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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15端木景晨 -【衣香】《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9 07:08 PM     標題: 15端木景晨 -【衣香】《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7-9 01:21 AM 編輯

【書名】:衣香

【作者】:15端木景晨

【內容簡介】:

  秋水豐神冰玉膚,等閒一笑國成蕪,薛家九小姐豔冠京華。

  可美麗是她最沉重的負擔。

  兢兢業業,只求在衣香鬢影的繁華裡,孑然獨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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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9 07:13 PM

第一章 臘梅傲雪

  臘月的盛京,一場大雪,屋脊樹梢皆是白皚皚,銀裝素裹,斂盡浮華。

  拾翠館的庭院,一株紅梅傲雪盛綻。

  梅梢雪染透幽香,輕風中簌簌墜落,暗香浮動。偶爾濃豔花瓣落在雪色地面,錦繡般絢麗,點綴了雪地的單調。

  拾翠館小巧精緻,三間上房,帶了四間小小耳房。

  天寒地凍,東次間垂了厚厚的防寒簾幕,兩口青綠古銅暖爐將熱氣源源不斷送入東次間的角落。

  薛東瑗穿了件蜜合色繡玉簪花綾襖,坐在臨窗的大炕上,斜靠著青鍛彈墨引枕做針線。

  外間傳來女子低低笑語聲,須臾簾櫳一挑,進來兩個十六七歲的丫鬟。

  「九小姐……」一個穿著蔥綠色碎花綾襖的丫鬟屈膝給東瑗行禮,她叫寶巾,是東瑗祖母薛老夫人屋裡的貼身丫鬟,「二舅奶奶帶著兩位表小姐回京過年,今兒過府看望老夫人。老夫人讓問一聲,您身上好些了沒有,倘若好些了,去見見舅奶奶。」

  東瑗起身下炕,叫了聲寶巾姐姐,笑盈盈道:「我不礙事,這就去。辛苦姐姐走一趟……」

  然後吩咐自己的大丫鬟橘香給了寶巾一個八分的銀錁子打賞。

  寶巾很大方接了,說了句多謝九小姐,又跟著橘香出去。

  東瑗每日都要去給老夫人問安。前幾日下雪走不好走,卻逢老夫人高興留吃晚飯。回來時天黑了,琉璃宮燈光線太暗,橘香滑了一跤。東瑗眼疾手快去扶她,結果自己足下不穩,也跟著滑倒。

  橘香沒事,她卻把腳崴了。

  這種事太丟臉,只好說染了風寒。

  好在下雪天寒冷蝕骨,家裡好些人染了,老夫人沒有起疑,還打發丫鬟送了些湯藥、吃食來。

  橘香送寶巾出去,橘紅就開始幫東瑗更衣。

  穿了件丁香色折枝葡萄紋葛雲綢褙子,玉色雙喜臨門暗地織金褶裙,素雅大方。瞧著橘紅拿出了五彩緙絲石青銀鼠披風,東瑗忙道:「不要這件,穿那件石青色羽緞披風就好。」

  這衣裳太出彩了。

  原本,一件五彩緙絲的披風,在薛侯府很平常,簪纓望族,誰家的女眷不是衣著華麗?

  可東瑗不行。

  她衣櫥裡的衣裳大多是藕荷色、湖水色、月白色的素顏料子,只因她長相太過於打眼。

  明年正月就滿十五歲的薛東瑗,身量高挑,腰身曼妙。肌膚瑩潤白皙,上嘴唇微翹,五六分像父親薛五老爺,跟五房的其他嫡庶姐妹也有三分相似。

  與她們的甜美可愛不同,東瑗長了雙奇怪的眼睛:她眼睛斜長,眼梢上挑,眸子烏黑似墨色瑪瑙,輕顰淺笑間風情灼烈,妖嬈嫵媚。

  好幾次聽到家裡的婆子、丫鬟,甚至伯母、姐妹們在背後說她天生狐媚模樣。

  公卿之家的嫡小姐,將來會嫁入門當戶對的簪纓望族。娶妻娶德,長成這樣,家裡的長輩總擔心太過於輕佻。

  東瑗是五房的長女,快到十五歲無人問津,這跟她的長相有一兩分關係吧?

  明白這個道理後,她的衣著總是素淡,環佩簡易,雖不掩容貌濃麗,總算讓老夫人覺得她行事低調謹慎,對她喜歡了幾分。

  橘紅乖順拿了石青色羽緞披風給她穿上,橘香送走寶巾,折身回屋來。

  東瑗便吩咐她:「你開箱籠,把我那對汝窯梅瓶、玻璃水晶梅瓶還有青花瓷的都尋出來,再帶幾個小丫鬟摘些紅梅。青花瓷梅瓶裝著送母親,汝窯裝著的送大伯母,玻璃水晶的,我自己帶著,去老夫人那……」

  橘香目露不捨。

  「送出去了,就回不來……」她小聲嘀咕,「咱們房裡沒幾件好東西,青花瓷梅瓶另說,這汝窯和水晶的,卻是咱們壓箱底的。馬上就過年了,擺不出來,夫人又該罵了……」

  夫人,是指她的繼母楊氏。

  薛東瑗的父親是薛老侯爺的第五子,永興四十五年的狀元郎,如今在翰林院任修撰。他早年娶工部尚書韓家的長女為妻,生女薛東瑗。

  韓氏難產而去,次年娶建衡伯楊家的第五女為繼室,生女薛東琳,子薛華逸。

  聽到橘香的嘀咕,薛東瑗笑起來:「如今大了,越發難調動!快去,囉嗦什麼?」

  語氣親暱,她對這個活潑可愛的大丫鬟很喜歡。

  橘香撇撇嘴去了。

  把三對梅瓶找出來,擺在臨窗的炕几上,華貴灼目,橘紅瞧著也心疼。

  「小姐,這水晶梅瓶是老夫人賞的,要是丟了……」她亦勸東瑗。可想起她們屋裡只有這三對梅瓶,不能換成別的,後面的話又嚥了下去。

  橘紅不同於橘香,她性格溫婉沉穩。

  薛東瑗笑:「這個家裡,不管多好的東西,都不是咱們的……」

  橘香正捧著一把濃郁馥郁的紅梅進來,聽到這話,不免看了她一眼。

  薛東瑗接過,自己擺弄著水晶梅瓶,一邊插梅,一邊跟橘香與橘紅道:「這個家裡的一草一木,甚至你我,都是老夫人、世子夫人的。這梅瓶送出去,老夫人、世子爺夫人高興了,會有更好的東西賞回來;藏在箱底,她們不高興,隨便找個理由就能要了去。」

  兩個丫鬟連連點頭。

  東瑗索性說的更加明白:「老夫人和世子夫人高興了,將來我出閣時壓箱底多給些,那才是咱們的!」

  世子夫人,是指她的大伯母榮氏。

  橘紅又點頭,很贊同東瑗的話。

  橘香卻促狹一笑:「小姐,您就算計著出閣時的壓箱底?」

  橘紅瞪了橘香一眼。

  東瑗卻很大方的淡然笑了笑:「嗯,要未雨綢繆嘛!」聲音平靜,似無波古井。雖寧靜,卻有難以掩飾的寒意一閃而過。

  橘香和橘紅頓時不說話,兩人默默把梅瓶插好。

  五房的主母楊氏,表面上一團和氣,對九小姐薛東瑗卻少了幾分真心實意。若不是九小姐五年前突然醒悟,總是在老夫人跟前行走,得了老夫人的歡喜,她們哪有今天的好日子?

  先去嫡妻的女兒,在主母面前還不如庶女,能打壓的時候,楊氏絕對不放過東瑗。

  不算計,能活得像今天這麼體面?九小姐多麼不容易,只有兩個丫鬟知道。

  五年前,九小姐才九歲,不諳世事的天真,不愛讀書、不習針黹女紅,只知道帶著丫鬟四處玩鬧。

  後來帶著庶出的十小姐去後花園摘桑椹,不知哪個丫鬟攛掇,九小姐親自爬樹,結果摔下來。

  她性子魯莽,模樣又太過於妖媚,家裡的長輩都不太喜歡她,覺得她舉止間輕佻,將來只會丟薛家的臉。

  一向不管媳婦房裡事的老夫人好幾次破例,對五夫人說東瑗太不懂事,讓她對薛東瑗嚴加管教。五夫人很委屈,說這孩子天性如此,管不好。

  老夫人就更加不喜東瑗。

  從樹上摔下來後,薛東瑗昏迷了三天,老夫人和世子夫人勉強來瞧了一回,便不再管她。

  三天後她醒了,在床上躺了兩個月,整個人變得沉默內斂。

  而後,就慢慢好了起來,言行舉止沉穩大方,比好似換了個人。

  老夫人喜歡佛經,九小姐就隔三差五抄佛經給老夫人,還陪著念經,一坐三個時辰不動,比老夫人還虔誠。

  老夫人一開始很狐惑她怎麼變化這麼大。

  所喜的,是越變越好,也打心眼裡高興。後見她行事內斂隱忍,沒有幼時的輕浮粗莽,一派世家小姐的婉約文雅,便更加喜歡。

  特別是東瑗耐得住性子念佛,最打動老夫人。

  別說東瑗不到十歲,就是到了世子夫人四十多歲,亦耐不住這份寂寞。單單這份韌性,老夫人就決定好好教養她,跟當初的四小姐薛東婷一樣。

  東瑗雖常幫著寫佛經,字卻不好,老夫人請了西賓,隔著屏風教了她兩年;她女紅不善,老夫人又從宮裡的針線局請了最好的嬤嬤。

  東瑗好學,而且領悟力極高,這些年總算不負老夫人,讀書寫字、針黹女紅不說出彩,至少不拖後腿,能趕得上從小學習的諸位姐妹。

  那時,老夫人發現東瑗的乳娘湯媽媽看人時眼珠子轉來轉去的,以前沒有留心,發現之後就心中不喜。湯媽媽是五夫人的人,老夫人尋不到合適藉口把人攆了,有些躊躇。

  後來東瑗若有所指對老夫人道:「我讓湯媽媽教我女紅,她卻教我繡戲水鴛鴦……祖母,我繡不好……」話未說完,臉上一片豔紅,羞慚不已。

  教沒出閣的小姐繡戲水鴛鴦!

  老夫人大怒,把湯媽媽打了出去,換了自己身邊最得力的羅媽媽給東瑗使。

  東瑗原先的兩個貼身丫鬟,一個叫木棉,一個叫杜梨,都是五夫人楊氏賞的,好幾次在她寫字時,攛掇她:「小姐,您不想瞧瞧先生長什麼樣子?」

  年紀小的姑娘總是充滿好奇心。

  可她是千金大小姐,教書時還隔著屏風,怎能隨意見先生?

  東瑗聽完丫鬟的話,只是單純眨著大眼睛,不回答。

  轉身卻告訴了老夫人:「家裡的哥哥們能見。先生雖是授業恩師……可他總是外人……木棉和杜梨兩位姐姐又是母親跟前得力的,母親恩賜給我使,定是不會犯錯的……我有些迷惘,祖母……」

  生怕說錯了,結結巴巴的。

  老夫人一瞬間變了臉,拿了木棉和杜梨,叫了外院管事來,當著五夫人的面,怒不可遏道:「把這兩個小娼婦打三十板子,然後賣到娼寮去!」

  兩個小丫鬟,居然敢教姑娘不守本分?

  老夫人冷哼,拿眼睛瞟五夫人。

  五夫人一瞬間面若死灰。

  次日,當著世子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的面,老夫人對五夫人道:「我知道你忙,不說你肚子裡出來的琳姐兒、逸哥兒要親自照顧,就連姨娘們生的婉姐兒、姝姐兒、妍姐兒和嫻姐兒,哪一個不用操心?瑗姐兒年紀大些,你顧不過來也情有可原。羅媽媽是我最看好的,行事懂輕重;橘香、橘紅本分老實,讓她們去服侍瑗姐兒,你也省心……」

  口氣很明顯,告誡楊氏不要再管東瑗的事,老夫人會親自照顧她。

  四夫人沈氏當即掩袖而笑。

  楊氏太不厚道,讓身邊的人把前任留下來的女兒教成狐媚子。用這種法子害瑗姐兒,不過是仗著老夫人從來不管媳婦們房裡的事罷了。

  哪裡知道,這小姑娘突然明白過來,在老夫人面前把楊氏的手段抖了出來。更加沒有想到,老夫人這樣維護這個孫女!

  一向寬容的老夫人把媳婦們都叫過來,當面說五夫人,雖沒有一句責罵之詞,可句句都說楊氏失了品德,對瑗姐兒太過於歹毒。

  倘若不是真的氣急,老夫人大可像從前一樣,私下裡跟楊氏說,給她留幾分體面。

  楊氏臉上似開了顏料鋪,對東瑗亦不敢再使手段。

  東瑗對楊氏也越發恭敬忍讓,行事又沉穩,楊氏對她雖不喜歡,卻也抓不到她的錯處,總算相安無事過了這些年。

  想到這些,薛東瑗眼底便有了幾分暖色。

  梅花插好,讓羅媽媽親自給大伯母榮氏送了汝窯梅瓶裝的,橘香給五夫人楊氏送了青花瓷梅瓶裝的,又叫了兩個小丫鬟捧著水晶梅瓶,跟在橘紅身後,隨著她一起,往老夫人住的榮德閣去了。



第二章 最受寵愛

  好不容易晴朗半天,天色又暗沉下來,薛東瑗扶著丫鬟橘紅,雙粱繡花鞋外套著厚重木屐,踩在凝結成冰的薄雪上,青石小徑吱吱呀呀。

  路難走,她們主僕數人緩慢而行,花了平常一倍的功夫才到老夫人的屋子。

  門口的丫鬟喊了聲九小姐來了,親自替薛東瑗撩起簾櫳。

  屋子裡女子歡愉笑聲就溢了出來。

  她脫了木屐進屋,在廳堂外間伺候的大丫鬟寶綠就朝著東次間說了句:「老夫人,九小姐來了……」親手撩起東次間的銀紅氈簾,請薛東瑗進去。

  東次間垂了防寒簾幕,東西牆角各有一隻青綠古銅鼎,燃著銀炭,源源不斷的暖流徜徉,暖如明妍春光。

  臨窗大炕旁一盤水仙花亭亭婀娜。

  屋裡人聽到丫鬟稟告的聲音,目光都落在氈簾處,便見一襲青石衣衫的妙齡少女輕盈走進來。

  臨窗炕上,穿著孔雀藍四合如意紋長襖的老夫人正拉著穿玫瑰紫二色翔鳳雲肩褙子的婦人說話,五夫人楊氏在一旁陪坐。

  挨炕三張雕花太師椅上,鋪著墨綠色彈墨椅袱,坐著三個年幼的小姑娘。

  一個是薛東瑗的胞妹,五夫人的親生女兒薛東琳。

  另一個穿粉色百蝶嬉戲紋奈良綢褙子,大約十四五歲;一個穿豆青色蝶戀花紋葛雲綢褙子,大約十一二歲。

  薛東瑗沒有見過。

  老夫人見東瑗進來,慈祥和藹笑道:「瑗姐兒,快來見過你二舅母……」

  二舅母,並不是東瑗生母韓氏娘家的舅母,而是建衡伯楊氏的二夫人,繼母楊氏的二嫂。

  東瑗屈膝給楊二夫人行禮。

  楊二夫人受了禮,給東瑗一支赤金棲鳳紅寶石如意簪做見面禮。

  東瑗笑盈盈接了,又福了福,楊二夫人就忙攙扶她挨著自己坐在炕上。

  「這才幾年沒見啊,瑗姐兒長這麼大,出落得這樣水靈!」楊二夫人對東瑗贊不絕口,「老夫人真會調教人。我瞧著您的孫女,一個個都是賽仙女兒般的漂亮。老夫人可得教教我,我也學學,回去打理我們家薇姐兒、彤姐兒」

  老夫人高興的笑起來:「舅奶奶過謙了。兩位表小姐才是天生麗質的美人兒……」

  東瑗抿唇笑,楊氏亦陪著笑。

  楊二夫人又自謙了幾句,拉著東瑗的手,把自己的兩個女兒介紹給她:「小時候見過,你怕是不記得了……」

  她指了指粉色衣衫的姑娘,「這是小四薇姐兒……」然後指了豆青色褙子的小姑娘,「這是小六彤姐兒。她們都比你小……」

  楊薇和楊彤就忙起身跟東瑗見禮。

  東瑗也福了福身子,喊了妹妹。

  說著話,寶巾和寶綠把東瑗帶來的兩支梅瓶捧了進來,梅香馥郁,梅蕊嬌豔,插在水晶梅瓶裡,俏麗丫鬟素白皓腕捧著,格外清雅。

  老夫人眼底的笑意更濃:「這是瑗姐兒帶過來的?」

  她認得那是她曾經賞給東瑗的梅瓶。

  東瑗恭敬道是,又笑道:「院子裡那株梅樹開了花,想摘了幾枝下來玩……想著祖母和母親的院子都沒有梅樹,叫人給母親和大伯母送了些,也給祖母帶了幾枝。就是怕太香了,不知祖母是否喜歡……」

  「喜歡,祖母最喜歡梅香……」老夫人摟了她,滿眸的笑意越發濃了,「好孩子,數你孝順。」

  讓老夫人喜歡的,不僅僅是她的孝順,還有她處事的練達。

  給老夫人送了,也沒忘自己的繼母和世子夫人,辦事周到妥帖,不給人說嘴的機會。

  楊氏見老夫人高興,附和著笑:「我也有份?」

  東瑗道是。

  楊氏就衝她慈愛笑了笑,說了句:「好孩子,難為你想著。」

  然後就瞥了坐在一旁太師椅依靠椅袱喝茶的薛東琳。

  楊氏記得,她院子裡也有兩株紅梅樹,前幾日去看她,還聽到她跟丫鬟錦秋說摘了做梅花茶吃。

  現成的孝順都不會,不及薛東瑗一半的精明!楊氏心中微氣。

  薛東琳見母親看過來,便明白母親的意思,不屑輕哼了一聲,把頭偏過去。她最看不薛東瑗這樣的,低眉順目,見人就巴結,一副搖尾乞憐的奴才樣兒,哪像高貴的侯府小姐?

  老夫人明明把楊氏母女的神態瞧在眼裡,卻裝作看不見,笑盈盈跟楊二夫人說話。

  不一會兒,丫鬟問是否擺飯。

  老夫人就笑著起身,領著她們去廳堂吃飯。

  每日吃了午飯,老夫人都要小憩一會兒,這是幾十年的老習慣。五夫人明白,略坐了坐,見老夫人精神不濟,就笑道:「娘,二嫂剛剛回盛京,我們姑嫂好多年不見,說說體己話去……」

  楊二夫人也笑道:「才回來,家裡一堆瑣事,我也要回去了,改日再來叨擾老夫人。」

  老夫人笑瞇瞇的,道:「你們都忙,去吧,去吧。瑗姐兒在我跟前坐坐就好。」

  五夫人和楊二夫人道是,領著孩子們,辭了老夫人,往五夫人的院子去。

  老夫人有些累,就對東瑗道:「祖母睡會兒,你在炕上練練字,晚上吃了飯再回去。前日貴妃娘娘賞了隻烏雞,聽說是南邊進貢的,最滋補。東西少,不分給她們了,咱們祖孫偷偷享口福。」

  薛東瑗笑起來,打趣老夫人:「那我跟祖母吃獨食……」

  老夫人大笑。

  薛東瑗的大堂姐薛東婧早些年封太子良娣。三年前先皇薨逝,太子登基,改年號為元昌。太子妃封了皇后,兩位誕下皇子的良娣封了貴妃。

  薛東婧便是元昌帝的兩貴妃之一。

  當年太子妃誕下皇長子,不足半月便夭折,薛東婧的兒子是二皇子,今年七歲,最得元昌帝喜歡。

  後來皇后一直不孕。

  東瑗有次聽父親跟楊氏說,再過兩、三年皇后還不能生出皇子,元昌帝大約會立薛東婧薛貴妃的兒子為東宮太子。

  薛家的富貴只怕更上一層。

  楊氏聽了很高興,薛東瑗卻蹙了蹙眉。

  月滿則虧,潑天的富貴得到容易,守住難。

  老夫人屋裡的丫鬟寶巾、寶綠、綠浮、紫鳶紛紛進來服侍。

  綠浮、紫鳶替老夫人寬衣,服侍她歇午覺;寶巾、寶綠就搬了小炕几,拿了筆墨紙硯,替東瑗磨墨,伺候她在東次間臨窗大炕上練字。

  東瑗練字,寶巾一邊幫她磨墨,一邊小聲跟她說話:「……前日就得了賞,老夫人一直叫廚房好生留著,還叫人問九小姐什麼時候好,就等著您過來吃……」

  東瑗的手微頓。

  她便想起了穿越到這個時空之前的奶奶。哪怕是一碗煮得好吃的稀飯,都要給她留著。那時她有兩個堂弟,奶奶卻總是背著弟弟們,給她零花錢,生怕她受了委屈。

  不管是什麼東西,兩個弟弟有的,奶奶就會給她準備雙份的。

  後來她高中尚未畢業,奶奶就去世了。而後的那些年,再也沒有人對她那麼好。

  就連父母,都不會事事替她想得那麼仔細……

  宮裡賞的烏雞,她生病了,老夫人寧願自己不吃,也要留著等她病好了……

  東瑗垂眸,修長羽睫似小小羽扇,將她眼眸斜攏在陰影裡,看不出情緒。但是寶巾知道她眼中有淚,便藉口有事吩咐小丫鬟,走了出去。

  東瑗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眉梢微挑,練字時下筆越發輕盈。

  那邊,楊氏帶著嫂子、侄女往自己的院子去。

  剛剛出了老夫人的院子,生性活潑楊家六小姐楊彤就笑道:「剛剛那個九小姐,她長得真漂亮,就算是丹青聖手,亦難畫她的風骨……」然後見姑母、母親、姐姐和表姐都不說話,她有些訕,推表姐薛東琳,「表姐,你說是不是?」

  薛東琳臉色陰沉。

  剛剛在老夫人屋裡,祖母對薛東瑗那樣親暱,她就有些吃醋;後來薛東瑗的梅花送進去,母親拿眼睛瞟她,她心中存了怒火;現在聽表妹這樣誇薛東瑗,心底翻騰的怒焰怎麼都控制不住,她冷冷哼了聲:「漂亮有什麼用?勾欄、戲園子的,都這樣漂亮!」

  「琳姐兒!」楊氏大聲呵斥女兒,眼眸微沉。

  把自己的嫡姐比成勾欄的,她又有什麼體面?

  女兒這樣不知輕重,讓楊氏很憤然。

  薛東琳不顧舅母和表姐表妹在場,怒視母親,扶著自己的丫鬟,快步回了自己的院子。

  五夫人氣得身子打顫,扶著楊二夫人的手:「看看,都是她父親寵的!我每次要教訓她,五爺就攔著,如今……如今養成這樣刁鑽的性格!她都十三歲了……」

  楊二夫人心中好笑,薛東琳的性格,其實更多是像楊氏吧?當初她做小姑子的時候,也是這樣刁鑽潑辣的。

  心中不屑,表面上還是要安慰她:「你別氣,琳姐兒年紀小,不懂事……」

  「姑母,您別怪琳姐兒,都是彤姐兒不會說話,惹了表妹。」一旁的楊薇便幫著母親勸五夫人,然後給楊彤使眼色。

  楊彤不過十二歲,卻是極其聰明的,領悟了姐姐的意思,便笑道:「姑母,都是我不好……」

  五夫人這才臉色微緩。

  一行人繼續往五夫人的院子走去,楊二夫人想起了什麼,道:「芷菱,怎麼你們家老夫人如此喜歡瑗姐兒?當年娘不是教你如何對瑗姐兒嗎?你這麼聰明的人,怎麼還是讓瑗姐兒得了勢?芷菱,咱們姑嫂不說假話,瑗姐兒這樣受寵,對你和琳姐兒可沒有好處。」

  芷菱是楊氏的閨名。

  想到這些,楊氏就恨得牙癢癢。

  「還不是那些蠢貨!」她壓抑不住怒意,憤然道,「我千叮嚀萬囑咐,讓她們好好『照顧』瑗姐兒!可瑗姐兒剛剛在老夫人面前行走兩個多月,得了老夫人幾句誇贊,她們就沉不住氣,一群沒用的廢物,巴巴我從建衡伯府千挑萬選把她們帶出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9 07:16 PM

第三章 字如其人

  楊氏是建衡伯府第五女,亦是最小的嫡女,自小得母親疼愛,嬌生慣養。後嫁入薛家,丈夫薛子明性情溫和,對她更是百般呵護。她嫁過來第三個月懷孕,生女薛東琳,一年後又生子薛華逸。

  三年抱兩,薛府雖人丁興旺,老夫人也是格外看重的。

  她是老夫人幼子的媳婦,不需主持家中中饋,老夫人又是慈愛性子,對楊氏很寬容。

  她一輩子沒有吃過苦,直到被九歲的薛東瑗算計。

  薛東瑗生母姓韓,亦是盛京望族,她外公在先帝時官至工部尚書。

  韓家在盛京頗有名氣,除了他們家門風嚴謹清廉,便是韓家子嗣都很漂亮。

  特別是到了薛東瑗母親這一輩,幾個女兒個個國色天香。

  薛東瑗越來越大,眉眼間越來越像韓氏。個子高挑、肌膚雪白、鼻梁筆挺、櫻唇微翹,最最出彩的,是她那雙遺傳自韓氏的眼睛。

  她斜長眸子微挑,自有風流媚態,勾人魂魄。

  東瑗六歲的時候,楊氏有天去看她,她午睡初醒,雲髻蓬鬆,肌膚粉潤,懵懂眸子流轉著迷離的嬌慵,楊氏瞧著就渾身發酥。

  特別是她櫻唇輕啟,聲音甜膩嬌柔喊了聲母親,叫得人筋骨都軟了。

  楊氏回去後,滿腦子都是她那媚態。

  這還得了!

  這麼小的年紀,就如此美豔!她這模樣,女人看了都心動,男人見了,還不對她百依百順?

  楊氏憂心忡忡回去告訴了自己的母親:「咱們這樣的人家,來往都是皇親貴胄,要是一個不慎,被外男瞧見了她的模樣,要討了這門親事,可怎麼辦?普通人家還好,要是不幸被王爺皇孫瞧見,非要去,難得薛家敢不給?有個名分也罷,要是被興平王那種荒淫無道的討去,薛家既不敢得罪他,自然要給的。給了,傷的可是家族的體面。到時,老夫人不說她不本分,只說我沒有教好女兒!」

  大嫂、二嫂當時笑她太過於謹慎,杞人憂天了。

  楊老夫人卻臉色肅穆,道:「你所思慮不無道理。那孩子我也見過幾次,長成她那樣,太過濃麗了,不得不防。要是她做出醜事,都是你這個繼母的過錯……還會連累琳姐兒。」

  是啊,要是薛東瑗做了醜事,別人還以為楊氏教女無方,薛東琳的名聲跟著受損!

  楊老夫人想了想,道:「你要服侍姑爺,又要照顧琳姐兒和逸哥兒,總是防著她,豈不是要三首六臂?與其這樣,不如主動一些……讓薛家上下都知道,她不僅僅長得狐媚,性子亦輕佻,不服管教,將來不管她出了何事,薛家算不到你頭上。」

  楊氏大喜。

  回來之後,便跟身邊得力的商議,最後把自己身邊的兩個二等丫鬟木棉和杜梨換給東瑗。

  東瑗的乳娘湯媽媽雖不是楊氏的陪房,亦不是韓氏的,很好收買。

  就這樣,三年下來,薛東瑗輕佻粗莽的性子名聲在外,闔府上下都避著她,楊氏心情甚悅。

  哪裡想到,她九歲時從樹上摔下來,昏迷了三天就突然醒來,看著楊氏的神情很奇怪。

  她躺在床上,楊氏卻感覺她的目光深斂,看不出一點情緒,不似少女的歡快與單純,令人發怵。

  她當時沒有深想。

  半年後,就出事了。

  先是楊氏努力培養的湯媽媽被攆了,老夫人還私下裡言辭告誡她一番,說她疏忽了對東瑗的照顧,把湯媽媽那種毫無德行的放在嫡小姐身邊。

  沒過幾個月,木棉和杜梨被賣到娼寮。

  老夫人一向寬容,把做錯事的下人打個半死,還要賣到娼寮,是第一次。楊氏也是第一次知道老夫人手段如此果決強悍。

  這都不算什麼。

  第二天薛老夫人當著家裡的妯娌教訓她,言語裡,句句暗示楊氏迫害東瑗,這才是楊氏一生中受過最大的屈辱!

  她從未這樣失過體面!

  都是薛東瑗!

  這些話,楊氏自然不會跟自己的二嫂說。

  她只是很氣憤說湯媽媽、木棉和杜梨誤會了她的意思,對東瑗出手,結果薛老夫人把帳算在她頭上。

  一副無辜模樣。

  楊二夫人聽了心中直笑。

  當時婆婆給楊氏出主意,並沒有避諱她和大嫂,難道楊氏沒有聽進去?

  見楊氏把過錯都推給下人,楊二夫人明白她不想多談這個話題,隨著她的意思,把話題繞開。

  從鎮顯侯府薛家回去,楊二太太忍不住搖頭輕笑。

  六小姐楊彤很活潑,見母親獨自發笑,忍不住問:「娘,您笑什麼?」

  楊二太太宛如自言自語:「……我笑你們五姑姑,跟你們祖母一個性子,真是誰生的像誰…那個九小姐,是個厲害的,你們五姑在她跟前做不得一點鬼……」

  她說的含含糊糊,楊彤一頭霧水:「娘,五姑姑什麼性子?」

  楊二夫人摸著她的腦袋,含笑不語。

  楊彤很不滿意母親的敷衍態度,又問:「娘,那個漂亮的九小姐,她怎麼個厲害法兒?我瞧著她和和氣氣的,比琳表姐討人喜歡……」

  楊二夫人將愛女摟在懷裡,笑感歎道:「當初那個韓氏做出那種事……薛老夫人可不糊塗……她居然還寵愛薛九小姐,足見九小姐的厲害。」

  這回,楊薇也糊塗了,笑起來:「娘,韓氏是九小姐的生母嗎?她曾經做了什麼?」

  楊二夫人回神,覺得自己的話說得太離譜了,便端正神色,對兩個女兒道:「小孩子不要總是刨根問底……」

  ★★★★★★

  東瑗坐在老夫人東次間臨窗的炕上練字,一練一下午,既不煩躁,亦不喊累。

  老夫人睡了兩刻鐘便起來,正好二夫人帶著五小姐薛東蓉過來問安。

  外面天色越來越沉,沒過半盞茶的功夫就下起雪來。

  「今年的雪可真大……」二夫人愁苦道。

  五小姐薛東蓉卻笑:「瑞雪兆豐年,明年定是風調雨順……」

  老夫人最喜歡聽這種樂觀的話,當即笑起來,問了馮氏和薛東蓉幾句,就道:「外面下雪,天怪冷的,你們娘倆陪我摸牌,晚上留在這裡吃飯。」

  二房的二老爺病逝將近十年,二夫人馮氏有一子二女。兒子薛華軒在薛家兄弟中排行老三,前年外放四川知府,帶著妻兒上任,不準備回京過年;一個女兒叫薛東婷,薛家姐妹裡排行老四,四年前嫁到定遠侯府,成了定遠侯的第三兒媳婦。

  另外一個女兒,便是五小姐薛東蓉。

  薛東蓉今年十七歲,尚未出嫁,是薛家的老姑娘。她嫻靜和善,薛府上下都很喜歡她。

  五年前她跟陳國公府的世子爺定了親。

  陳國府是四皇子的外家,先帝晚年體弱多病,四皇子起了弒父篡位的歪念,陳國府幫襯著。計劃落敗後,陳國府被抄家滅族。

  薛家是太子的外家,自然劃清界限,主動退親。

  當時風頭不好,薛家不敢給五小姐再議親,拖了兩年。然後就是國喪,一直耽誤至今。

  如今二房,只有馮氏和五小姐薛東蓉,老夫人可憐她們母女孤寂,總是留她們母女在身邊說笑。

  一聽要摸牌,薛東蓉附和笑:「好啊。」然後看了眼在一旁安靜練字的薛東瑗,「九妹也來。」

  薛東瑗抬頭,一雙邪魅眸子裡熠熠生輝,微挑的眼角使她的五官別樣妖嬈。她盈盈照人的眸子瀅動,微帶羞赧道:「我不會……」

  老夫人也道:「不要她。她不會摸牌,跟她摸牌累死了,總是要等著她……」

  馮氏和薛東蓉都笑。

  聽說老夫人要摸牌,老夫人房裡的管事媽媽詹媽媽就吩咐丫鬟在廳堂支起牌桌。

  老夫人就喊詹媽媽:「讓寶巾她們伺候,你來湊個席。」

  詹媽媽沒有推辭,便跟著湊了數。

  她們在廳堂摸牌,不時有老夫人的笑聲傳到東次間。東瑗依舊安靜一筆一劃寫字。

  兩圈沒有打完,聽到丫鬟說老侯爺回來了。

  老夫人笑:「今天回來挺早的……」

  然後外面悉悉索索裙擺移動的聲音。

  東瑗把放下筆,起身下炕。

  在一旁伺候的橘紅忙幫她穿鞋。

  鎮顯侯是東瑗的祖父,三朝元勳。新帝登基後,感念薛老侯爺的功勳,封他為當朝太師,以示新帝對老臣的恩寵。雖是三公之首,卻並無實權。

  六十多歲的薛老侯爺身體健朗,紫紅色御賜蟒袍玉帶,格外精神。他臉頰黧黑中微帶著健康的紅潤,看著兒媳婦和孫女等人,笑著讓她們起身,道:「摸牌呢?」

  老夫人由詹媽媽扶著,道是。

  「你們繼續玩……」老侯爺聲音洪亮有力,然後轉身去了淨房更衣。

  丫鬟們忙去服侍。

  老夫人便道:「離吃飯還有一個時辰呢,侯爺要去書房的,不妨事,咱們繼續……」

  幾個人又坐了回去。

  東瑗也回東次間繼續練字。

  片刻,薛老侯爺從淨房出來,看到乖巧的東瑗,便笑著坐到她對面的炕上。

  東瑗忙起身行禮。

  老侯爺讓她坐下,然後拿起她的字看。

  「進益了……」老侯爺點頭,「字越寫越好……」

  這樣的誇獎有些違心,東瑗的字真的不敢恭維。她訕然笑了笑,道:「我一直在練,先生說鋒銳有餘,圓潤不足,不像女子的字體,讓改改……」

  老侯爺又看了一眼,哈哈大笑:「誰著女子的字就一定要娟秀?我瞧著瑗姐兒的字飽滿蒼勁,甚好!」

  東瑗汗顏。

  因為是自己的孫女,老侯爺自然覺得好,外人可不會這樣認為。字如其人,寫了一手這麼粗獷的字,旁人看了,只怕嫌棄她不夠溫婉賢良。

  這個時代背景下,女子的品德之一,便是謙恭。

  如此霸氣的字,與女子美德背道而馳,東瑗努力改進。

  老侯爺又問了她的學問,兩人說了半天的話,他才去書房。

  晚上吃了飯,東瑗辭了老夫人和老侯爺,帶著丫鬟回了她住的拾翠館。

  東瑗等人告退後,原本笑呵呵的老侯爺臉色一瞬間陰沉下來。

  老夫人瞧著,便知道他有事要說,遣了屋裡服侍的,自己給老侯爺倒了杯熱茶,復又坐在他的下首。

  「今日下了早朝,皇上把我叫去御書房,說了三個時辰的話,還讓御膳房賜了午膳…」老侯爺的語氣很沉悶,甚至有些沉痛。

  老夫人心中咯登一下。



第四章 親事待定

  「皇上跟侯爺說什麼了?」老夫人心中大震,卻很快斂了情緒,聲音平靜慈祥。歲月沉澱,練就處變不驚的淡然。

  老侯爺瞧著,欣慰一笑,剛剛的陰沉減輕了三分。

  哪怕他明日就撒手人寰,留下老夫人坐鎮,亦可保家宅安泰。

  「皇上讓我講解司馬文正的資治通鑒……」老侯爺聲音依舊微斂,深深歎了口氣,「我不知皇上何意,他一篇篇問,我就一篇篇說。剛剛坐下來不過兩盞茶的功夫,蕭國公就來了。」

  蕭國公,是指皇后的父親蕭衍飛,官拜三公之一的太傅。

  先帝在世時最看中兵部尚書蕭衍飛,把他的幼女封為太子妃。晚年時又怕諸位皇子篡位,太子應付不過來,就把蕭衍飛提為當朝太傅,一來輔弼君主,二來輔助太子順利踐祚。

  太子成為元昌帝,蕭國公依舊是太傅,他的女兒成了皇后。

  薛老夫人聽著老侯爺話裡話外暗含深意,略微思量,便道:「皇上和侯爺在御書房說話,不過兩盞茶的功夫,蕭國公就趕去了……皇宮深院,皇上已經不能當家作主了……」

  最後一句,她的聲音壓得很低。

  薛老侯爺卻很認真的頷首,並不責怪老夫人僭越。女子議論朝政,有失本分,可老侯爺早年就習慣了老夫人的睿智與精明,不管朝中任何大事,總是願意與老夫人談談。

  老夫人少時跟父親在任上長大,充當男兒教養,史書比老侯爺還是熟悉,針砭時弊精闢準確。

  「蕭國公官拜太傅,手握軍政大權,黨羽遍天下,朝堂早已是他一手遮天,比三年前還要囂張。如今,不僅僅是朝堂,就是皇家大院,御林軍十有八九是蕭國公的人……」薛老侯爺口吻裡暗攜幾絲憤然。

  老夫人靜靜替他續了杯熱茶。

  「皇上讓我講解史書,我就講。我講了三個時辰,蕭國公在一旁坐了三個時辰。快要午膳的時候,皇上說皇后最近身體不好,讓國公爺去瞧瞧。蕭國公才離去。他一走,皇上就望著我說,『鎮顯侯爺,這御書房快要姓蕭了,朕叫什麼元昌帝,改叫漢獻帝好了!』。」薛老侯爺將手裡茶盞重重擱在茶幾上。

  老夫人眼角直跳,心口突突的,緊緊攥住了引枕的一角。

  漢獻帝,被曹操捏在手掌的那個傀儡皇帝?

  「侯爺怎麼說?」老夫人聲音發緊。

  薛老侯爺知道她擔心,眼眸頹廢,歎氣道:「我能怎麼說?我只得裝傻問皇上,劉皇叔何在,孫仲謀何在……」

  老夫人臉色有些蒼白,嘴唇微微翕動。

  朝廷爭鬥向來殘酷,哪怕是百年世家,一著不慎就抄家滅族。

  老侯爺一生謹慎,臨到晚年卻要捲入這樣的紛爭裡?

  老夫人心驚肉跳。

  「皇上倒也沒有抓住不放,讓我陪著用午膳,就閒談家事,把我當成長輩訴苦。他說,皇后身子不好,多年未孕,又對承恩的其他妃嬪手段狠辣,早失了了母儀天下的德行。明年,皇上踐祚滿三年,五月裡要廣選佳麗充盈後宮。還說二皇子天資聰穎,秉性純良,薛貴妃賢德寬厚,恭謙溫和……」薛老侯爺看了看老夫人,眼梢的疲憊再也掩飾不住。

  老夫人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皇上在賄賂薛老侯爺!

  先說皇后失德,又說薛貴妃品行優良、二皇子聰慧純良,是想告訴薛老侯爺,如果他能輔助皇帝鏟除蕭國公,他就會廢了蕭皇后,立薛氏東婧為皇后,封薛貴妃之子二皇子為太子。

  還說明年要廣選後宮,是說薛家倘若還有女兒,可以送進宮做皇妃。

  這樣潑天的恩情拋下來,任誰都會被打動吧?

  可狡兔死走狗烹,蕭國公倘若被鏟除,整個朝堂之上,還有誰權勢大得過薛老侯爺?

  功蓋天下者身危!

  「侯爺!」老夫人再也鎮定不了,「您不能……」

  「我明白,夫人放心。皇上說這些話的時候,我都在裝傻充愣,沒有答應任何事。」薛老侯爺拉過身後的引枕,斜斜依靠著,「我十五歲喪父,世襲了鎮顯侯,歷經三朝,什麼風浪沒見過?到了這一把年紀,只盼兒孫福泰安康,家族興旺,朝中之事早無興致。若不是貴妃娘娘多次召見,說新帝登基,讓我看在二皇子和她的份上,輔佐幾年,我早就退隱田園了!含飴弄孫,頤養天年,才是我這把年紀應做之事啊!」

  老夫人提在胸口的那口氣,才緩慢放下。

  「御林軍都是蕭國公的人,倘若有任何風吹草動,貴妃娘娘和二皇子……」薛老夫人沉吟道,「侯爺,侑哥兒那裡,您應該告誡一番。倘若有些異常,貴妃娘娘害怕,把侑哥兒招進去一說,他輕舉妄動,反而把咱們薛家陷入泥沼裡……榮氏那裡,我去說!」

  侑哥兒,是指薛老侯爺的長子鎮顯侯府的世子爺薛子侑。

  雖然薛子侑已經四十五歲,官至戶部尚書,是貴妃娘娘的父親,一方大臣,在薛老夫人心中,他永遠是自己膝下長大的侑哥兒!

  榮氏,是世子夫人,貴妃娘娘的生母。

  貴妃娘娘是薛子侑的長女。薛子侑藉著老侯爺的威望,在薛氏門庭庇護下,一生仕途順暢,從未經歷大風浪。

  薛子侑可沒有薛老侯爺這樣的見識!

  「不僅僅是侑哥兒夫妻,還有貴妃娘娘那裡,也要叮囑幾句:此前最要緊,就是隱忍!」薛老侯爺歎氣,「只要她和二皇子能忍,願意伏低做小,這場風浪過後,他們母子便是錦繡前程!」

  薛老夫人道是:「過幾日臘八,我給貴妃娘娘遞牌子,進去看看他們母子。」

  說罷,她又微微蹙眉,「可皇上不會輕易便放過侯爺的。蕭國公不除,皇上寢食難安,他能依仗的,也只有咱們這些外戚……」

  她尚未說完,發覺薛老侯爺臉上的笑意有些狡黠。

  「您想到了法子?」老夫人也笑。

  「我臨出宮的時候,看到皇上身邊的御前行走盛修沐,問他今年幾歲,成親了沒有。他說沒有,我就跟皇上說,該給盛大人指門親事,我們家好幾位姑娘待字閨中……皇上和盛大人很吃驚,估計盛大人回去要跟盛侯爺商議,明日早朝再說吧。」

  盛侯爺,是指盛昌侯盛文暉,兵部尚書。

  元昌帝的後宮妃嬪中,皇后之下只封了兩位貴妃,除了二皇子生母薛貴妃,就是三皇子生母盛貴妃,盛昌侯府的二小姐!

  薛老侯爺口中的盛修沐盛大人,是盛昌侯第三子,御前四品帶刀侍衛。

  表面上,薛老侯爺的主意很不靠譜。

  可仔細思量,堪稱一絕!

  蕭皇后倘若被廢,後宮裡能封后的,大約只有二皇子的生母薛貴妃和三皇子的生母盛貴妃。

  為了太子和后位,薛家和盛家必成仇!

  就算不廢后,只要皇后無子,太子就會從二皇子和三皇子中二選其一。為了東宮之位,薛家和盛家必然是一番惡鬥。

  就算沒有蕭家,薛家和盛家為了各自的權益,永遠不可能成為盟友!

  現在蕭國公架空了皇帝權勢,還威脅到了皇家內院皇子和妃嬪們的安全,薛家擔心薛貴妃和二皇子,盛家同樣擔心盛貴妃和三皇子。

  有了共同的敵人,薛老侯爺提出和盛家結盟,他們很可能為了共同的利益走到一起。

  等到蕭國公被鏟除那天,共同的敵人消失,薛家和盛家的結盟亦會自然瓦解,皇帝不需要擔心新的黨羽出現,架空皇權。

  倘若盛家願意和薛家綁在一起,共同對付蕭國公,薛老侯爺就會出面幫皇帝;倘若盛家隱忍不前,放任盛貴妃和三皇子不管,薛家同樣為了安全,不管不顧!

  薛、盛兩族結盟,皇帝既不用擔心蕭氏鏟滅後另外一個士族強大起來,取代蕭氏成為朝廷另外的曹操;亦不用擔心薛、盛兩族朋黨私營。

  只要太子未定,薛、盛兩族就是天生的敵人。

  把天生敵人的薛、盛兩族綁在一起,讓他們共同對付蕭國公。

  等捆綁物消失,他們又是兩族對立。朝中局勢重新平衡。

  「侯爺,您太陰險!」薛老夫人忍不住哈哈大笑,「這樣的主意,怕是皇上都不敢想!」

  薛老侯爺也笑:「如今的形勢是如履薄冰,先把盛氏拉過來攙扶一把,等挨過這個艱難時期再鬥不遲!盛昌侯是聰明人,他定會明白我的意思,這門親事大約會成。等明日我得了準信,你再思量下,咱們家哪位姑娘嫁過去……」

  然後話題就轉到了家裡尚未定親的姑娘身上。

  「大房、三房、四房的姑娘全部嫁了,適齡的,只有二房的小五蓉姐兒,五房的小九瑗姐兒,小十婉姐兒、十一姝姐兒,十二琳姐兒……」老太太仔細跟老侯爺說著家裡的待嫁的孫女,「婉姐兒和姝姐兒是庶出,盛家怕是不同意,就只剩下蓉姐兒、瑗姐兒和琳姐兒……」

  「瑗姐兒就不必考慮了。」薛老侯爺道,「你想想是蓉姐兒和琳姐兒哪個合適……」

  薛老夫人微愣。

  「怎麼,你們定了瑗姐兒?」她的聲音有些緊。

  薛老侯爺望著老夫人,亦目露詫異:「你以為呢?」

  「當然是蓉姐兒!」老夫人駭然,「不是定小五蓉姐兒,當初為什麼和陳家說親?那時老大明知陳家可能謀反,還把蓉姐兒說給陳國府的世子,不就是想名正言順把蓉姐兒留下來嗎?」

  薛老侯爺也有些詫異:「可我聽老大和小五的意思,他們是定了瑗姐兒的……你又把瑗姐兒養在身邊。因為孩子年紀小,我就沒有管這件事,還以為你也看中瑗姐兒……」

  因為孩子小,因為事情還要再等幾年,所以有些話從來沒有放在明面上說,家裡的長輩卻很清楚,對家中嫡女用不同的方式培養成人。

  可今晚這樣的談話,老夫人突然發覺,她和男人們的想法有些出入……大家好像彼此都誤會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9 07:19 PM

第五章 盛家謀劃

  薛老侯爺盤算著把盛家綁在一起,盛昌侯府那邊得了音,盛侯爺和世子盛修頤、三少爺盛修沐、夫人康氏亦在商議。

  今早下朝後,皇上突然留鎮顯侯薛太師去御書房說話,盛昌侯是知道的。他當時心中隱隱不安,皇上今日找薛老侯爺,怕是要說蕭太傅橫行朝野之事。

  明日也該輪到他了。

  薛家想要二皇子得東宮之位,盛家同樣指望三皇子榮登大典,兩家都有所圖,便能為皇上所用。

  可他沒有想到,薛老侯爺居然先皇上一步,把盛家拉下水。

  薛盛兩家亦是被逼上梁山。

  兩位皇子年紀相當,不說蕭太傅如此張狂,就是蕭太傅安分守己,皇后三、兩年再無所出,太子定是從兩位皇子中選出。

  如今蕭太傅功高蓋主,就算皇后誕下嫡子,皇上怕也要顧及三分。

  最後,太子之位還是要落在二、三兩位皇子頭上。

  如果二皇子選為儲君,三皇子的處境堪憂。就算三皇子安分守己,二皇子是否放心他?

  落敗的那位皇子,只怕是死路一條。

  那麼薛家或者盛家可能被連累。

  不管是薛家還是盛家,都只有一條路可走,便是助各自的外甥得榮登東宮之主。

  薛家和盛家就永遠不可能成為盟友。

  可現在,有人想把皇帝換了,想把二皇子和三皇子一網打盡。兩位皇子東宮之爭的前提,是保障皇位還是皇家的。皇位保不住,太子又能如何?

  此前蕭太傅是薛家和盛家共同的仇敵。

  因為這個仇敵,薛家便能和盛家結盟,擰在一起。

  「薛鎮顯歷經朝堂五十年,靠得可不是運氣。皇上現在被蕭太傅逼得舉步維艱,想要靠外戚輔助,必須默許外戚結黨。可事成那日,結黨外戚定會被忌諱,朝不保夕。薛鎮顯太精明,他肯和咱們家結盟,我們倆家合力,勝算要大很多,也讓皇上無後顧之憂。」盛昌侯感歎道,「薛鎮顯真是隻老狐狸!」

  「爹,您最近不是總擔心這件事?」世子盛修頤笑道,「如今,總算有了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既能解皇家之圍,又不置盛家於險境……」

  十九歲的盛修沐聽了,亦微微頷首:「薛老侯爺轉身才走,皇上面上的喜色就禁不住!」

  「就是說,咱們家要娶薛氏女做媳婦了?」盛夫人康氏不似他們父子樂觀,眼底有掩不住的憂色,「蕭太傅被鏟除後,后位、太子之位的爭奪,咱們同薛家,是場血戰!替沐哥兒娶薛氏女為妻,不管咱們家敗了還是薛家敗了,沐哥兒房裡可就翻天了!」

  說罷,她擔憂看了眼年近十九歲卻沉穩幹練的小兒子盛修沐。

  盛侯爺哈哈大笑:「誰說沐哥兒會娶薛氏女?」

  盛修頤、盛修沐、康氏都微愣。

  須臾,世子盛修頤蹙眉:「父親,您是想,讓我娶薛氏女?」

  盛修沐和康氏還是不太明白,目光隨著盛修頤的話,狐惑轉到他臉上。

  盛侯爺眼底就露出滿意之色,笑意更盛:「不錯,咱們要娶薛氏女做盛昌侯府的世子夫人!」

  盛修沐恍然大悟:「父親,如果大哥娶了薛家小姐,倘若將來薛家落敗,咱們家可以神不知鬼不覺把世子夫人給……」

  他做了一個殺的手勢。

  康氏心頭一跳。

  政治髒髒齷齪,且流血犧牲不亞於一場混戰。

  她亦明白了盛昌侯的謀劃。

  盛昌侯世子盛修頤今年二十八歲,因為盛貴妃的緣故,盛家怕盛極而衰,不敢讓盛修頤建功立業,只准他韜光養晦。

  元昌帝踐祚九五,封了無功名、無戰績的盛修頤刑部郎中,五品官。

  盛家和薛家一樣的百年望族,大風大浪裡兢兢業業,才有今日的富貴榮華。越是這樣的人家,越是沉得住氣。

  盛修頤五歲時跟徐家大小姐定了娃娃親,他八歲時,徐家大小姐病逝。十六歲娶陳國府七小姐為正妻,生子盛樂郝。

  五年前,陳國府暗中支持四皇子謀逆。為了輔佐太子,盛氏父子四處遊走活動,跟薛家一樣,只求太子平穩登基。

  這件事讓世子夫人陳氏知曉。

  她居然潛入外書房,試圖偷密保給陳國公。

  被盛修頤當場抓獲後,關了起來。

  四皇子敗落,陳國府被抄家滅族。

  鎮顯侯薛家的五小姐同陳國府世子訂了親,但是聖旨下來後,薛老侯爺不顧旁的目光,親自替五小姐退親。盛家得知這個消息後,第二天盛修頤的夫人陳氏暴斃。

  為了掩人耳目,盛家翻出當年跟盛修頤定了娃娃親的徐大小姐說事,說盛修頤剋妻!

  三年前太子順利登基,盛家二小姐盛修辰封了盛貴妃,那些眼皮淺的人家不顧盛修頤剋妻的謠言,非要給他說親。

  盛老侯爺怕陳氏暴斃的事被御史彈劾,就讓人四處散播謠言,把盛修頤剋妻之事誇大其辭。

  一開始大家不太相信,畢竟世子夫人陳氏為何而死,稍微有點見識的都能明白。

  可謠言愈盛,盛修頤剋妻就傳遍了京華。

  大家開始將信將疑,後來就深信不疑,再也沒有人給盛修頤說親了。

  為此,盛夫人康氏每每長吁短歎。

  現在聽到老侯爺說把薛氏女說給盛修頤,盛修沐又做出「殺」的手勢,康氏頓時明白過來:他們父子謀劃著,一旦薛家身陷險境,身為世子夫人的薛氏就會被原本「剋妻」的盛修頤剋死。

  倘若薛家沒事,盛家可以對外說,盛修頤命格太硬,非福祿雙全的女子不能匹配。

  薛家小姐命裡富貴,才能配得上盛昌侯世子。

  不管結果如何,勝方都是盛家!

  可拋開這些政治算計,盛修頤幾度喪妻,對他是何種打擊!

  「倘若薛氏再被剋死,將來頤哥兒就真的要孤獨到老了……」盛夫人心疼看了眼長子。

  盛侯爺卻笑起來:「夫人多慮了。若薛氏必須被剋死,那就說明頤哥兒是未來太子爺的親舅舅!單憑這點,京都望族的千金小姐會排著隊兒往咱們府裡送,夫人到時別挑花了眼……」

  盛夫人聽到這話,噗哧一笑,心口的鬱結才算減輕幾分。

  就算是定下盛修頤娶薛家小姐了。

  盛昌侯又問薛家適齡的小姐有哪幾位。

  「我同薛家不怎麼走動,又從未想過娶他家女兒,不太清楚他家有哪些小姐未嫁。」盛夫人笑道,「侯爺派人去打聽打聽……」

  盛昌侯當即叫了管家進來,讓他去打聽薛老侯爺的孫女。

  沒過一個時辰,管家就回來了。

  「嫡出的五小姐、九小姐、十二小姐,庶出的十小姐、十一小姐……」管家說罷,還一一把這五位小姐的情況仔細告訴了盛昌侯。

  遣了管家下去,盛昌侯、盛夫人及兩位少爺又陷入沉思。

  「五小姐,就是當初跟陳國府定親的?」盛夫人問道。

  「當年陳國府謀逆的前三個月,薛府才同陳家說親。我當時還奇怪,薛老侯爺到底要做什麼。後來才想明白,他們家大約是想把這位五小姐留到新帝四年選秀……」盛昌侯見盛夫人開口就問五小姐,便知道她大約看中了薛東蓉,當即潑冷水。

  貴妃娘娘們都會老,聖恩總有耗盡那天。家族為了永久的聖恩,就會不停送年輕美貌的嫡女進宮固寵!

  不僅是薛家,盛家的三小姐盛修琪今年八月就滿了十七歲,至今未說親。外人一看就明白,盛家三小姐亦在等明年的選秀。

  憑藉薛老侯爺和盛老侯爺的功勳,只要送了嫡女進去,皇上就會接納的,不需要擔心落選。

  望族需要聖恩,皇帝亦需要望族貴胄的支持。

  盛夫人有些失望,沉思道:「就只剩下九小姐和十二小姐……她們倆是一個房頭的,長幼有序,姐姐不說親,不可能先給妹妹說親的!那,咱們家不就只能娶九小姐?」

  盛昌侯想了想,點頭。

  「可……」盛夫人眉頭深鎖。

  她想起去年文靖公主府唱堂會時見到的那位小姐。穿著月白色繡淡粉芙蓉盛綻葛雲綢褙子,青豆色八寶奔兔湘裙,頭上戴著白色珍珠簪子,素雅大方。可她站在盛裝濃抹的小姐們堆裡,明明那麼素淨的衣衫,盛老夫人還是一眼就看到了她。

  那高鬟下的眉眼,精緻嫵媚,雪色肌膚賽初雪,櫻紅唇瓣若桃蕊,眸子烏黑似潑墨,步履穩重卻婀娜多姿,異樣的妖嬈嫵媚。

  太扎眼了!

  她那模樣,不是公卿之家的世子爺能消受得起!

  只有龍子皇孫,才能得到這樣的佳人吧?

  「侯爺,薛家真的不打算送九小姐進宮?」盛夫人試探著問道,「您沒有見過薛九小姐,不知道她多漂亮。她若是進宮,那就是潑天的恩寵……她若是進了咱們家,只怕咱們家這小廟安不了那麼大的佛!我看,咱們還是定薛十二小姐吧……」

  盛老侯爺若有所思:「九小姐?」

  然後又叫管家仔細去打聽薛九小姐的事。



第六章 觀念不同

  朝中大事,養在深閨的東瑗一概不知,她只是關心些家宅小事。

  在祖母那裡吃了烏雞,次日薛老侯爺下朝後臉色不虞,聽祖母屋子服侍的紫鳶說,老侯爺下朝回來,神色不善,遣了屋裡服侍的大小丫鬟後,把一隻青花瓷描金茶盞給砸了。

  可東瑗去請安,老侯爺依舊笑瞇瞇的,很慈愛跟她說起練字,還說她的字體蒼勁沉穩,小小年紀如此心胸,很是難得,又叫老夫人把內書房的一塊硯台賞了她。

  老夫人笑:「侯爺捨得啊?當年世子爺要,您可是沉著臉不答應的……」

  有東瑗在場,老夫人稱鎮顯侯世子薛子侑為世子爺,而不是侑哥兒。

  薛老侯爺莞爾:「還能帶到棺材裡去?賞了瑗姐兒,把字練好……」

  東瑗滿頭霧水接了。後來一打聽才知道,那是曾祖父留給祖父的,祖父向來看重,有次丫鬟收拾書案時,不慎用鎮尺撞了下,老侯爺當即罵那丫鬟笨手笨腳,遣了出去。

  她頓時覺得這硯台炙手,拿回來也不敢用,叫橘香收在箱籠裡。

  又過了一天,東瑗早上去給老夫人請安,屋子裡服侍的寶巾攔了她:「九小姐,侯爺病了,在老夫人這裡靜養,吩咐了誰都不見……」

  昨兒瞧著氣色還不錯,怎麼今日就病了?

  東瑗擔憂問:「請太醫瞧了嗎?是什麼病?開了什麼藥?」

  寶巾正要說,內室的氈簾一撩,穿著蔥綠色掐牙綾襖的寶綠走出來,笑盈盈望著東瑗:「九小姐,侯爺讓您進去……」

  寶巾便退到一旁。

  東瑗脫了青石羽緞披風交給自己的丫鬟橘紅,寶綠幫她褪了足上的木屐,小丫鬟撩起氈簾,兩人進了老夫人的臥室。

  牆角擺了一盆含苞盛綻的臘梅,修剪非常整齊。那花盆雪色瓷片,用硃砂描了血梅凜然,襯托著臘梅的虯枝,格外醒目。

  老侯爺穿了件家常灰鼠皮裘襖,依偎著銀紅色彈墨引枕看書,老夫人坐在一旁,用銀筷撥弄著銅手爐裡的灰,看到她進來,老侯爺和老夫人都笑了笑。

  東瑗微愣,不是生病了嗎?

  老夫人手腕上帶了串香檀木雕刻的成十八羅漢的佛珠,從寬大袖底露出來,靠近便有幽靜的檀香。

  「來,到祖母這裡來……」老夫人總是用哄孩子般的語氣跟東瑗說話,顯得很溺愛。

  她笑盈盈坐到了老夫人身邊。

  老夫人拉過她的手,有些心疼:「手這樣涼,來的時候也不知道捧個手爐?橘香定是偷懶,不知照顧你……」

  東瑗笑:「沒有,橘香姐姐讓我抱著手爐……就幾步路,哪裡就凍死我了?捧著麻煩,我沒要……」

  老夫人嗔怪著說了聲這孩子,就讓寶綠拿了個小巧銅手爐給她。

  那手爐不過蘋果大小,比家裡平常用的小巧精緻,四周雕刻著盤螭紋,手爐柄上還有一塊雪色的暖玉,貴重華麗,東瑗眸光微亮。

  老夫人見她喜歡,就笑道:「好玩吧?」

  東瑗連連頷首,注意力從老侯爺身上轉移到了銅手爐上。

  「這是西邊的天羅國今年新進貢的。這銅和暖玉都是從雪山底下挖出來的,就算沒有銀炭,銅爐本身也暖和。總共才七個,太后娘娘兩個,皇后娘娘兩個,咱們家貴妃娘娘和盛貴妃娘娘各一個,大公主一個。貴妃娘娘嫌太小,今天侯爺進宮,特意召侯爺去內殿,讓侯爺帶回來給家裡的姐妹玩……你拿著吧。」老夫人笑著解釋。

  東瑗心中微動,她忙推辭:「太貴重了,我要是弄壞了,辜負了貴妃娘娘的厚愛……」

  她語氣裡有些嬌憨,有種不諳世事的天真,可背後微寒。

  老侯爺明明身體健朗在家裡看書休息,卻稱病不上朝;貴妃娘娘昨日召老侯爺進宮,賞了這麼貴重的手爐給家裡姐妹,老夫人還留給她……

  難道……

  自從知道家裡有個堂姐是太子的良娣,東瑗心中便隱隱不安。

  後來新帝踐祚,堂姐封了貴妃,她心中明白一件事:她們這群姐妹裡,總有人要送進宮去,代替貴妃娘娘,為宗族固寵。

  三年前,比東瑗大兩歲的六姐薛東瑤嫁了,排除了一人;前年七姐薛東悅也嫁了;去年,只比東瑗大十個月的八姐薛東馨也出閣了,家裡待嫁的嫡女就只剩下十七歲的五姐薛東蓉、東瑗和十二歲的十二妹薛東琳、

  選秀是登基三年之後,第四年的五月,也就是明年五月。

  而東瑗,正好明年及笄。

  薛東琳年紀太小,符合進宮條件的,只有她和五姐薛東蓉。

  她心中猜測著,進宮的人,最大可能是五姐。五姐曾經定親的人家被滅族,她的親事就一直沒有著落。

  可仔細一想,就能明白是薛家在找藉口把薛東蓉留到新帝選秀。

  而薛東瑗也一直沒有說親……

  她亦不敢肯定排除自己進宮的可能性。

  她容貌出眾,比五姐妍麗,更加容易獲得聖寵,為家族添榮耀。

  東瑗捧著手爐,手指微緊。

  五年前她睜開眼,知道自己穿越到了等級制度森嚴的古代,躺在床上消極了兩月,心中是有怨懟的。

  後來,她身邊的丫鬟杜梨去端熱水,半天氣哄哄回來,說小廚房封火了,只剩下半盆。

  還對另外一個丫鬟木棉抱怨說:「……倘若摔死了,咱們回五夫人屋裡,不說錦衣玉食,至少不會這樣受人白眼!平白無故,我們苦命受她牽連。」

  最後,還把那半盆熱水給潑了……

  小丫鬟們個個凝神屏息不敢出聲。

  木棉勸她別生氣。

  東瑗已經睡下了,卻一個骨碌爬起來,吩咐木棉:「伺候我洗臉吧!」

  木棉詫異,她明明聽到了杜梨的抱怨。

  杜梨也微訝。

  見她們倆不動,東瑗又叫了旁邊粗使丫鬟端水來。那丫鬟結結巴巴說沒熱水了……

  天寒地凍,滴水成冰的季節,沒有熱水怎麼洗臉?

  東瑗重複了一遍:「去端水來我洗臉!」

  杜梨以為東瑗是挑釁,冷哼了一聲,出去端了盆冰涼刺骨的冷水進來,斜睨了她:「九小姐,您也忒不懂事!天這樣寒,把我們不當人使,任著自己的性子來!」

  東瑗好笑,伺候她洗臉就寢,不是杜梨作為貼身丫鬟應該做的嗎?怎麼還責怪東瑗故意刁難?

  東瑗笑了笑,自己拿了帕子,沾著那寒水洗臉。

  刺骨的寒意順著臉頰,沁入心脾。她也瞬間醒悟過來,怨氣不能給她帶來任何好處,唯有改變,順應這個時代的規則,才可以活下去!

  連個丫鬟都敢欺負她!

  洗完臉,她冷冷將帕子摔在臉盆,濺了杜梨一身的水。

  杜梨尖叫,要不是木棉拉著,大約會跟東瑗吵起來。

  東瑗則看也不看她,直徑上了床。

  霜重漏深的冬夜,她躺在床上睡不著,仔細謀劃著如何把屋裡這些吃裡扒外的人解決。

  這才有後來老夫人遣湯媽媽、賣木棉杜梨的事。

  她一點點努力,不急躁沉住氣,獲得老夫人的認可、好感、喜愛,以至於今天的溺愛。

  老夫人最初用深慮的懷疑眼光打量她時,她不氣餒慚愧;如今老夫人溺愛她時,她亦不自傲忘形。

  用心換心,老夫人喜歡她,她也是真心孝順,時時想著老夫人。

  後來老夫人越發溺愛她,大約是年紀大了,慈悲心越發濃郁,身邊又是這麼個聰慧的孫女,自然就不再顧忌什麼疼愛均分,不讓其他孫女拈酸吃醋的規矩。

  而東瑗也越來越覺得老夫人像她前世的奶奶,很是孝順。

  雖然她的孝順總是送些小吃食、小玩物。

  老夫人什麼都不缺,亦不在乎東西。能時刻想著,這份真情實意打動她而已。

  她遇事沉得住氣,平常總是淡然幽靜,直到此刻老夫人把貴妃娘娘賞的銅手爐給她,她的心才一瞬間煩躁不安。

  老夫人寵愛她,不代表觀念跟她一樣。

  東瑗是新世紀的職場小白領,來到這個時空這些年,她早已逼迫自己認命,順應這個時代的法則。可她對婚姻是有底線的,第一條就是不入宮門。

  古代婚姻對女子是不公平的,三妻四妾的法度更是對女人身心的迫害。

  而皇宮,把這種迫害誇大到了極致!

  近百佳麗爭寵……

  想想都骨頭裡發寒。

  倘若她早生幾年,能嫁給太子,將來母儀天下,或許她願意忍受慘無人道的宮廷生活。可太子比她大十歲,早已娶妻,而今也封了皇后。

  東瑗進皇宮,只是皇帝的妾。

  她倘若端莊賢德,述於禮教,皇帝會厭煩。這些皇后才應該有的品德,她一個妾端起來,可笑又可怕。皇帝是君主,亦是男人,哪個男人真心喜歡女人帶著禮數的木訥面具?

  倘若她妖嬈嫵媚,不遵禮教,又是這天成的狐媚模樣,皇帝如果不能自控,過度寵愛她,御史參她一本妖姬佞妃,她死無葬身之地!

  可老夫人是古人,她自小受的教育裡,皇妃是人上人。就是老侯爺見了貴妃娘娘,都要三拜九叩。能進宮,是女人最頂端的前程。

  進宮為妃就是莫大的榮譽,是極佳的機會。

  老夫人不會因為溺愛她,幫她爭取這個機會吧?

  想到這裡,東瑗心底再也靜不下來,似春燕輕掠過湖面,陣陣漣漪。她不禁望了老夫人一眼。

  老夫人慈愛問她:「怎樣,這手爐是不是輕巧又暖和?」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9 07:21 PM

第七章 內宅路滑

  手爐是很輕,不過蘋果大小,捧在手裡毫不累贅,暖流沁入雪膚,在她掌心擴散,緩慢入心扉,心房亦跟著暖和。

  不管老夫人如何安排,都是為她考慮……既然觀念不同,那自己應該想想,如何讓老夫人明白,進宮對於女人,就是判了死刑。

  她相信人與人的交往,並不都是爾虞我詐,老夫人這些年對她的恩情,並不是處心積慮的謀劃。

  念頭從心尖掠過,東瑗覺得老夫人的聲音依舊慈愛輕柔,入心定神。她笑容甜膩純淨:「很輕巧,很暖和。祖母,五姐的流螢館比我的拾翠館遠,每次她來,捧著那麼重的手爐也很累。我想送給五姐……」

  老侯爺便望了她一眼,眉眼的笑意越發深濃。

  姊妹之間和睦友愛,謙虛禮讓,家族才會團結,宗族才能興旺。

  老夫人聽了,頓時不悅:「你是嫌捧著麻煩!這個你拿著,祖母有東西賞你姐姐!」

  東瑗只得笑嘻嘻往老夫人懷裡鑽:「您非要揭穿我!我想孔融讓梨,搏個賢名都沒機會……」

  老侯爺和老夫人聽了,都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未落,內室氈簾微晃,大丫鬟寶綠走了進來:「侯爺,老夫人,二夫人帶著五小姐過來請安……」然後頓住,等老夫人示下。

  老夫人摟著東瑗,對寶綠擺擺手:「今日我這裡清靜一天,都攔著吧。」

  寶綠恭聲道是,退了出去。

  片刻,外間有木屐踢踏之聲,漸行漸遠。

  老侯爺問東瑗最近念什麼書。

  他好像對東瑗的學問很感興趣。

  四書五經她就算學了亦用不上,詩詞歌賦對她的人生僅僅錦上添花,針黹女紅才是她應做的本分。

  因為字不好,而將來出嫁,需要寫字的地方不少,所以她在寫字上很花功夫。這些門面上的,必須過得去才行。除此之外,就是跟著羅媽媽和橘紅、橘香做針線,繡花縫衣,哪裡還念書?

  老侯爺眸光裡帶著殷切,東瑗心中慚愧,羞赧起來:「女四書還沒有讀完……」

  然後偷偷打量祖父的神色,見他眉宇噙笑,聽完她的話,沒有不虞,就調皮著說笑:「我太笨。夫子原本想著,等我把女四書都背熟,還教我幾首前朝詩詞。怎奈我不是五姐般的過目不忘,十天半個月背不熟一篇,夫子先氣餒了……詩詞就不提了,只求我趕緊把女四書背熟,好交祖母的差。他還說,幸好我是女兒身,不用考功名、習八股時文,否則就是三倍的束脩,亦不到我們府上坐館……」

  老侯爺又笑起來。

  相處時間越久,老侯爺越發喜歡這個孫女。有人在的時候,她溫柔嫻雅,說話曼聲絮語,舉止優雅嫻靜;單獨一處的時候,她便調皮爛漫,常有妙語逗人捧腹。

  老夫人就捏她的臉:「侯爺您瞧瞧,她偷懶不用心念書,還找了這麼一堆藉口,也不知道像誰……小五的學問可是咱們家孩子最好的!」

  小五,薛東瑗的父親薛子明,永興四十五的狀元郎。

  「像我!」老侯爺大笑,「我小時候就不愛念書,總是在父親面前挑夫子的毛病!」

  「哎喲,原來出處在這裡!」老夫人誇張打趣老侯爺,惹得老侯爺又是一陣笑。

  東瑗亦跟著笑,屋子裡的沉悶一掃而盡,老侯爺的精神比東瑗剛剛來的時候還要好。

  老夫人這才微微放心。

  紫鳶端了茶進來,給他們續茶。

  寶綠又匆匆撩簾而入,道:「侯爺,老夫人,葛大總管說有急事見侯爺。」

  葛大總管是薛府的大總管葛陶祥。

  老侯爺眉梢便有了幾縷煩躁,沉聲道:「讓他進來說話。」

  葛大總管今年四十來歲,從前是老侯爺身邊的小廝,從小服侍老侯爺的。他穿了件天青色奈良綢裘襖,先給老侯爺行禮,再給老夫人和東瑗行禮,才道:「侯爺,乾清宮的婁公公來了,在外書房等著見侯爺。」

  婁公公,是禁宮太監總管,皇上身邊服侍的。

  老夫人急忙起身,要喊寶巾、寶綠、紫鳶、綠浮幾個大丫鬟進來替老侯爺更衣。

  老侯爺攔住了她,對葛陶祥道:「你去回了婁公公,說我病得神志不清,在內院養著,不能出去見客。」

  葛大總管眸中有了絲為難,看著老侯爺。

  老侯爺眼角微挑,眸子變得鋒利。

  葛陶祥忙行禮道是,轉身疾步跑了出去。

  「侯爺,您何必……」老夫人語氣裡有些擔憂,看了眼旁邊的薛東瑗,話嚥了下去。

  老侯爺一瞬間面攏寒霜,冷哼一聲。

  薛東瑗心中一跳,發生了什麼大事?薛老侯爺向來不會恃寵而驕的,這次是怎麼了?這樣駁新帝的面子,會不會引來新帝的記恨?

  她又看了眼老夫人。

  老夫人欲言又止。大約是自己在場,有些話不方便說。

  「祖父,祖母,昨日羅媽媽說教我蘇繡的盤針,我再不回去,該嘮叨我偷懶了!」她笑著起身,給老夫人和老侯爺行禮,便要退出去。

  老夫人沒有挽留她,只是叫了橘紅進來,囑咐她好生服侍九小姐,又叮囑東瑗回去的路上慢慢走。

  這幾天化雪,小徑濕漉漉的,很容易摔跤。

  東瑗應了是,跟著橘紅出了內室。

  下了幾天雪,今天終於放晴,地面、樹梢的積雪融化在金色光芒裡,地面露出泥土的暗黃,樹梢則悄然有綠意萌生。

  璀璨金芒照在屋簷下,雀兒嘰嘰喳喳,風裡帶著料峭寒意,陰冷襲面而來。東瑗裹著雪狐坎肩,仍覺脖子面頰被風吹得生疼。

  手裡的暖爐就顯得更加溫暖了。

  她緊緊捧著,只差折斷了修長玉指蓋。

  朝廷到底發生了何事,老侯爺為何不去上朝?

  回去的小徑冰凍初解,泥濘濕滑,橘紅和一個粗使小丫鬟左右攙扶著東瑗。

  出了老夫人的榮德閣,是一片左右種滿湘竹的青石小徑。竹葉翠綠,若翡玉般光潤在日照下流轉。

  竹林對面,是一條通往老夫人後廚房的青石寬徑,幾個粗使的丫鬟、婆子提著從外院拿進來的食材,快步往廚房去。

  她們走路習慣了,這樣的天氣亦不會打滑,只聞木屐聲聲,清脆又繁忙。

  東瑗駐足不前。

  她的心根本就安靜不了。

  朝廷到底怎麼了?

  祖母是怎麼想進宮這件事的?不是定了五姐薛東蓉嗎?怎麼她從老夫人的神態裡,看到了一些不明的東西?

  「小姐,這裡風寒,咱們回去吧……」橘紅在耳邊輕輕勸著。

  東瑗足下沒有動,眼神遊離了半天。等她回過神,眸光穿過竹影,剛剛那批婆子丫鬟走不見了,只有一個穿著蔥綠色綾襖、紫紅色棉褲、腳上厚重木屐的小丫鬟拎著半桶水,飛快往老夫人的後廚去了。

  家裡的粗使丫鬟都是這樣紅綠相配的衣衫,原本沒什麼的,可那個丫鬟單獨走路,讓東瑗覺得她的衣裳很滑稽。

  她失笑。

  橘紅不明所以,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看到了那個小丫鬟,就笑道:「那是老夫人屋裡粗使的,叫玖薇,前年才買進來的。她說話有些結巴,力氣卻很大,廚房的重活都是她做,從來不多話,管老夫人廚房的刑媽媽可喜歡她了……」

  玖薇……

  東瑗覺得有些不對勁,可又想不起哪裡不對勁,復又看了那丫鬟一眼,直到她的背影淹沒在屋簷下,才由橘紅攙扶著回拾翠館。

  剛剛走了兩步,她遽然想起哪裡不對勁了,不由啊的輕歎一聲。

  橘紅忙問怎麼了?

  「剛剛那個丫鬟,她提著大半桶水,穿著木屐,走路卻沒有腳步聲……」東瑗側耳跟橘紅小聲道。

  橘紅不免衝著玖薇消失的方向再看了一眼。她們在竹林這邊,看那邊比較清晰。而她們站在竹蔭處,玖薇又是急忙趕路,沒有看到她們。

  剛剛,好像真的沒有什麼聲音。

  「小姐……」橘紅臉色微變,「她怎麼……」

  「賊步最輕!」東瑗若有所思望著後廚的方向,「你跟紫鳶要好,下次說給她聽,讓她留意這個玖薇……兩年前買進來的,她只怕有些功夫在身。」

  橘紅忙道是。

  她們話音剛落,小徑前方便有急促又沉重的腳步聲傳來,應該是數名男子。

  東瑗有些吃驚,讓橘紅攙扶著她退到路旁。

  卻見一個穿著宮服的四旬太監,手裡提著拂塵,匆匆往榮德閣趕去。他身後,跟著三名小太監,皆是一樣的裝扮,只有其中一個小太監步子穩重,後背筆挺,身處比幾位公公都要高大挺拔,很扎眼。

  他雖然走在後面,卻顯得氣勢咄咄。

  葛大總管面帶憂色跟在最後面。

  遇到了薛東瑗,這群人同樣一愣。

  那個與眾不同的太監眸光就驚豔落在東瑗身上,再也不挪眼。

  他身量高大,肌膚白皙,一雙眸子深邃似潑墨般濃郁,眼眸深深落在東瑗臉上,好似一瞬間就掉了魂。

  東瑗忙低頭,心中既狐惑又惱怒。

  她憎惡這個小太監的目光,直勾勾的叫人難堪。

  葛大總管臉色一瞬間慘白,他疾步上前,跟東瑗道:「九小姐,這幾位是乾清宮的公公,代陛下來看望老侯爺。」

  領頭的公公聽到葛大總管叫這位濃麗少女為九小姐,便知道她是主子,衝她頷首。

  東瑗心中大驚,什麼急事要闖侯府的內宅啊!表面上卻不動聲色,恭恭敬敬給幾位公公福了福身子。

  那位高大的太監微愣,身邊的另外一個太監拉他的袖子,他才回神。

  「九小姐先請……」葛大總管臉色越來越難看。

  幾位太監便停在一旁,讓薛東瑗先行。

  東瑗心中亦震驚,卻不敢停留,笑著便由丫鬟攙扶著,從幾位太監身邊走過。

  她的餘光,感覺那位鶴立雞群的公公一直在瞧她。她隱約明白幾分,腳步不由加快。可快走過幾人身邊時,左邊攙扶著東瑗的丫鬟突然滑了一跤,摔得四腳朝天。

  東瑗也足下一空,身子不由前傾,她大驚失色。

  怎麼越想快點走,越出事?

  橘紅啊的驚呼。

  一雙手緊緊攥住了她的胳膊,和橘紅一起架住了她的身子,她才堪堪穩住,腦袋裡空了一瞬。

  抬眸望去,那似墨色瑪瑙的眸子裡能看清她自己的倒影。

  那人快速放手,然後後退幾步,依舊站在領頭太監身後,規規矩矩的。可是他的眼神,叫人心頭直跳。

  葛大總管忙過來看怎麼回事。

  那個小丫鬟一身泥土,亦面若死灰爬起來,快要哭了:「九小姐……」

  「沒事!」東瑗聲音不禁有些厲,然後胡亂跟葛大總管點頭,由橘紅單獨攙扶著,一步步慢慢走出了這條竹林小徑。

  她長長的透了口氣,不敢回望。

  幾位公公亦錯身往榮德閣去。

  走在最後面的男子腳步放緩,回頭看了一眼舉步優雅的青石羽緞背影,唇角挑了一抹笑意。他掌心多了一塊繫著紅色繐子的湖水綠岫巖玉佩,玉質溫潤。男子握緊了拳,將這玉佩收在袖子裡。

  到了拾翠館門口,一向待人親切的橘紅就罵那個小丫鬟:「你怎麼這樣沒用?好好的走路,偏偏在外人面前就摔了!」

  那丫鬟蒼白臉色還沒有緩過來,哽咽著道:「我膝蓋突然好酸,不知道怎麼回事……現在還疼……」

  「你還狡辯!」橘紅臉色越發陰冷,「你害小姐出這麼大的醜,回頭告訴老夫人,把你賣出去!」

  「好了好了!」東瑗勸橘紅,然後對那個小丫鬟笑了笑,「路不好走,你又不不是故意……去吧,叫羅媽媽來。」

  那小丫鬟摸著眼淚去了。

  橘紅不安叫了聲小姐。

  東瑗回眸,臉色同樣陰沉。

  那個扶她的人,絕對不是太監!他手上很有力氣,是個御前侍衛嗎?

  進了屋,橘香見東瑗和橘紅臉色都不好,頻頻給橘紅使眼色。橘紅不理她,只顧替東瑗更衣。

  脫了披風,正要換褙子時,橘紅再也忍不住,大驚失色:「玉佩呢,玉佩呢!」



第八章 丟失玉佩

  羅媽媽剛剛進屋,就聽到橘紅聲音微噎,帶著哭腔問玉佩呢。

  薛東瑗有塊岫巖玉佩,是東晉時期的湖水綠岫巖玉雕刻成流雲百福圖,清雲寺得道高僧親自開光,不論是材質還是意義,都非比尋常。

  當年韓氏懷東瑗時,做了個夢,說這孩子有場大劫,需一塊長命百歲玉石才能鎮住,保她一生安泰。

  韓氏說給老夫人聽,老夫人親自託人花了黃金千兩做成這塊玉佩,東瑗生下來就帶著。原本是掛在脖子上,後來她嫌太重不願意帶,老夫人叫人替她穿了流蘇繐子,懸在外衣腰封上。

  這可是保命的東西!

  要是丟了,這屋子裡裡外外的大小丫鬟僕婦都活不成!

  羅媽媽心中微慌,見溫順的橘紅亂了陣腳,她強自打起精神,道:「你也別急,仔細想著,到底丟在哪裡?九小姐,您也幫著想想……」

  祖母很在乎這玉佩,有一次去請安忘了戴,她就罵橘香不懂事,不會照顧東瑗,扣了橘香半個月的月例。後來請安,橘香都不敢去,只讓橘紅陪著。

  東瑗也不敢不戴。

  今日祖母沒有問玉佩,那麼她在祖母內室的時候,定是掛在腰際的。

  丟了?

  東瑗依稀想起左邊手肘有種力道牽扯不去。那扶著她的人,好似早有準備,速度快得驚人。

  如果丟了,便是在那個瞬間……

  她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那是她最珍貴的東西,倘若那人拿了去,再誣陷她與他有私情,東瑗百口莫辯。

  縮在袖底的手攥得有些緊,東瑗平淡眸子裡簇著凜冽怒意。

  丫鬟們開始翻箱倒櫃找玉佩,東瑗見這架勢,當即喝道:「玉佩我留在祖母那裡了,你們慌什麼?」

  橘紅大喜過望,淚珠花了妝容,眼淚簌簌拉著東瑗的手:「九小姐,您嚇死我了,您怎麼才說?」

  東瑗捏了捏橘紅的手,給羅媽媽使眼色。

  羅媽媽明白,把屋子裡的粗使丫鬟、婆子全部遣出去,只有羅媽媽、橘紅和橘香。

  橘紅微緩的精神又繃起來。

  東瑗沉聲道:「我進祖母屋子的時候,若東西不見了,祖母定會察覺,橘紅是一頓好罵的。祖母特別仔細這些佩戴!可我在祖母屋裡,她什麼都沒說,足見是回來時才丟的……你們都不許聲張!這東西是我保命的,要是被有心人揀去,做了巫術在上面,我是死是活?」

  東西不在老夫人屋裡?

  橘香和羅媽媽連連點頭,心中暗暗稱贊,九小姐不管做什麼事,都是這樣深思遠慮!

  橘紅臉色微白,嘴唇翕動望著東瑗。原來玉佩真的丟了?橘紅眼淚似斷了線的珠子,怎麼都壓抑不住。

  「別哭……」東瑗歎氣,現在生氣與害怕都於事無補,只能想法子彌補,「咱們回來時滑了下,那玉佩定是那時鬆了。我昨晚做了臘梅酥餅,雖然不太好吃,橘香和羅媽媽給老夫人送點去,一路上仔細找。從老夫人的榮德閣到咱們的拾翠館,要路過三夫人的凝香閣、十小姐和十一小姐的桃慵館,你們打聽她們在我回來那個時辰誰出了門。」

  然後看了眼橘紅,「你去打聽打聽,那些公公來坐了多久,說了些什麼。打聽不出來,也要知道當時老侯爺說了什麼,一言半語都行……」

  三個人屈膝應是,急匆匆出去了。

  大約半個時辰後,橘紅先回來。

  她憂心忡忡:「打聽不出來!老夫人把屋子裡的人全部遣了,她老人家親自倒茶。大約坐了一炷香的功夫,那些公公才走,依舊是葛大總管陪著,侯爺沒有出來。那些公公走後,侯爺就換了衣裳出去了……」

  老夫人親自倒茶?

  東瑗依靠著銀紅彈墨引枕的後背一下子就緊緊繃著。

  她想起那雙滿含驚豔光澤又放肆多情的眸子,那應該是個從小就不知道顧忌囂張跋扈的男人!

  好似一塊烙鐵,心口燒灼得生生的疼,東瑗的手指越發緊了,她有些透不過氣來。

  「怎麼辦啊小姐?」橘紅急得又要掉眼淚。

  「沒事。」東瑗口不從心安慰著她,「橘香和羅媽媽還沒有回來……」

  又過了半個時辰,羅媽媽回來了,她一臉的晦氣。

  「三夫人沒有出門,十小姐和十一小姐倒是去五夫人那裡坐了坐。我……我什麼也沒敢問……」羅媽媽愧疚看了眼東瑗。

  東西丟了,首先是不能聲張。羅媽媽只是僕婦,哪怕是庶出的十小姐和十一小姐,她都不敢去搜,更何況是三夫人?

  只能等橘香回來。

  橘香到酉正一刻才回來。

  看著她低垂的眼簾,東瑗最後的希望破滅了!

  玉佩沒有找到!

  小丫鬟和粗使的婆子們在外間伺候著,東瑗主僕四人坐在東次間的炕上,彼此默不作聲。

  「小姐,告訴老夫人吧。」羅媽媽好半晌才道,「讓老夫人幫著去搜,盡早找出來。拖得越久,對您越不利!」

  東瑗沒有出聲,她緊緊攥住了引枕的一角,讓自己看上去既平淡又沉穩,安住羅媽媽、橘紅和橘香的心。她要是亂了,屋子裡的下人就更加沒有主張,事情就不可收拾。

  她此刻只想知道,那個可能撿了她玉佩的外男,到底是誰!

  不是太監,太監不對會女人如此興致;不是侍衛,宮裡妃嬪眾多,御前行走不敢如此大膽;那麼,就是皇帝的寵臣,或者皇兄弟,甚至元昌帝本人!

  到底是誰來看望,說服老侯爺重返朝堂,就必須知道朝堂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把老侯爺氣得稱病!

  把心底的煩躁情緒收斂,東瑗笑容自然而輕鬆:「不行啊。現在告訴老夫人,你們幾個人月例肯定要被扣。明天就是臘八節,家裡有賞賜的,你們出了事,可什麼都沒有!」

  羅媽媽和橘紅不說話,她們都不是薛家的家生子,指望月例過日子呢。特別是年關將近,總得送些東西回去,讓家裡人紅火著過年。

  橘香是家生子,她父母兄弟都在府裡當差,府裡生死榮耀才跟她息息相關。她急了:「小姐,那是您的命根子,這個時候管什麼月例賞賜啊?」

  「什麼命根子!」東瑗不以為意,溫婉微笑道,「不過是娘親的一個夢而已。我九歲那年從樹上摔下來,差點丟了命,就應了劫難的說法。劫難已經逃了,那玉佩還有什麼用?不過是祖母相信這些,我本著孝順才每日戴著……」

  橘紅、橘香和羅媽媽的心都微定。

  「那咱們怎麼辦?」羅媽媽沒什麼主見。這件事可大可小,她不敢做主。

  「鎮顯侯府,誰不知道九小姐是老夫人的心頭肉?又誰不知那玉佩是九小姐保命的?就算小丫鬟撿了,也是不敢拿出去賣的,定會拿給老夫人去請賞。放心吧,明日大概就有人送來……只是想想,老夫人那裡怎麼說……」東瑗的語氣輕鬆裡帶著自信與肯定。

  橘紅、橘香和羅媽媽終於被她感染,抿唇笑了笑。

  然後七嘴八舌替她出了好多主意。

  屋裡的事終於控制下來,東瑗躺在床上,卻半夜不曾入眠。她輾轉反側,想著那塊玉佩。

  前幾年是穿了紅繩掛在內衣裳裡,東瑗總是不想戴,說壓脖子;老夫人又說做了項圈掛在外面,東瑗覺得像栓狗,更加不樂意。到了最後,才墜了穗兒,掛在腰封上。

  早知道會這樣輕易丟了,她應該聽祖母的,做個項圈掛在胸前。

  翻了個身,自鳴鐘滴滴答答敲響,寅初一刻了!

  次日便是臘八節,家裡的僕婦們昨晚就熬了臘八粥。

  臘八節,家裡要祭祀。

  男人們下朝後回家,開始祭祀祖先,然後閤家團聚喝臘八粥。不僅僅自己家裡喝,還要給親戚朋友送。

  巳初,宮裡的臘八粥就會賞下來。

  世子夫人給家裡一人留了一碗的量,便把剩下的分了幾食盒,給通家之好的幾戶人家送去。

  每年都是如此。

  東瑗雖一夜未睡好,黑眼圈卻不重。她卯初就醒了,卯正一刻去給老夫人請安,比平常早了兩刻鐘。

  老夫人屋裡的詹媽媽見她這樣早,問吃早飯沒有。東瑗笑道:「來祖母這裡蹭頓好吃的。」

  詹媽媽笑,吩咐小丫鬟給東瑗先上早飯。

  老夫人往常這個時候也吃早飯的,今日卻沒有起來,東瑗有些擔憂看了內室一眼,詹媽媽笑著解釋:「侯爺昨日回來得晚,老夫人一直等著,子初才睡。還沒有醒呢。年紀大了,好不容易睡安穩,我沒敢喊老夫人。」

  東瑗頷首,坐在炕上喝小米粥。

  卯正三刻,老夫人才起來。看到了薛東瑗,老夫人第一眼就發現她的岫巖玉佩不見了,拉下臉來問她,玉佩去了哪裡。

  東瑗只是笑:「祖母,您放心,沒有丟,有個驚喜給您,您現在別問了……」

  老夫人一頭霧水。

  東瑗卻笑而不答。

  這就是九小姐的緩兵之計?橘紅在旁邊伺候的時候聽到了,腦袋嗡的一聲大了!九小姐自信滿滿的說,自己有法子應付,原來就是這麼個餿主意?

  橘紅不免又看了老夫人。

  老夫人居然瞇起眼睛,罵她鬼精靈:「回頭只驚不喜,祖母可是要罰你的!」

  這樣就過關了?

  橘紅有種大難不死的幸運,懸著的心落了一半。老夫人真的很喜歡九小姐啊!

  辰初,世子夫人榮氏帶著大奶奶杭氏、孫女薛風瑞、孫子薛函嘉過來了;二夫人馮氏和五小姐薛東蓉也後腳進門;三夫人蔣氏和四夫人沈氏結伴而來;五夫人帶著薛東琳、薛華逸、薛東婉、薛東姝最後才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9 07:22 PM

第九章 香消玉殞

  世子夫人打趣東瑗的話,逗得滿屋人都笑起來。

  東瑗亦淡淡抿唇笑,並不回答。只有單獨在老夫人和老侯爺跟前,她才會俏皮幾句,一大家子伯母姐妹在場,東瑗文靜靦腆。

  八面玲瓏容易招人嫉恨的,特別是她這樣受老夫人喜愛的提前下。

  沉穩內斂些總不會錯。

  「瑗姐兒孝順,反倒被你們笑!」三夫人蔣氏笑聲響亮清脆,幫東瑗解圍。一家子妯娌中,三夫人蔣氏最為潑辣。她言語爽利,行事果斷,性格直率,甚得老夫人的喜歡。

  三老爺薛子楓愛風雅韻事,彈得一手好古琴,吟詩作畫自成濃豔風格,頗有名氣。他自稱雪月居士,墨寶在市面上一字千金。可科舉時代,走上仕途需八股時文,偏偏他不愛這些。

  他在科考上很遜色,三十歲才中舉人。

  家裡不需要他金榜題名光宗耀祖,老侯爺從不苛求三老爺的學業。

  後來,三老爺索性一把火燒了四書五經,帶著貼身的小廝,南下遊歷,一走就是三年,時常有書信回來報平安。

  可隻字不提何時回盛京。

  今年六月,三房的六小姐薛東瑤出閣,嫁給禮部甄尚書的長子。三老爺得到信後,派人送來兩株南宛國的血色珊瑚,足足五尺高,兩尺長,天下罕見。三老爺還說,那是他用一副潑墨山水畫從南宛國的王爺手裡換來的,給薛東瑤做嫁妝。

  這等嫁妝,萬金難求,老侯爺很滿意,三夫人和薛東瑤臉上光彩,亦不計較三老爺趕不上參加婚禮,由世子爺操持,薛家六小姐十里紅妝嫁甄郎。

  眾人說著笑,臘八節的祭祀結束了,男人們亦紛紛到榮德閣,陪老侯爺、老夫人吃臘八粥,過臘八節。

  剛剛端上宮裡賞賜的臘八粥,外院的葛大總管帶著兩個小廝進來,手裡拎著食盒,笑道:「盛昌侯府剛剛送來的臘八粥。」

  盛昌侯府,就是盛貴妃的娘家。

  因為盛貴妃和薛貴妃地位相當,二人從進太子府就一直你爭我鬥,彼此仇恨;薛、盛兩家更怕被皇帝顧忌,一向不來往的。

  怎麼他們家突然送了臘八粥?

  薛家女眷都有些狐惑。

  葛大總管出去沒多久,又進來:「這是蕭國府送來的……」

  蕭國府,是皇后的娘家,蕭太傅的府邸。

  這下,眾人皆小聲議論紛紛,花廳嘈嘈切切。

  「先皇在時,一直對外戚有所顧忌,我們幾家才相互不往來。如今新帝踐祚,原本就是姻親,理應更加親熱,這才走動。我們家的粥也給蕭國府和盛昌侯府送去。」老侯爺見大家小聲嘀咕,便笑著高聲道。

  葛大總管道是。

  屋子裡便安靜下來。

  東瑗心念微轉。跟薛府來往密切的人家,她都清楚。想要在這個社會立足,人際關係網十分重要,通家之好有哪些人家,他們是什麼背景,有什麼喜好和忌諱,東瑗早就暗暗打聽出來,熟記心頭。

  蕭國府和盛昌侯府,跟薛家交情不深,往年也沒有收到過他們兩家送來的臘八粥。今年是怎麼了?

  不僅僅是東瑗,女人們表情各異,都在心中暗暗揣度。

  肯定跟朝廷有關。

  可朝廷最近發生了什麼事?

  朝中政事,女人打聽便僭越了,所以薛府內宅的女人們都安分守己,不管不顧,東瑗無從打聽。她更加不敢把勢力伸到外院去,要是叫老夫人知道,懷疑她的動機,這些年培養的感情只怕會有罅隙。

  一旦有了罅隙,花百倍心思都不一定能彌補。

  感情不僅僅需要付出,亦需要機遇。

  當年東瑗能夠得老夫人喜歡,除了她的虔誠隱忍、守禮練達,還有老夫人最疼愛的孫女薛家四小姐薛東婷正好出嫁,她膝下空虛,而其他孫女難入她的眼,東瑗正好代替了薛東婷,成為祖母跟前最得寵的。

  這樣的機遇,需要天時地利,以後想要如此湊巧就難了。

  而且感情是個奇怪的東西,倘若喜歡這個人,她的俏皮可愛,便是不諳世事的爛漫;倘若心中懷疑,便是處心積慮的做作。

  東瑗不敢做出一點讓自己後悔莫及的錯事,兢兢業業維持現在的恩寵。

  心口卻似簇了火焰,燒灼著她,令她寢食難安。

  她的玉佩,到底是丟在哪個角落,還是被昨日那位「太監」撿了去?

  想著,她的眸光便落在穿著月牙色杭綢裘襖的五老爺薛子明身上,心中微動。她的父親也每日上朝,朝中大小事務,他應該清楚吧?

  一家人團團圓圓吃了飯,便圍在老夫人的西次間分主次坐下,閒話家常。

  看著滿堂兒孫,老侯爺眉眼舒展。

  他把三歲的重長孫薛函嘉抱在懷裡,問他今年的粥好不好吃。

  薛函嘉是長房的大爺薛華靖的嫡子,是薛老侯爺這一脈的第四代。粉雕玉琢的嘉哥兒活潑又懂事,闔府上下皆喜歡。

  他眨巴著秋水般澄澈的大眼睛望薛老侯爺,奶聲奶氣道:「曾祖父,粥好吃。」

  童真的妙語,惹得大家都笑起來。

  老夫人懷裡則依偎著大爺薛華靖的嫡女,八歲的薛風瑞。比起東瑗她們姊妹,薛風瑞活得輕鬆又快樂,八歲依舊是懵懂幼兒,見曾祖父問弟弟,她亦搶著答:「曾祖父,今年的粥特別香甜……」

  大奶奶杭氏忙給她使眼色,輕聲道:「瑞姐兒,曾祖父問你弟弟呢。」就是說,大人沒有問,不要擅自插嘴。

  薛老夫人已經笑起來,捏了捏薛風瑞的臉頰:「今年的粥裡放了乳酪,只有我們瑞姐兒吃出來了。」聲音裡滿是慈愛。

  大家便附和著誇獎薛風瑞聰明,把大奶奶的話蓋了過去。

  說了會話,外院的管事說世子爺有客,請世子爺出去;然後總管事葛陶祥又進來說,蕭國公來拜訪薛老侯爺了。

  世子爺和薛老侯爺離開後,四老爺、五老爺及大爺、四爺五爺等人紛紛藉口外院有事,退了出去。

  屋子裡只剩下女人和孩子,氣氛輕鬆歡愉起來。

  老夫人又留他們吃飯。

  吃了飯,大家知曉老夫人中午小憩的習慣,都不敢久留。

  東瑗跟著五夫人和五房的十小姐薛東婉、十一小姐薛東姝、十二小姐薛東琳,及六爺薛華逸,去了五夫人的院子。

  姨娘們等著給五夫人請安。

  五夫人坐在東次間宴息處的臨窗大炕上,讓薛東瑗和薛東琳坐在自己下首,十二歲的六爺薛華逸抱在懷裡,薛東婉和薛東姝依次坐在挨炕的金絲楠木鋪著彈墨椅袱的太師椅上,幾位姨娘賜了錦杌,沿炕各自坐了。

  說了幾句話,五老爺從外面回來。

  五夫人就吩咐東瑗她們各自散去,不給她們在五老爺面前說話的機會,卻喊了十小姐薛東婉:「婉姐兒略站站,我有幾句話說……」

  薛東婉的生母何姨娘眼眸狂喜。

  和薛東婉同住在桃慵館的十一小姐薛東姝卻有絲不易察覺的不安。

  五老爺又留了薛東琳和薛華逸,其他人這才退出去。

  剛剛出了院門,五姨娘章氏就抿唇笑,低聲對薛東瑗道:「五爺真疼孩子,每次在夫人這裡吃飯,總是讓琳姐兒和逸哥兒陪著。自古嚴父出孝子,五爺倒也不顧忌……」

  這是在暗示東瑗,她雖然是嫡女,可是在五老爺心裡,和姨娘、庶女是一樣的地位。

  是挑撥離間嗎?

  東瑗裝作不懂,柔婉輕笑:「父親朝中事務繁忙,難得在母親這裡吃飯,自然想兒女繞膝。」

  章姨娘是前年翰林院掌院學士裴大人賞給薛子明的,今年才十九歲,明妍嫵媚,五夫人總是防著她,她的待遇不及其他幾位姨娘。

  難道她想藉著挑撥離間,把自己和她拉到一個陣營,對抗五夫人?

  東瑗好笑。

  五夫人再厲害又能如何?拾翠館的大丫鬟和管事媽媽,拿的是老夫人屋裡的月例,不與五夫人相干。

  章姨娘還想說什麼,一旁的十一小姐薛東姝就拉了東瑗:「九姐,我聽說祖父書房那塊寶硯賞了你,可是真的?」

  東瑗頷首,也感激她把章姨娘的話打斷。

  「我正好沒事,去九姐那裡討杯好茶,瞻仰瞻仰那塊寶硯。」薛東姝嬌笑,挽著東瑗的胳膊就往拾翠館去。

  東瑗的拾翠館四周種滿了翠竹,繞過兩條迴廊,便是一大片桃林,桃林的西南角有棟精緻小樓,就是薛東婉和薛東姝住的桃慵館。

  「我做了梅花酥,十一妹幫我嘗嘗味道如何。」東瑗亦親暱衝薛東姝笑,然後跟幾位姨娘見禮,就回了拾翠館。

  薛東姝的生母二姨娘眼角有了幾縷淡然笑意,然後看到身後的三姨娘和四姨娘,問道:「今日怎麼不見妍姐兒和嫻姐兒?」

  十三小姐薛東妍今年八歲,是五房的三姨娘袁氏所生;十四小姐薛東嫻五歲,五房的四姨娘宋氏所生。

  聽到二姨娘問,三姨娘口氣平淡說了句:「受了風寒,還傳染給了嫻姐兒……」

  大姨娘何氏生了十小姐薛東婉,二姨娘孔氏生了十一小姐薛東姝,她們倆都是先夫人韓氏的陪嫁丫鬟。而三姨娘和四姨娘則是五夫人楊氏的陪嫁婢女。四人兩個陣營,向來水火不容。

  見三姨娘口吻平淡,二姨娘也不太介意,笑了笑,跟著大姨娘,回了自己的住處。

  那邊,薛東姝跟東瑗說著話,卻總顯得心不在焉的。

  到了拾翠館,薛東姝笑道:「我才想起來,前段日子答應幫三伯母做雙鞋,應了臘八節後一天送過去,還有邊口的紋飾沒有繡好,改日再來叨擾九姐。」

  原本就不熟,她說去拾翠館坐坐,也是替東瑗打斷章姨娘不著邊際的閒話,東瑗自然不會強留她,笑著讓她回去慢些,這幾日還在化雪,路上濕滑。

  薛東姝道是,由自己的大丫鬟芙蓉扶著,回了桃慵館。

  當天半夜,桃慵館那邊吵鬧起來。

  東瑗亦被驚醒,看了牆上的自鳴鐘,才寅初三刻。她披著裘襖起身,讓橘香掌燈,然後吩咐小丫鬟去桃慵館看情況。

  小丫鬟回來,嚇得哆哆嗦嗦:「九小姐,十小姐沒了。」



第十章 故人他行

  十小姐沒了?

  東瑗耳邊兜兜轉轉,半天都是這句話在回蕩。

  直到橘紅聲音微顫,問那小丫鬟:「十小姐……好好的,怎麼沒了?」今天跟九小姐去老夫人的榮德閣喝臘八粥還看到了十小姐,她氣色紅潤,靦腆坐在五夫人身後,不聲不響的,一如既往的賢柔乖巧,怎麼就沒了?

  一向活潑的橘香則緊緊攥住自己的胸口,有些透不過氣來。

  東瑗緩慢回神,盡量讓自己的語調不帶顫音:「還打聽出什麼了?」

  那小丫鬟搖頭,不知是冷還是怕,身子哆嗦著,斷斷續續道:「世子夫人已經在桃慵館了,榮媽媽和花忍、花燭兩位姐姐守著,誰都不讓進……我繞到後面廚房,塞給當值的小丫鬟兩個八分的銀錁子,才知道是十小姐沒了……」

  榮媽媽是世子夫人屋裡的管事媽媽,花忍和花燭是世子夫人貼身大丫鬟。

  東瑗想起下午在楊氏的屋裡,她喊十小姐薛東婉略站站時,十一小姐薛東姝那眉梢瞬間流露出的憂色。

  橘香遣了那小丫鬟下去。

  羅媽媽披了件絨襖進來,狐惑問東瑗:「小姐,桃慵館那邊吵吵鬧鬧的,要不要派個人去打聽打聽?」

  橘香眸中的震驚與哀痛尚未回轉,定定望著羅媽媽:「媽媽,十小姐沒了……」

  羅媽媽臉色大變,失措問橘香:「這年關的,十小姐怎麼就沒了?怎麼沒的?好好的小姐,我昨日去找玉佩,她還笑著問我咱們小姐最近做什麼針線,一點也看不出生病……」

  不可能是生病。

  榮媽媽和花忍、花燭是世子夫人榮氏跟前最得力的,出入就是行榮氏的令,她們擋在門口,就是世子夫人擋在門口。

  這樣怕人知道?

  東瑗明白,薛東婉是自盡的。

  似三月桃蕊嬌豔的年華,為何要自盡?對於這個庶妹,東瑗是了解的,沒什麼心機,為人憨厚單純,又有楊氏的人「照顧」她,行事除了乖巧溫順,無甚可取之處。

  因為兩人年紀相當,幼時總在一處嬉鬧,薛東婉的生母何姨娘又是韓氏忠心耿耿的丫鬟,從小貼身服侍的,東瑗和薛東婉姊妹情分深厚。後來東瑗身邊換了老夫人的人,楊氏就不准薛東婉跟東瑗太親近,兩人才少了來往。

  可兒時的交情還在的。

  薛東婉有時也來跟東瑗討教繡花寫字。

  東瑗屋裡的糕點、果子、茶葉甚至小巧可愛的擺設,薛東婉倘若喜歡,就毫不避諱開口討要。

  並不是她貪心,而是跟東瑗不客套。

  東瑗貴重的東西,她就從未張口索要過,就算一對赤金耳墜,東瑗送她,她就極力推辭不肯拿。

  這樣嬌憨的姑娘,毫無預兆的情況下,就沒了。

  東瑗淚珠在眼眶裡打轉,身子發軟,心口似被什麼撞了下,悶悶的疼。她扶著炕沿坐下,唇色發白。

  她來到這個世界,除了老夫人,跟誰都不太親近,唯有薛東婉因為跟這個身主的關係較好,常常不請自來。

  東瑗見她毫無壞心思,又是和自己一樣在楊氏打壓下求生存的可憐人,有了幾絲憐憫。相處久了,覺得這姑娘單純善良,很是可愛。東瑗雖然從來不跟她說掏心窩的話,卻是實實在在把她當成朋友般照拂。

  她是東瑗在這個世界唯一的同齡友人。

  東瑗又想起薛東姝的慌亂。

  下午的時候,楊氏留下薛東婉,薛東姝到底在害怕什麼?或者說,她知道了什麼?

  鎮顯侯府的姊妹中,薛東婉是個毫不起眼的。性格尚可,處世幼稚,模樣普通,才情疏漏,實在不能成為手中棋子。

  楊氏到底做了什麼,逼得薛東婉自盡?

  東瑗扶著炕沿的手越收越緊,關節咯咯作響。

  橘香見她這樣,忙端了熱茶給她。

  她一飲而盡,臉色才緩過來,眼角早已濕濡。

  羅媽媽心疼不已,拿著帕子替東瑗拭淚,柔聲安慰她:「沒事,瑗姐兒別怕,可能是誤傳。當年四爺房裡的呂姨娘上吊,也是半夜鬧,說她沒了,後來還不是救下了?還生了馨姐兒……」

  羅媽媽口中的四爺,並不是東瑗的四哥薛華勝,而是四伯,那個庶出的伯父薛子健。

  呂姨娘是薛家八小姐薛東馨的生母。

  東瑗接過帕子,自己摸了淚,對橘香和橘紅道:「吩咐下去,咱們院子燈火通明,讓丫鬟們都起來……」

  橘香和橘紅微愣。

  羅媽媽便道:「小姐,世子夫人叫人攔著,怕是不想太多人知曉,咱們歇了吧,當做不知。」

  「媽媽!」東瑗情緒鬆了幾分,人也理智了些,「桃慵館離咱們才幾步路,吵得這樣厲害,咱們怎麼可能不知道?咱們躲著裝作不知,是什麼意思?那可是我的姊妹。再說,從母親、二夫人屋裡來,要路過咱們拾翠館,咱們點了燈,免得她們手裡的宮燈太小看不清楚道兒,失足滑了……」

  裝不知,也太過於刻意,好似她們知情似的。

  倘若叫人懷疑她們知情,少不得有人打聽消息,不堪其擾,還不如堂堂正正的。

  羅媽媽微微思量,便重重頷首:「小姐說的是。」

  然後又吩咐橘香和橘紅:「我陪著小姐,你們倆去桃慵館,看看可需要幫忙。要弄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橘香和橘紅道是,轉身出去了。

  羅媽媽勸東瑗到床上躺著,別凍壞了自己。

  東瑗才驚覺自己袖底的手凍得有些僵硬。

  她回房躺下,見羅媽媽依偎在床邊的榻上,亦眉目緊鎖,惆悵不已,不時側耳傾聽外面的腳步聲,便知道她也心緒難寧。

  大約兩刻鐘,五夫人趕去了桃慵館,然後是二夫人。

  半個時辰後,桃慵館有呼天搶地的哭聲,似五夫人那尖銳的嗓子,東瑗的心瞬間沉落,彷彿跌入萬丈深淵。

  她的眼淚簌簌滾落。

  沒有意外,薛東婉是真的沒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12:23 PM

第十一章 風波前兆

  橘紅和橘香看桃慵館打聽情況,卻到酉初二刻才回來。

  不僅僅是她們,身後還跟著世子夫人身邊的榮媽媽。

  因為老夫人喜歡東瑗,世子夫人向來對東瑗客氣有加,榮媽媽是世子夫人身邊最得力的,察言觀色功夫爐火純青,見到東瑗,一向恭敬謙卑。

  而此刻,榮媽媽眼梢暗噙幾縷嚴厲,對東瑗道:「九小姐,十小姐丟了支赤手棲鳳瓔珞手鐲,屋裡的丫鬟怕擔事,一股腦兒嚷了起來,非要搜搜十一小姐房裡的大小丫鬟,結果卻在玉桂櫃子裡找出來,鬧得不可開交,吵著您歇息了吧?」

  玉桂,是十小姐薛東婉的貼身丫鬟。搜旁人的櫃子,最後賊卻是自己人,這是個可以吵鬧的絕好理由。

  東瑗垂眸,掩飾眼底的哀痛與憤然。

  簪纓望族,未出閣的女兒自盡,傷家族的聲譽和體面,薛東婉的死,需要瞞下來。

  那個可憐的女孩子,連命赴黃泉都不能光明正大入土為安。

  東瑗藏在袖底的手攥得緊緊的,情緒好半天才平復,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吵得那樣厲害,我叫了一個小丫鬟去打聽,說什麼十姐沒了,嚇得我都亂了,還讓橘香和橘紅去看看能不能幫忙。原來是為了支手鐲,十妹和十一妹太胡鬧了。辛苦媽媽走一趟。」

  榮媽媽微訝,目露幾縷欣賞,還以為要認真勸說一番九小姐才能明白世子夫人的用意,誰知道三言兩語,她就懂了。

  這個九小姐,果然是絕頂聰明的。她說那番話的時候,眼眸都在打顫,分明就是明白怎麼回事,卻能顧全大局。這樣小的年紀,就是這般通透伶俐,家裡的姑娘們無幾人能及。

  既然九小姐心中有數,那世子夫人交代的那些話,榮媽媽就沒有必要再說了。

  她恢復了以往在東瑗面前的恭謙:「您這裡燈光通明,一夜沒睡好吧?您再歇會兒,老夫人那裡,我們夫人馬上要去回話,順便也替您回一聲,今早就不用去請安了。」

  老夫人只怕有事要處理,不方便讓東瑗去。

  東瑗心中明白,便勉強扯了笑容:「辛苦媽媽了,替我多謝大伯母。我一夜沒怎麼闔眼,臉蒼白得像紙糊的,祖母瞧了又該擔心。我晚些時候再去看祖母。」

  榮媽媽道是,恭恭敬敬給東瑗行禮,才回了桃慵館。

  辰初三刻,晨曦薄霧裡,一輪驕陽冉冉東升,灑在金色碎芒,桃慵館終於恢復了安靜,世子夫人和家裡的長輩紛紛各自回房。

  「……我們還沒有進桃慵館的大門,就被世子夫人跟前的海棠姐姐請到了桃慵館的抱廈裡,世子夫人屋裡的大丫鬟海桐守在那裡,眉目冷峻。不僅僅有我們,還有二夫人跟前的松霞、明霞,三夫人跟前的珍珠、紫珠,四夫人跟前的翠兒、喜兒。二夫人跟前的松霞小聲嘀咕了一句,海桐立馬就說,『姑娘們都安靜些吧,仔細禍從口出。』大家心裡都明白,誰也不敢說話,直到剛剛,世子夫人身邊的花忍、花燭、海棠,榮媽媽都來了,分別送我們回屋。夫人們早就走了……」橘香坐在東瑗床前的錦杌上,小聲跟她說著桃慵館的情況。

  東瑗頷首,說了句她知道了。

  不僅僅是他們屋裡的,就連幾位夫人屋裡的大丫鬟都要瞞著,像世子夫人榮氏一貫的手法。

  橘紅手裡捧著紅漆描金托盤進來,橘香起身幫她擺飯。臨窗的炕几上,布著青花碗碟,小半碗江米粥,一碟胭脂鴨信伴醬黃瓜,一碟糟蒸鵝脯,一碟酸筍,一碟甜醬黃瓜,一碟醬蘿蔔。

  橘紅服侍東瑗用早飯,見東瑗看了幾眼炕几上的菜,就解釋道:「昨夜鬧起來,廚房沒人管著,爐子的火半夜滅了。現起的爐灶,只有這些東西,小姐將就些。」

  東瑗沒有胃口,看著這些東西更加不想吃。可想到接下來肯定有一場風波,她需要健康的體魄和充足的精力,就在醬黃瓜和醬蘿蔔的扮佐下,努力嚥了幾口,然後讓橘香橘紅服侍她躺下,她要再睡一會兒。

  薛東婉離去帶給她的悲傷應該快些過去,她還有很多事要做。她的玉佩危機尚未解除;她屋子離桃慵館近,哪怕瞞得再緊都有風聲傳來,肯定有丫鬟要被換掉,來震懾眾人,令拾翠館的丫鬟們緘默。

  她要主動些,放誰留誰還是主動提出來,免得老夫人不知情況,胡亂把她屋裡的建構打亂,她又要重新安排一番。

  因為她派了人去看情況,又點燈照明,她自己不會是薛東婉死因的知情者,她是安全的。

  羅媽媽在外面吃了飯進來,替她掖了掖被角,柔聲安慰她:「瑗姐兒別怕,媽媽和橘紅、橘香都在外間……」

  然後替她放下綠紗床幔,繡百碟穿花的幔帳阻隔了視線,床榻內一片昏暗。

  東瑗朦朦朧朧中,耳邊竟然有薛東婉清脆又純淨的聲音喊她:「九姐,九姐,您聞這梔子花香不香……」

  一個激靈,她猛然驚醒。

  後背有薄薄一層汗,屋子裡青銅鏨銀鼎燒得太旺,被子又厚,她浮躁中虛熱難耐。

  東瑗喊了橘香和橘紅進來,問什麼時辰了。

  卻是羅媽媽和橘香進來,說巳正一刻了。

  東瑗微微喘氣,道:「開半扇窗戶,我悶得透不過氣來。」

  羅媽媽把羅帳用金鉤懸掛,見東瑗一腦門子汗,心疼的喊了瑗姐兒,然後吩咐橘香:「叫廚房端些熱水來,給小姐擦擦身子。」

  然後起身從櫃子裡尋出一把絹繡團扇,替東瑗扇風,柔聲勸她:「外面天寒地凍,剛剛醒有些熱,回頭吹了寒風,鐵打的人也經不住,媽媽替你扇扇……」

  縷縷清風在團扇晃動下迎面襲來,有些許清涼,東瑗感覺自己呼吸順暢了很多。

  小丫鬟打了熱水來,橘香端進內室,擰了帕子給東瑗擦拭身子。

  「橘紅呢?」換好了衣裳,東瑗才發覺橘紅不在屋裡,不免問道。

  「前幾日老夫人屋裡的紫鳶姐姐問她借花樣子,她沒描好。今日好了,她送過去了……」橘香聲音故意微低。

  東瑗心中一凜,怫然作色:「誰讓她去的?快叫了回來!」

  羅媽媽和橘香鮮少見東瑗發火,一時間面面相覷。

  門外便傳來女子低沉輕微的腳步聲,橘紅臉頰被寒風吹得通紅,鬢角微亂,臉上卻帶著焦急。

  一進來,發覺東瑗後背筆挺,臉色輕攏薄霜,她微怔,聲音囁囁嚅嚅叫了聲小姐。



第十二章 訓僕

  「你做什麼去了?」東瑗聲音不見了以往的溫和,冷銳低沉,眼眸亦輕攏霜色,把橘紅嚇住。

  她不安朝羅媽媽和橘香望去,只見她二人亦被東瑗莫名的怒火震懾,表情既失措又茫然。

  橘紅垂眸,聲音更加低了:「我……我給紫鳶送花樣子,她前段日子就問我討了,一直沒得空,昨日才畫好……」

  「你早不送晚不送,為何今天去送?」東瑗咄咄詰問,眸子不見了往常的平靜。她有怒意,更多擔憂。

  橘紅這下慌了。

  羅媽媽搶在橘紅前頭開口:「瑗姐兒,是我叫橘紅去瞧瞧的。辰正二刻,幾個粗使的婆子抬了頂翠幄青綢轎子,拎了好幾個包袱走了,說送十小姐去靖遠庵靜養……辰末巳初,又叫了十一小姐去榮德閣。昨夜明明說十小姐沒了,如今又說去靜養;而且這年關將近,沒有道理送姑娘出去的。十一小姐被老夫人叫去後,十一小姐的乳娘金媽媽就給桃慵館落鑰,這青天白日的,怎麼關門的?我們都糊塗了……紫鳶跟橘紅要好,我們合計,去探探口風,到底怎麼回事……」

  東瑗深吸一口氣,輕垂纖濃羽睫,才把情緒斂去。

  「你們說,為何世子夫人要擋在門口,封鎖消息?」好半晌,東瑗才口吻平靜問羅媽媽和橘紅、橘香,絲毫看不出她剛剛雷霆大怒的痕跡。

  見東瑗忽而暴怒,忽而又若無其事,羅媽媽等人心中都打鼓。

  橘香天真些,她道:「不想別人知道桃慵館發生了何事?」

  東瑗聽了,微微頷首,眉梢卻沒有半縷笑意:「那為何十一小姐走後,金媽媽就鎖了桃慵館的門?」

  橘香啞然,這太簡單了,不想人進去桃慵館啊。這麼簡單的問題東瑗還問,反而讓橘香不敢答。

  橘紅則試探答道:「不想旁人去桃慵館打聽事情,又不想得罪人?」

  倘若是夫人小姐們派人來,世子夫人不在,金媽媽等人可不敢傲氣把人拒之門外,所以乾脆鎖了門。

  「不錯!」東瑗道,「昨晚攔著你們,是世子夫人不想事情被別人知道;十小姐送走,十一小姐去了老夫人那裡,金媽媽敢白天鎖門,是老夫人的意思。昨晚發生了什麼事,老夫人不想任何人知道!」

  橘香和橘紅聽了,居然頷首贊同。

  羅媽媽卻後背一涼,她驚呼一聲,抓住了東瑗的手:「既然不想旁人知道,那橘紅去打聽情況的事……」

  她終於認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橘紅和橘香聽到羅媽媽的話,都微微一愣,而後,兩人才各自變了顏色。

  「老夫人那麼厲害的人,又防的這樣嚴,自然知道誰去了榮德閣打探消息。她一定以為,是小姐派人去打聽的……」橘紅臉色煞白,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怎麼辦?我連累小姐了……」

  東瑗也歎氣,丫鬟們擅自做主,雖然是好心,卻真的害死她了!

  老夫人是多麼精明的人,橘紅都知道。很多事她總是睜隻眼閉隻眼,不計較。而這次卻是大事,是東瑗不應該打聽的。

  偏偏她的丫鬟就去了。

  她不清楚自己這麼多年的努力,是不是在老夫人心中大打折扣,甚至化為烏有。

  她的玉佩尚未找到,倘若真的是被那個「小太監」撿了,老夫人誤會她心思深沉,行為不檢點,害得家族蒙羞,從此對她心灰意冷,不管不顧,她的未來一片昏暗。

  這是最壞的結果了!

  這麼多年,東瑗雖感激老夫人對她的溺愛,卻從未奢望這份溺愛會長久。她總擔心有一日,這份喜愛在她最危急的時候轟然倒塌。

  她處事謹慎小心,卻忘了自己對身邊的人太過於相信與寬容,她們又不知道輕重,擅自做主了!

  東瑗微微闔眼,有些疲憊,橘紅、橘香甚至羅媽媽,再也由不得她捨不得了。

  羅媽媽鬆開緊攥著東瑗的手,見她神色有些失落灰冷,頓時老淚縱痕:「瑗姐兒,是媽媽連累你了!倘若老夫人怪罪,媽媽領去,瑗姐兒……」

  東瑗聽著這話,眼眸有些濕。

  五年來,羅媽媽溫柔和順,恭敬用心照顧她,像主子一般敬重她,像女兒一樣疼愛她,讓她這個身處異世的孤魂有些許溫暖;橘紅似姐姐般體貼,她話不多,性子和軟;橘香則大膽活潑,言辭潑辣生動,常常逗得眾人捧腹。

  她們也許不是很順手的下屬,卻是最衷心的陪伴,她捨不得。

  橘香和橘紅也跟著羅媽媽哭了。

  東瑗強打起精神,笑道:「沒事,沒事……出了這麼大的事,咱們去打聽情況也是情理當中,老夫人那麼疼我,只怕不會怪罪。媽媽別自責,你們都別哭了……」

  「瑗姐兒,你又哄我們……」羅媽媽用帕子拭淚,卻目光帶著期盼望向東瑗。

  老夫人是疼愛她,可此刻正在氣頭上,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

  羅媽媽和橘紅、橘香已經沒了主見,她還能說什麼?

  她又笑著重複強調幾遍沒事了,羅媽媽和橘香橘紅才停止了哭。

  「你走了趟榮德閣,惹了這麼多事,可打聽出什麼?」東瑗說笑,捧起炕几上的青花瓷茶盞,輕輕撩撥浮葉,氤氳茶水蒸的她眼眸迷離,唯有旖旎笑意,不見雷霆震怒。

  橘紅亦顧不上自責,臉色微斂:「不十分清楚,卻聽到十一小姐沒說幾句話就哭了。還聽到她好幾次說九姐姐……」

  東瑗手裡的茶杯微頓。

  怎麼還扯上了她?難道是楊氏用她來挑撥薛東婉自盡的?

  橘香和羅媽媽同樣擔憂望著東瑗。

  東瑗笑了笑:「哭著還能聽到說九姐姐?十有八九是丫鬟們聽差了……」

  羅媽媽等人並沒有因為她這樣的解釋而臉色好轉。

  東瑗又轉移話題,她想起自己先前的打算,便放下茶盞,清了清嗓子,開誠布公道:「不管桃慵館發生了何事,老夫人是不想任何人知道的……她老人家身子骨不好,早就不管家裡的事,最後肯定是世子夫人善後。咱們拾翠館離桃慵館近,哪怕藏在再緊,都免不得被咱們的人聽到風聲,咱們院子自然要整治一番,才能震懾下面粗使的丫鬟婆子,不讓他們亂嚼舌根……」

  羅媽媽、橘紅、橘香微緩的臉色又緊繃起來。

  「依著世子夫人辦事的慣例,要震懾下面的,自然要動你們三個……」東瑗聲音平靜安祥,「咱們合計合計,如何能如了世子夫人的意,又不至於亂了咱們的陣腳……」

  橘紅臉色灰白,早已僵在那裡。

  橘香不安看著東瑗,又看了羅媽媽。

  此刻,羅媽媽倒沒有慌亂。

  「瑗姐兒,我們都聽您的安排!」羅媽媽鎮定望著東瑗,語氣肯定裡帶著相信與堅定。

  橘紅回過神,聲音蒼白裡帶著哀求:「我也聽小姐的……」

  橘香亦重重點頭。

  東瑗微微舒了口氣,讓她們去遣了外間服侍的小丫鬟,放下內室的氈簾,幾個人小聲說話。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12:24 PM

第十三章 風流示弱

  東瑗這邊主僕四人小聲謀算,住在錦祿閣的楊氏亦坐立不安,等五老爺薛子明下朝歸來。

  卻遲遲不見身影,她冒著寒風,在五階丹墀不停來回踱步。

  她站在門口裡,一屋子丫鬟婆子皆不敢進屋,凍得瑟瑟發抖。

  楊媽媽看不過眼,拿了件五彩緙絲灰鼠裘披風,一邊替她披上,一邊柔聲勸道:「夫人,您進屋等五爺吧!天寒地凍的,您凍壞了,五爺又該擔心了。」

  楊氏蹙眉,推開楊媽媽的手,極目遠眺,始終不見五爺,她嘟囔著抱怨:「平日這個時候早回了,今日是怎麼了?」

  她頭上那支伽楠香嵌金絲鏤空花卉蝙蝠簪在她步履見搖曳生輝,蝙蝠通體黃金閃耀,日光一照,金光熠熠,富貴濃麗,襯托楊氏原本白皙豐腴的臉頰越發光彩奪目。

  只是唇色凍得發烏,給她白皙凝脂臉龐添了一抹刻薄。

  楊媽媽見自己勸說不了,又給一旁的碧桃使眼色。楊氏屋裡四個大丫鬟,屬碧桃最機靈。

  碧桃會意,上前接過楊媽媽手中的五彩緙絲披風,輕輕走到五夫人跟前:「夫人,這麼冷的天,您披風都不穿,要是讓十二小姐和六少爺瞧見了,肯定有樣學樣……您要是凍著了,誰疼惜我們十二小姐和六少爺?再急也不能不顧身子啊!」

  楊氏聽了,不再推開碧桃,任由她幫自己繫好披風。

  見楊氏聽得進去,碧桃就衝楊媽媽努努嘴,然後指了指楊氏的手。

  楊媽媽心中明白,輕輕點頭,轉身進了屋子。

  須臾,楊媽媽抱了只鏨銀點翠蝴蝶鬧春紋飾嵌藍色寶石的手爐出來,交到碧桃手裡。

  碧桃輕輕把手爐靠近楊氏的手邊,笑道:「夫人,您暖暖手……」

  暖流便順著衣襟外肌膚傳到楊氏心頭,她才驚覺手凍得發僵,便順勢把手爐抱在懷裡,回頭問碧桃:「派人去問了沒有,五爺怎麼還沒有回來?老侯爺和世子爺呢,他們回來沒有……」

  正說著,院門外傳來腳步聲,粗使婆子忙開門。

  薛家五老爺薛子明剛剛踏進錦祿閣,有些吃驚。一屋子大小丫鬟、婆子全部站在屋簷下,個個凍得身子微縮,臉頰紫紅。

  而最顯眼的,還是他的夫人楊氏。

  她穿了件翠玉色福壽如意紋嵌折枝海棠紋交領長襖,披著五彩緙絲灰鼠裘披風,寶藍色竹子喜鵲雙喜臨梅暗地織金湘裙,冬日稀薄日光裡,衣衫璀璨閃耀,華美異常。

  頭上那支伽楠香嵌金絲鏤空花卉蝙蝠簪更是灼目絢麗,耳朵墜著一對鑲貓睛石金蝶耳墜,墜子隨風款擺,五彩光芒四濺,宛如神女般美麗奢華。

  倘若沒有記錯,這些都是楊氏陪嫁的衣裳首飾。

  怎麼了?

  臘八節過了,她穿的這樣貴重華麗,又把自己陪嫁壓箱底的首飾拿了出來,這是要做什麼?

  五老爺微訝,腳步不由頓住。

  楊氏卻轉眸瞧見了丈夫,飛奔而來,眼眸閃爍著晶瑩淚珠:「五爺,您可回來了……」

  雨花石小徑早已打掃乾淨,沒有淤泥與殘雪,可酷寒冬日露華重,小徑被重霜覆蓋,雖掃去,依舊濕滑,楊氏穿著蔥綠色雙粱繡花鞋,差點滑了。

  楊媽媽和碧桃碧柳眼疾手快,搶先一步扶住了她。

  薛子明亦快步上前,蹙眉疑惑問道:「好好的,全部站在外面做什麼?」

  楊氏回神,不再說什麼,給五爺福身行禮,請了他進屋。

  垂了防寒簾幕的東次間暖流陣陣,薛子明只覺身子倏然輕了不少。

  「您先去更衣……」楊氏勉強笑著,見薛子明狐疑打量她,她心中突突的跳,推他去淨房。

  薛子明滿頭霧水,卻還是先去了淨房。

  等他出來,換了家常的藍墨色繡柿子如意頭紋葛雲綢長襖,帶了支白玉盤螭簪。

  楊氏忙請他往炕上坐,親手斟茶遞到薛子明手邊。

  薛子明端起浮雕仙人乘風的官窯茶盞,輕輕抿了一口,龍井清冽香味徜徉唇齒間,他微微吸了口氣,感覺周身都舒坦輕鬆。

  楊氏已經遣了屋裡服侍的眾人,眼角一紅,滾滾似米珠的眼淚便沿著白皙凝脂般臉頰滑落。

  薛子明又是一詫,柔聲問她:「怎麼哭了?」

  「五爺,我要回娘家……」楊氏用帕子拭淚,聲音哽咽不清,「您跟我一塊去同娘說說,讓我回娘家住些日子……」

  薛子明蹙眉,臘月裡就是年關了,這個時候回娘家做什麼?這不合規矩的。可瞧著妻子哭得梨花帶雨,又心口發軟,

  「好好好!」薛子明滿口應承,溺愛的哄著楊氏,「不就是回娘家?我幫你跟娘說去。大嫂管家,你又沒事,回去住住無妨。」

  「您不知道,您都不知道……」楊氏哭得越發傷心,「五爺,家裡出事了……婉姐兒,婉姐兒她沒了!」

  薛子明聽清了「婉姐兒沒了」,只覺得腦袋似被什麼擊中,嗡嗡作響。昨夜他睡得迷糊,好像聽到楊氏身邊的碧桃喊楊氏起身,說什麼十小姐和十一小姐拌嘴。

  而後楊氏一直未歸,他就去上朝了,心想著是小孩子之間的玩鬧,拌嘴吵架太過於平常,又是內宅之事,不用他操心,不曾放在心上。

  「你好好說話,婉姐兒怎麼沒的?」薛子明聲音不由發緊,臉色瞬間緊繃著,眼眸簇火望著楊氏。

  楊氏不敢再啼哭,抽抽噎噎把昨晚的事,一五一十告訴了薛子明:「……妾身到的時候,婉姐兒已經嚥氣了。她睡前把丫鬟婆子們都遣了出去,然後就用白綾上吊。半夜屋裡的窗牖被風挪開了,呼啦啦響,才吵醒了睡在外間的丫鬟玉桂,敲了半天門都不見人答,點燈進去,就……」

  說罷,她忍不住俯在織金重錦引枕上,嗚嗚哭起來。

  薛子明臉色紫漲,額角有青筋暴突,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五爺,婉姐兒原本好好的,昨日我留她說話,她回去就把自己的金銀首飾衣裳全部賞了丫鬟,半夜就……五爺,當時您也在屋裡,妾身什麼都沒有說……可保不齊有心人滿口胡嚼。五爺,妾身帶著琳姐兒和逸哥兒回建衡伯府住些日子。妾身什麼閒話都不怕,可不能連累了琳姐兒和逸哥兒……」

  薛子明回神,定定瞧著楊氏。

  好半晌,他倏然站起身,臉色鐵青望著楊氏:「你什麼都沒有說?你說了蕭國府的事,還說了蕭國府那個嗜血成性的五少爺!我還納悶,好好的,你怎麼說起那個混帳醃臢東西來!原來你……你說,你私下裡是不是還跟婉姐兒說了什麼!」

  語氣十分嚴峻,口吻帶著雷霆暴怒。

  楊氏的心卻遽然間安定下來,她就等薛子明問這話了!



第十四章 極度信任

  「五爺!」丈夫的暴怒並沒有讓楊氏軟弱懼怕,她猛然拔高了音量,腮邊噙淚,卻眼眸鋒利望著薛子明。

  哭過的眼眸光芒更甚,薛子明的氣焰突然就矮了一截。

  他怒焰未滅,卻不再如剛剛的洶湧,梗著脖子道:「婉姐兒沒病沒災,就這樣沒了,你叫我怎麼不難過?」

  他難過,說話自然就會很衝。

  「您難過,妾身不難過?」楊氏見薛子明略微鬆懈幾分,亦不再強悍,眼眸柔和淒婉,「那是妾身從小養大的孩子……」

  說罷,又哽咽難成聲。

  薛子明怔怔望著楊氏,半晌才重重歎了口氣,怒焰終於消了八成。他想起薛東婉那乖順的模樣,心中有抽搐般的疼。

  「五爺,妾身嫁到鎮顯侯府,整整十四年。這十四年,妾身自認無德操,卻不失為人子女、為人妻妾、為人父母的品行。對公婆叔伯妯娌小姑,妾身恭謙孝順,和睦謙讓;對五爺,妾身恪守婦道,教養子女,管治內宅,家裡姑娘姨娘從未做過損五爺顏面之事;對孩子們,妾身嘔心瀝血,盡心撫養,一個個都養大成人,舉止得體,溫和嫻靜。妾身自問對得起薛家,對得起五爺!可五爺……」她說到最後,泣不成聲,「五爺居然懷疑妾身謀害薛家子嗣!」

  薛子明聽著她的哭訴,最後幾分怒焰亦消。

  這些年,楊氏的確無大的過失。

  他屋裡很少出事,姨娘們溫順恭敬,十姑娘薛東婉和十一姑娘薛東姝乖巧嫻靜,十二姑娘薛東琳活潑可愛,兒子薛華逸聰明知禮,除了長得像韓氏的九姑娘薛東瑗讓他不喜,其他的孩子們,薛子明都很疼愛。

  這一切都是楊氏持家有方。

  想想大嫂,行事果決殺伐,以至於大哥有些懼內,房裡只有兩位老姨娘,毫無閨房樂趣;二哥早逝,三哥叛逆,四哥是庶出,兄弟裡只有他房裡最和睦。

  他也是盡享嬌妻美妾、兒女成群。

  這都是楊氏的功勞。

  他歎氣,安慰楊氏:「你別哭了,剛剛是我言辭不思量,惹你傷心。」

  楊氏用帕子捂住臉,佯裝哭泣,唇角露出幾分鬆懈與得意。丈夫肯相信她,在婆婆面前幫她說話,婆婆又是要體面的,不會駁了兒子的話,更加不會管兒子房裡的事,薛東婉的死又瞞了下來,這件事應該很快就會過去的。

  想起薛東婉,楊氏眼眸瞬間陰鷲狠辣:真是個沒用的,只不過嚇唬她幾句,居然尋死!

  還一下子就真的死了!

  多少人自殺未遂,偏偏她就死了,想想都晦氣。

  薛子明見楊氏依舊在哭,聲音更加柔和:「你不是要回娘家住些日子?我陪你去跟娘說,就說你傷心過度,在家裡觸景傷情,想去建衡伯府小住半個月。」

  然後又想起薛東婉,薛子明心口猛然被撞了下,悶悶的發疼。

  她到底為何上吊?

  上次她還柔聲細語跟薛子明說:「爹,我替您做兩雙鞋過年穿,您喜歡雙粱墨色貢緞鞋面的,還是青灰色綢布鞋面?」

  楊氏回眸,見薛子明依舊眉梢暗淡,知道他還在傷心,心中不滿。一個庶女而已,到底有什麼好傷心的?

  他還有琳姐兒呢!

  「五爺,我們現在去和娘說……」楊氏抹了淚,眼眸含著期盼與哀痛望著薛子明。

  薛子明頷首。

  楊氏叫了碧桃、碧柳打水來服侍她淨面,重新勻了水粉,把臉頰抹得粉白,顯得很虛弱,才起身跟薛子明去老夫人的榮德閣。

  前段日子一直下雪,最近幾日都是難得的好天氣。

  快到拾翠館,遠遠便瞧著那叢翠竹迎風搖曳,深綠濃翠,生機盎然,為酷寒冬日添了幾抹活力。

  碧蔭叢裡,有個穿著石青色羽緞披風的曼妙身影,由一個穿銀紅綾襖的丫鬟攙扶著,繞過拾翠館門前小徑,往薛府正東發生折去,身姿婀娜嬌媚。

  是薛東瑗和她的貼身丫鬟橘紅。

  往正東方向,是通往世子夫人元豐閣的方向。

  楊氏腳步微頓,瞇起眼睛打量薛東瑗的背影,心中隱隱猜測,她此刻去找世子夫人,是做什麼?

  難道跟昨晚薛東婉的死有關?

  可薛東婉的死瞞了下來,除了家中長輩,小輩應該不知。

  直到身邊的薛子明一聲冷哼,楊氏才回神。只見薛子明亦望著薛東瑗遠去的方向,眼眸陰寒。

  「五爺?」楊氏柔婉喊他。

  薛子明嗯了一聲,繼續舉步往前走,對楊氏道:「回頭我稟了娘,把瑗姐兒還給你照顧。她長得那副德行,將來遺留了韓氏的操守,一家子跟著丟臉!」

  語氣很嚴峻,對韓氏充滿了怒意與憎恨。

  都這麼多年了,薛子明依舊不能釋懷。

  「妾身不敢!」楊氏急道,「五爺,婉姐兒才……您別惹娘生氣,娘最喜歡瑗姐兒……」

  薛子明重重冷哼一聲:「天成的諂媚模樣,早些年就該送去庵裡!」

  卻不再提讓楊氏重新照顧薛東瑗的話,楊氏鬆了口氣。

  她可不想為了薛東瑗得罪老夫人,只要能把薛東婉的事處理乾淨,她此前心頭大患就解決了。至於薛東瑗,她已經不抱希望,想收拾她可不容易,只求她趕緊嫁了,別在家裡擋琳姐兒的道。

  榮德閣的內臥,牆角臘梅傲然盛綻,幽香浮動,滿屋子濃郁梅香。

  臨窗炕上,老夫人斜倚著織金點翠萬壽無疆引枕假寐,聽詹媽媽說著話兒。

  剛剛把失了分寸的薛東姝安頓在自己的暖閣裡,老夫人很疲憊,詹媽媽見她這樣,說著話兒就頓住了。

  老夫人微微睜眼:「怎麼不說了?」

  詹媽媽陪著笑臉:「您歇歇吧?」

  「我沒事,回頭再歇,你說你的……」老夫人衝她擺手,聲音很低沉,沒什麼力氣。

  詹媽媽知道老夫人的脾氣,不敢忤逆她,依舊說著剛剛的話題:「四夫人身邊的翠兒來見了寶巾,五小姐身邊的銀杏見了寶綠,九小姐身邊的橘紅見了紫鳶……」

  老夫人睜眼,道:「你去打聽打聽,橘紅來的時候,瑗姐兒在做什麼。」

  詹媽媽微愣,問道:「那四夫人和五小姐?」

  「不用。」老夫人輕聲道,「我要瞧瞧,瑗姐兒屋裡是誰在當家!」

  詹媽媽有些莫名其妙,卻轉身去吩咐綠浮去打聽。

  她轉身回來,坐到老夫人身邊,替她捶腿,老夫人微闔著眼簾,好似睡熟了。

  綠浮打聽了回來,撩起氈簾見老夫人睡了,就衝詹媽媽招手。詹媽媽準備躡手躡腳走出去,老夫人就輕聲道:「我沒睡,就是闔眼歇會。綠浮,你過來說話……」

  綠浮道是,走到炕前,細聲把打聽的情況告訴了老夫人:「昨夜沒睡,辰初吃了飯,九小姐一直睡到巳正一刻才醒……」

  老夫人的眼眸便露出幾絲欣慰,擺手讓綠浮出去。

  「我自己養大的孩子,我最知道!」老夫人神色有了幾縷明朗,「瑗姐兒是極聰明的,又是在我屋裡養大,了解我的脾氣。昨夜鬧起來,她住的那麼近,自然明白。這種風口上,她斷乎不會派人來打聽消息,定是丫鬟婆子自作主張。」

  詹媽媽連連頷首,順著老夫人的意思。心中卻想,倘若是別的孫女,老夫人只怕不會這樣想,她真的是疼愛極了九小姐。

  「她屋裡的橘紅、橘香都快十八了吧?該放過去配人了……」老夫人低聲絮叨著,「羅媽媽的男人在田莊上,她有個九歲的丫頭也在莊子上長大,不如讓她出去,換了她的女兒進來……」

  詹媽媽一一記下。

  「上次那個頂了寶巾一天缺的小丫頭,叫什麼來著?模樣好看,口齒伶俐,人也機靈……你再去叫來我瞧瞧……」老夫人想起來,就一刻也等不得。她是想找點事做,來壓抑心口的疼痛。

  婉姐兒……

  只要閉上眼睛,就能想起婉姐兒那乖巧的模樣,上次給她送了兩雙鞋,繡活精緻,家裡的姑娘都不及。

  就這樣沒了。

  詹媽媽知道老夫人說的是薔薇,帳房莫管事的女兒,生的伶俐機敏,在老夫人屋裡做二等丫鬟。

  上次寶巾生病,她頂了一天缺,老夫人對她印象很深刻,總說這孩子模樣好。

  那次,詹媽媽覺得薔薇肯定要留給九小姐做陪嫁的……

  那樣精緻的眉眼,最適合做通房丫鬟;可又生的口齒伶俐,機敏勤快,大約只有九小姐那樣聰慧的人能降服她。

  詹媽媽領了薔薇進來,才進東次間,寶巾就衝她擺手,指了指內臥:「五爺和五夫人來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12:25 PM

第十五章 老夫人發怒

  詹媽媽領著薔薇斜坐在東次間的炕上,低聲問她老子、娘最近可好。

  薔薇的爹是帳房的管事,姓莫,為人老實又細心,十幾年兢兢業業,從小小帳簿做到了帳房的總管事;她娘在廚房做二等管事婆子,活絡熱情,她男人又體面,廚房上上下下都買她的帳。

  薔薇見詹媽媽聲音很輕,亦壓低了嗓子,柔聲說都好,勞媽媽掛念等語。

  正說著話兒,外間的小丫鬟撩起簾子,低聲喊了聲「世子夫人來了」,詹媽媽忙下炕,親自迎接。

  來的不僅僅是世子夫人,還有九小姐薛東瑗。

  詹媽媽屈膝給兩人行禮,東瑗就扶起詹媽媽。見屋內靜悄悄的,她的聲音更加柔和婉約:「父親和母親在祖母跟前說話?」

  詹媽媽就輕微頷首,然後請世子夫人和東瑗炕上坐,親自拉過板牆西邊立著的墨綠色掐金絲折枝海棠靠背給二人。

  寶綠吩咐小丫鬟上茶。

  東瑗和榮氏靜靜喝茶,都側耳聽內室的動靜。

  「……媳婦沒有……媳婦只是想風風光光回娘家,不丟薛家的臉……」倏然,聽到噗通一聲膝蓋清脆跪在內室的地面上,楊氏的哭聲透過厚厚氈簾,傳了出來。

  寶巾、寶綠彼此對視一眼,忙招呼服侍的大小丫鬟全部退出去,只餘世子夫人榮氏和東瑗在東次間,詹媽媽在旁邊服侍。

  「起來吧!」老夫人的聲音遽然拔高,外面聽得一清二楚,「我說了一句,你就又哭又磕頭,倘若傷了,建衡伯夫人還為我這個老太婆虐待兒媳!」

  東瑗、榮氏和詹媽媽都聽得一頭霧水。

  而後又有楊氏抽噎的哭聲。

  「娘……」薛子明聲音帶著祈求。

  他剛剛開口,叫了一聲娘,老夫人立馬蓋住他的話頭:「小五,娘懷胎十月把你撫養成人,你偏袒屋裡人,娘不怪你。可咱們母子總有些情分吧。你倒是說說,娘的孫女剛剛歿了,你媳婦作為嫡母,衣著華貴,娘說了句怎麼穿得這樣隆重,她就又哭又磕頭。小五,今日你在場,你說說,娘這句話說重了沒有,值得她這樣小心害怕嗎?」

  這話聽在耳裡,十分悲涼,亦十分驚心。

  提起薛東婉,老夫人都沒有說五爺「你的女兒」,而是說「娘的孫女」,她很傷心吧?

  老夫人字字嚴厲,是在指責五爺沒有人倫。他的女兒剛剛去世,妻子衣著華美,好似慶祝般,他亦不計較,沒有做父親的仁愛;娘親剛剛說了他媳婦一句,他立馬開口維護,沒有做兒子的孝順。

  不孝不仁的人,在這個時空是被人唾棄的。

  五年來,家裡也發生了些大大小小的事,可東瑗第一次聽到老夫人說這麼刻薄的話!

  那麼,薛東婉的死,十有八九跟楊氏有關。想到這些,東瑗的手便緊緊攥住了靠背的一角,紫色的濃郁流蘇從她指縫間傾瀉,越發顯得青蔥十指修長瑩潤,卻單薄無力。

  東瑗的心像被針扎般的疼痛,好不容易深埋起來的傷痛又忍不住浮起。她恨的,恨楊氏貪心不足,薛東婉謹言慎行,絲毫不觸犯她和薛東琳的利益,還是被她害死。

  老夫人的話,薛子明自然亦聽得明白,他臉色大變,立馬跪下:「娘……」

  別的話再也不敢說了,只聽見重重的磕頭聲。

  突然,一聲清脆瓷器崩裂,茶盞砸向了地面,老夫人的嗓音又拔高了一成:「磕頭做什麼!娘又說了你什麼,嚇得你磕頭!」

  空氣凝滯,屋裡屋外的人全部凝神屏息,榮氏、東瑗和詹媽媽都呼吸都輕盈,不敢用力喘氣。

  「小五啊,你們兄弟五人,你的子嗣最多。少則貴重,多而貧賤,大約你是不在乎的吧?」好半晌,老夫人的聲音又鋒利又淒涼。

  榮氏和詹媽媽聽了,都眼眸微黯。

  東瑗的淚珠就禁不住滾落下來,她銀齒陷入櫻紅唇瓣裡,壓抑著哭聲。

  「娘!」薛子明聲音帶著哭腔,又是重重的磕頭,「兒子錯了!」

  「娘,都是媳婦的錯,都是媳婦的錯!」楊氏亦高聲啼哭,淒婉哀痛,「您不要怪五爺,是媳婦沒有管好後宅,沒有照顧好婉姐兒……娘,您別生氣,也別怪五爺,都是媳婦的錯!」

  「起來吧,都起來吧!」老夫人沒有絲毫的鬆懈,語氣裡帶著不耐煩,「小五媳婦,你不是要回建衡伯府?寶巾……」

  聽到老夫人喊寶巾,詹媽媽立馬撩簾入內。

  「你差人去告訴葛總管,拿著老侯爺的帖子,讓建衡伯府來接人!」老夫人見進來的是詹媽媽,亦不計較,吩咐她道。

  詹媽媽愣住,微帶詫異望著老夫人。

  媳婦回娘家,最常見的有兩種情況會通知娘家會派人來接:第一個是新婚三朝回門;第二個則是犯了大錯被休棄!

  可五夫人這種情況,老夫人又沒有說休棄她,卻讓建衡伯府來接,到底算怎麼回事?

  「你還不快去,愣著做什麼!怎麼,我的話不管用了?」老夫人望著詹媽媽,聲音更加嚴厲低沉。

  榮氏見情況有些失控,立馬進了室內,瞧著薛子明夫妻都跪在老夫人炕前,地上茶水四濺,五爺的衣襟被茶水染透,一片狼藉,她微微歎氣。

  「起來吧,你們都起來。」榮氏攙扶楊氏,又給薛子明使眼色,然後衝詹媽媽努嘴,「還不快去差人去找葛總管?」

  詹媽媽回神,終於明白過來,給老夫人和世子夫人福了福身子,退了出來。

  「娘,您昨晚沒睡好,我幫著送送五弟妹,您歇會吧?」榮氏笑盈盈的,把楊氏和薛子明都拉了起來,然後衝氈簾外面喊,「寶巾、寶綠,進來服侍老夫人歇息。」

  東瑗在外間聽到,立馬出去喊了寶巾和寶綠進來。

  榮氏拉著滿身狼狽的楊氏和薛子明出來,正好被東瑗碰了罩面。

  楊氏看到東瑗,眼眸有狠戾閃過,薛子明卻沒有顧上瞧她。榮氏給她使眼色,讓她進去一起服侍老夫人。

  東瑗瞧著楊氏滿身金光熠熠,便明白了最開始老夫人為何發怒了。她給他們幾個胡亂福了福身子,就隨著寶巾、寶綠進了內室。

  榮氏陪著楊氏和薛子明去了他們的錦祿閣。

  楊氏就拉著她的手,嗚嗚的哭訴她的委屈。

  榮氏只是聽著,用檯面上的話安慰著她。

  兩柱香的功夫,薛子明身邊的小廝福泉進來稟告:「五爺,葛總管說馬車備好了,讓問夫人什麼時候啟程。」

  薛子明微愣:「不等建衡伯府來接嗎?」

  榮氏佯怒瞪他:「你啊,真是個書呆子!娘氣頭上的話,你們還當真?沒事啊五弟妹,娘倘若真的生氣,可是一句話都不說。她老人家既然發火了,這事就過去了。你別多想,回去住些日子。二十三之前,我一準派人去接你,你安心吧!」

  臘月二十三開始祭灶神,便正式開始了新年。出了嫁的閨女不能留在娘家過年的,臘月二十三必須回婆家。

  聽到榮氏的話,楊氏這才微微放心,她抽噎著說了句多謝大嫂,叫碧桃、碧柳拿了她的包袱,回了建衡伯府。

  榮氏送她到穿堂前,才折身回老夫人的榮德閣。



第十六章 放丫鬟

  東瑗進了內室,幽郁梅香飄渺襲人。牆角擺的還是上次那盤紅梅,深棕色虯枝梢頭,血梅盛綻,傲視酷寒。

  寶巾帶著兩個小丫鬟打掃地上的碎瓷,青石磚地面被茶水泅開了一朵淡墨花,別樣嫵媚。

  寶綠重新拿了只骨瓷描金的茶盞,給老夫人沏茶。

  老夫人闔眼,依偎著織錦點翠萬壽無疆引枕,神情很疲憊。她穿了色孔雀藍海屋添籌紋交領長襖,玄青色八寶奔兔暗地織金福裙,鬢角斜插一支沉香木嵌珠翠碧璽簪,額頭帶著鍍金點翠嵌雪米珠蝙蝠紋喜字遮眉勒,闔眼時,臉色很蒼白,珠玉綾羅亦不能遮掩她的虛弱蒼老。

  東瑗仔細瞧著,才發現老夫人的鬢角露出幾縷雪絲,好似一夜間蹦出來的,更添老態龍鍾。見祖母這樣,又想起了薛東婉,東瑗眼睫濕濡。

  寶綠沏好了茶,放在老夫人面前的炕几上,柔聲道:「老夫人,您喝茶……」

  老夫人微微睜眼,就看見了穿著藕荷色纏枝梅花紋交領長襖的東瑗,眸光頓時柔和下來,笑容親切:「瑗姐兒來了?來,坐到祖母身邊……」

  東瑗依言,坐到老夫人身邊。

  「祖母,您是不是從昨夜就沒睡?您瞧著沒什麼精神……」東瑗擔憂問老夫人,眼睛被晶瑩淚珠浸潤,越發濃麗嫵媚,眼神有奪人心魄的華采。

  老夫人瞧著就心中喜歡,臉上笑容添了一分,淡然頷首:「祖母年紀大了,難得才有個好覺。躺著也睡不踏實,還耽誤了晚上的瞌睡,索性懶得睡……」然後又問東瑗中午吃了什麼。

  東瑗一一說了。

  老夫人又問她怎麼過來了,現在不是晨昏定省的時辰。

  東瑗強撐起甜膩可愛的笑容:「我去了大伯母的元豐閣。大伯母說來看看祖母,我就跟著一塊兒來了。」

  「去了元豐閣啊?」老夫人被她的笑感染,亦笑起來。

  其實彼此心中都明白,婉姐兒去了,她們卻要裝作若無其事,笑著總比垮著臉強些。

  東瑗嗯了一聲,又笑道:「想著快過年了,大伯母事情多,明年開春更加忙絡,我屋裡有些事,提前和她說說,免得臨時給大伯母忙中添亂。」

  老夫人表情比剛剛鬆弛了不少,笑容自然了幾分,問她什麼事。

  「橘紅和橘香兩位姐姐的事……」東瑗道,「橘紅姐姐都滿十八了,橘香姐姐明年二月也滿十八,咱們家的規矩,該放出去了。兩位姐姐是祖母賞的,原應先問過祖母的,可我思忖著家裡是大伯母當家,還是先稟了她,再來告訴您。大伯母也說,問問您的意思,我們就一起過來了……」

  老夫人眼底的笑意越發濃郁,甚至有些意外驚喜。

  這孩子居然跟她想到了一塊兒。

  「是這個理兒……」老夫人笑道,「咱們家可沒有把丫鬟們留成老姑娘的規矩,十八歲是可以放了的。」

  按照現行的法令與道德,家裡的丫鬟二十五歲之前必須都放出去配人。盛京很多簪纓望族為了顯示德昭鴻天,丫鬟到了十八歲就開始放出去,很少會把人真的留到二十五歲。

  「你大伯母怎麼說?」老夫人又笑著問東瑗。

  東瑗正要回答,東次間伺候的寶巾便朝內室喊了聲「世子夫人來了」,說罷,親自替榮氏撩起氈簾。

  榮氏見老夫人不似剛剛的清冷嚴厲,恢復了往常的和藹慈祥,笑容越發從容溫柔,給老夫人福身行禮。

  老夫人讓她炕上坐,寶綠就給她上了茶。

  「我和瑗姐兒正說你呢,你就來了……」老夫人笑容慈愛,看不出半點傷心。

  可榮氏知道,老夫人一生大風大浪,最能承得住氣。不管表面多麼平靜,婉姐兒的死,老夫人還是萬分悲痛的,否則也不會那樣對楊氏了。

  她盡量說著開心的事,哄老夫人開懷些。

  「您和瑗姐兒背後編排我什麼來著?」榮氏笑語嫣然,斜坐在老夫人對面。

  老夫人笑起來,把東瑗告訴她的話,說給榮氏聽。又問榮氏,準備怎麼處理橘紅和橘香的事情。

  「是娘賞給瑗姐兒的,瑗姐兒跑去問我怎麼放出去,我倒是為難了。娘屋裡的人,我可不敢做主,就帶著瑗姐兒討娘示下……」榮氏笑著說罷,看了眼薛東瑗,心中感歎這小姑娘的聰慧。

  管家的對牌在榮氏手裡,哪怕是老夫人做了決定,最後還是要通過榮氏執行。直接去告訴了榮氏,尊重了她這個當家的;丫鬟拿的是老夫人屋裡的月例,榮氏肯定會尊重老夫人,來討老夫人的意思。

  最後拿主意的,還是老夫人,跟薛東瑗直接告訴老夫人沒有區別。

  可薛東瑗這樣一繞彎,就給了榮氏尊敬和體面,不得罪榮氏。

  榮氏不由又打量東瑗一眼,她討老夫人喜歡,也是她應得的。榮氏像她這麼大的時候,可沒有如此面面俱到的精明。

  「這個家是你當的,怎麼你不能做主?」老夫人呵呵笑,眉宇間少了方才的煞氣。

  榮氏順勢道:「那娘就疼我一回,幫我拿個主意吧!」

  東瑗抿唇笑。

  老夫人也笑,她略微沉吟,卻轉眸望著東瑗:「瑗姐兒,你可有好主意?」

  若是平常,東瑗是絕對不會出頭的。可這件事關乎橘紅、橘香的未來,她不能再放任不管。這兩個丫鬟像姐姐一般忠心陪伴她這五年,東瑗對她們是有感情的。

  「我開始想著兩位姐姐要放出去,我跟羅媽媽也商量了下。兩位姐姐從祖母屋裡到我屋裡,原是委屈的,盡心盡職服侍我這麼多年,我也想她們有個好前程。羅媽媽說,她大伯家有兩個雙胞胎侄兒,在咱們家莊子上的,明年滿十九,都沒有說親……」東瑗一邊說,一邊揣摩老夫人和榮氏的表情,見她們沒有蹙眉,就知道自己說的不差,膽子也大了些,越說越順,「羅媽媽的男人也在莊子上,她說,要是兩位姐姐能嫁到他們家,她也想出去,讓她的女兒進府來見見世面……」

  榮氏聽著東瑗的話,一開始有些狐惑:嫁到莊子裡,算什麼好前程?

  然後又突然明白過來,將來可以從莊子上選陪房!

  有了陪房的身份,自然就不同了。薛東瑗這般精明謹慎的人,除非是渾不楞的婆婆,否則都會滿意她;又是天成的嬌媚模樣,丈夫對她不會太差,她的陪房,說不定將來真的是錦繡前程。

  榮氏心中不免又對這個侄女增了一點份量。

  老夫人卻眼眸微閃望著東瑗,表情很莫名其妙。

  榮氏微愣,難得東瑗的主意,老夫人不贊同?

  須臾,才聽到老夫人呵呵的笑聲。

  這笑聲,是從心底發出來的滿意,開懷又得意。

  榮氏心中大定,看來瑗姐兒說的,正中老夫人的心思。她就搶先表態:「娘,咱們瑗姐兒跟在您身邊,行事說話學了幾分娘的風骨。我聽著這主意很不錯,您覺得呢?」

  「行啊,你也覺得不錯,就照瑗姐兒說的辦吧。」老夫人笑呵呵把東瑗摟在懷裡,笑著對榮氏道,「這孩子,是我肚子裡的蛔蟲,我想什麼都知道!」

  榮氏雖不解,仍附和著笑。

  「瑗姐兒大了,羅媽媽想出去,就讓她出去吧。」老夫人又道,「等她出去,就讓她閨女到瑗姐兒屋裡服侍。」

  然後想起什麼似的,對榮氏和東瑗道:「我看了一個好孩子,準備給瑗姐兒使,等明年橘香橘紅放出去了,她屋子裡不至於亂套。」

  然後喊詹媽媽,讓她把薔薇帶進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12:26 PM

第十七章 贈送

  詹媽媽見老夫人還能想起薔薇,猜測五爺夫妻帶來的風暴大約過去了,心中甚喜,忙叮囑薔薇幾句,就領了她進內室。

  東瑗和世子夫人榮氏的目光都落在薔薇身上。

  十四五歲的年紀,天成的白皙肌膚,小巧一張鵝蛋臉,眼波勝秋水,櫻唇賽桃蕊,粉腮若煙霞,貝齒似銀鍍,薛家的小姐都無幾人能及她的容貌。

  她規規矩矩給老夫人、世子夫人和東瑗磕頭,行了大禮。

  詹媽媽拉起她,世子夫人就哎喲一聲,嘖嘖稱贊:「這孩子,也只能給瑗姐兒使。模樣如此標致,除了瑗姐兒,旁的主子都要被她比下去……」

  東瑗抿唇笑,薔薇的確長得漂亮,是很正統的美人,不似她,太過於妖嬈。

  可世子夫人這般說辭,也太抬舉她。

  東瑗細細觀察她的反應,是恃色而驕的懵懂還是謙和謹慎的內斂。

  就見薔薇眸露惶恐,世子夫人的話音一落,她復噗通跪下:「夫人抬愛了,薔薇愧不敢當!家裡的主子們是千金貴體,皇天眷顧,十個薔薇百個薔薇都不及一分。」

  她沒有反駁世子夫人說她漂亮的話,只是說自己福薄,比不得小姐們。這個時代,女孩子的身份地位遠遠比容貌重要百倍。就算漂亮,天生的奴才命,又怎能和小姐們比?

  薔薇有此見識,不妄自尊大目無主上,老夫人微微頷首。她呵呵笑起來,讓詹媽媽攙扶起薔薇。

  世子夫人也笑:「這丫頭,也太小心了些……」

  東瑗卻眼眸微閃。

  聽到薔薇一番話,她有點不想要這個丫鬟。

  倘若她忠誠,就是百般玲瓏剔透的得力幹將;倘若她心存雜念,又這樣漂亮,在薛家還好,將來帶到夫家去,被丈夫看中了,東瑗肯定要費一番心力才能收拾她。

  而她真的危機四伏,不想連身邊的丫鬟都要鬥。

  她寧願要橘紅、橘香那種或單純可愛或木訥老實的丫鬟。

  可瞧著老夫人的笑意,東瑗知道,這個丫鬟她必須收下,老夫人很喜歡薔薇。

  老夫人是這個年代的正統思維,她的認知東瑗亦能明白:這個年代的僕人有奴性的,輕易不會背叛主子。他們忠誠本分,只求主子榮華富貴,他們雞犬升天。倘若主子真的失勢,才可能會有欺主惡僕。

  想著,東瑗忍不住又打量薔薇。

  相由心生,這般清湛眼眸的女孩子,應該心無惡念吧?假如她忠心耿耿,自己亦多個幫手,往後的路更加順暢,她亦輕鬆不少,不是很好嗎?

  如此自我安慰,東瑗唇角微翹,露出淡淡笑意。

  「……我屋裡,還有叫『薇』字的孩子沒有?」老夫人笑盈盈問詹媽媽和寶巾、寶綠,「『薇』字好,薇者,菜也,古詩雲采薇而食。多放幾個叫『薇』的小丫鬟在瑗姐兒身邊,瑗姐兒將來衣食無憂。」

  東瑗忍不住笑,古時人喜歡在各種字眼上討吉利,一點都不假,連老夫人這般殺伐果斷的人,都信這些。

  世子夫人榮氏和詹媽媽、寶巾、寶綠也笑。

  寶綠想了想,笑道:「廚房有個叫玖薇的,最得刑媽媽喜歡。」

  寶綠說的廚房,並不是薛家的大廚房,而是老夫人屋裡的小廚房。刑媽媽就是老夫人屋裡小廚房的管事媽媽。

  老夫人也不顧及刑媽媽了,讓寶綠去叫了來。

  須臾,寶綠就帶進來一個穿著紅綾襖、青石色棉褲的粗使丫鬟。她瞧著身量不足,十二三歲的模樣,怯生生的望了望屋子的眾人,又連忙垂首,不及薔薇的玲瓏,她顯得很笨拙,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寶綠讓她給老夫人、世子夫人和九小姐磕頭。

  她就慌忙跪下磕了,實心實意的,額頭磕的有些紅。

  一屋子人被她的窘態逗得哈哈大笑,連東瑗都忍俊不禁。可想起上次見她穿著厚重木屐,拎著大半桶水,卻落足無聲,東瑗的笑意又微斂。

  「你就是玖薇?」老夫人慈祥問她。

  玖薇又慌忙跪下,急急道是。

  老夫人又笑。

  寶綠扶起她,笑道:「別怕,老夫人是菩薩心腸,又不是要罰你,站著好好回話。」

  玖薇點頭如搗蒜,模樣憨厚傻氣,又惹得老夫人一回笑。

  「她力氣很大,一個人頂三個人的活兒,廚房裡總是搶著做事,刑媽媽可寶貝她了。來前刑媽媽還擔心她是惹事了,一個勁問我老夫人找玖薇做什麼,擔心極了……」寶綠見老夫人很喜歡玖薇的樣子,就替她說起好話來。

  「是個勤快的!」老夫人止住笑,叫玖薇到跟前來,左右仔細打量她,然後對世子夫人榮氏道,「你瞧瞧這孩子,天庭蓋飽滿,將來是有福的。只是玖薇……咱們瑗姐兒排行第九,改個字才好……」

  卻又拿不住改什麼,一時間猶豫起來。

  世子夫人榮氏知道老夫人喜歡吉利的字眼,就笑道:「娘,白薇、紫薇都是不錯的名字……」

  老夫人略微沉吟,笑道:「那叫紫薇吧。紫者,紫氣東來,正合咱們瑗姐兒的名字。」

  紫氣東來,是吉祥的徵兆。

  世子夫人榮氏最先想到亦是紫薇,也想到了紫氣東來。可紫色非正色,不僅僅有「紫氣東來」,還有「惡紫奪朱」,是以下犯上的意思。

  倘若這孩子將來老實還好,要是有什麼變故,再有人嚼舌根,老夫人就要把罪責推到榮氏頭上。

  榮氏不敢直說,只得尋了白薇二字湊數,讓老夫人選。

  老夫人很滿意,笑道:「薔薇到瑗姐兒屋裡貼身服侍,紫薇先學幾年規矩,再到瑗姐兒房裡吧。」

  就是說,薔薇是做二等丫鬟,紫薇仍是粗使丫鬟。

  東瑗忙起來,給老夫人行禮道謝。

  寶綠就領了她們倆出去,介紹給東瑗的大丫鬟橘紅:「都是老夫人賞給九小姐的。」

  然後說了薔薇和紫薇分別是什麼等制。

  橘紅一聽,頓時面露喜色,卻有微帶悵然。

  她所喜的,是九小姐的主意老夫人同意了;所愁的,是要暫時離開小姐了,心中失落。

  見寶綠還在,她斂了心緒,對薔薇和紫薇道:「我回去吩咐一聲,讓她們備好屋子,酉初二刻再來接兩位姐姐。」

  老夫人屋裡的,她都叫姐姐。

  薔薇和紫薇道謝,各自回了屋,收拾自己的東西,準備搬到薛東瑗屋裡。

  內室裡,世子夫人跟老夫人道:「您屋裡要不要添幾個人?我屋裡好幾個機靈的丫鬟,要不要先撥過來給您使?」

  「不用,不用!」老夫人笑道,「你看看我這滿屋子的人,不缺服侍的。」

  老夫人屋裡的定制丫鬟比世子夫人屋裡多二十人,賞給孩子們幾個,的確不短人手。世子夫人就笑:「那等明年三月,家裡放出去一批,再買些孩子進來,挑幾個機靈的給您。」

  老夫人笑著道好。

  外間的丫鬟說老侯爺回來了,然後撩起氈簾,老侯爺走了進來,東瑗和世子夫人榮氏忙起身,給老侯爺行禮。

  老夫人亦起身行禮。

  老侯爺讓她們都坐,但眉梢噙著不愉。

  東瑗和榮氏藉口屋裡有事,都起身告辭。

  老夫人看得出老侯爺不快,就沒有留東瑗和榮氏,讓寶巾、寶綠送她們出門。



第十八章 不爭

  東瑗出了榮德閣,在竹林青石小徑上同世子夫人行禮辭行,便帶著橘紅回了拾翠館。

  榮氏卻忍不住矗立遠眺,望著那抹石青色背影愣神。

  她身邊貼身服侍的大丫鬟花忍笑道:「夫人,您瞧什麼呢?」

  榮氏回神,眼眸的光澤意味深長:「五年了,老夫人賞了多少好東西給瑗姐兒?可是你瞧她,一件石青色灰鼠裘披風穿了五年;只要不出門,從來不施脂粉,頭上總是那支金蓮花開一點油簪子……」

  花忍不明所以,只得笑道:「九小姐長得漂亮,素淡妝扮也好看……」

  榮氏感歎:「是真的漂亮。從前覺得太妖冶了,如今瞧著,聰明又漂亮,她應該有個更好的前程。」

  花忍便更加不明了,又不敢深問,只得攙扶著榮氏,陪著笑。

  沒走幾步,遠遠瞧見數名丫鬟婆子簇擁著兩名華麗身影往榮德閣來。

  穿著五彩緙絲纏枝石榴花蕊吐嬌紋披風的明妍少女,攙扶著穿寶藍色添香綢如意雲頭褙襖的四旬婦人,腳步輕柔往老夫人這邊來。

  是二房守寡的馮氏和十七歲的五姑娘薛東蓉。

  身後跟著她們各自的丫鬟、婆子。

  看到榮氏,二夫人馮氏和五小姐薛東蓉紛紛行禮,榮氏忙還禮。

  「剛剛在娘那裡陪坐,屋裡還有點事,就先回了。」世子夫人榮氏笑著跟她們寒暄幾句,便錯身而去。

  二夫人馮氏和薛東蓉到了榮德閣,小丫鬟忙給她們撩起氈簾,給她們行禮,然後無聲衝她們擺擺手,指了指裡面。

  二夫人和薛東蓉明白,輕手輕腳進了東次間。

  寶巾、寶綠和詹媽媽都在東次間,內室一個服侍的人都沒有。

  三人屈膝給二夫人母女行禮後,詹媽媽笑著對馮氏道:「二夫人,侯爺和老夫人說話,怕一時半會說不完。您要不先回去,遲了天暗下來,路結凍不好走。」

  她的聲音極輕,說話時不停衝內室使眼色。

  二夫人和薛東蓉自然明白。

  二夫人臉色微黯,正欲說什麼,薛東蓉拉住了她的胳膊,搶先一步道:「我們就先回去了,明早再來給祖母問安。」

  詹媽媽恭聲道是。

  二夫人便不再多言,轉身要出去。

  詹媽媽親自替她穿了木屐。寶綠、寶巾忙服侍薛東蓉穿了木屐,親自送她們母女出門。

  出了榮德閣,二夫人便讓丫鬟們遠遠跟著,只由薛東蓉攙扶著她。

  「蓉姐兒,你說,侯爺和老夫人到底是什麼意思?」二夫人聲音輕如蚊蚋,「上次我們來,明明聽到內室侯爺和瑗姐兒的笑聲,詹媽媽擋著不讓進,說侯爺病了;今日你大伯母和瑗姐兒剛走,又不讓咱們進。這是專門針對咱們母女的嗎?」

  薛東蓉攙扶著母親,笑容恬靜:「娘,您想多了,湊巧而已。」

  「你這孩子,心怎麼如此大!」二夫人的聲音不由微高,「你父親不在,咱們孤兒寡母,生死都在旁人手裡。侯爺和老夫人在還好說,將來侯爺歿了,誰管咱們娘們死活?」

  「娘!」薛東蓉壓低了嗓音,「祖父身體健朗,您別再說這種話,叫人聽到,平添口舌。」

  二夫人也後悔自己的失言,忙打住不提。

  「娘,我知道您替女兒擔心。」薛東蓉見二夫人臉色依舊微沉,笑著寬慰她,「祖母向來心中有數,哪怕……哪怕真的換瑗姐兒進宮,祖母亦會彌補耽誤女兒這些年的光陰,替女兒尋門好姻親……」

  母女二人向來不隱瞞什麼。

  薛東蓉的婚事,她自己是清楚的。

  她留下來這些年,二夫人跟老夫人和世子夫人提過數次,對方雖未明言,卻言語間暗示二夫人,薛東蓉的前程不可限量。

  二夫人心中就隱約明白。可是沒有準信,她不放心,好幾次追問世子夫人,世子夫人總是不肯明說。

  去年端午節的後幾天,世子夫人陪老夫人進宮謝恩,回來跟二夫人話家常,二夫人又提起蓉姐兒的婚事,世子夫人禁不住她磨,就道:「前日我陪娘進宮,貴妃娘娘還說起,從前家裡姐妹,大些的都出閣了,餘下那些小的她都太不記得,唯獨記得蓉姐兒,問蓉姐兒好不好。你啊,守著女兒過幾年貼心日子吧,要是哪日榮華富貴了,再見面,三拜九叩,唯有君臣,哪有母女啊?」

  二夫人聽了,眼角直跳,心終於放了下來。

  薛東蓉是要留到元昌四年選秀的。

  明年五月,便是選秀的日子。

  可最近老侯爺和老夫人不太正常,好似躲著她們母女;又有老夫人極度寵愛瑗姐兒在先,二夫人心中便不安。

  昨夜桃慵館出事,二夫人亦被丫鬟吵醒,跑來看了。可等她到的時候,人都散了,她一頭霧水。

  今早又聽說把薛東婉送去了靖遠庵修養,她就更加糊塗了。再三思量,二夫人沒有告訴薛東蓉,就打發薛東蓉身邊最機靈的銀杏來老夫人屋裡探聽情況。

  薛東蓉十歲那年一場大病,二夫人就把女兒接到自己的和寧閣照料。老夫人憐憫她守寡不易,讓人擴建了和寧閣,在旁邊多添了四間耳房、四間抱廈,讓她們母女相依。

  母女倆住在一起,丫鬟都是彼此共用的。薛東蓉身邊的銀杏比二夫人身邊的丫鬟都機靈,有什麼難辦的事,二夫人就吩咐她去做。

  後來薛東蓉知曉後,皺眉說這件事不應該,老夫人只怕不想旁人知道,二夫人就心有戚戚焉。

  現在來請安,老侯爺和老夫人是不是因為今早的事惱了,還以為是薛東蓉派人來的?

  要是因此耽誤了她的婚事……

  二夫人越想越怕,反手緊緊攥住了女兒的手:「蓉姐兒,你可別糊塗,過了年你都十八了,門當戶對的婚姻難尋了,極可能是給人做繼室,娘捨不得,你可是侯門千金!再說,進宮了,有朝一日你做了皇貴妃,薛府上下都要給你叩首行禮,這才是你應得的前程!」

  薛東蓉的手微顫,心口似萬箭齊攢的疼。

  所有人都覺得那是好去處,所有人都以為那是極其尊貴,可誰又想到一朝紅顏未老恩先斷的悲涼?

  就算聖寵永存,可皇宮是血肉模糊的戰場。為了活下來,沒有姊妹情,沒有母女情,沒有夫妻情,只有爭鬥,只剩下無聲的謀算,錯一步便是萬劫不復,連睡夢都不得安生。

  經歷過的人,才會懂得!

  不,她不進宮!

  可母親盼的不是薛東蓉給她帶來什麼,而是盼薛東蓉能一生富貴,這份真心實意的母愛,她又怎麼潑母親的冷水?

  「天快黑了……」她攙扶二夫人,腳步不由加快,「娘,您放心吧,祖母不會讓瑗姐兒進宮的。只要瑗姐兒進宮,得了聖寵,那些文臣定要把當年韓家的事翻出來。參瑗姐兒一本佞妃禍水,她命不長久!祖母肯定想到了,她捨不得的……」

  二夫人聽了,不由大喜,拍著薛東蓉的手:「我怎麼忘了這茬?那個韓氏,倒是替咱們母女做了件益事呢……等你進宮成了皇妃,娘要燒些紙錢給她。」

  薛東蓉聽著母親不著邊際的話,有些啼笑皆非。可總算把母親的不安安撫下來,她微微舒了口氣。

  這一世,她誓死不進宮!

  薛東蓉的目光不由望向拾翠館的方向,拳頭微攥,長得那麼美麗的薛東瑗,既然上天賜予她美貌,就讓她去皇宮受聖恩,將來母儀天下吧!那些虛榮,她薛東蓉再也不要了!

  韓家的事,皇族想掩飾都來不及,那些文臣看似個個直言不諱,錚錚鐵骨,卻最懂帝王心。誰敢提當年韓氏女的事,誰便是死罪,什麼韓氏成為薛東瑗進宮的障礙,只是薛東蓉哄二夫人的。

  「瑗姐兒,你要謝謝我,我再也不同你爭那個機會了,再也不羨慕……不嫉妒你的一切了。」薛東蓉想著,臉上的笑容越發恬靜淡雅,她攙扶著體態豐腴的母親,一步步輕盈回了和寧閣。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12:27 PM

第十九章 契闊

  薛老侯爺在外院聽世子薛子侑說了薛東婉的事,大發雷霆。

  今日他的老友,世襲第三代二等奉國將軍杜國公爺來訪,薛老侯爺原本打算在外院吃了晚飯再回內院。世子的小廝去找他,他留下杜國公,在外書房見了世子爺,兩人說了幾句,薛老侯爺就拍案而起,直徑回了榮德閣。

  「給我查,查不出個緣由,五房誰都別活!」老侯爺跟老夫人確定了薛東婉是上吊自盡,頓時將茶盞拂在地上,一手扶著炕几一角,捏得手背青筋暴突。

  老夫人沉默不語,她了解老侯爺的脾氣,這個時候不管說什麼都是火上添油,任由他把情緒宣洩出來,再勸不遲。

  好半天,老侯爺扶住炕几的手不再打顫,臉頰的雷霆怒意亦隱去四五成,他有些哀痛闔眼,試圖平復自己的暴怒。

  老夫人把自己手邊的汝窯茶浮雕蝙蝠紋盞遞給他。

  清冽暖茶入口,唇齒間留著鐵觀音的濃香,那微甘似苦的茶水浸潤五臟六腑,讓人莫名的心田寧靜,老侯爺才算真正平靜了幾分。

  「我做主,這件事瞞下來,只有大房和五房知道。」老夫人聲音似冬日梅樹梢頭雪,看似安靜平和,實則暗噙蝕骨寒意,「先假稱婉姐兒被厲鬼纏身,半夜襲擾姝姐兒。送去靖遠庵,讓葛總管幫著料理她的後事。等過半年,再說她病逝,我再替她開喪,請佛僧、道士為她超度,不枉她託身在薛府十四年……」

  說道最後,她越說越慢,生怕自己聲音帶著哽咽,重新勾起老侯爺的憤怒與哀痛。

  老侯爺聽了老夫人的話,半晌不語。

  「不查?」他倏然回眸,緊緊盯著老夫人。

  迎上老侯爺鋒利的眼眸,老夫人表情平靜裡帶著堅持:「不查!好好的姑娘家,無故尋死?總會牽扯出家裡的一些人和事!咱們鎮顯侯府,除了二房的蓉姐兒,剩下待嫁的姑娘,都是五房的。只要查,就難免走漏風聲。一旦有風聲,人言可畏又可恨,對五房其他姑娘都不好。婉姐兒上有瑗姐兒,下有姝姐兒、琳姐兒、妍姐兒、嫻姐兒……」

  老侯爺卻聽出一些話音,他臉色復又陰沉,問老夫人:「你知道婉姐兒的死因?」

  老夫人定定望著他:「侯爺,妾身替您管內宅將近四十五年,您見過妾身什麼時候錯殺一個,什麼時候錯放一位?侯爺放心,妾身都記在心裡,婉姐兒不會枉歿的!」

  老侯爺聽著,長長歎了口氣。

  「要懲戒一番!」他嚴厲道,「咱們府裡,再也不能發現婉姐兒這樣的慘事!」

  老夫人道是。

  內宅的事,老夫人比老侯爺清楚,而且這麼多年,老夫人是怎樣的性格,老侯爺一清二楚,他很放心把內宅全權託付給她。

  既然老夫人說她心中有數,老侯爺這才消邇親自追究之心。

  可哀痛還是難以遏制,那是個活生生的生命,是他的孫女!他微微闔眼,眼角的皺紋凝聚,顯得蒼老。

  家族的繁昌與凋零,衡量標準之一就是人口的眾寡。尚未及笄便隕歿,是不幸的預兆。

  老侯爺既心疼婉姐兒,亦擔憂家族。

  最近朝廷如此不安分,他有種驚濤駭浪裡陷行的恐懼與疲憊。

  第二日,老夫人遞了名帖進宮,為臘八節的賞賜謝恩。

  臘月十三,宮裡有了回話,太后娘娘臘月十八辰初三刻召見鎮顯侯夫人一品誥命詹氏、鎮顯侯世子嫡妻三品淑人榮氏。

  又言薛皇貴妃娘娘恭謹仁厚,擁篲卻行,如今天下符瑞並臻,皇恩浩蕩,特准薛府嫡出小姐進宮,圓皇貴妃姊妹情分。

  換句話說,皇貴妃娘娘想見家裡的姊妹了,如今江山休徵祥瑞,天下太平盛世,太后特赦,昭顯皇恩浩蕩,體諒皇貴妃娘娘思念親人心切,准許薛家嫡女進宮朝見。

  這是幾朝都沒有的規矩!

  老夫人接了懿旨,打發了傳旨太監,讓小廝去外院大門口等著老侯爺和世子爺下朝。

  她則和世子夫人默默坐在東次間,各自手裡捧著暖手爐,表情微帶不安。

  任何改變,總叫人摸不著頭腦,心中惶恐。

  雖然能猜到什麼,可總是內宅婦人,不如男人們消息準確,只有見到老侯爺和世子爺,老夫人才會安心。

  臘月十三這天的早上,東瑗並不知禁宮傳下懿旨之事。她拾翠館亦發生了一件事,便是橘香和羅媽媽今日出去。

  離薛東婉自盡已經過去五天,薛府的謠言越發沸騰。

  桃慵館已經落鑰,說鬧鬼,十小姐被惡鬼纏身,送去了靖遠庵;十一小姐被十小姐嚇著了,如今老夫人養在身邊,歇在老夫人的暖閣。

  十小姐的丫鬟、婆子全部送去了莊子上。

  十一小姐身邊的大丫鬟芙蓉留下來,管事金媽媽和另一個大丫鬟茜草、眾位粗使丫鬟、婆子,也一併送到了田莊。

  眾人不能從桃慵館打聽到什麼,亦不敢去老夫人的榮德閣打聽情況,紛紛藉口來東瑗的拾翠館,她這裡離桃慵館最近。

  東瑗原本打算臘月二十三讓羅媽媽和橘香先出去。

  橘紅沉穩些,留到薔薇熟悉了她屋裡的情況,再從粗使丫鬟中提拔一個二等屋裡服侍的,再送她走。

  而後東瑗才知道,楊氏丟下滿屋子的事,回了建衡伯府。

  這下,謠言越發張狂,說什麼五夫人穿著陪嫁的衣裳回娘家,是老夫人攆她走的。

  十小姐到底怎麼回事,就傳得越來越撲朔迷離,倘若不震懾屋裡的大小丫鬟、婆子,只怕從拾翠館說出什麼來,世子夫人怪責,連累了她辛苦替橘紅、橘香和羅媽媽算計好的前程。

  東瑗只得提前送橘香和羅媽媽走。

  「小姐……」橘香拎著自己的包袱,淚如雨下般給東瑗磕頭,她娘就領了她先回去。

  橘香的娘是廚房的一等管事媽媽,她老子原先在號房聽差,總是喝酒誤事,就免了他的差事,讓他兒子到號房聽差。

  橘香的哥哥像她娘,會鑽營,人又勤快機靈,沒過幾年就從號房調到了買辦上,如今在薛府買辦做個小管事,她嫂子在浣衣房,亦是個小小管事媽媽。

  橘香娘是廚房的一等管事媽媽,有些見識,東瑗先找了她,暗示幾句,又賞了一根金托點翠嵌紅寶石簪和一根如意雲綠瑪瑙金鬢花簪給橘香,她便都明白,領橘香回去的時候,臉上沒有怨懟。

  羅媽媽則拉著東瑗的手,一個勁說瑗姐兒以後要照顧好自己,別叫人欺負了,說得橘紅和東瑗都眼淚簌簌。

  東瑗賞了她一對銀鍍金點仙人乘風嵌珠翠碧璽簪,她推辭不肯要。

  橘紅勸道:「媽媽拿著,要不然小姐心裡怎麼過得去?」

  羅媽媽抽噎著抹淚,只得收下東瑗賞賜的一對簪子,起身給她行禮,也出了拾翠館。

  羅媽媽和橘香辭行的時候,薔薇知道她們契闊之際,自有知心話說,她是新來的,在跟前不方便,就藉口上次問老夫人屋裡的丫鬟要鞋樣子沒拿,遠遠避開了。

  羅媽媽和橘香一走,橘紅又嚴厲叮囑屋子裡的丫鬟婆子,倘若胡亂嚼舌根,桃慵館眾人的下場便是她們的下場。

  拾翠館的丫鬟婆子們人人自危,再也不敢多言。

  羅媽媽和橘香出去、老夫人賞了兩個丫鬟給九小姐的事不脛而走,從此,也再無人上門打聽桃慵館的事。

  晚上東瑗去給老夫人問安。

  世子夫人榮氏和二夫人馮氏、五小姐薛東蓉已經圍著老夫人坐下,滿屋子珠圍翠繞,歡聲笑語。

  見東瑗進來,老夫人笑盈盈望著她:「瑗姐兒總是最早來,今日倒是遲了……」很高興的樣子。

  東瑗含笑給眾人行了禮,說了今日橘香和羅媽媽出去,她給她們送行,屋子裡的事又要重新安排一番等等,所以來晚了。

  世子夫人先一步拉過東瑗,摟在懷裡:「怪不得眼眶紅紅的,還以為受了誰的欺負,沒事就好。瑗姐兒,咱們臘月十八進宮……」

  東瑗微怔,咱們?

  哪個咱們?

  這個咱們,也包括她?她可是未出閣的小姐,沒有封號的,怎麼能進宮?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那塊玉佩,背後有些涼意,眼眸不由自主望向老夫人。



第二十章 進宮

  老夫人見世子夫人攬過東瑗,正含笑望著她們,眼眸裡沒有探究與懷疑,唯有慈祥的溺愛和真心的喜悅。

  二夫人也喜上眉梢。

  薛東蓉一如既往笑容輕淺淡雅,似一朵傲世獨立的雪蓮,清冷中難掩貴族小姐的矜貴。

  東瑗微微鬆了口氣,跟她的玉佩沒有關係。而且瞧著老夫人、世子夫人和二夫人的表情,應該是好事。

  她心中微定,笑著問世子夫人:「大伯母,臘月十八要進宮嗎,我也去?還有誰?」

  斜長妖嬈的眸子微閃,比墨色寶石還要閃耀,隨著她的愉悅,笑意便在眼梢堆積,疊錦流雲般的華麗絢爛,讓世子夫人和二夫人瞧著都微愣。

  老夫人笑意微深。

  「貴妃娘娘嫁到太子府那年,蓉姐兒未滿六歲,瑗姐兒不足三歲,琳姐兒尚在襁褓,這麼些年,貴妃娘娘甚想念你們,想瞧瞧如今都長成什麼模樣了……」老夫人笑道,「盛世繁昌,休徵祥瑞,太后娘娘特赦皇后娘娘、盛貴妃娘娘和咱們家貴妃娘娘的家裡姊妹都進宮瞧瞧,讓娘娘們圓姊妹情分……」

  薛東婧今年二十六歲,她未滿十四歲進太子府,如今都十幾年了。

  想見家裡姊妹是假的,太后娘娘想看看蕭家、盛家和薛家即將送進宮的嫡女是原因之一吧?

  除此之外呢?還有什麼原因,要違背祖宗的規矩,招她們沒有封號的未出閣姑娘進宮?

  東瑗想不出來,此刻亦沒有功夫深想,她快速斂了情緒,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笑盈盈道:「我趕上了好時候!總是聽家裡的媽媽們說貴妃娘娘是何等風姿,我卻不太記得,如今終於能見到了……」

  正說著,三夫人蔣氏也來給老夫人問安。

  見屋子裡笑語嫣然,便問老夫人和世子夫人在說什麼,這樣高興。三夫人蔣氏性格直率,向來有什麼就說什麼,卻也懂得分寸,老夫人最喜歡她的爽朗。

  世子夫人又笑著把太后特赦薛家幾位嫡小姐臘月十八陪老夫人和世子夫人進宮的事說了一遍。

  「這可真是聞所未聞的恩寵!」三夫人高興起來,便坐到老夫人身邊,「咱們家貴妃娘娘在太后和皇上面前,真是極大的體面。」

  這話說的老夫人和世子夫人都很高興。

  世子夫人猶自謙虛:「不僅僅是咱們家,盛家和蕭家的嫡小姐們也去……」

  「說不定是為了咱們家應景!」三夫人笑道,「大嫂,您真是好福氣,生了大小姐是皇貴妃,二小姐是單國公世子夫人,嫁過去才一年便生了單國公府的嫡長孫……」

  世子夫人榮氏生了薛府的大小姐薛東婧和二小姐薛東喻,兩個女兒都嫁的比其他房頭的姐妹們好。

  想起這些,世子夫人臉上的笑意就更加濃了。

  「都是托祖宗庇佑的福,也是托爹娘的福……」世子夫人笑道。

  老夫人就笑三夫人:「怎麼,你女兒嫁得不好?」

  三房的嫡女薛府六小姐薛東瑤嫁給世襲第二代二等輔國將軍現任禮部尚書的鴻嘉伯甄家長子,今年六月成親的,如今已有四個月身孕。甄家世子對薛東瑤溫柔體貼,新婚燕爾,正是蜜裡調油,薛東瑤每次回娘家,粉腮嬌嫩,明眸溢彩,一副小女兒的幸福模樣,蔣氏和老太太瞧著都放心與喜歡。

  前幾日蔣氏正為愛女得償所願喜懷麟兒去廟裡還願,見婆婆提起,她朗聲大笑起來:「也是托祖宗的保佑,托爹娘的福,嫁得好,嫁得好!」

  東瑗等人亦被她的笑聲感染,皆笑起來。

  「誰嫁得好?」眾人哄堂大笑時,沒有聽到丫鬟的通稟,四夫人沈氏便走了進來。她在簾外就聽到三夫人說嫁得好……

  眾人起身跟她見禮,她一一回禮,再給老夫人請安行禮,才挨著二夫人,坐在臨炕邊的一排檀木朱漆鋪著彈墨點翠重錦椅袱的太師椅上。

  世子夫人就笑著跟她解釋:「三弟妹說女兒嫁給好,托祖宗洪福!」

  四夫人還是不太懂。

  世子夫人又把臘月十八進宮的事說了一遍,喜得四夫人連念了幾聲阿彌陀佛:「真是祖宗保佑,皇天眷顧,咱們家姑娘都能去見見世面……」

  東瑗心中好笑,這算什麼見世面?她們還能像旅遊一樣,去御花園四處逛逛不成?

  四老爺是庶出的,沈氏亦是庶出,她自己沒有女兒,四房兩個庶女已嫁,什麼兒女婚事,跟她沒有關係,她不過應景說幾句客氣話罷了。

  正說笑著,小廚房管事的刑媽媽來稟:「大爺遣赤芍送了三隻野山雞、兩隻野兔來,說今日和同僚們去西山狩獵分得的,自己不敢用,拿來孝敬侯爺和老夫人……」

  大爺,是指東瑗的大堂兄、世子夫人榮氏的長子薛華勝。

  眾人的目光便落在世子夫人身上。

  世子夫人榮氏便唇角微挑,與有榮焉。

  老夫人就呵呵笑起來,「勝哥兒向來孝順……」吩咐刑媽媽:「燉得爛爛的,晚飯就上這個。」然後對滿屋子媳婦和孫女笑道,「你們娘們今兒都在這裡吃飯。」

  然後想起什麼,復又喊了寶巾、寶綠、紫鳶、綠浮進來。

  「寶巾去請了大奶奶來,把瑞姐兒和嘉哥兒都抱來;寶綠和紫鳶去五房請了琳姐兒、逸哥兒、妍姐兒、嫻姐兒都來,讓他們的乳娘都跟著,穿得嚴實些,仔細天寒地凍的凍著。」老夫人一一吩咐,又對一旁的綠浮道,「你去外院,跟侯爺的小廝防風說一句,晚上我請諸位夫人和姑娘少爺們吃野味,讓侯爺外頭吃,叫外頭的廚房做幾樣侯爺愛吃的。」

  大奶奶,便是大爺薛華勝的嫡妻杭氏,瑞姐兒和嘉哥兒都薛華勝的嫡子女。

  幾個丫鬟紛紛恭聲應是,退了出去,須臾,榮德閣便更加擁擠熱鬧了。

  ★★★★★★

  臘月十三宮裡下的懿旨,准蕭國公府國公夫人、皇后娘娘的生母一品誥命國公夫人,及皇后娘娘的嫡出姊妹臘月十六進宮謝恩;盛家是十七,薛家排到了十八。

  這件事沒過兩天,便在京都簪纓望族間傳開了。

  住在建衡伯府的楊氏聽了,頓時心花怒放,令丫鬟碧桃、碧柳收拾包袱,她要回鎮顯侯府,替琳姐兒打扮一番,叮囑幾句。

  她自己則興致沖沖去跟建衡伯夫人辭行。

  「你哪裡都不許去!」楊老夫人聽到楊氏說回去,立馬陰沉了臉,厲聲呵斥道,「鎮顯侯府不派人來接,你就安心給我住著!」

  「娘!」楊氏立馬急起來,「這個時候還顧我什麼體面?我不回去,那些懶貨不知道怎麼蹉跎我的琳姐兒。娘,這可是前所未有的大好機會!要是被太后娘娘看中了,咱們琳姐兒將來便是皇貴妃啊!」

  「你給我老老實實住著,哪裡都不許去!」楊老夫人的臉越發沉了,聲音鋒銳,「等著鎮顯侯府派人來接!」

  楊氏聽著,眼眸裡就有了怨懟,怎麼關鍵時刻,一向疼愛自己的娘親,居然不替她和琳姐兒考慮?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12:37 PM

第二十一章 訴委屈

  楊氏眼裡的怨恨,楊老夫人瞧得一清二楚,她的臉色越發陰沉:自己一生未叫人說句不是,偏偏生出個愚笨的女兒。

  人不怕愚笨,可怕愚笨卻不自知。

  楊氏便是這種自作聰明的愚笨人。

  臘月初九,楊氏帶著兩個丫鬟就跑回了娘家,一見到楊老夫人,就失聲痛哭,哽咽著說了一大堆。

  她聲音帶著哭腔,吐字混沌,楊老夫人沒有聽清,只得柔聲安慰著女兒。

  等她安靜下來,楊老夫人遣了屋裡服侍的,東次間只剩下她們母女,楊老夫人才開口問她,到底怎麼回事。

  楊氏被婆婆罵了一頓,滿心的委屈發洩完了,人精神不少,亦憤然:「還不是那個老太婆……」

  老太婆,自然是說她的婆婆薛侯爺夫人了。楊老夫人微駭,聲音嚴厲道:「都是兩個孩子的娘了,說話還不長進!」

  然後頓了頓,柔和了幾分問楊氏,「你婆婆給你氣受?」

  「可不是!」楊氏一想到薛老夫人那怒火滔天,一茶盞砸在地上,明著是要砸五爺,卻差點砸中了她,她就心中委屈與惱怒。她在娘家可是父母含在嘴裡怕化、捧在掌心怕丟的明珠,一輩子沒挨過一根手指頭,差點就被薛家那老太婆給打了……

  要是那茶盞偏一點,真的砸到楊氏身上,她一輩子的體面可就沒了!

  楊氏竹筒倒豆子般,把老夫人故意拂茶盞想砸她,一股腦兒說的了楊老夫人聽。

  楊老夫人和薛老夫人都出身京都望族,幼年就相識,雖不是和睦姊妹,卻是知己知彼;後又嫁入等同簪纓世家,常有來往;而後建衡伯為了討好鎮顯侯,把愛女嫁給鎮顯侯的五子做繼室,兩人成了兒女親家,更加清楚彼此的底線。

  楊老夫人很清楚薛老夫人的秉性,無緣無故的,薛老夫人那張菩薩嘴臉是不會輕易撕破的,只怕是女兒犯了大錯,才惹得薛老夫人起了打罵之心。

  「你老實說個緣故!」楊老夫人沉聲道,眼眸精明盯著女兒,「你婆婆可不是那種不著三四的女人,不會一時氣不順就用茶盞砸兒媳婦!」

  楊氏被母親一說,頓時氣焰短了三分;又被母親這精明的眸光一照,有些無處遁形,半晌期期艾艾:「就……就是何姨娘生的那個女兒,排行第十的,叫婉姐兒,她……她昨夜歿了!」

  楊老夫人面皮微麻,她太了解自己的女兒了,又有薛老夫人用茶盞砸她在後,只怕這件事跟她脫不了乾係。握住碧璽念珠的手微頓,楊老夫人氣有些順不過來:「你……是不是跟你有關係?」

  「跟我有什麼關係?」一聽這話,楊氏什麼都顧不得,狠聲叫嚷起來,「娘,旁人怎麼說我,我不在乎,您可是我親娘,您也懷疑女兒?」

  說罷,俯在織金重錦引枕上,嗚嗚哭了起來。

  楊老夫人不理她,獨自闔眼,轉動手裡的碧璽佛珠,輕輕翕動唇角,念起佛來。

  半晌,楊氏不再啼哭,一邊用帕子抹淚,一邊用眼角瞟著母親。

  楊老夫人終於停止念經,微微睜開眼,微微渾濁的眸子卻異常鋒利:「娘親不懷疑自己的女兒,可娘親了解自己的女兒和親家夫人。倘若跟你無關,你婆婆不會想用茶盞砸你!說吧,娘還能幫你想想法子,挽回些體面……」

  楊氏無法,知道母親和婆婆一樣的精明,根本就糊弄不了,只得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當年瑗姐兒可是幫老夫人抄一本佛經,從此就得了老夫人的喜歡。婉姐兒呢,居然起了這樣的賊心思,她放著我和五爺的年鞋不做,先替老夫人和老侯爺做了兩雙鞋。她打量我不知道她的心思?她已經滿了十四,該說親了,怕我虧待她,想走老夫人的路子!

  「她要是也成功了,得了老夫人的歡喜,老夫人不讓我插手她的事,那我在屋裡人面前,還有什麼威信?娘,我們房頭還有三個庶女,她們要是看著眼饞,都學樣,我在薛家成了什麼?

  「當初瑗姐兒我是沒留心,讓她得手了,婉姐兒可沒那麼容易!我聽五爺說,蕭國府想和我們家結親。可蕭國府的公子中,只有那位嗜妻殺妾的五公子沒了原配,侯爺想從家裡的庶女裡尋一個嫁過去做五奶奶。

  「我藉著這件事,讓碧桃去桃慵館,暗示了婉姐兒和姝姐兒,就是讓她們規矩些!昨日在老夫人屋裡喝粥,老夫人衝婉姐兒笑了好幾回,婉姐兒就得意起來。我把她留下來,故意說起蕭國府的事,只是敲打她。

  「哪裡曉得,她那麼沒用,居然晚上就上吊了!她死就死吧,還把自己的首飾分給姝姐兒,跟姝姐兒歎氣,感歎什麼『要是我歿了多好啊!我反正是個無用的人,不能為家族增彩,你們都比我聰慧漂亮。要是我歿了,祖母有了警惕,就會像對九姐姐那樣,疼愛你和庶妹們,讓你和妍姐兒、嫻姐兒都有個好前程,母親就管不著你們,你們也不用擔心嫁給什麼瘟神厲鬼了!』

  「娘,她的意思,分明就是說我害死了她,我逼死了她!可是娘,她的婚事,老侯爺沒有點頭,五爺沒有點頭,是我能做主的嗎?我嚇唬她罷了!

  「姝姐兒那個小賤人,婉姐兒這些沒有邊際的話,她聽聽就算了,可是她居然當著大嫂把這話說了一遍,又當著婆婆說了一遍!大嫂轉給我聽,那眼神真叫人難堪。

  「我在薛家已經無容身之處了!娘親,女兒的命好苦!房裡的人,自從瑗姐兒造反,就沒一個安生的!妍姐兒和嫻姐兒年紀小,姝姐兒那小賤人是個小滑頭,最不好拿捏。

  「好容易婉姐兒是個軟柿子,我想著藉她開頭,敲打姝姐兒和眾人一番,結果她……」

  話音未落,楊氏面頰濕濡,越說越傷心,用帕子掩面哭起來。

  當年母親也是這些收拾屋子裡的庶姐妹和眾姨娘的,個個服服帖帖,從來不敢鬧麼蛾子,怎麼到了她這裡,事情就樣樣不順?

  「娘,明日我要去廟裡拜佛,求菩薩保佑我改改運!我嫁到薛家,就沒有一天氣順的!」楊氏哽咽說道,用餘光瞟母親。

  卻發現疼愛她的母親,臉上沒有那種心疼的憐惜,而是陰沉著,隱藏了失望的怒意。



第二十二章 緣由

  半天,楊老夫人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吩咐身邊的大丫鬟和管事媽媽,替楊氏收拾好屋子,又道:「別多想。女兒似做官,媳婦似耕牛,既然是回了娘家,你就享幾天清福,什麼都別操心。」

  楊氏見母親對薛東婉的事什麼都不說,心中微微不安,卻也不敢問,跟著丫鬟婆子下去休息。

  躺在錦被裡,她越想婉姐兒歿的種種,越發覺得自己不曾做錯一點。

  偏偏卻要受這等委屈,楊氏越想越恨!

  可能是昨夜未睡,今日又哭了好幾場,她有些乏了,很快便意識朦朧,進入睡夢中。見楊氏睡熟了,身邊服侍的都退了出去。

  楊老夫人身邊的管事婆子秦媽媽就把碧桃叫了去,說老夫人有事問她。

  碧桃心口發緊,眼皮直跳,不安的預感在她四肢百骸裡蔓延著。她雖然不是楊家的陪嫁丫鬟,可她聽聞過楊老夫人的手段,對下人嚴厲苛刻,在她跟前說話行事一點都不能錯。

  當初可是碧桃奉命去桃慵館挑事,把蕭家五公子要娶薛家庶女做繼室告訴了十小姐和十一小姐的。

  如今事情鬧大了,楊老夫人不會遷怒她吧?

  楊氏非說薛東婉的死,她自己沒有關係。可拿著蕭五少爺嚇唬那個一向沒有見識的十小姐,的確太狠了。

  滿京華誰人不知蕭五公子?

  就連內宅的丫鬟婆子,都聽說過他的風流韻事。他原本是小妾生的,卻比蕭國公其他兒子都聰穎,蕭國公最是喜歡他,所以他性格囂張放肆。蕭國公為了替他謀個前程,自己門生做監考官的時候,讓他去參加鄉試。

  結果,蕭五公子在千嬌苑逗留了三天,錯過了鄉試。

  千嬌苑是京城第一名妓院。

  不僅僅如此,他還連著折磨,把千嬌苑的當紅花魁紅袖姑娘弄到房裡,三天沒出來。紅袖姑娘原本賣藝不賣身,老鴇覬覦蕭五公子的白銀數萬兩,又忌憚蕭國公府的勢力,就把紅袖姑娘給了他。

  紅袖姑娘初經人事,又是花蕊般嬌柔的身子,哪裡經得起蕭五公子這等風月老手的折磨。三天後,她居然死在蕭五公子身下。

  這千嬌苑背後,靠得是興平王的勢力,是興平王最疼愛側妃的胞兄開的場子。

  興平王是大行皇帝的堂兄弟,卻比胞兄弟還得大行皇帝的喜歡。新皇還是太子的時候,興平王也多次幫襯他,出錢出力替他謀取皇位,他又不干涉朝政。這種王爺,當權者最喜歡,所以兩代皇帝都偏護興平王。

  可比起蕭五公子,這位興平王更加荒淫跋扈。

  弄死了千嬌苑的花魁,千嬌苑有興平王撐腰,非要蕭五公子黃金一萬兩。

  蕭國公氣得把蕭五公子大打一頓,聽說三個月下不了床。

  最後元昌帝本人出面,興平王才算作罷,不要這筆黃金,卻叫人把這件事傳得沸沸揚揚。

  那年,蕭五公子剛滿十五歲。

  這件事,好幾年都是京城茶餘飯後的談資。

  前年的時候,蕭國公夫人偶然的機會,看中了翰林院掌院學士費興本的第三女,想為蕭五公子聘了費三小姐。

  庶子聘嫡女,任何人家都不願意。況且那個庶子,是被京城望族、坊間笑話了好幾年的蕭五公子,費家更加不願了。

  無奈費興本只是個五品學士,而蕭國公是當朝一品大員,皇后娘娘的生父,當朝太傅,一手遮天的權勢。

  屈於蕭國公的淫威,費三小姐嫁了蕭五公子。

  可是新婚之夜,蕭五公子居然要費三小姐和五個歌姬同床侍寢。費三小姐原本就不願出嫁,又是書香世家的門庭長大,最懂禮義廉恥。如此荒唐的要求,她羞憤難當,一頭撞死在新房。

  蕭五公子的名聲就越來越臭。

  後來又有說人說殺妾,卻沒有確鑿證據。鑒於他之前的那些事,殺妾不足為奇。

  這樣的男子,哪怕他是皇子龍孫,薛老侯爺都不可能把孫女嫁過去的。這可不是委屈不委屈的問題,而是關乎薛家的顏面!

  要是薛家女嫁給了蕭五公子,旁人會說薛老侯爺怕了蕭國公,賣女求榮,薛老侯爺一世的英名何在?

  滿京城的人也要看薛府的笑話了。

  倘若說這天朝誰敢跟蕭國公對抗,只怕只有這位三朝元勳的鎮顯侯了。

  說薛家的庶女會嫁給蕭五公子,只有十小姐這等沒有見識的內宅閨秀會信。當時碧桃去桃慵館說的時候,十小姐目露惶恐,十一小姐則垂眸喝茶。

  十一小姐最狡猾,她心中比誰都清楚,卻什麼都不說,活脫脫一個九小姐!

  碧桃這樣想著,惶惶不安跟著秦媽媽去了楊老夫人的院子。

  楊老夫人坐在炕上,手裡轉動著一串碧璽佛珠,嘴唇翕動著,並不睜眼看碧桃。

  秦媽媽等人退了出去,只留碧桃在東次間。

  明明垂了防寒簾幕,燒了暖銅鼎,屋子裡溫暖如春,可穿著綾襖的碧桃只覺得面頰、手心、後背全是涼的,額頭甚至有涼汗冒出。

  楊老夫人一直不語,碧桃就這樣站了半個時辰,一步都不敢動,腳心站得發疼。

  楊老夫人手微頓,終於停止了念經,猛然睜開眼,盯著碧桃,嚇得碧桃一個激靈,連退了兩步。

  「大膽的奴才,跪下!」楊老夫人的聲音不高,卻透出威嚴凜冽,碧桃膝蓋一彎,噗通一聲跪在她面前。

  碧桃身子微顫,一個勁磕頭:「碧桃該死,碧桃該死……」

  「為何該死?」楊老夫人不怒自威。

  「碧桃……碧桃沒有幫襯夫人照顧好十小姐,碧桃……」碧桃支支吾吾,半晌不知道撿那句話說好,眼淚併著冷汗,濕了臉頰,她越發覺得寒冷了。

  「我問你,你們夫人今日的衣裳首飾,誰幫著挑的?」楊老夫人又是長長的沉默,半晌才突然問了這麼一句。

  碧桃的心一直提著,半分都不敢走神,聽到這話,想都不想立馬道:「是夫人自己選的。她說,府裡出了事,旁人自然要揣度。老夫人和世子夫人說瞞下去,她穿得又華貴回娘家小住,旁人一定以為,沒有出事,十小姐真的只是送到了廟裡靜養……」

  楊老夫人聽了這話,又是一陣默然,讓碧桃起來,說了幾句仔細服侍好你們夫人,就叫了秦媽媽送碧桃出去。

  等碧桃一走,楊老夫人才一掌拍在炕几上,震得茶盞叮噹:「她啊,遲早要被自己害死,總是這樣自作聰明!」

  楊老夫人讓人去打聽薛府的動靜,沒過幾天,果然聽到謠言說楊氏穿的那麼華麗,是被老夫人攆走的。

  楊老夫人沒有告訴楊氏,怕她再次犯渾,越發做出不堪的事,自己卻氣得心口疼。

  到了今日,聽說薛侯府老夫人、世子夫人和嫡女們要進宮覲見太后,楊氏居然吵鬧著要自己回去。

  楊老夫人覺得再也不能任由她,頓時就冷笑:「你要回去也成。以後在薛府受了什麼委屈,都別往娘家跑!」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2:12 PM

第二十三章 挨打

  楊氏聽著楊老夫人的話,心中堵了一口氣,起身下了炕,雙眸噙淚望著母親:「娘,女兒要是不回去,琳姐兒怎麼辦?她年紀最小,又有老夫人喜歡瑗姐兒,二嫂教導蓉姐兒,我的琳姐兒就是兩眼一抹黑……娘疼我,我也疼琳姐兒……我回去了,娘就當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楊老夫人聽著這些話,克制了多年的火爆脾氣都被楊氏勾了起來,額頭青筋暴突,手裡那串碧璽佛珠捏得咯咯作響。手邊汝窯青花瓷茶盞盛著滾滾熱茶,楊老夫人再也忍不住,隨手就捧起茶盞,砸在楊氏身上。

  茶盞砸在右邊肋下,楊氏驚呼著,滾茶就落在手背,她痛得哎喲大叫。

  屋裡服侍的是秦媽媽,楊老夫人最得力的。她頓時用帕子撩去楊氏手裡的浮葉,忙喊丫鬟拿藥油來。

  「不用!」楊氏帶著哭腔大吼,「我回去,我再也不在你們楊家受氣了!」

  現在成「你們楊家」了!

  秦媽媽了解老夫人的脾氣,見她胸腔起伏,眼皮低沉,就知道那口氣還沒有順過來,忙攔了楊氏,聲音微低道:「五娘,快給老夫人陪不是……母女倆還成仇嗎?」

  楊氏的閨名叫芷菱,家裡姊妹中排行第五,兒時在家老夫人和伯爺喚她作「五娘」。秦媽媽又是楊老夫人的陪嫁丫鬟,從小服侍楊老夫人的,情分不同於旁人,她在楊氏面前,向來親熱,沒人的時候亦喚楊氏為五娘。

  此刻秦媽媽這樣一叫,是希望她們母女都想起從前的母慈子孝,別爭鋒相對了。

  楊氏的手背被滾滾熱茶燙著,火辣辣的疼。她又想起在薛家的那些委屈,婆婆沒有砸中的那盞茶,居然被自己的母親砸中了。

  她一輩子都沒有受過最近這麼多的氣。

  視她如珍寶的母親,居然當著秦媽媽的面,用茶盞砸她!

  這個年代,女兒對母親是恭敬的,鮮有女兒會反駁母親,更別提同母親爭吵了。

  楊芷菱卻敢!

  她從小嬌生慣養,是楊老夫人唯一的嫡女,又在族裡姐妹中排行最小,為了在庶女、姨娘和僕婦們面前給她樹威,哪怕她錯了,楊老夫人都要替她撐著面子,為她遮掩,一來怕伯爺責罵她,讓女兒傷心;二來怕庶女和姨娘、僕婦們看她的笑話。

  她的五娘可是貴胄千金,怎能被這些下等人看扁?

  楊老夫人只會事後私下裡教育她一通,楊芷菱總是立馬點頭,很乖巧的模樣。

  可等她漸漸長大,楊老夫人發覺,她犯了錯,卻從來不知錯。倘若說她,她認錯特別乾脆,可就是口頭上的空話,下次依舊會犯。

  建衡伯有五個姨娘,三個庶子、四個庶女,這些人個個都精明,楊老夫人為了平衡內宅,為了把這些人全部捏在掌心,分散了精力,忽視了楊芷菱的問題,也是存了一絲僥倖,認為她年紀大些,這些問題便不復存在。

  等她意識到嚴重性,楊芷菱已經十三歲,再也改不過來了!

  而後,楊老夫人也決心好好整治她的脾氣,可她要說親了。

  她十五歲就嫁到薛家,楊老夫人想教育她,再也來不及。

  楊老夫人聽著她說「你們楊家」,手指捏得更加緊了,霍然站起身,指著楊氏的臉:「好,好!我們楊家給了你氣受!你現在就回去,回去瞧瞧,薛府會如何對你!」

  楊芷菱氣得眼淚簌簌,腦袋一片咆哮怒火,哪裡還聽得出楊老夫人的話外之意,掙扎著秦媽媽的手要走。

  秦媽媽抱著楊芷菱,又哀求楊老夫人:「老夫人,五娘可是您身上掉下來的肉……她不懂事說錯話,您都不體諒她,還有誰體諒她?老夫人,這個時候您別跟孩子計較!」

  一句話,打中了七寸,楊老夫人的怒火好似被一盆冰水全部熄滅。

  她的女兒,她都不能原諒她口無遮攔,別人就更加不會了!想著薛府那樣說她的寶貝女兒,心又抽搐般疼起來。

  她慢慢坐回了炕上,闔眼念佛。

  秦媽媽見老夫人念經,便知道怒火已經壓抑住了;她又抱緊了楊芷菱,柔聲勸慰:「五娘,普天之下,除了你娘親還有誰真心疼惜你?你疼惜琳姐兒,你娘親不愛護你麼?老夫人不讓你回去,自然有她的道理……你且安靜些,聽聽老夫人的話吧,只當是你的孝順!」

  楊芷菱聽著這話,亦想起母親那些年的溺愛與包容,雖然手背還火燒火燎的,心中卻退了幾分怨恨,眼眸濕濡對秦媽媽道:「疼得緊……」

  秦媽媽知道她也勸下了,心中微鬆,喊了丫鬟拿藥油來。

  她親自替楊芷菱摸了藥油,還好茶水並不是真的沸騰著,手背只是有些發紅,沒有起水泡,亦沒有腫。

  秦媽媽又喊了丫鬟把碎瓷掃去,然後重新上了熱茶,又叫人去吩咐碧桃、碧柳拿了件湖水色挑線裙子給楊芷菱換上,重新把她扶到炕上坐了,才輕輕退到一旁。

  楊老夫人念了半晌佛,才停下來,把手裡的碧璽念珠輕輕擱在炕几上,端起熱茶,微微啜了一口,茶水的霧氣繚繞中,楊老夫人的目光帶著晦澀,對楊芷菱道:「你可知薛府如今是怎樣的光景?」

  楊芷菱正埋頭喝茶,聽到母親問話,才抬眸,有些茫然。

  楊老夫人又是歎氣,很失望的樣子。家裡出了這麼大事,冒冒失失回了娘家,還不知道派個丫鬟回去打聽消息,她這個女兒啊……

  老夫人只得把薛府關於楊氏是被薛老夫人趕出府的謠言,一一告訴了楊芷菱。

  楊芷菱聽了,頓時又火冒三丈,咬牙切齒道:「這些狗奴才,我回去打爛他們的嘴!」

  楊老夫人亦不再計較她這些混帳話,只是把自己的意思說了:「你是五房的嫡母,沒有你,五房怎麼過年?安心等著薛府來接,讓他們低聲下氣求你回去!你別忘了,你身後還有建衡伯府,咱們家的女兒,可不是他們薛家沒有緣故就敢休棄的!」

  楊氏一愣,瞬間又躊躇起來,她還是不放心琳姐兒。

  楊老夫人瞧得分明,道:「你放心,進宮關乎整個薛家的體面,你婆婆會好好教導琳姐兒的!」

  楊氏明白過來,這才鬆了口氣,有些懨懨的頷首,算是同意了楊老夫人的話,等薛府來接!



第二十四章 裝病

  轉瞬間便是臘月十八。早晨卯初一刻,橘紅和薔薇便叫醒東瑗,打水服侍她漱口洗臉更衣。

  東瑗抹了青鹽在牙齒上,初醒的懵懂令她動作緩慢而笨拙,緩緩漱了口;又接過薔薇遞過來的帕子洗臉,微熱的巾帕貼上肌膚,暖流在面頰徜徉,似喚醒了她的瞌睡,東瑗精神不少。

  橘紅為她挑了衣衫,然後和薔薇幫她更衣。

  銀紅色繡折枝海棠百蝶鬧春的褙襖,湖水色如意雲頭八寶金織襴裙,襯托東瑗眸光瀲灩,肌膚勝雪,斗室內光線頓時被她的華采逼退得黯淡了三分。

  薔薇微愣,見她鴉鬟微散間便天成嬌媚,忍不住驚呼:「九小姐,您長得可真好看……」

  一語說的東瑗神色微凜。

  橘紅忙給薔薇使眼色。

  薔薇又是一愣,卻明白東瑗和橘紅的意思:九小姐不喜歡旁人說她漂亮。這讓她有些不解,漂亮不好嗎?多少女人窮盡一生,追求不過是姿容瑰麗,博取旁人眼球的豔羨。

  既然東瑗不喜,薔薇亦不再多言,轉身去拿了她的五彩緙絲石青銀鼠披風出來,又把上次老夫人賞的盤螭暖玉手爐尋出來,換了銀炭。

  橘紅便喊了梳頭的媽媽,替東瑗梳頭。

  梳頭的萬媽媽幫她梳了元寶髻,高髻上插了四朵金地點翠掐金絲嵌粉紅米珠的珠花。元寶髻中間,則帶了一支蝶穿白玉蘭花簪:頂花用白玉做成白玉蘭花瓣,用大紅寶石做成花蕊;四周數隻金蝶嬉戲,蝶身點綴了各色寶石,蝶須鑲嵌了白色米珠,左右兩隻金蝶口中各銜一排瓔珞,垂珠兩串,紅藍寶石做綴角,直抵額頭。

  纏枝蓮紋浮雕蝙蝠玻璃鏡中,東瑗望著稚嫩白皙卻絕豔嫵媚的臉,猛地將這支畫龍點睛的蝶穿白玉蘭花簪摘下來,有些不悅道:「不要這個,戴著累!」

  萬媽媽卻忙按住她的手,笑嘻嘻道:「好小姐,您別著急摘!」

  橘紅亦忙道:「小姐,這個是世子夫人昨日送來的,就是想著您今日戴。這個多好看啊,華貴大氣,最襯您的容貌。您別拂了世子夫人的好意……」

  薔薇見橘紅開口了,亦幫著勸。

  東瑗的手便鬆開,任由萬媽媽重新幫她戴好。

  她能如何?

  她為了讓自己看上去憔悴些,故意餓了兩天,可昨晚老夫人叫寶巾送了內造的胭脂水粉,還叮囑橘紅和薔薇,今日的妝容要厚重,否則便是失禮;世子夫人叫人送了頭面,她是躲不開了。

  她本就年幼,又要塗脂抹粉,哪裡還能因為餓了兩天就憔悴失色?

  燭火下的玻璃鏡泛出昏黃光芒,她能瞧見自己這張傾城濃麗的臉。這上挑的眼角,更添了天然的妖嬈風流,只要淡笑都似故意勾人魂魄。

  她知道,很多老婦人不喜歡這等容貌,覺得太過於狐媚像,不安分。可東瑗不敢僥倖,萬一太后喜歡呢?

  畢竟她們是進宮為妃,非為后!

  替皇帝選妃,就是替皇帝納妾,美豔自然是最重要的。

  況且宮規森嚴,她又是重臣之家的嫡女,非戲子樂工之流,又能不安分道哪裡去?

  她的背景和教育決定了她不會甘於下流。

  可這些擔心,有什麼用?

  她是不是要進宮,就好像她來到這個世界一般,都不是她能掌控的,而是輪迴早已為她註定了。

  重新戴上了這支蝶穿白玉蘭花簪,東瑗表情變得安靜平和。

  萬媽媽見她不鬧了,便拿了對赤金嵌大顆南珠的耳墜為她戴上,人立刻又添幾分華貴灼目。

  橘紅和薔薇幫她描眉畫鬢,直到卯初三刻才弄好,由橘紅攙扶著她,去了老夫人的榮德閣。

  天色尚未大亮,天際一輪冰魄出碧海,懸在樹梢,拾翠館的地面似銀霜鍍過,處處閃著月華反映的清冷薄光。

  今日進宮,是薛府喜慶之日,寅正二刻家裡的僕婦們便點亮了各處的大紅燈籠。

  出了拾翠館,往西走過一條斜長小徑,就能看到桃慵館庭院裡的桃樹虯枝,緊閉的門戶異常陰森。

  東瑗不由站住了腳步,目光透過高高院牆,望向桃慵館二樓的一角,半晌不挪腳。

  橘紅則後背發麻,拉了拉東瑗的袖子:「小姐,咱還是快點走吧……」

  東瑗回眸,沒有堅持,跟著橘紅繼續往榮德閣去。

  榮德閣雖然燈火通明,丫鬟婆子穿梭忙碌,卻沒有半點聲響。東瑗便知道,她今日又是第一個,榮氏等人都沒有到。

  老夫人早已醒來,她坐在臨窗大炕上吃著羊乳,頭上戴了兩支翠玉福壽嵌藍寶石棲鳳簪,穿著繡寶藍色繡棲鳳紋褙襖,玄青色柿子如意頭紋福裙,看到東瑗,老夫人眼眸微亮,笑著對詹媽媽道:「這樣一打扮,才像個樣子,平日裡太素了!」

  誇她今日的妝容、穿戴都很適宜。

  東瑗便抿唇微笑。

  她總是早來,也時常在老夫人這裡吃飯。

  詹媽媽問她用過早飯沒有,東瑗道:「還沒有……廚房裡又是那些東西,不想吃,祖母的小廚房做的糕點精緻些……」

  「饞嘴貓兒!」老夫人呵呵笑,叫詹媽媽去端了早飯給她。

  東瑗吃了半碗小米粥,兩個水晶餃子,便放了筷子。

  丫鬟們撤了碗筷,扶她到老夫人的炕上坐下,重新上了熱茶,二夫人和薛東蓉來了。

  薛東蓉脫了披風,裡面穿著緋色繡纏枝蓮紋嵌蝙蝠紋綢面褙襖,天藍色暗地織金福裙,梳了雙刀髻,高鬟帶了兩朵珠花,鬢前戴著跟東瑗一模一樣的蝶穿白玉蘭花簪,明眸皓齒,氣質淡雅幽靜。

  只是瞧著有些虛弱不堪。

  東瑗望著她頭上的花簪,一口氣終於透了過來,原來世子夫人給每位進宮的姑娘都送了!

  想起自己昨夜半宿難安,東瑗就覺得好笑,她還以為世子夫人和世子是看中了她……

  而老夫人目光犀利敏銳,發覺了薛東蓉的不對勁,蹙眉問二夫人:「蓉姐兒瞧著氣色不對,怎麼回事?」

  二夫人眼眸噙了濕潤:「這孩子……她昨日白天就開始跑肚,挨著不好意思說。晚飯也沒敢吃,哪裡想到夜裡起來五六次,早上臉都白了……內宅落鑰,又是大半夜,她不敢說,怕我急了吵著找大夫,給爹娘添了累贅……您瞧瞧她……」

  老夫人心疼拉過薛東蓉,手擱在她的額頭,試了試,好似並不發熱,就問她:「怎麼肚子不舒服?」

  「祖母,我不知道……我這些年從未出過這等事……」她唇上抹了唇蜜,卻依舊有蒼白感,語氣亦輕柔低緩。

  東瑗心中一動:自己怎麼這樣傻,拉肚子明明是個好招,怎就沒有想到,傻傻餓了兩天,毫無效果。可是薛東蓉拉了一夜,就虛脫了……

  這樣想著,她不禁望向薛東蓉。

  她是真的跑肚,還是故意的?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2:13 PM

第二十五章 過繼

  五小姐薛東蓉腿發軟,站著說話都搖搖欲墜。

  二夫人眼淚都快要落下來,既心疼女兒,亦心疼失去了進宮的好機會。

  老夫人瞧著,眼眸微斂,叫詹媽媽和寶巾扶著薛東蓉去她的榻上躺著。

  半盞茶的功夫,薛東蓉立馬坐起來,讓她的丫鬟銀杏攙扶她出了內室,捂住腹部對老夫人和二夫人道:「祖母,娘,我……」

  她要去淨房如廁。

  詹媽媽和寶巾、寶綠看得明白,忙和銀杏一起,服侍她去了淨房。

  老夫人的臉色比剛剛又沉了幾分,二夫人的眼睛裡透出了絕望。

  薛東蓉這樣不好,是不能去宮裡的。

  東瑗望著東次間旁的氈簾微晃,倏然有些異樣的感覺:薛東蓉是真的運氣如此不好?

  或者說,如此好?

  是運氣還是她不想進宮而人為的?

  這個年代的女子,不都是以進宮為榮嗎?像薛東蓉這種,親哥哥在四川任知府,姐姐出嫁,只有她守著寡母在薛家過日子。倘若老侯爺哪日駕鶴西去,世子爺成了新的鎮顯侯,她寡母的日子不會多好過吧?

  若她能進宮,成了元昌帝的寵妃,再誕下皇子或者公主,薛家會厚待她母親的。

  薛東蓉怎麼可能不想進宮?

  要麼,她是真的如此背運;要麼,她真的見識不凡;亦或者,她跟東瑗一樣,十幾歲的身體裡,藏著一個更加成熟的靈魂!

  她會是哪一種?

  東瑗對這個清冷貞靜的堂姐,第一次有一種不同尋常的感覺,她比自己想像的還要複雜吧?

  東瑗亦不想進宮,可她對宮廷的抵觸,不足以她犧牲自己的身體來換取。這個年代的醫療條件十分落後,一個不慎,腹瀉亦能死人。

  東瑗這個外來者都清楚,薛五小姐東蓉定是知道的。

  假如她是故意的,那麼,她真是寧死不入宮門啊!

  東瑗捧起手邊的茶盞輕呷小口,微微歎氣。假如五姐是故意的,那麼東瑗便是進宮固寵的不二人選。這個堂姐連腹瀉的招數都敢使,還怕沒有後手?

  但願是自己想多了,東瑗這樣安慰著自己。

  世子夫人榮氏一襲華衣進來的時候,見老夫人和二夫人臉色陰晦,而東瑗坐在炕上小口喝茶不敢吭聲,她微微吃驚,問二夫人:「蓉姐兒呢?」

  氈簾微動,寶巾和銀杏攙扶著捂住腹部、表情痛苦的薛東蓉出來。

  她的臉色比剛剛又蒼白了一些,那些脂粉卡在臉上,顯得很突兀。明明嬌豔可人的女子,此刻卻虛弱得似久病不治的人。

  世子夫人大駭:「蓉姐兒,你哪裡不舒服?」

  一旁的銀杏就把薛東蓉跑肚的事又說了一遍。

  世子夫人臉色驟變:「阿彌陀佛,這個關口,你怎就跑肚?這可如何是好?」

  說的二夫人再也忍不住,小聲啜泣。她辛苦盼女兒能入宮門,將來出人頭地,光宗耀祖。可哪裡想到這飛來橫禍?

  蓉姐兒定是得罪了哪路菩薩,才有這樣的大難!

  薛東蓉雪齒咬住了櫻唇,痛苦的皺眉。

  外面丫鬟說十二小姐來了,世子夫人朝門口望去,就看到了一襲桃紅色繡折枝櫻桃花紋褙襖的薛東琳走了進來。她梳了飛燕髻,低垂的鬟髻上插了四朵珠花,額前帶著東瑗和薛東蓉一樣的蝶穿白玉蘭花簪。

  如此一打扮,原來就高挑的薛東琳成熟不少,青澀褪去,顯得嫵媚動人。

  她不解看著滿屋子的人,又望著炕上痛苦蹙眉的薛東蓉,輕聲:「五姐怎麼了?」

  世子夫人剛要回答她,薛東蓉猛然站起身,爬起來就往淨房的方向跑去,鞋子都未穿。

  銀杏和寶巾忙提了鞋子追過去服侍。

  二夫人無法抑制,嗚嗚放聲哭起來:「娘,蓉姐兒怕是去不成了……」

  薛東蓉這樣,的確是沒法子去了。

  當初懿旨上說著薛家嫡女覲見,又沒說全部的嫡女必須去。

  只要去的是嫡女即可。

  薛家少一個嫡女去,太后娘娘少一個挑選的對象而已。

  二夫人哭成這樣,薛東蓉又半盞茶的功夫跑兩次淨房,世子夫人一時間不敢拿主意。薛五姑娘的情況,定是不能去的,可二夫人卻是很想女兒去,倘若世子夫人這個時候表態,怕二夫人將來心中有積怨。

  她求助般望著老夫人。

  老夫人的目光快速從薛東瑗和薛東琳的臉上滑過,看到東瑗望著淨房的方向愣神了瞬間,薛東琳則暗含欣喜遮掩不住,老夫人眸光深邃果斷,對詹媽媽道:「去把姝姐兒帶來,我們進宮去,時辰不早了。」

  世子夫人、二夫人、詹媽媽以及寶綠、紫鳶等人都面面相覷,好似不明白好夫人的意思,誰都沒有動,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把十一姑娘薛東姝帶來做什麼,她又不是嫡女!

  東瑗亦抬眸望著老夫人,不解其意。

  世子夫人知道老夫人向來心思深遠,她能有此安排,定是周密妥帖的。她看著難以置信的詹媽媽,出聲提醒道:「媽媽,快去替姝姐兒裝扮,來不及了!」

  詹媽媽回神,帶著寶綠和紫鳶忙去了東邊的暖閣,喊醒熟睡中的薛東姝。

  二夫人臉上淚痕猶存,錯愕問老夫人:「娘,姝姐兒要進宮去嗎?她可是婢生女!」

  薛十二姑娘不由自主頷首。

  老夫人眼眸變得平和慈祥,歎道:「我前日夜裡夢到了韓氏,她對我說,陰司裡孤寂,無兒供奉香火,又擔心瑗姐兒孤立無依。纏了我半夜,非要我替瑗姐兒過繼個弟弟供奉香火……」

  這藉口……

  既知道荒唐,卻無從求證。

  「咱們家子嗣繁茂,小五也有了嫡子,要去過繼孫兒,豈不是人笑話?」老夫人平靜笑,「我就答應韓氏,把姝姐兒寄養在她名下,給瑗姐兒做伴,她才肯罷手回去。」

  就是說,薛十一姑娘東姝要過繼到死去的韓氏名下,成為韓氏的女兒,就是薛府的嫡女。

  東瑗一直在想,老夫人會如何處理薛十姑娘東婉的死,才能讓楊氏得到處罰。

  如今看來,就是薛十一姑娘東姝了!

  既然楊氏怕庶女們擋了薛十二東琳的路,老夫人偏要把她的庶女抬成嫡女,成為薛東琳的嫡姐!

  以後,薛東琳的一切,都要先讓了薛東姝!

  東瑗眼睛有些濕,十妹的亡靈看著這樣的結果,會不會有絲欣慰?

  屋子裡沒人吭聲。

  是過繼嫡女非嫡子,不牽扯家族的祭祀,與世子爺的利益不衝突,世子夫人可以睜隻眼閉隻眼;二夫人敏感多心,她已經猜到薛十姑娘東婉是死了,而非送去廟裡靜養,而老夫人抬薛東姝就是為了替薛十姑娘東婉報仇,給楊氏難堪。她的女兒生病了,怨不到姝姐兒代替她進宮去,這件事跟二房亦沒有利益衝突,二夫人垂首沉默。

  東瑗和薛東琳都是晚輩,更加沒有話語權。

  老夫人見大家都不說話,便笑道:「這件事,我和侯爺已經商量好了,原本想著等過了今日再說。現在不巧,蓉姐兒病了,我就先帶了姝姐兒去給太后娘娘瞧瞧,回頭再祭祀祖先,姝姐兒正式養在韓氏名下。」

  就是說,老夫人想替薛東姝討了太后娘娘的賞賜,再替她正式過繼。

  這樣的恩寵,自然亦是為了給楊氏下馬威。

  東瑗想起了薛十姑娘東婉。盈盈燭火裡,東瑗纖濃羽睫已經濕濡了一片。老夫人雖說把這件事壓下來,卻也沒有讓婉姐兒枉死,老夫人會替她討回公道的!東瑗想著,偷偷用帕子摸了淚,不敢讓淚珠落下來花了妝容。

  銀杏攙扶著薛東蓉從淨房出來,詹媽媽和寶綠也攙扶著錦衣華服的薛十一姑娘東姝進了東次間。



第二十六章 命運

  薛十一姑娘東姝穿了件櫻桃色掐金絲寶瓶番蓮紋褙襖,豆綠色八寶蝙蝠暗地織金襴裙,梳了東瑗一樣的元寶髻,卻沒有戴珠花,戴了金地點翠雙蝶戲花寶鈿。用金盤絲製成兩隻嬉戲的金蝶,蝶翅鑲嵌各色寶石,華貴輝耀,十分美麗。

  她沒有半縷驚訝,福身給老夫人、世子夫人和二夫人行禮,又給東瑗、薛東蓉和薛東琳見禮。

  東瑗和薛東琳還禮。

  薛東蓉則有氣無力攙扶著銀杏,勉強福了福身子。她對薛東姝的出現,故意露出幾分意外:見她衣飾錦簇,明白她在此的目的,她要代替自己進宮了。

  薛五姑娘東蓉唇角微挑,衝薛東姝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笑容雖然很淡,卻是難得的絢麗。

  老夫人沒有留意到薛東蓉,只是叮囑薛東姝跟著一塊兒進宮,又說見了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和貴妃娘娘應該行什麼禮,說什麼話,一一仔細告訴薛東姝。

  薛十一認真聽著,絲毫不露驚愕。

  連老夫人都詫異。

  這孩子未免太沉穩了,快趕上瑗姐兒!

  讓薛東姝過繼到韓氏名下的事,老夫人跟老侯爺提了提,也沒有避開在屋裡吃飯的薛東姝。當時她有些吃驚,卻也沒有細問。

  她肯定不知道薛東蓉生病,亦不知道自己臨時被替換進宮,卻有這份內斂沉穩,可見心思不淺。

  老夫人不免重新審視了她一回。

  東瑗拉過薛東姝,笑道:「你怎麼也不戴兩朵花?」說罷,就要把自己頭上戴的四朵掐金絲嵌紅米珠珠花摘下兩朵,親手替薛東姝戴上。

  古時人愛戴花。

  花與華諧音,象徵富貴榮華,不管是望族富貴婦人,還是坊間貧寒女子,都愛在鬢角別上幾朵各種各樣的花兒,除了點綴著美麗,更多是借著「華」這個吉利字眼。

  老夫人見東瑗對薛十一親熱,眼角的笑意微深。

  薛十一姑娘東姝便福身跟東瑗道謝。

  一旁的薛十二姑娘東琳則微微蹙眉,她很不滿意,自己的庶姐,一下子就成了嫡姐!又想到了母親,要是母親在家,只怕這件事不會這樣順利!她應該趁早去告訴母親一聲,免得這些下等人都得了意,一個個爬到她們頭上去!

  薛東蓉虛軟無力,攙扶著銀杏,讓她把自己鬟上的蝶穿白玉蘭花簪摘下來,遞給薛東姝:「這是大伯母賞的,進宮時戴著喜慶,太后娘娘肯定喜歡。我去不成,這個給十一妹戴……」

  這蝶穿白玉蘭花簪十分華美炫目,很是名貴。

  薛東姝掃了眼東瑗和十二妹薛東琳,見她們都有,又想起自己頭上的寶鈿是去年生辰老夫人賞的,既不及這蝶穿白玉蘭花簪,卻也是名貴華麗,當即把自己的金地點翠雙蝶戲花寶鈿摘下。

  接過薛東蓉的花簪,就把寶鈿遞上去:「多謝五姐!我這個寶鈿五姐先戴著,等我回來再換給五姐。」

  薛東蓉也沒有力氣同她客氣,笑了笑。

  世子夫人見人數湊齊,便把對牌給了身邊的大丫鬟花忍:「你和榮媽媽趕緊給蓉姐兒請孫太醫瞧瞧,等我們從宮裡回來,再來看蓉姐兒。」

  花忍恭聲道是。

  二夫人連聲道謝,卻掩飾不住失望的苦澀。

  她要送老夫人等人出門,老夫人便道:「不必了,你留下來陪蓉姐兒吧!」

  二夫人道是,目送老夫人等人出了榮德閣。

  天色依舊未明,東方天際卻有縷縷紅霞,薛東蓉由丫鬟攙扶著,跟在二夫人身後,回和寧閣。

  她望著天際的晨曦,露出一個會心的微笑。

  回到和寧閣,二夫人遣了身邊的丫鬟婆子,拉著薛東蓉的手,就再也壓抑不住,嗚嗚哭起來:「我苦命的孩子,為何你這樣多災多難?倘若是要遭報應,怎麼不應在娘的身上,非要折磨我的孩子?」

  見母親哭,薛東蓉心頭的喜悅被沖淡了幾分,她柔聲安慰著二夫人:「娘,您別傷心……女兒命裡或者沒有進宮的福氣,造化者便是如此安排的。非要權越造化,是不祥之兆!」

  二夫人哭得更加凶了:「這個時候,你還要安慰娘?娘心疼你,可憐你七歲就沒了父親,娘含辛茹苦把你養大,只求你將來平安順當,哪裡知道,你如此多磨難?開始說親,陳家就被抄了;好容易挨到進宮的機會,你又……」

  她越發說不下去了。

  薛東蓉聽著這些話,勾起了往事歷歷在目。

  當年,她是進宮了的。

  她再活一世,改變了很多事。

  前世時,薛十姑娘東婉沒死,楊氏也沒有回娘家,臨到進宮的前一天,九姑娘薛東瑗突然病了,就是跑肚,拉得整個人虛脫。

  那時,薛東蓉很高興,十二妹薛東琳年紀小不說,容貌和才情、人事練達都不及她,只要除去薛東瑗這個美豔過人的對手,她就有把握穩勝。

  她以為,薛東瑗是不幸的,有楊氏那個狠毒的繼母。

  如今,她重生了,很多事情的改變,改變了薛東瑗的性子,甚至她們姊妹幾個的人生都發生了很多變故。

  薛東蓉就想起了跑肚,當年薛東瑗就是這樣避開進宮的。

  她成功了。

  跟前世不同的是,薛東姝成了嫡女,代替她進宮。薛東蓉知道自己的命運改變了,那麼她重生了,是不是也連著改變了九姑娘東瑗和十一姑娘東姝的命運?

  薛東蓉一開始以為,自己吃了瀉藥,就會和九姑娘薛東瑗互換命運。可現在十一姑娘薛東姝突然就變成了嫡女,這是前世沒有的。

  她們的命運,又會如何?原本篤定的薛東蓉有些不安起來。

  她的喜悅裡,藏了幾縷擔憂。

  可這些話,她要是跟二夫人說了,二夫人只怕當她是鬼附身,要被氣死。

  二夫人哭得傷心,東蓉瞧著心疼,眼淚不禁落下來:「娘,進宮真的很好嗎?」

  二夫人微愣,錯愕望著薛東蓉:「傻孩子,進宮當然好……」

  「娘,哪裡好?」東蓉蓋住母親的話,「娘若不舒服,派人去定遠侯府說一聲,四姐馬上就回到您身邊照拂;可貴妃娘娘呢,大伯母每次見到她,都要跪下磕頭。母親,女兒進宮了,倘若位及貴妃,母親逢年過節提了名帖或者能見著女兒一面,亦是高高坐著,任由母親屈膝下跪,三拜九叩。倘若不能,從此母女被那高高院牆阻攔,永無再見之日。」

  二夫人聽了,頭皮有些發麻,淚落得更狠了。

  她亦知道送女兒進宮的苦。

  「母親再看,二姐、四姐、六妹,她們都不是嫁皇族,卻個個幸福和美。母親,坊間有句話:願後身世世勿復生天王家。帝王之家,有多少恩義?除了君臣,哪有母子情誼、夫妻情誼?」薛東蓉說著,便想起前世的往事,胸口泣血般疼痛,忍不住失聲痛呼,「女兒亦願後身世世勿復入天王家!」

  二夫人細細品著女兒的話,倏然感覺心裡的失落輕了幾分。

  進宮真的那麼好?

  倘若她的蓉姐兒進宮,以後她的孩子便是皇子、公主,自己不能抱、不能逗弄,甚至見了女兒不能親近,女兒受了委屈不能求侯爺幫著撐腰,就是等於把女兒送入一個孤零零的院牆,生死都要她一個人掙扎。

  有什麼好處?

  她女兒的孩子或者能位及人主,亦或者命喪黃泉;她女兒卻只能為家族添彩,自己要時刻警惕身邊人的算計。

  不,不能!她的蓉姐兒吃了太多苦,不能再受那等委屈!

  為何她如今才想明白?

  想到這裡,二夫人拉過薛東蓉:「蓉姐兒不哭,不哭了,不進宮,咱不進宮!這是造化者的旨意,這是旨意,你不應該進宮受苦的……」

  銀杏進來通稟:「夫人,五小姐,榮媽媽帶著孫太醫來了……」

  母女倆這才各自摸了眼淚,叫丫鬟打水洗臉。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2:14 PM

第二十七章 人選

  東瑗跟著老夫人、世子夫人、十一妹薛東姝、十二妹薛東琳進了皇宮內院。她們辰初三刻進宮,巳正一刻出宮,依舊坐著馬車,回了鎮顯侯府。

  回到家裡,先到老夫人屋裡略微坐了坐,又去看了薛東蓉,才各自回各自的院子。

  十二姑娘薛東琳跟東瑗要同路一段,可她攙扶丫鬟錦秋,很傲氣走在前頭,喜氣洋洋的,並不搭理東瑗。

  橘紅攙扶著東瑗,小步緩行,跟薛十二姑娘故意拉開了距離。

  走了好一段路,東瑗一直不語,靜靜想著自己的心事。

  「小姐,您見到太后娘娘和貴妃娘娘了嗎?」橘紅有些擔憂自家小姐的沉默。剛剛在老夫人屋裡,小姐還有說有笑的。可出了榮德閣,和十二小姐的歡喜狂妄不同,九小姐彷彿心不在焉。

  東瑗聽到橘紅問她,回神溫軟一笑:「見到了呢。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還有貴妃娘娘,都見到了。」然後問橘紅,「你還記得貴妃娘娘的模樣嗎?」

  橘紅搖頭:「我進府的時候九歲了,貴妃娘娘已出閣。那時在太子府裡,還能時常回來瞧瞧世子夫人和老夫人。可是我不在屋裡服侍,遠遠只瞧過一次,沒見著面兒……」

  薛府的定制,未及笄的姑娘們屋裡不安排一等丫鬟,貼身服侍的都是二等丫鬟。

  當時橘紅、橘香跟現在的薔薇一樣,都是老夫人屋裡的二等丫鬟。

  可老夫人身邊,貼身服侍的是一等丫鬟,二等丫鬟只是跟在一等丫鬟身後做事,很少在屋裡活動。有時一等丫鬟病了或者告假,管事媽媽會挑了機靈勤快的二等丫鬟暫時代替。

  橘紅和橘香當年都替過一等丫鬟當差,被老夫人看中了,後來就給了東瑗。

  東瑗見橘紅沒有見過薛貴妃,便一邊緩行,一邊跟她說起貴妃娘娘的模樣:「她問我話的時候,我瞧了一眼,很漂亮,跟大伯母的眼睛、鼻子、嘴巴一模一樣……」

  橘紅瞧著她不是很抵觸,亦願意說起宮廷之事,又大膽問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的容貌,待她們是不是客氣之類的話。

  東瑗回想了一瞬,才笑道:「我一直低著頭,不敢看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眼角掃了一下,就覺得衣著華貴,聲音慈祥,別的都沒有瞧見。」

  橘紅就忍不住笑:「那您白白進宮了一回!」

  東瑗也笑,心中卻墜了重石般,提不上氣。

  她們姊妹三人進宮,薛老夫人把她們的排行告訴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第一個就問:「不是有個五姑娘?」

  看來皇家亦打聽了薛府的事,太后娘娘中意的是五姑娘薛東蓉。

  薛老夫人就忙回稟,說了五姑娘跑肚的事,太后很是遺憾,而後卻再也沒有提起。

  古時的醫療落後,身體不好意味著沒有福祿之相,亦會子嗣艱難,薛東蓉進宮前生病,足見她體弱,太后娘娘不可能再讓她進宮了!

  五姑娘就這樣排除了!

  一個多時辰的閒談中,東瑗和十一妹薛東姝沉默謹慎,太后和皇后、貴妃娘娘問話,她們姊妹倆有些拘謹的回答了,中規中矩的,顯得沉悶。

  十二姑娘薛東琳卻很活潑,不管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說什麼,她都能妙語逗趣,說上幾句,惹得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笑了幾回,還對老夫人說:「鎮顯侯夫人,您這個孫女有趣得很。」

  老夫人笑著回稟,說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過譽了。

  語氣卻帶著一絲無可奈何。

  十二妹薛東琳自以為天真爛漫,可薛老夫人的不快,足見她的輕浮惹了事,太后笑得開心,可是,一定不會選她進宮的!

  鎮顯侯是三朝元勳,又是當朝太師,他的孫女進宮,不會是婕妤、嬪之類的。從堂姐正一品的皇貴妃地位來看,薛氏女進宮,一定是封正三品以上的妃子。

  十二姑娘薛東琳太過於輕佻,連老夫人瞧著都不喜,何況是太后娘娘?

  薛東琳過猶不及,東瑗心中明白,她也排除了!

  剩下的,就是東瑗和十一妹薛東姝。

  對東瑗和薛東姝,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很冷淡,問了幾句客套話,並沒有多言。

  可當薛老夫人說了薛東姝的身份,並且提到她過繼的時候,太后娘娘笑著說不錯,然後問了薛東姝幾句。薛東姝答得很小心,甚至有些侷促不安,太后沒有不悅,反而叫她抬起臉來讓她仔細瞧瞧。

  東瑗也一直垂首,太后卻沒有仔細瞧她的興趣。

  而後,太后娘娘對身邊的皇后說:「你瞧這孩子,像不像和煦?」

  和煦是太后娘娘第三女的封號,如今嫁給了秦尉侯,最得太后娘娘喜歡。

  皇后娘娘忙說真的有點像,薛貴妃娘娘亦幫腔。

  薛老夫人便謙虛道:「和煦公主龍章鳳姿,姝姐兒哪裡比得了?」

  太后娘娘笑了笑,這個話題就過去了。

  當時東瑗心中一喜,難道太后看中了十一妹?

  後來,都是十二薛東琳在湊趣說話,太后娘娘再也沒有單獨問十一薛東姝什麼,讓東瑗心中不安。

  若論身份,十一即將是東瑗母親寄養的女兒,是薛府五老爺薛子明原配的嫡女,比薛東琳尊貴。

  論容貌,十一和東瑗有六分相像,卻有一雙規矩的杏眼,比起東瑗容貌裡的妖嬈,她是正統的美人,更加容易入太后娘娘的眼。

  東瑗應該放心,十一姑娘薛東姝身份、行事沉穩上,比十二姑娘比下去了;容貌上又端莊美麗,把妖嬈的東瑗比下去了,薛東姝進宮的可能性是比她大。

  可東瑗就是侷促不安。

  上位者的想法太難預料了,倘若太后娘娘明著對東瑗冷淡,暗地裡還是想讓進宮,她怎麼辦,還敢抗旨不遵嗎?

  畢竟她這個嫡女,比十一姑娘更加名正言順。

  想著,便回了拾翠館。

  薔薇忙迎了出來,和橘紅一起攙扶著東瑗,笑著對她道:「小姐,楊媽媽和金槐姐姐坐了半天,就等您回來。」

  楊媽媽是五夫人楊氏屋裡的管事媽媽,金槐是楊氏屋裡四個一等丫鬟之一。楊氏帶著碧桃、碧柳回了娘家,五房的事都楊媽媽帶著兩外兩個大丫鬟金槐、銀槐管著。

  知道東瑗剛剛從宮裡回來,就來找她,是怎麼回事?

  正常的情況下,她們不是應該去見十二姑娘薛東琳嗎?

  滿腹狐疑,東瑗進了屋子。



第二十八章 客來

  聽到外間瑤台上說話聲,楊媽媽和金槐忙迎了出去,屈膝給東瑗行禮。

  東瑗笑盈盈讓她們起身,領著眾人進了屋子。

  「媽媽和金槐姐姐先坐……」東瑗去淨房梳洗一番,讓橘紅招待楊媽媽和金槐,讓薔薇跟著去淨房服侍。

  薔薇很聰慧,頓時明白了東瑗的用意,忙跟著進了淨房。

  褪了銀紅色折枝海棠百蝶鬧春紋褙襖,薔薇服侍東瑗穿了件家常的玉色纏枝蓮紋交領綾襖,然後低聲跟她道:「好像是老爺朋友的家眷來了,沒見著夫人,想見見老夫人。」

  薛子明朋友的家眷?

  五房嫡母不在,內宅便是東瑗最大了。又有謠言說老夫人把五夫人趕回了娘家,楊媽媽自然不敢冒失帶著人去見老夫人。

  所以求到東瑗這裡?

  東瑗心中有了底,心情不由好了些,笑望著薔薇:「你如今管我屋裡的衣裳首飾?」

  薔薇見她笑,雖不明為何有此一問,亦知不是壞事,當即恭敬笑道:「是,橘紅姐姐常提點我。」

  從前橘紅管著衣裳首飾,橘香管金銀錢財,羅媽媽管著院子裡大小丫鬟婆子,東瑗的吃食、漿洗都是羅媽媽操辦。

  如今羅媽媽和橘香出去了,橘紅先接過原本橘香管著的金銀錢財,把自己的本職交給了薔薇。

  一來是薔薇推辭,說自己沒有在屋裡服侍過,不懂規矩,不敢接橘香的差事。讓橘紅管錢財,她接替橘紅的差事,管衣裳首飾,這樣哪裡不懂,還能請教橘紅。讓她現在管錢財,兩眼一抹黑。

  東瑗和橘紅都覺得薔薇的思慮很對,便同意了。

  第二也是東瑗和橘紅都不放心把錢財給薔薇,畢竟是新來的,知人知面不知心。

  如今瞧著薔薇的精明,東瑗覺得,倘若她忠心耿耿,的確是個很得力的下手。她爹是帳房上當差了,屋裡的錢財遲早要給她管著。

  「外頭服侍的,有兩個小丫頭我瞧著喜歡,一個叫紅蓮,一個叫綠籬,你自己再挑一個,總共三個人,都帶在身邊。等明年開春橘紅姐姐出去,我屋裡便全部仰仗你。到時紅蓮和綠籬二人之間,我要提個二等的,另外兩個就服侍你們兩個二等的。」東瑗接過薔薇遞過來的帕子,淡淡跟她說著自己的想法。

  薔薇一愣。

  就是說,九小姐屋裡明年提拔一個二等丫鬟,薔薇可以幫著看看。九小姐讓她帶著三個小丫鬟,除了讓她幫襯著考量紅蓮和綠籬的秉性,還要她培養自己得力的小丫鬟。

  她服侍小姐,亦不能三頭六臂,亦需要得力的小丫鬟跟著她,賣命替她做事。

  九小姐讓她選,首先給了她優先權,那麼,她是不是得到了一點九小姐的認可?

  想著,薔薇微微一笑,忙道是。

  然後服侍東瑗抹了雪脂膏子。

  茉莉花香的雪脂膏子,是內造的東西,專供禁宮娘娘們用的。東瑗這盒,是貴妃娘娘賞老夫人和世子夫人的。老夫人嫌味道太重,分給了正在跟前湊趣的東瑗和五姑娘薛東蓉。

  淨房裡徜徉著淡淡茉莉香,讓東瑗心情更加好了,她的笑容頓時輕盈婉約起來。

  梳洗更衣畢,薔薇攙扶東瑗出了淨房。

  楊媽媽和金槐端坐在東次間炕前的錦杌上,神態畢恭畢敬。

  薔薇扶東瑗炕上坐了,便輕輕退到一旁。

  東瑗請楊媽媽和金槐也炕上坐,她們極力推辭,不敢跟東瑗並坐,不似楊氏的狂妄,東瑗微微露出幾分滿意。

  丫鬟上了茶,東瑗輕輕捧著呷了小口,才問楊媽媽何事。

  楊媽媽忙恭聲把事情仔細說了:「五爺在國子監念書的時候,有個同窗姓袁,跟五爺交情極好。五年前候補江寧鹽課司提舉,帶著妻兒上任江寧府,好些年沒有回京。不成想袁提舉身子骨不好,病了一年多,今年九月歿了。袁提舉在京都有兩處宅子,還有兩個親兄弟,袁太太就帶著兩位公子,一位小姐回京了。想著咱們五爺跟袁提舉交情如昆季,就帶了女兒拜訪夫人。五夫人回了建衡伯府小住,五爺又吩咐讓見見老夫人,奴婢想求九小姐恩典,領了她們母女過去……」

  說的這樣仔細,是袁太太跟她閒聊的時候,告訴她的吧?

  來拜託五夫人,還非要見見老夫人,可不是因為跟五爺交情好,大約是想著藉助鎮顯侯府的勢力,多在老夫人面前走動吧?

  袁太太在五爺面前說幾句心酸話,又說想見見老夫人,五爺就答應讓人帶著去見見,倒也像薛五爺的做派。

  不過,能提出見老夫人,也不是普通人家吧?

  「這袁提舉和建昭侯袁家有什麼關係嗎?」東瑗淡淡品茶,柔聲問楊媽媽。

  楊媽媽一愣,旋即輕笑:「是五服內的兄弟,袁提舉的祖父本是幼子,沒有承襲,分出建昭侯府單過,袁提舉是第三代了,血脈疏遠了不少。跟建昭侯府不算太親近。」

  雖不太親近,亦是建昭侯府的血脈。

  建昭侯府跟鎮顯侯府是通家之好,薛家旁枝有兩個嫡女嫁入袁家旁枝,如今的鎮顯侯府跟建昭侯府的嫡系雖沒有姻親,可建昭侯袁夫人是東瑗大伯母榮氏最要好的閨蜜。

  老夫人跟前年仙逝的建昭侯太夫人亦交情最好。

  建昭侯府旁枝的寡媳弱女求見,老夫人應該會見的吧?

  楊媽媽一下子就能說出袁太太的來歷,可見她心中亦清楚這些人情來往,她知道把袁太太領到老夫人那裡去,只會討賞,不會討罰,可她還是尊重東瑗,把這個機會讓給了五房內宅最尊貴的嫡女。

  想著,東瑗復又看了楊媽媽一眼。

  楊氏身邊有這麼精明的媽媽,她怎麼還那麼愚笨?

  「袁太太吃中飯了沒有?」東瑗問楊媽媽。

  「等著見見九小姐,還沒有吃……」楊媽媽笑道。

  「那你請了袁太太和袁小姐來,到我這裡吃飯吧。」東瑗笑容和煦對楊媽媽道,然後吩咐橘紅,「你去廚房說一聲,叫做幾個菜端上來。」

  楊媽媽和金槐忙起身道是,然後出了拾翠館。

  橘紅拿了二兩碎銀子,去了廚房。

  大約一盞茶的功夫,楊媽媽領了一個穿著杏黃色纏枝寶瓶紋褙襖的四旬婦人和一個穿著桃粉色蝙蝠鬧春紋褙襖的妙齡女子進來。

  東瑗知道是袁太太和袁小姐,笑盈盈起身下炕。

  兩人屈膝給東瑗行禮,東瑗亦還禮,拉了兩人到炕上坐,又吩咐丫鬟們上茶點。

  「袁太太來的不巧,母親去了建衡伯府。」東瑗笑著對袁太太道。

  她說起建衡伯府,並不說外祖家,而是直呼建衡伯府,好似故意宣揚自己是原配的嫡女,身份尊貴。

  原配嫡女和繼室的關係一向是如履薄冰,哪怕最好的人家,都有隔閡。袁太太先留了心,就聽出了東瑗話中之意,當即不敢多提楊氏,笑著道:「回京來,理應先拜會老夫人的。只是些許年沒見,怕老夫人不甚記得,勞煩九小姐引見。」

  見袁太太果然沒有多提楊氏,東瑗笑意更深。要是等會兒袁太太在老夫人面前一口一個五夫人,只怕老太太心中不悅。

  到時袁太太不明情況,只當老夫人眼裡沒人,誤會了就不好。

  所以她自己做了惡人,先點撥一番,袁太太也是精明世故的人,頓時就聽出了東瑗的話外之音。

  反正她也不喜楊氏,袁太太誤會她高傲也罷,跋扈也好。

  「甚麼勞煩?」東瑗客氣笑道,「老夫人早上進宮,只怕中午要歇會兒。袁太太在我這裡用了午飯,咱們說會兒話,晚些時候再過去吧。」

  袁太太和袁小姐忙道謝。

  說著閒話,橘紅領著丫鬟們把飯菜端了上來。廚房見是九小姐要的飯菜,四葷四素做得特別精緻。

  袁太太也是見過世面的,已經過了飯點,還能有這樣新鮮精緻的佳餚,便明白這九小姐在家裡很受寵,又想起她剛剛暗示自己不喜楊氏,袁太太暗暗留心。

  吃了飯,彼此閒話家常,袁太太問了世子夫人和老夫人的好,卻也再不提五夫人楊氏。

  袁小姐跟薛家十二姑娘差不多的年紀,十三四歲,安安靜靜聽人說話,十分貞靜。

  東瑗亦問了她幾句,袁小姐柔聲細語答了。

  東瑗從袁太太口中得知了袁小姐的閨名叫璞瑛,家裡稱瑛姐兒,便也跟著瑛姐兒這樣喊她。

  還叫薔薇拿了對赤金棲鳳瓔珞鐲給她做見面禮。

  袁太太和袁璞瑛都很不好意思,東瑗瞧著跟瑛姐兒差不多大,還給見面禮。

  「原是應該母親的。我頭回替母親待客,袁太太怕是嫌棄我不懂事,給的東西輕罷?」東瑗給得很誠心。

  袁太太和袁璞瑛都有些臉紅,卻見東瑗的話又卻不好反駁,不敢再沒有推辭,瑛姐兒給東瑗福身道謝,收在懷裡。

  自鳴鐘響起,申正時分,東瑗估摸著老夫人歇息好了,才帶了袁太太和袁璞瑛去了榮德閣。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2:15 PM

第二十九章 陳家

  東瑗領著袁太太和袁小姐去了榮德閣,老夫人正吩咐詹媽媽開箱籠拿些藥材給五姑娘薛東蓉。

  剛剛薛東蓉的大丫鬟銀杏來回稟老夫人,五小姐吃了太醫開的藥,一下午無事,大約是好了,請老夫人放心。

  老夫人很歡喜,便叫詹媽媽拿些補氣的藥材給薛東蓉送去。

  見東瑗領了人來,老夫人定睛瞧了瞧,展顏笑道:「是袁三奶奶吧?」然後看了眼羞赧清秀的袁璞瑛,又笑,「這是瑛姐兒?哎喲,長成大姑娘了。」

  大約從前就常常來,老夫人都還記得她們。既然從前是常客,還是要等五房的人領了才敢往老夫人跟前來,這個袁太太是個知禮謹慎的,東瑗不免淡淡挑唇微笑。

  袁太太和袁小姐則忙給老夫人行禮請安。

  「去南邊五六年了,不成想老祖宗還記得我們。」袁太太很是感動的樣子,「您老的身體還是那麼健朗!」

  「瞧著還好,實則不中用了!」老夫人呵呵笑,讓東瑗和詹媽媽扶起袁太太和袁小姐,又請她們母女挨著炕上坐了。拉過袁小姐的手,老夫人左右打量著,對袁太太笑道:「這才幾年啊,出落得這般齊整了,也比從前沉穩了不少。年紀大了,曉得害羞了。」

  袁小姐雙頤生煙,喃喃叫了老祖宗。

  「我記得,跟我們家瑗姐兒一般大,都是辛卯年的……」老夫人說的是袁璞瑛的年紀,又不太確定,問袁太太。

  袁太太忙道:「她是辛卯年九月生的。」

  從前袁太太來薛家,東瑗並不受寵,那時老夫人跟前最得意的孫女是四姑娘薛東婷。見著老夫人問,袁太太並不知道東瑗具體有多大,不敢接口,只得說自己女兒的生辰。

  老夫人頷首,笑道:「我們瑗姐兒是正月的,比瑛姐兒大幾個月。」

  略微坐了坐,袁太太亦只是過來敘敘舊情,並不是有事相求,瞧著天色將晚,亦不好留宿,便要起身回去,言改日再來給老夫人請安。

  老夫人讓東瑗送送,又對東瑗道:「你送袁三奶奶到穿堂,就不用過來問安了,今日也累了一整日,早早歇了吧。」

  東瑗道是,領著袁太太和袁小姐出了榮德閣。

  等袁太太一走,老夫人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對身邊的詹媽媽道:「袁夫人好久沒來了吧?你回頭跟侑哥兒媳婦提提,讓接了袁夫人家裡坐坐。」

  袁夫人,就是建昭侯府侯爺夫人。

  老夫人見到建昭侯旁枝的袁三奶奶,想起袁夫人不足為奇。建昭侯夫人和世子夫人榮氏未嫁前便是閨中密友,如今更是來往親密。

  詹媽媽笑了笑:「回頭世子夫人過來,我幫著提提。」

  晚上世子夫人來問安,詹媽媽便在一旁提醒老夫人,問起了建昭侯袁夫人。

  世子夫人榮氏微愣,直接笑道:「娘有什麼事吩咐媳婦嗎?」

  「也不是讓你年內請袁夫人來,我知曉你過年人來客往事兒忙,只是你心中記著這事,等過了年抽空就接袁夫人家裡坐坐。」老夫人笑呵呵道。

  「娘,上次她跟您提的她那個侄兒,如今還是沒說親。」世子夫人試探著問老夫人。

  老夫人看了眼世子夫人,笑盈盈沒有答話。

  世子夫人榮氏不敢再深說,說了會閒話,就起身告辭。

  老夫人又囑咐她去看看五姑娘薛東蓉,順便把她下午尋出來的補藥帶過去。

  世子夫人道是,轉身出去。回去的路上,她不禁琢磨老夫人的意思,怎麼從宮裡回來,就突然想起見袁夫人?

  上次袁夫人陳氏跟老夫人提了提她娘家侄兒,想替侄兒迎娶東瑗。

  老夫人以東瑗年紀小為由推辭了。

  後來老夫人跟世子夫人暗示了幾句,大概的意思是嫌棄建昭侯袁夫人的娘家侄兒身份配不上東瑗。

  袁夫人的娘家姓陳,祖籍陝西岆城,靠販馬起家,十分富足。後來袁夫人的父親刻苦攻讀,官拜兵部侍郎中,又嫁女建昭侯府,陳家在京都才算真正立足。

  可老夫人還是瞧不上陳家的家底,除了富足,陳家發家史也太過於草莽,簪纓望族不屑。

  袁夫人說替她娘家侄兒說親薛東瑗的時候,老夫人就心中怪袁夫人輕狂。有錢就了不得?東瑗可是三朝元勳鎮顯侯府的嫡親孫女,嫁到陳家去也太委屈了!

  除了這件事,世子夫人想不到老夫人想見袁夫人的其他原因。

  難道老夫人改了主意,同意把東瑗嫁到陳家?

  世子夫人又想起今日進宮之事。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甚至薛貴妃娘娘都不太喜歡九姑娘東瑗。

  世子夫人歎氣,以貌取人的話,太后娘娘大約是覺得九姑娘太妖冶,這等女子放在皇帝身邊,皇帝只怕芙蓉帳暖度春宵,從此不早朝了,耽誤了朝政,成為千古罪人吧?

  而皇后娘娘和薛貴妃娘娘是擔心東瑗聖寵過旺,從此她們地位岌岌可危嗎?

  世子夫人看得出,老夫人自然看得明白。

  因為進宮無望,所以想把東瑗說給袁夫人的娘家陳家?

  陳家落戶京都根基淺,點著腳尖想巴結京都大戶,所以薛家嫡女嫁過去,陳家自然會禮遇萬分,對她客氣恭敬。

  東瑗長得太濃豔了,嫁到其他人家,婆婆和妯娌會不會忌憚她,從此對她刻薄些?嫁到陳家,東瑗才會得到敬重?

  老夫人是這樣打算的嗎?

  了解東瑗的脾氣心性後,世子夫人心中有些遺憾,像東瑗這般聰慧明理的媳婦,是婆家的福音。可人人第一印象都是她的容貌,反而不會認真思量她這個人,就否定了她是個賢妻良母!

  倘若東瑗性子輕浮,怎得老夫人喜歡?

  老夫人年輕時可是出了名的精明強幹的!

  老夫人喜歡她,她的行事秉性就不會差,單單這一點,東瑗就是個值得迎娶的媳婦啊!

  世子夫人想著,又是默默歎氣一回,真可惜,還以為可以送她進宮去,幫襯貴妃娘娘一把!可貴妃娘娘分明不是這樣想的,她也不想東瑗進宮。在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刻意冷落東瑗的時候,她並沒有提攜東瑗,而是故意視若不見。

  東瑗嫁到陳家,是委屈了些;可婆家因為地位不及鎮顯侯府,從而對她刮目相看,亦是好處之一。

  世子夫人想著,心中雖遺憾,卻也忍不住笑一回:這下子,建昭侯陳氏要高興壞了。



第三十章 教習

  東瑗送走袁太太母女,再三客氣讓她們時常到府裡走動,送到穿堂就折身回了自己的拾翠館,歇下不提。

  過了兩天,薔薇便免了紅蓮和綠籬原先的差事,只跟在她身後,然後對東瑗道:「小姐讓再選一個人,我想讓紫薇跟在學學規矩。」

  東瑗聽了,腦海裡就迅速掠過紫薇拎著半桶水穿著木屐卻健步如飛的模樣,頓了頓才笑道:「既叫你拿主意,你拿主意便是。」

  薔薇面上浮現幾縷笑容,感激般給東瑗福了福身子道謝。

  然後笑著解釋給東瑗聽:「紫薇不太會說話,做事卻勤勉。」

  東瑗手下的針黹不停,淡淡繡著一副海屋添籌的花樣子,準備過了年給老侯爺和老夫人做兩雙鞋,等三月份老侯爺生辰時做壽禮。

  她的繡活不算出彩,亦是自己的心意。

  薔薇見東瑗表情平淡,看不明白她對這件事的態度,心中惴惴,一邊奉茶,一邊閒聊般笑道:「小姐,前年紫薇進府當差,還是我娘保她的……」

  東瑗手裡的纖細繡花針一頓,抬眸望著薔薇,眼眸清湛盈盈:「薔薇,從前我不管交代橘香和橘香做什麼,都不會再過問。既叫了你拿主意,我自然是信得過你。你才來,不曉得我的脾氣,我向來用人不疑,你放心做事吧!」

  薔薇愣住,心尖湧動了些許感激。

  片刻,她穩住了心神,笑道:「小姐,我用人不避親,怕總怕旁人多言。與其旁人說三道四,不如自己跟小姐說明了好……」

  用人不避親?

  見薔薇很想把她和紫薇的關係說清楚,東瑗就放下手裡的針線,接過薔薇奉的茶,笑著問她:「你們是親戚?」

  「不算親戚。」薔薇見東瑗願意聽,就連忙道,「她在我家裡住過一年多。」

  東瑗微微頷首,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三年前,也是滴水成冰的深冬,我爹和幾位管事對了帳,去崔仙樓吃酒,晚歇回來,看到西邊院牆躺著個孩子,九、十歲的模樣,穿著一件氈袍,怪模怪樣的,打著赤腳,昏死在牆角。我爹不忍心,就抱她回家吃了杯熱湯。醒來後瞧著,跟我四妹差不多年紀,又說是北邊牧人家的,大雪蓋了牧場,牛羊都凍死了,就逃到了盛京。一路上爹娘和長兄也去了,只剩她。我爹動了惻隱,就說留下她……」

  薔薇看了眼東瑗,見她認真聽著,繼續道,「我家裡也不富足,我媽就不想要她。但見她可憐兮兮的,又做事勤快極了,我媽也動了心,她在我家住了一年多,前年府裡買丫鬟,我媽見她這一年又勤快又寡言,心中喜歡她,想著替她尋個前程,就送了她進府。我媽在榮媽媽面前走了幾遭,死皮賴臉把她塞到了老夫人院裡。」

  東瑗又抿了茶,問薔薇:「你們家姊妹幾人?」

  薔薇一愣,不知何意,老實道:「兄弟姊妹六人。我大哥是二房的三少爺跟前服侍的,從小的恩情,三少爺放了四川知府,我大哥也舉家跟著去服侍了。二姐是二房四小姐跟前得意的,跟著去了定遠侯府。我家裡排行老三,下面有兩個妹妹,一個弟弟……」

  東瑗聽了,目露贊許:「你們家人口多,生計也難,你爹娘還能收養一個小孤女,是宅心仁厚的。」

  誰家願意多個人吃飯?像莫管事家裡,是府裡有定制的小丫鬟照拂的,不需要一個孤女替他們做粗使丫鬟,還是把紫薇能留下來,無疑是雪中送炭的恩情。

  莫管事夫妻是心地善良之輩。

  父母如此品行,薔薇能差點哪裡?

  東瑗欣慰的是這個。

  而薔薇聽到東瑗誇獎自己的父母,臉微紅,而後又與有榮焉,謙虛說是舉手之勞。

  「既是這樣,你帶著紫薇,在屋裡服侍吧。」東瑗笑著放了茶盞,重新拿了針線。

  「多謝小姐!」薔薇又福身,還不忘解釋一句,「紫薇是吃過苦的人,她最懂感懷。小姐對她的好,她會全心全意服侍小姐的。」

  東瑗一愣,須臾跌了眼簾,淡淡嗯了一聲。

  舉賢不避親,這個薔薇有些膽魄;想到的不僅僅是她自己,還有東瑗,才把紫薇調到屋裡服侍,她是個忠心耿耿的。

  但願她表裡如一。

  臘月二十二,世子夫人派人去了建衡伯府,接五夫人楊氏回鎮顯侯府。

  早上派人去接,卻到黃昏時分過了酉初三刻才回,中間發生了什麼,世子夫人一句也不敢跟老夫人提,只說建衡伯夫人捨不得五夫人,才耽誤了。

  東瑗和十一姑娘薛東姝留在老夫人處吃晚飯,五夫人楊氏衣著錦簇來請安,老夫人語氣淡淡說了句:「回來了?早些歇了吧,我這裡不用服侍的。」就端了茶讓她出去。

  五夫人眼睛瞟了下東瑗和十一姑娘薛東姝,有些不快,給老夫人行禮告退了。

  五夫人一走,老夫人唇角有抹冷笑。

  東瑗和薛東姝埋頭吃飯,權當沒有瞧見。

  臘月二十三祭灶後,家裡處處開始貼春帖、掛燈籠,喜氣洋洋,新年的氛圍越來越濃,東瑗的心情也逐漸好起來。

  她喜歡喜慶的節日。

  五夫人回府後,得知十一姑娘寄養在五爺原配韓氏的名下了,居然風平浪靜的。

  東瑗有些詫異,還以為她要大鬧一場。

  「你去打聽打聽,五夫人怎麼說十一小姐的事。」東瑗對薔薇說道。

  這好似是東瑗第一次見她去打聽事,薔薇受寵若驚般去了。

  橘紅便蹙眉對東瑗道:「小姐,您怎讓她去?她才來,別沒有打聽出什麼,反而叫夫人抓了把柄!」

  東瑗笑道:「她在老夫人屋裡也是二等丫鬟。她是家生子,自小就在府裡玩耍,哥哥姐姐以前都是少爺小姐身邊得力的,論人脈親疏,你不及她的。看看她回來怎麼說。」

  兩盞茶的功夫,薔薇便回來了,對東瑗道:「小姐,五夫人想給十二小姐從外面請個教習嬤嬤,這幾日都在籌劃這事,就顧不上十一小姐了。」

  從外面請教習嬤嬤?薛東琳身邊有乳娘和丫鬟,還要請教習嬤嬤?

  再說了,府裡的媽媽什麼教不了,非要外面的?

  東瑗想起那日出宮後十二姑娘薛東琳的得意,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

  橘紅一頭霧水,問薔薇:「十二小姐都十三歲了,請教習嬤嬤做什麼?」

  薔薇有些不好明說,看了眼東瑗。這些事她心中清楚,但是不能從她心中說出來。

  東瑗便對橘紅笑道:「大約是教十二小姐一些宮廷禮儀吧!」

  「宮廷禮儀?」橘紅愣了愣,倏然變色道,「小姐,太后娘娘看中了十二小姐嗎?她要進宮做娘娘啊?」

  「悄聲些!」東瑗壓低了聲音,忍不住又笑,「十二小姐覺得太后娘娘看中了她,可我瞧著未必。你等著,有笑話看呢!」有些孩子氣的促狹。

  橘紅被東瑗的語氣逗得笑了起來。

  薔薇見東瑗在橘紅面前說這些,就知道東瑗對橘紅的情誼,並不是主僕,而似姊妹,眼眸微黯:什麼時候,她也能得到小姐這樣的信任啊?

  可想想橘紅在小姐身邊都五年了,她又心存希望,微笑起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2:15 PM

第三十一章 聖旨

  臘月二十四除塵過後,家裡便忙著過年的諸事,世子夫人榮氏整日腳不沾地,回事的一撥一撥全部緊著她一個人。

  當五夫人楊氏親自登門,說要請教習嬤嬤的時候,世子夫人微愣,瞬間就明白過來,心中有些不耐煩。倘若是平常,她還能委婉點撥五夫人幾句,此刻她又忙又累,情緒不善,不冷不熱說了句:「五弟妹,等過了年再說不遲。正月裡拜年的時候,不妨和建衡伯夫人商議,看看她老人家可有好人選。」

  建衡伯夫人並不是愚笨之人,但願她比五夫人母女清醒些。

  五夫人沒有聽出世子夫人的推脫之意,卻也想應該跟母親說說,頓時改了主意,笑道:「那我不打攪大嫂了。」腳步輕盈回去了。

  世子夫人又好氣又好笑。

  等回事的婆子們都去了,抱廈裡只剩世子夫人和身邊最得力的榮媽媽。榮媽媽給她遞了杯參茶,讓她養養精氣,勸世子夫人:「您何必跟五夫人兜圈子?不如明了說,省得她到時美夢不成,心中記恨您!」

  榮媽媽聽世子夫人說過那日進宮諸位姑娘的表現和老夫人的態度,知道肯定不會是十二姑娘進宮。

  可五夫人洋洋自得來要教習嬤嬤,分明就是誤會了。

  世子夫人這樣拖延著,等宮裡下了旨,送旁的姑娘進宮時,五夫人大約會以為世子夫人早就知道,只等那日看笑話,從此就埋下了怨恨。

  妯娌之間,抬頭不見低頭見,最忌諱這些。

  五夫人又是個不省事的。

  「你沒見我這忙得腦殼都疼麼?」世子夫人喝了茶,微微歎氣,「你也曉得她,不到黃河心不死。既然她動了這個念頭,現在告訴她,她還不知道鬧出什麼事來!你忘了十姑娘……」

  說罷,她微微一頓,把十姑娘的話遮掩過去,才繼續道:「快過年了,她要是鬧起來,五房又不安生,一家子誰都別想痛快!任由她吧,該怨就怨恨,我難道要看她臉色過日子麼?」

  榮媽媽笑:「也是!」

  如今世子夫人是長嫂,主持家裡中饋,等老侯爺駕鶴西去,世子爺承襲,世子夫人就是鎮顯侯夫人。

  到那時,五房要分出去單過,五夫人如何鬧騰,礙不了世子夫人的眼;倘若不分出去,就是在世子夫人手下討生活,五夫人還敢如何?

  薔薇打聽到楊氏去了世子夫人那裡說教習嬤嬤的事,被世子夫人拒絕了,又惹得拾翠館眾人笑了一回。

  轉眼間,便是除夕夜。從早上開始,家裡傭人、主子都忙碌不停,俱灑掃庭院,換門神、掛鍾馗、釘桃符、祭祀祖宗。

  鎮顯侯府熱熱鬧鬧的,幾十口人坐了四桌,團團圓圓吃了年夜飯。

  吃了飯,老侯爺領著家裡爺們去了外院,招待前來辭歲的親戚朋友,亦安排家裡人出去辭歲。

  老夫人則領著內眷們守歲玩鬧。

  薛府正西南角有個暗香堂,地勢最高,可以觀看城中煙火。因種了各色臘梅,冬日裡暗香浮動,便得了此名。暗香堂圍了厚厚的防寒幔帳,點了暖爐,擺了各色果品點心,早有丫鬟婆子備著。

  榮媽媽準備妥當後,來跟世子夫人耳語。世子夫人頷首,轉身跟老夫人說:「不如領了眾人去暗香堂看煙火。」

  眾人都七嘴八舌唧唧咋咋附和著,老夫人見大家興致不錯,便笑道:「天寒地凍的,回頭誰都不許說冷!」

  「不冷,不冷!」世子夫人忙笑道,「早叫人燒了地爐,垂了厚厚的羊毛氈幔,又安了四個暖鼎。」

  眾人聽了,都攛掇老夫人去暗香堂看煙火。

  其中三夫人最積極。

  五姑娘薛東蓉大病初癒,穿了件銀紅色遍地金褙襖,捧著暖手爐,聲音發虛:「祖母,我就不去了,留在這裡吧。」

  老夫人見她還是不太好,就對二夫人道:「你們母女回和寧閣吧。深更夜長的,要是蓉姐兒再熬虛了身子,反而費事。」

  二夫人感激老夫人的體貼,忙屈膝給老夫人行禮應是。

  其餘的人則跟著老夫人、世子夫人去了暗香堂看煙火。

  外院的管事得了信,連忙把自家的煙火也搬了出去,找了個最臨近暗香堂的地方放了。

  漫天似銀蛇飛舞,火樹銀花,黢黑天際被點燃的或明或暗,似一副副絢麗錦圖,在碧穹間緩慢展開。

  東瑗望著煙火,暗暗闔眼禱告。

  卻被一旁的侄女薛風瑞看在眼裡,她脆聲問東瑗:「九姑姑,你在求神嗎?」

  眾人的目光便落在東瑗身上,弄得她頗為尷尬。

  世子夫人領頭取笑:「定是求菩薩替她尋個好婆家!」

  東瑗一怔,羞赧低了頭,心中卻微動:她是啊,她就是在求老天爺替她尋門好親事,別和宮廷牽扯關係,別嫁到不三不四的人家,只求現世安穩歲月靜好,丈夫體貼,婆婆和藹。

  原本是最簡單的要求,如今卻成為了她的奢望。

  她的婚事,她的未來,她不能做主,只能求老天爺。這是東瑗來到這個世界後最大的抱怨:不管家裡當家作主的那位多麼疼愛你,可世俗婚姻輪不到自己挑選!

  眾人哄然,跟跟著世子夫人說笑。

  老夫人見東瑗不說話,以為她惱了,把她叫到身邊,摟在懷裡,笑著罵眾人:「你們這些人精潑猴,順桿子爬,就知道挑軟柿子捏!」

  說的眾人又笑了起來,一時間除夕夜氣氛熱鬧極了。

  幾個年紀小的要去放炮竹,怎麼都攔不住,世子夫人只叫了婆子們緊緊跟著。

  五房的六爺薛華逸也要去。

  五夫人不准,六爺就不高興嘟嘴坐著不則聲。

  「讓他去!」老夫人對五夫人道,「孩子大了,還栓在腰際上?」

  薛華逸已經十一歲了,按照薛府的規矩,應該十歲就搬到外院去住。可五夫人捨不得,鬧了一場,薛子明跟著求情,老夫人才同意養到十二歲。

  雖同意了,總是有些不快。

  五夫人不敢忤逆婆婆,忙叫了自己身邊的碧桃也跟著。

  守歲直到過了子正才散去,東瑗回了拾翠館,哈欠連連,趕緊梳洗一番就躺下了,一覺睡到初一的卯初二刻。

  梳洗一番,去給老夫人和老侯爺拜年。

  薛家各房頭亦紛紛盛裝,來到了榮德閣。

  小輩紛紛跟長輩們拜年,拿了紅包。

  又是一場熱鬧喧闐,吃了早飯,尚未散席,外院的管事急匆匆跑了進來:「侯爺,宮裡下聖旨,讓九小姐接旨!」

  一語落在東瑗耳裡,她彷彿被雷擊中,腦袋裡一片空白,四肢麻木得不能動彈,四周目光都投向了她,或震驚、或疑惑、或嫉妒、或高興、或冷漠,她全部感覺不到。

  直到身邊的世子夫人推她,她方如夢初醒,唇色發白。

  老夫人起身,牽了她的手,柔聲道:「不礙事!」

  外院擺了香案,老侯爺、老夫人、世子爺薛子侑及世子夫人陪著東瑗,去外院接旨。

  牽著老夫人,東瑗深一腳淺一腳,臉色早無顏色。



第三十二章 郡主

  東瑗拉著老夫人的手,掌心有微微細汗。

  一種前途未卜的恐怖在她四肢百骸裡流竄,令她的呼吸有窒息感,額前有細細的薄汗。

  人治的社會,當權者一言九鼎,人命如螻蟻,無法反駁,無法抗爭,只能把命運寄託在僥倖上,不管多麼努力,最後可能全部一場空。

  東瑗隨著老夫人,一步步踏過穿堂,踏出垂花門,似踩在刀尖上。兩旁樹木虯枝懸掛厚霜,清晨日光下若鍍銀般絢爛,流轉著灼目光澤。微風中簌簌發抖的,不知是虯枝,還是東瑗的心。

  老夫人重重捏了捏她的手,令她吃痛,回過神來,抬眸間看到了祖母那雙微微渾濁卻鋒利強悍的眼睛:「瑗姐兒,別怕!」

  東瑗突然有些淚意,她喃喃叫了聲祖母,聲音哽咽,壓低著嗓子:「祖母,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貴妃娘娘都不喜歡我……」

  掌管六宮的女人都不喜東瑗,她要是進宮,前途可想而知。

  老夫人眼底有了些許笑,亦低聲道:「太后娘娘不喜歡你,所以你不用怕!」

  太后娘娘不喜歡她,所以不會讓她進宮的!

  一句話,彷彿撥開了雲團見明月,東瑗霪雨霏霏的心路恍惚照進了些許明媚驕陽,心輕了七八分,還是不放心,卻不敢再多言。

  外院擺了香案,薛老侯爺領著眾人跪下,東瑗跪在最後面。她穿著官綠色繡蝴蝶鬧春紋百褶如意湘裙,裡面穿了膝褲,可是跪著,冰涼依舊浸透厚厚的衣裙,滲入肌膚,有刺骨的寒。

  手掌撐地,青蔥般白皙纖長的手指伸出來,凍得指尖通紅。

  太監那陰柔的聲音便在耳邊響著:「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聞鎮顯侯薛鎮顯之孫女薛氏東瑗,靜容婉柔,恬嘉淑順,風華幽靜,性資敏慧,太后與朕躬聞之甚悅,故封柔嘉郡主,同親王女,如朕姊妹。賜良田八百頃,黃金四百兩。布告中外,咸使聞之。欽此。」

  太監音落,院子裡鴉雀消聲。

  東瑗終於不再發顫,恭敬起身,繞過薛老侯爺,上前垂首接旨,舉過頭頂,恭聲道謝主聖恩。

  絲毫不見剛剛的膽怯害怕。

  她的心終於安定下來。

  不是進宮的詔書。

  世子爺薛子侑和世子夫人面面相覷。老夫人神色微斂,薛老侯爺已經起身,跟那太監寒暄,令世子爺親自打賞他五十兩白銀,送出大門。

  那太監歡喜說鎮顯侯客氣了,笑著同世子爺去了。

  院落裡剩下老侯爺、老夫人、世子夫人和東瑗。

  四個人都不知道先開口說什麼。

  無緣無故,突然就封東瑗為郡主,令人莫名其妙。反常則妖,老夫人那經歷世事沉穩鎮定的眼眸有難得一見的不安,看了眼老侯爺。

  老侯爺亦微微蹙眉。

  見大家站著,老侯爺沉聲道:「進去說吧。」

  跟剛剛來時不同,薛老侯爺和薛老夫人腳步有些急促,世子夫人不敢多言,小心翼翼看了眼東瑗,又看了薛老侯爺和薛老夫人,臉上微沉。

  東瑗雖不知到底發生了何事,卻明白一件:她是真的不可能進宮了!倘若她要進宮,就不會突然封郡主。封她做了郡主,好似跟皇帝結拜了兄妹。

  可是為何會封郡主,她亦不知。

  若太后娘娘不要她進宮,從此不提她這個人便罷了,跟老侯爺暗示幾句,說喜歡十一姑娘薛東姝,東瑗肯定就被排除,沒有理由封她為郡主,多此一舉。

  不合邏輯的背後,也許有更多的問題。可飲鴆止渴來看,她目前最大的擔憂解決了。沒有什麼比入宮更加讓她恐怖不安。

  東瑗短暫的喜悅壓抑不住,心路似繁華盛綻,碧樹繁茂,花影搖曳,斜長的眼睛不禁彎了彎,有瀲灩光芒浮動。

  回了榮德閣,薛家眾人皆在,紛紛詢問何事。

  世子夫人聲音不見喜悅,平淡敘述:「陛下封了瑗姐兒為柔嘉郡主。」

  一時間,榮德閣亦同樣靜寂,眾人都愣神,目光落在東瑗臉上,似要透過她這張妖媚的臉,看出事情的緣由。

  東瑗靜靜承受著眾人猜忌的目光,不喜不嬌,似一泓水,透明見底卻沒有半分紋路。

  薛老侯爺清了清嗓子:「今日是大年初一,大家都拜年去吧,難得出門玩鬧一天。」

  眾位嬸母姊妹才回神,紛紛給東瑗恭賀,請安,恭敬叫她柔嘉郡主,然後各自散去。

  世子夫人最後離開,見只有東瑗在屋裡,便笑著說她去安排人來客往的事,先告退了。

  東瑗沒有動,微帶迷惘看著老夫人。

  老夫人叫她到自己身邊,笑盈盈望著她:「瑗姐兒,你父親只是從六品翰林院修撰,並無爵位。皇上這樣封賞你,只怕眾人不服,你往後切記要勤勉淑順,不能叫人挑出錯兒來!」

  東瑗垂著眼簾道是。

  老夫人很滿意她的態度,聲音又軟和了三分:「瑗姐兒,你祖父是當朝一品大員,三公之一的太師,世襲一等輔國將軍的鎮顯侯!這麼多年,先皇和陛下對薛家多有賞賜,你祖父怕月滿則虧,俱推卻了。一個沒有封地的虛名柔嘉郡主,我們家當得起!」

  東瑗遽然抬眸,望著老夫人,感激道:「祖母,我記下了!」

  老夫人眸子越發憐憫,從袖裡掏了一個金底點翠如意紋荷包給她,笑道:「祖母給你的紅包,這是單單給你的!」

  東瑗笑起來,眼波橫流似明星般灼目炫耀,她跪下又給老夫人磕頭,謝了賞,攙扶著橘紅出了榮德閣。

  橘紅臉上難掩興奮,剛剛出了榮德閣,她便迫不及待低聲問東瑗:「小姐,皇上封賞了您為柔嘉郡主?」

  東瑗點頭,臉上沒有半分喜色,剛剛那點興頭過去後,她又開始擔心後面的風波了。

  橘紅的興奮就突然消邇了一半,惴惴問道:「不好嗎小姐,您不高興嗎?只有親王的女兒才封郡主啊!」

  「是啊,只有親王的女兒才能封郡主!」東瑗歎氣,她的父親並不是親王啊,為何突然就封了她郡主。

  可以不用進宮的歡喜已經漸漸被後怕消磨了,東瑗的心有些沉。

  橘紅好似明白了什麼,卻還是不太懂,不安望著東瑗。

  東瑗端正了心緒,笑道:「皇上還賜了八百傾良田和四百兩黃金呢!」

  多麼還是有些強顏歡笑。

  橘紅的喜悅也沉了下去,勉強擠出笑意,道:「那小姐發財了。」

  是啊,一個柔嘉郡主的名頭,八百傾良田,四百兩黃金,是一筆豐厚的嫁妝,她的確發財了。聽到橘紅打趣的話,東瑗揚眉微笑,媚眼如絲般糾結著淡淡喜悅。

  橘紅也笑了,靜靜攙扶著東瑗,主僕二人一路無話,回了拾翠館。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2:16 PM

第三十三章 罵槐

  東瑗封了郡主之事,薛家眾人回過神來,都紛紛拿了禮物來恭賀她。

  她只得打起精神一個個應付。

  楊氏亦帶了十二姑娘薛東琳來,說話雖不及平常刻薄,亦是不陰不陽的怪異,還囑咐東瑗:「以後應更加克嫻內則,溫良恭順,切莫辜負聖恩。」

  東瑗淡淡笑了笑:「我知曉了,多謝母親提點。」

  薔薇在一旁蹙眉,五夫人是個沒有封號的內宅婦人,九小姐如今是同親王女的郡主,如何還能這樣訓誡?

  想到這裡,薔薇便去了外間,叫丫鬟端了杯茶來,遞到東瑗手裡,然後笑容淺淺對五夫人道:「夫人,說了半日話,郡主有些累了。您若是無要緊事,改日再來吧。」

  一句話,五夫人和十二姑娘薛東琳臉色驟然一變,薔薇這話,是提醒她們,東瑗如今身份不同,不應該還是以前的禮節嗎?

  這才剛剛封了郡主,就踩到她們母女頭上去啊?

  見五夫人和十二妹變色,東瑗笑道:「母親和十二妹妹若還有事,我就不相留了。辛苦母親來看望女兒,晚歇女兒給母親請安去!」

  五夫人這才有了個台階下,冷哼一聲:「郡主歇了吧,哪裡敢勞動郡主請安!」語氣十分刻薄。

  出了拾翠館,薛東琳猛的將足上的木屐踢了,臉色紫漲。

  她的貼身丫鬟錦秋忙拭了木屐,勸慰道:「十二小姐,路上滑,您的繡花鞋不好走,還是穿了木屐吧!」

  說罷,蹲下身子替薛東琳穿木屐。

  薛東琳一腳踢在她的胸口,高聲道:「不穿!大膽的奴才,平日裡抬舉你,你就不知天高地厚!我說不穿就是不穿,你竟敢當我的家做我的主!你是個什麼東西!」

  這話說的很響,站在門口送行的薔薇和橘紅都聽在耳裡,透過拾翠館清脆搖曳的竹影,看到了庭院外五夫人和薛東琳等人。

  薛東琳的大丫鬟錦秋被踢中了左邊肩膀,火辣辣的疼,又是在九小姐門口,被十二小姐又踢又罵,錦秋心涼了半截:她辛苦維持的這些體面,算是徹底毀了。

  眼眸噙淚,她忙跪下磕頭:「奴婢錯了!」

  「滾開,假惺惺的奴才,誰要你認錯!」見她跪下,薛東琳的氣還是沒有撒完,又踢了她一腳,踢中了右邊肋下。

  錦秋眼淚再也忍不住,簌簌落下,卻掩唇不敢哭出聲。

  五夫人一直在旁邊的看著,亦不做聲。

  五夫人身邊得意的碧桃有些看不過眼,上前兩步笑道:「十二小姐,您是尊貴的侯府千金,跟小人一般見識,跌了身份!」

  這句話暗暗罵了東瑗是小人,才算如了薛東琳的意,她冷哼了一聲,跟五夫人福了福身子,便由另外一個粗使小丫鬟攙扶著,回了她居住的香茹館。

  五夫人看了眼碧桃,對自己另外一個丫鬟道:「你扶錦秋回去。」然後又板起臉孔對錦秋道,「姑娘大了,有自己的分寸,你盡心服侍就好。切莫給了你體面,就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東西,在姑娘面前做人!」

  這些話,句句都是指桑罵槐,說給東瑗聽的。

  錦秋哪裡還聽不出來,只恨自己撞上了晦氣,恭敬道是,眼淚卻止不住。

  只怕不過兩個時辰,她挨打挨罵的事就要闔府皆知,以後在丫鬟婆子面前,她還有什麼臉子?

  五夫人和十二姑娘薛東琳的話,拾翠館眾丫鬟、婆子都聽得一清二楚。

  進了東次間,橘紅就教訓薔薇:「好好的,你惹她們作甚麼?無緣無故被她們一頓說!」

  薔薇忙道歉:「姐姐,我不是有意的,只是見夫人那樣訓咱們郡主,心裡氣不過!我才來,不知道夫人和十二小姐是這樣的脾氣,以後不敢了!」

  她道歉真誠,毫無勉強,橘紅就歎了口氣:「你忠心護主,原是沒錯的。可夫人和十二小姐的性子,是不顧體面的!咱們小姐是要臉的人,跟她們鬧起來,有什麼好處?你以後切記,別跟夫人和十二小姐一般見識。」

  就是說,對於五夫人和十二小姐那種渾不楞的,跟她們爭長短,反而是東瑗沒了肚量。

  薔薇說記下了,以後再也不敢犯了。

  東瑗在一旁就笑道:「薔薇,你不用記在心上,她又沒指名道姓罵我,任由她們去!以後,你們還是叫我小姐,什麼郡主,如今還不知道是福是禍,不提也罷!」

  薔薇和橘紅都恭聲道是。

  拾翠館的喧闐終於靜下來,東瑗有些疲憊,讓橘紅和薔薇服侍她躺下睡會,申正叫她起來,去給老夫人請安。

  老夫人的榮德閣卻是靜悄悄的。

  西次間臨窗炕上擺著大紅色織金重錦引枕,老夫人靠著假寐,薛老侯爺則手指瞧著炕几,暗暗思忖著什麼。

  申初一刻,詹媽媽說葛大總管來了。

  老夫人讓詹媽媽和寶綠、紫鳶、綠浮等人都去暖閣那邊坐坐,又讓寶巾守在西次間門口,不要讓人進來。

  西次間只剩老夫人、老侯爺和葛大總管。

  「得到音了嗎?」老侯爺讓葛大總管坐在炕前的錦杌上回話。

  「得到了!」葛大總管聲音低沉,「貴妃娘娘說,太后娘娘和皇上臘月二十八的晚夕吵了一架,只留太后身邊的老嬤嬤在跟前服侍,不知道吵些什麼,太后娘娘還砸了一只汝窯茶盞;皇上從慈寧宮回去,在御書房坐到寅初二刻,婁公公親自去勸,才歇了半個時辰……」

  薛老侯爺微微頷首,臘月二十九早朝的時候,他的確感覺皇帝精力不濟,臉上還帶著哀痛。

  可是這跟封賜瑗姐兒有什麼關係?

  「第二天太后娘娘知道皇上一夜未睡,就叫慈寧宮的人收拾箱籠,她要去皇陵陪先皇。皇后娘娘、貴妃娘娘還有盛貴妃娘娘都不知道何事,聞信紛紛去勸,太后什麼話都不說,臉色氣得鐵青。皇上來了,她就把拐杖砸在地上,說『紅顏禍水,吾兒要做紂王、懷王,為娘的怕百年後愧對列祖列宗,不如先去了皇陵,眼不見為淨!』皇上跪下叩頭,說一切聽母后的,太后娘娘才好些。後來太后娘娘讓皇后和貴妃娘娘都先回了,只留皇上在慈寧宮說話,初一大清早,就封了咱們九小姐為郡主,同親王女,如皇上姊妹!」



第三十四章 保密

  葛大總管說完,西次間內靜寂,老侯爺和老夫人都凝眸深思,誰都不言語。

  半晌,老侯爺問:「就這些?」

  葛大總管道是,想了想,欲言又止。

  「吞吞吐吐做什麼,有什麼直言無妨!」薛老侯爺正著急,見葛大總管這樣子,就有些不快,說話間不禁聲音鋒利。

  「侯爺,你還記得上次秦侍郎和周都督的事嗎?」葛大總管道。

  薛老侯爺當然記得。那時去歲臘月的事。

  秦侍郎是兵部侍郎,周都督是右軍都督,都是薛老侯爺的門生。去歲臘月,大雪連綿半月,大漠南止國的游牧部落受了雪災,牛馬羊凍死,生計無保障,便打劫邊關小鎮,屢次搶殺邊關百姓。

  秦侍郎和周都督上書皇帝,求調兵鎮守,還擊南止國的搶掠。

  蕭太傅不顧皇帝坐金鑾殿,當即反駁,還怒斥秦侍郎和周都督不顧兩國和平,執意挑起爭端,又說游牧襲擾邊關,並不是南止國國主之意,南止國國主會處理,切不可因為小事傷了兩國和氣,妄增戰禍。

  秦侍郎不服,跟蕭太傅金鑾殿爭辯,周都督亦助陣。

  見二人言談囂張據理,蕭太傅大怒,揮手就打了秦侍郎一巴掌,不顧聖顏,咆哮金殿,讓御前侍衛把秦侍郎和周都督下了大牢,頂戴官服都未除。

  滿殿文武不敢吭聲,皇上一句話也沒有說。

  薛老侯爺冷笑著,為了聖顏,沒有在金鑾殿同蕭太傅吵起來。

  回了家中,薛老侯爺上書元昌帝,痛陳邊關襲擾之害,兩位三品大員並未革職就下大獄,有違國法,請皇上派兵西北,同時釋放秦侍郎和周都督,安撫滿朝文武之心。

  結果,薛老侯爺的奏摺,皇上留中不發。

  第三天,卻下旨革除兩位大臣的官職,交三法司會審。

  薛老侯爺氣得兩眼發黑,從此稱病不朝。

  他恨蕭太傅的囂張,亦恨皇帝的隱忍,拿他的門生開刀!

  皇帝派了很多與薛老侯爺交好的大臣說勸說老侯爺還朝,薛老侯爺俱不理睬,直到皇帝裝作雍和殿的小太監,跟著婁公公親自駕臨薛府,薛老侯爺才重新上朝。

  當時,老侯爺是很感動的。

  按照本朝律令,皇帝只能在老臣臨終前御駕探病,皇帝一去,臣子只能出缺。所以被皇帝探病的臣子,為了維護這等殊榮,不死也得死!

  這是本朝律令上寫明的!

  皇帝知道老侯爺只是裝病,紆尊降貴,裝成小太監來看他,雖然有躲避蕭太傅的嫌疑,卻也令老侯爺心誠感動。

  這等恩寵,老侯爺豈能忘記?

  可是這個時候,葛總管提起此事做什麼?

  「瑗姐兒封賜郡主,跟秦侍郎的事有什麼關係?」薛老侯爺蹙眉。

  老夫人卻腦海中靈光一閃,臉色微變。

  葛總管垂首,態度更加恭謙:「侯爺因為秦侍郎被貶不上朝,婁公公來探病,您亦不見。而後婁公公說聖主御駕,我不敢攔著,就領了他們進內宅。在門口,我們遇到了九小姐。」

  薛老侯爺聽著這話,再仔細思量皇上和太后爭執的前因後果,豁然開朗。

  「……當時,九小姐差點滑了一跤,皇上扶了她一把。」葛大總管臉色有些蒼白,「我不敢言明,只是當時太巧……」

  薛老侯爺和老夫人聽著這話,一瞬間臉色皆陰沉不定。

  「你去吧。上下打點一番,貴妃娘娘傳出來的這些話,走漏一個字,你們都別活了!」沉默好半晌,薛老侯爺才對葛大總管道。

  葛大總管起身,保證道:「侯爺放心,一個字都不會走漏!」

  老侯爺想了想,又道:「這中間大約還有緣故,你在御書房的太監們身上下下功夫,看看是否還能打聽出一些什麼來。」

  皇上遇到瑗姐兒,看中了她,跟太后娘娘提出讓瑗姐兒進宮,太后有必要暴怒,把瑗姐兒比成妲己、鄭袖之流嗎?

  瑗姐兒可是鎮顯侯府的嫡親小姐,哪裡就淪落到被太后如此毒罵?

  這中間肯定還有緣故。

  葛大總管道是,轉身出了榮德閣。

  葛大總管一走,老侯爺還是不太放心,起身道:「我去外院瞧瞧,你不用擔心。」

  老夫人嗯了一聲,起身送老侯爺出去。

  老侯爺走後,老夫人沉思了半晌,叫了剛剛一直守在門口的寶巾進來。

  「寶巾,這滿屋子人,我最信你,你可知道為何?」老夫人依偎著銀紅色彈墨織金重錦大引枕,慢悠悠問站在臨窗大炕前的寶巾。

  寶巾心中一咯登,這好似不是什麼好話的開頭。

  她垂首恭敬道:「寶巾只知道盡心服侍老夫人,不敢妄猜老夫人的心思,老夫人恕罪,寶巾不知……」

  聽到這話,老夫人不免唇角微挑,露出一個愉悅的笑意:「你在我屋裡四年了,從來沒有一句話從你口中傳出去,我一直都知曉,你最能守住話,所以我說什麼從不避開你!」

  寶巾心頭一熱,低聲道:「這是寶巾的本分!」

  老夫人頷首:「你很懂本分。以後也要牢記,別忘了本分。今日不管聽到什麼,依舊不要說半句!」

  寶巾忙跪下:「寶巾絕對不說半句!」

  老夫人從未專門叮囑過屋裡服侍的不要嚼舌根,有人來打聽消息,老夫人亦睜隻眼閉隻眼。

  這還是她頭一回親口叮囑要保密,就是給寶巾十個膽,她亦不敢胡說八道,何況她本身就是寡言謹慎的人!

  「你起來吧!」老夫人笑了笑,「去九小姐院子裡,叫了橘紅來!九小姐若是問,只說我要叮囑橘紅仔細服侍郡主。」

  寶巾起身,去了拾翠館。

  大約兩盞茶的功夫,寶巾回來了。

  跟她一起來的,並不是東瑗的丫鬟橘紅,而是東瑗本人。

  東瑗見到老夫人,便噗通一聲跪下,聲音微帶哽咽:「祖母,我是不是惹得大禍?」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2:17 PM

第三十五章 花樣

  東瑗進門就噗通跪下,老夫人微愣,笑道:「快起來,誰說你闖了禍?今日是怎麼了,平日也不是這樣多心的!」

  說罷,示意屋裡服侍的寶綠、寶巾攙扶東瑗起來。

  東瑗順勢起身,坐到老夫人身邊。

  「留瑗姐兒在這裡吃晚飯,你去廚房吩咐,做幾個瑗姐兒愛吃的。」老夫人笑著對詹媽媽等人道。

  詹媽媽明白老夫人是讓她們都出去,要單獨跟九小姐說話,便笑著應是,留下寶巾在門口伺候,帶著眾丫鬟婆子出去了。

  「祖母,我有一事總瞞著您……」東瑗見老夫人打發人去請橘紅,大約明白是出事了。大約是因為什麼,她心中明白,那是她最近唯一擔心的可能引來禍端的事。

  她只好合盤托出,再不敢隱瞞,語氣愧疚道,「只怕您擔心。如今想來,還是應先跟您說聲。我恐橘紅說不明白,就自己來了。」

  說罷,就把那日從榮德閣回去,如何遇到一行太監、如何心裡著急、如何快步走卻滑了、如何丟了玉佩,又如何隱瞞,一一說給老夫人聽。

  「暗訪了這些日子,那玉佩真的不見了。」東瑗望著老夫人,眼眸黯淡裡噙著擔憂與不安,「我猜想,定是那日的公公裡有人撿了去,恐怕已經流到了外邊。祖母,您替我做主。」

  老夫人聽著,眼波靜籟,依舊含著慈祥的笑意,卻看不清喜怒,叫人心裡發慌。

  「好了,祖母已經知曉,你先去你十一妹妹那裡坐坐,祖母問問橘紅和那個小丫鬟,你的玉佩定能找到的。」老夫人絲毫沒有因為東瑗欺瞞她和丟了玉佩惱怒,而是和藹叫她先出去。

  有些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靜謐得令人窒息。

  東瑗彷彿一下子回到了五年前,開始在老夫人跟前走動的日子,老夫人亦是這樣笑著,卻令她心裡發慌的難受。

  這樣的笑容,有些不信任的冷漠。

  她不敢多說什麼,起身去了暖閣。

  不僅僅十一姑娘薛東姝在,詹媽媽、寶綠、紫鳶和綠浮亦都在這裡,說話聲音雖然很輕,卻也是笑語盈盈的熱鬧。

  臨窗大炕上,擺著填漆雕花烏木炕几,攤著些許花樣子,詹媽媽和十一姑娘正在挑選。板牆旁斜立著大紅色牡丹呈祥紋引枕。

  沿炕擺了四張鋪著翠綠色彈墨鏤空金點翠織椅袱的檀木太師椅,寶綠、紫鳶和綠浮分別坐了。

  見東瑗進來,眾人都起身,詹媽媽忙下炕讓位置給她,笑道:「九小姐,您炕上坐。」

  十一姑娘薛東姝亦起身,清秀眉眼含笑清淺:「九姐姐,你剛剛在祖母屋裡說話?」

  東瑗道是,攜了薛東姝和詹媽媽的手,讓她們都坐,她自己跟薛東姝擠在一邊,看炕几上的花樣子,問道:「是做鞋嗎?」

  「是,明年三月裡祖父的生辰,想早些準備,我針線做得不好。」薛東姝笑了笑。提起繡活,她就想起家裡姑娘中繡活最出色的十姑娘薛東婉,眼神一黯。須臾,又連忙斂了情緒,對東瑗,「九姐姐,你看看哪個樣子好?」

  滿桌的花樣子,有海屋添籌、佛手靈芝、靈仙祝壽、麻姑獻壽、事事如意、五福捧壽、萬壽平安等等。

  東瑗自己做的是海屋添籌。她明白,薛東姝只怕早有了主意,今日拿出來給詹媽媽挑,不過是藉機跟詹媽媽親熱,就推脫笑道:「我瞧著都好,十一妹想繡哪個?」

  「我也選不好!」薛東婉柔婉笑道,「所以叫了詹媽媽和幾位姐姐幫我選選……」

  詹媽媽見兩位姑娘都客氣,誰都不願意出主意,心中忍不住想起老夫人說十一姑娘有些九姑娘的秉性,果然如此的。她笑道:「十一小姐,這副靈仙祝壽好不好?」

  靈仙祝壽的花樣子,是靈芝、水仙、竹、壽桃分布組成,絢麗華美。

  薛東姝接過詹媽媽挑出來的花樣子,仔細端詳著,很是喜歡,卻問東瑗:「九姐姐,你覺得好看嗎?你也要給祖父做鞋吧,要不你繡這個?」

  把最好的圖讓給了東瑗。

  詹媽媽和寶綠等人聽了,不免頷首,心中贊歎十一姑娘謙和知禮。

  東瑗卻明白,她想要這個花樣子,又怕東瑗開口討了,也是在藉機問自東瑗繡什麼花樣子。當著詹媽媽和寶綠等人的人,東瑗怎麼好搶了詹媽媽替十一姑娘挑出來的?

  她又不是薛東琳那般跋扈!

  薛東姝也太過於精明了,不過是一雙花樣子而已,她也要這樣子兜一圈。東瑗心中對她便有了幾分顧忌,笑容卻越發溫軟:「不用了十一妹,我已經開始繡了,繡了海屋添籌!」

  然後又開玩笑般道:「家裡的姊妹,我的繡活最拿不出手,這靈仙祝壽只能十一妹的巧手才能繡得出彩!」

  詹媽媽等人都附和著笑,沒有人敢提起真正繡活出彩的十小姐。

  十一姑娘薛東姝叫丫鬟收了花樣子,笑道:「那我就繡這副吧。」

  收了炕几上的東西,丫鬟們上了熱茶,點心,幾個人說笑著,大約過了一個時辰,到了用晚膳的時候。

  老夫人那邊已經說完話,寶巾打發小丫鬟來喊詹媽媽等人回去服侍,薛老侯爺回來了,該擺飯了。

  東瑗和薛東姝皆下炕,丫鬟們伺候著穿了鞋,去了西次間。

  老侯爺見她們姊妹進來,目光便在東瑗身上打了個圈兒,然後才慈祥笑了笑。

  東瑗心中咯登一下。

  她和薛東姝給老侯爺請安,才坐在席位上,陪著老侯爺和老夫人默默吃了晚飯。

  席間,老夫人笑容有些淡。

  吃了飯,丫鬟們上了茶,老夫人就對薛東姝道:「姝姐兒,你先去歇了。」

  薛東姝忙起身,恭敬道是。

  等薛東姝一走,老夫人便望向東瑗,目光不似下午的冷漠疏離,而是多了份親暱的憐憫,道:「瑗姐兒,以後不要提玉佩的事了,旁人問起,只說存放在我這裡!」

  東瑗見老夫人不再懷疑她,亦不似下午的惴惴不安,抬眸望著老夫人,問道:「祖母,您知道我玉佩的下落?」

  老侯爺卻接住了東瑗的話,道:「瑗姐兒,你不要多問。回去歇了吧!」

  老夫人歎氣,微微頷首道:「去吧瑗姐兒。」

  東瑗心中微動,不再說什麼,扶著橘紅回了拾翠館。

  她心中明白:皇上為何突然封她郡主,跟她的玉佩有關,且老侯爺和老夫人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卻不能對她講。

  倘若沒有猜錯,她那日在榮德閣門口遇到的小太監,就是元昌帝!

  皇帝看上了她,太后卻不喜她,最後皇帝妥協,封了她為郡主,這些話的確不好對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講。

  為何封郡主?這後面,定要牽扯出一件大事!



第三十六章 紅顏福薄

  東瑗一走,老侯爺便對老夫人道:「你太疼瑗姐兒了!」

  老夫人聽著這話,心裡就不舒服,斜睨了老侯爺:「瑗姐兒不是那等輕浮算計的!」

  老侯爺見老夫人微惱,忍不住笑起來:「我是怕你惱了她。出了這樣的事,旁人總是以為女人輕狂不端莊,才被人惦記。」

  老夫人冷哼一聲:「女人都是該死的麼?莫說瑗姐兒向來磊落,就算她真的工於心計,陛下可是穿著太監的衣裳來的。瑗姐兒還有通天眼不成?她難道能認出陛下,勾引陛下?那個小丫鬟也說,是她走到陛下身邊時膝蓋發酸的。侯爺,陛下幼時受九門提都陳發山指點的武藝,暗器傷了小丫鬟,拿瑗姐兒的東西,他做不出來麼?」

  語氣裡對聖主有些大逆不道的不滿。

  倘若是普通人家,這樣欺負她的瑗姐兒,老夫人定是要上門罵一番,討回一個公道。

  如今看在封賜了東瑗一個郡主的份上,又是天子,老夫人只得忍下這口氣。

  下午時,她的確有些氣瑗姐兒,明明發生了那麼大的事,居然瞞了她這麼久!後來又是薛東婉的歿,又是進宮,等忙完了,就到了過年,老夫人亦習慣了她不戴玉佩,居然忘了這件事。

  可轉念思慮,一個無依無靠的未出閣姑娘家,最貼身的東西被人偷了,誰不在心裡害怕?

  倒是老夫人苛責了東瑗。

  心思兜兜轉轉一下午,老夫人終究想起東瑗降地就喪母,又被父親記恨,後母算計,最後於心不忍,氣也消了。

  「瑗姐兒長得打眼,容易被人惦記。」薛老侯爺雖沒有明著指責皇帝對東瑗輕薄,卻也同意老夫人的話,卻是皇帝欺負了東瑗。

  他下午叫了人去打聽,才知道皇帝在薛府內宅偶遇薛東瑗之後,居然拿到了她隨身佩戴的玉佩。

  不僅僅如此,他還畫了東瑗的肖像,放在御書房,時常拿著肖像和玉佩枯坐到半夜三更,有些茶飯不思的恍惚。

  宮裡的內侍把皇帝好幾日沒有臨幸娘娘們的事告訴了太后。

  太后等皇帝上朝後,把御書房的太監們都尋了去,仔細問皇帝最近反常的原因。

  那些太監們不敢隱瞞,就把東瑗的肖像和玉佩交了上去。

  太后娘娘見了大怒,叫宮中女官燒了那肖像,又把那湖水綠岫巖玉佩砸成兩瓣。

  第二天,太后娘娘就下了懿旨,讓薛家和盛家、蕭家的嫡女進宮。

  如今想來,太后娘娘最想見的,大約是東瑗。同時讓蕭家和盛家的嫡女進宮,是為了掩人耳目吧?

  東瑗的姿容,只怕比肖像上更加濃豔嫵媚,太后娘娘就鐵了心不准她進宮去。

  只是見了一面,皇帝就茶飯不思,倘若這個女人進了宮,後宮只怕要尊卑失序了!

  皇帝對她的恩寵,定是要無邊無沿的。

  封了郡主是第一步,尋個合適的人家把她指婚了,才算真正讓皇帝死心吧!

  「侯爺覺得,皇上最終會把瑗姐兒賜給誰?」老夫人聽著老侯爺的分析,亦同意封郡主只是一個開始,後面肯定還有後招。

  「皇上大約誰都不想賜!」老侯爺睿智的眸光微閃,「聖旨的意思,全都是太后的意思!咱們應該想想,太后會怎麼辦!知道皇帝癡迷一個女人,定不會讓這個女人在皇帝眼皮底下,要麼賜死,要麼賜婚。」

  老夫人頷首,這是合乎邏輯的想法。

  「瑗姐兒是我的孫女。如今新帝才作踐三年,大權旁落在蕭太傅手裡,而蕭太傅是個良臣謀將,卻不是忠臣。我雖無實權,可門生遍朝野,皇上和太后都不會得罪我,還指望我幫他們扳倒蕭太傅呢。太后自然不敢處死瑗姐兒。

  「那麼,只剩下賜婚。賜婚給誰?我前不久才向皇帝說要同盛貴妃的娘家結親,咱們有個女兒要嫁到盛家。既然要賜婚,太后自然不會忘了這件事。」

  老夫人又頷首:「侯爺說得對,太后娘娘想要攔住瑗姐兒進宮,就需要盡快將她婚配。把瑗姐兒賜婚給盛家,既解了太后娘娘的心頭大患,讓皇帝死心;又能辦成薛、盛兩族聯姻,解了皇帝一樁心病,一箭雙雕。」

  「不錯。」老侯爺道,「原本一紙賜婚即可,為何還要封郡主?由此可見,太后娘娘是想把瑗姐兒指給盛家世子爺,而非御前行走盛家三公子!」

  盛家世子爺是個鰥夫,喪妻多年,瑗姐兒嫁過去只能是繼室,地位不及盛家世子爺已逝的原配;而且盛家世子爺已經有了一位嫡子,瑗姐兒的兒子將來亦要伏低做小。

  還有,盛家世子爺剋妻名聲在外。

  薛府這般顯赫的門庭,薛老侯爺不會同意讓嫡親孫女去給一個剋妻的男人做繼室的!

  大約是盛家的意思,他們只肯讓世子爺跟薛家聯姻。

  為了平衡兩家,太后想出了封東瑗為郡主的主意,其實只是為了彌補薛家。一個郡主嫁到盛家,非原配可及,東瑗的地位就得到了保障!

  假如是指給盛家三爺,就完全沒有必要封賜一個同親王女的郡主。

  「把瑗姐兒嫁到盛家,就是把她推入火坑,也消了太后娘娘的心頭恨!」老夫人聽著老侯爺的剖析,臉色驟變,陰沉駭人,「太后娘娘好算盤!」

  「抗旨不遵是不能的!」老侯爺歎氣,「你應該想想,怎麼幫瑗姐兒,到了盛家少吃些苦頭。盛家和咱們家的姻親不會長久的,到了盛家,沒人會對瑗姐兒好。這孩子也不易,命中註定多磨難。真應了薄命紅顏這句話!」

  薛東瑗的美麗,已是世間極致,物極必反,她的美麗要成為累贅,她的一生註定不能平順!

  誰說美麗是福氣?

  倘若瑗姐兒是個容貌普通的女孩子,皇帝豈會一見傾心?沒有皇帝的傾心,太后又怎會管她的婚事?

  太后若是不管,老夫人自然會千挑萬選,幫她尋門極好的人家!

  想到這些,老侯爺就眼眸微黯,瑗姐兒是個可憐人。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2:18 PM

第三十七章 姊妹

  光陰暗轉,新年的喧闐熱鬧很快就過去。正月初四又下了場雪,扯絮般洋洋灑灑了好幾日,地上積雪幾寸厚,拾翠館的翠竹被壓得七零八落。

  正月初八那日,雪依舊未停,橫眸處,拾翠館處處不御鉛華,銀裝素淡。橘紅和薔薇就領著大小丫鬟在院子裡掃雪,怕越積越厚。東瑗透過窗欞瞧著,覺雪香沁心涼,莫名的嚮往。

  她披了風衣,穿了木屐,令小丫鬟拿著簸箕亦去掃雪,被橘紅苦苦勸住:「天寒地凍的,我的好小姐,您快屋裡坐!要是凍著了,老夫人還不罵死我們!」

  東瑗不聽,笑道:「不礙事!人亦如水,活動才能新鮮!總是屋裡坐,我手腳都是僵的,渾身血脈不流暢,同死水般,對我無好處。反正是咱們自己的院子,你們讓我舒展舒展!」

  橘紅氣得直跺腳。

  薔薇卻笑道:「動一動,的確覺得身子骨輕朗些!」

  橘紅大罵:「你這小蹄子,不幫著勸,還起鬨!回頭小姐傷了寒,我稟了老夫人,看不打爛你的嘴!」

  東瑗就笑起來,對橘紅道:「你們不都是在這裡掃雪?也沒有見你們凍著累著,單單我是泥捏的、面揉的,這樣不經用麼?」

  橘紅哀求道:「您怎能跟我們比,我們做慣了粗活,您是千金貴體,您快屋裡去坐吧!」

  東瑗不想跟她說運動有益身心健康的話,亦不想說人之貴賤不在命。這些話說出來,在這個年代離經叛道,沒有什麼益處。她只是固執得像個小女孩子,跟橘紅撒嬌耍賴。

  薔薇笑著挽橘紅的胳膊:「姐姐,咱們這裡這樣有趣,單讓小姐屋裡坐,她豈不悶得慌?」

  橘紅架不住東瑗的哀求、薔薇的幫腔,只得叫丫鬟又拿了件狐裘風衣給東瑗,囑咐她要是累了就趕緊回屋。

  又轉身讓小丫鬟們準備好薑湯熱水。

  掃了一會兒,手臂後背漸漸暖和起來,東瑗便放開手腳,幹得比小丫鬟還要賣力,又惹得橘紅說了一回。

  「咦,這是做什麼?」穿著鵝黃色繡芙蓉錦簇紋綾襖的女子看到東瑗領著丫鬟們掃雪,大吃一驚。

  循聲望去,是老夫人屋裡的大丫鬟紫鳶。

  東瑗把掃帚給了小丫鬟,笑道:「下這麼大的雪,紫鳶姐姐怎來了?」

  紫鳶滿腹狐疑,還是道:「來了位姑娘,老夫人讓請了幾位小姐過去作陪。」然後又道,「九小姐,粗活讓丫鬟婆子們做,您怎麼親自掃雪?」

  橘紅臉色微變,忙拉了紫鳶的手:「都是我沒有勸住。她瞧著我們掃雪有趣,非要玩鬧,我挨不過她,任她耍了這半日!好姐姐,您可別再老夫人跟前提,否則我十條命也不夠的!」

  紫鳶笑,須臾又微沉了臉:「我不說便是!下次也要仔細些,別叫九小姐凍著,老夫人又該擔心的!」

  橘紅忙道是。

  薔薇就忙請了紫鳶屋裡坐,東瑗也不敢再掃雪,跟著進了屋。

  丫鬟們遞了薑湯給東瑗,讓她去去寒氣,她乖乖喝了,紫鳶和橘紅才算鬆了口氣。

  這個時空,作為大家閨秀的東瑗想要一個健康的體魄也難。剛剛想著運動一下,一屋子服侍都嚇得變了臉。

  她微微歎氣,真不想做多愁多病的林妹妹,無奈世道不准她乖張異類。

  淨了臉,橘紅幫著她勻面,東瑗問紫鳶:「哪個姑娘來了?」

  紫鳶笑道:「九小姐怕是不記得。是從前西街三房的銘大爺家的大姑娘,喚作江晚。她剛剛出世,銘大爺和大奶奶就紛紛病臥床榻,挨過兩年就去了。霄二爺放兩廣區明府同知,帶了她去。這一走都十四五年了。如今霄二爺也不好了,怕江晚姑娘以後無著落,就託付給了侯爺,讓人送來了盛京。原本年前就該到的,路上遇到了風雪,耽誤至今。」

  東瑗聽了頷首。

  薛府有很多五服之內的旁枝住在西街,說起西街,大約就是指那些人。

  人數太多,內宅的丫鬟婆子甚至夫人、姑娘們都不一定弄得清楚。

  是族裡一位叔伯的孤女,跟著叔叔去任上。而後她叔叔定居兩廣,她亦跟著在那裡。現在她叔叔身體不好了,把她託付給了老侯爺。

  去了十四五年?

  那麼喚作薛江晚的姑娘,應該有十六七歲了。這麼大了,還沒有出嫁啊?

  東瑗想著,換了件月白色四喜如意紋褙襖,緋色挑線百褶襴裙,頭上梳了雙寶髻,只帶了支金蓮瓣一點油簪子,淡雅大方,並不掩容顏似桃蕊般的濃麗。

  進了榮德閣的西次間,只有老夫人和十一姑娘薛東姝陪著一個妙齡女子,靜靜說著話兒。

  看到東瑗進來,老夫人就笑著衝她招手,對那女子道:「這是你九妹妹。」

  那女子下炕,給東瑗見禮。東瑗忙還禮,目光在她身上輕掠而過:不似京都女子的高挑,她生的纖柔單薄,玲瓏小巧;白皙肌膚,烏黑青絲,穿著豆綠色繡芙蓉盛綻紋交領長襖,草綠色八寶臨門福裙,眼睛似秋水般清湛,望著東瑗時,眼裡有忍不住的驚訝。

  她笑著對老夫人道:「九妹妹像天仙一樣,我還是頭次見到這樣美麗的,老祖宗好福氣!」

  聲音糯軟輕柔,官話不是很標準,越發吳儂軟語的婉轉。

  老夫人笑了起來。

  東瑗便笑了笑,卻不知道如何稱呼,看了老夫人。

  薛東姝瞧在眼裡,笑道:「九姐姐,這是江晚姐姐。」

  東瑗就叫了江晚姐姐,然後坐到薛東姝旁邊的炕上。

  薛江晚復又坐到老夫人身邊,說起在南邊的事。

  半盞茶的功夫,五姑娘、十二姑娘都來了,幾個人各自見禮,相互姐姐妹妹喚了起來。

  老夫人高興,留東瑗姊妹吃中飯,特意叫廚房加了幾道各人愛吃的菜。

  吃了午飯,老夫人照例要午歇,眾人就去了薛東姝暫住的暖閣說話。

  「十一妹妹住在這裡?」薛江晚親熱笑道,「小巧別致,比我在家住的院子強上十倍百倍!」

  這話有些恭維,薛東姝淡然笑了笑。

  十二姑娘薛東琳卻冷哼一聲:「我祖母的屋子,是鎮顯侯府最精緻的,你們南蠻之地有甚麼好東西,怎好比較?」

  一語說的薛江晚臉色漲紅。

  薛江晚無名無分客居薛府,可沒有想到十二姑娘會如此勢利,這樣當面不給她臉子。

  瞧著薛江晚的窘迫,薛東姝正想開口打破僵局,給她個台階下,卻瞥見清冷的五姐和恍若不聞的九姐,話又嚥了下去。

  薛江晚更加詫異薛家姑娘們的冷落,心裡針扎般的難受。在她瞧來,這是一種對外來者不喜的表現,她袖底的手指微緊,自己訕了訕,接了十二姑娘的話:「是啊,南蠻之地比不得盛京的繁華,是我狂妄了!」



第三十八章 勢利

  聽到薛江晚的話,薛十二很是滿意。

  可氣氛一下子就冷了下來。

  屋子裡靜得有些怪異,薛東姝忙吩咐丫鬟們上茶、端上點心,然後請大家吃茶。

  「江晚姐姐是坐船北上的嗎?」薛東姝見薛江晚的尷尬,便跟她說起話來,希望屋裡氣氛能活絡幾分。

  有人開頭,東瑗也接口道:「我長這麼大,從未出過盛京。江晚姐姐一路北上,定是有意思極了,跟我們說說有什麼趣聞吧,讓我們也長長見識。」

  五姑娘薛東蓉依舊淡淡品茗,笑容疏離清傲。

  雖然十二姑娘薛東琳依舊冷傲不屑,五姑娘冷漠疏淡,可九姑娘和十一姑娘都在刻意找尋話題,薛江晚不敢拿大,接話笑道:「哪有什麼趣聞?我跟著叔父同僚甘大人的官船北上,暈船得厲害,每日昏昏的。走了七八天才好些。一路上大風大浪的,越往北越是難行。原本兩個月就應該到的,我們走到了三個半月。乳娘不准我出去看,每日在船艙裡,入了夜才敢瞧瞧遠岸的燈火……」

  這是一個大家閨秀應該的舉止。

  十二姑娘薛東琳卻道:「那也太無趣了!」

  薛江晚笑容恬柔,不見了剛剛的窘迫,笑道:「是啊,一路上是挺單調無趣的。到了江寧,甘大人就停船不行,我和陳管事、乳娘三人雇了馬車北行。叔父寫信給侯爺,以為我定是一路水路到天津港,請求侯爺派人去天津港接。哪裡知道我陸路而來,錯過了。」

  「怪不得!」東瑗亦接口道,「還在想怎麼這個時候來……」

  「這個時候來正好,明日是我九姐姐及笄!」薛東姝笑道。

  薛江晚哎呀一聲:「原來明日是九妹妹貴降的日子啊,恭喜妹妹。」

  東瑗便笑了笑說多謝。

  坐著喝茶,吃點心,五姑娘薛東蓉對薛江晚有種莫名的疏離,令東瑗有些奇怪。

  自家的姐姐,東瑗是清楚的。五姑娘平日待人是清冷了些,卻從不給人臉色瞧,更加不會刻意冷落誰。倘若是平常,她應該含著笑跟薛江晚敷衍幾句才是。

  可是薛東蓉一言不語,僅僅是淡然含笑。

  十一姑娘薛東姝一向的客氣,十二姑娘依舊傲慢任性,只有薛東蓉反常。

  續了一杯茶,話題漸漸轉移到及笄的禮節上,薛東姝撐起十二分的熱情,薛江晚便接口,兩人一唱一和的,倒也沒有再冷場。

  東瑗、東蓉和東琳姊妹三人更多是沉默聽著。

  那邊寶綠便過來請她們,說老夫人醒來了,請姑娘們跟前坐坐。

  薛東姝鬆了口氣,她都快詞窮了。

  幾個人連忙起身,去了老夫人平常起居宴息的西次間,二夫人也來了,正坐著陪老夫人說話。

  外面依舊洋洋灑灑著鵝毛大雪,無處可去,老夫人就說讓二夫人等人陪著摸牌。

  「祖母,我也不會,就先回去了,昨日臨了半帖大字,還沒有寫完。」十二姑娘在老夫人面前很拘束,不敢放肆,她找準機會就想溜。

  老夫人亦不強求她,笑道:「叫錦秋攙扶著你,別摔了。路上滑,記得穿木屐!」

  最後木屐二字,咬得有些緊。

  薛東琳忙道是,轉身扶著丫鬟,出了榮德閣。

  東瑗卻是心頭一暖。老夫人是聽聞了那日薛東琳在拾翠館門口藉著木屐踢打錦秋,指桑罵槐說東瑗吧?

  老夫人今日的話,多少是在教訓十二姑娘的。

  可惜十二姑娘著急走,並沒有聽懂。

  二夫人則看了眼東瑗,眼眸忽閃不明。從前在老夫人跟前最得意的,是她的女兒、排行第四的薛東婷。自從薛東婷出嫁,老夫人就疼愛東瑗,比起當初對薛東婷,老夫人對東瑗的溺愛更盛。

  倘若是從前,老夫人可不會為了替四小姐討一個公道,就言辭暗地裡教訓旁的姑娘,不會做這種明面上恩寵失衡的事!

  可惜,從十二姑娘的表情動作來看,她根本沒有聽懂,老夫人白費了心思。

  可東瑗聽懂了,一向不愛看打牌的她依偎在老夫人身邊道:「祖母,我也想學打牌,我跟您坐一處。」

  「好,好!」老夫人呵呵笑。

  薛江晚清湛眼波便在東瑗身上停留了一瞬。

  她還以為這個八面玲瓏、住在老夫人暖閣的十一小姐最受寵愛。原來她錯了,是文靜嫻雅的九小姐最得老夫人的喜歡。

  這樣想著,薛江晚對十一姑娘的熱情就減了兩分。

  五姑娘薛東蓉把薛江晚的神態瞧在眼裡,那清傲的表情就微微一滯,有些陰霾。

  詹媽媽叫人支了牌桌,東瑗和老夫人坐了一席,二夫人一席,詹媽媽和薛江晚一席,五姑娘和十一姑娘一席。

  直到晚夕世子夫人來請安,才散了局。

  老夫人把薛江晚介紹給世子夫人,笑著對世子夫人道:「你幫晚兒安排一個地方住,從我屋裡挑四個丫鬟給她使。」

  然後對薛江晚道,「好孩子,你暫時委屈些。明年開春了重新蓋一處館樓,你和你十一妹妹再搬進去!」

  薛江晚忙起身,笑道:「老祖宗,夫人,不用麻煩的,我隨意住在哪裡都成!」然後眼珠子轉了轉,笑道,「十一妹歇在老祖宗這裡,我是不便打攪的;也不敢打攪五姐姐,倘若九妹妹那裡寬敞,我先落足,等蓋了新樓再和十一妹去,也省得勞煩夫人重新安排地方。」

  東瑗一愣。

  世子夫人不置可否,只是看著東瑗。

  東瑗心中感覺不舒服,她的院子都是她的人。平日裡她在拾翠館很自在,突然搬個人進去,她會覺得不方便。

  她沒有說話,而是淡淡含笑望了老夫人。

  老夫人見東瑗不熱情,就知道她不喜,笑著對薛江晚道:「你有心了!你雖遠道而來,以後也是咱們家的人,哪裡能叫你委屈著跟瑗姐兒擠?」

  世子夫人見老夫人表態了,就笑道:「從前貴妃娘娘在家住的翠屏樓,我一直叫人打掃著,地方皆寬敞又舒適,丫鬟婆子、物品用度一應現成的。姝姐兒一直在這裡擠著娘,不如趁此機會,跟晚兒姑娘一起搬到翠屏樓小住,等蓋了新樓,再挪地方。」

  老夫人聽了,微微頷首:「也好,就照你說的辦吧!」

  十一姑娘薛東姝忙起身行禮道謝,薛江晚跟著道謝。

  剛剛薛江晚那一席話,十一姑娘早已暗暗留心,感歎這個女子的勢利眼,看到高處就想著爬上去。薛東姝對薛江晚的心早冷卻了八九分,表面上卻不漏一點,依舊客氣親熱。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2:19 PM

第三十九章 及笄

  正月裡學堂裡放學,閨閣忌針線,東瑗從榮德閣吃了晚飯回拾翠館,怕積食,又不好拿鞋出來做,讓屋裡服侍的眾人都去歇了,只留橘紅和薔薇在跟前說話消食。

  「今日來的那位晚兒小姐,長得比咱們家的姑娘們都小巧些……」橘紅替東瑗撥弄著暖玉手爐裡的炭火,一邊跟她閒話。

  弄好之後,把手爐給東瑗捧著。

  東瑗接下,斜倚著朱色彈墨鏤金引枕,神態慵懶,笑道:「她在南方長大嘛。南方姑娘自然比咱們北邊的玲瓏些。」

  北方亦有身量嬌小的姑娘,只是薛家的姑娘們個個高挑,就顯得薛江晚特別的嬌俏婉約。

  「小姐,晚兒小姐都滿十七歲,比咱們家五姑娘還要大幾個月。您知道她為何沒有說親嗎?」薔薇坐在炕尾,笑容有些慧黠。

  「你這麼快就打聽出來了?」東瑗亦忍不住笑。

  薛江晚進府還不過十二個時辰呢,薔薇就把她的底細摸清楚了,果然是家生子的優勢啊!

  東瑗有將遇良才的滿意。

  「晚兒小姐的乳娘姓李,從前住在我姥姥家隔壁,我媽打小就認得她。她跟我媽一起進府當差的,還是老太太把她賞給了霄二奶奶。後來霄二爺外放,她就跟著一塊兒去了。如今跟著晚兒小姐回來,頭一個打聽我媽。知道我媽還在府裡當差,就找我媽拉家常。您知道我媽那嘴,最會套人話,三言兩語就問清楚了……」薔薇說著,自己就笑了起來。

  惹得東瑗和橘紅也跟著笑。

  橘紅笑著罵她:「快說正經的,別東一句西一句的!這晚兒小姐什麼來歷?」

  「是銘大爺通房養的。銘大奶奶一直身子骨不好,生養不得,挨了兩三年,就停了通房的藥,生了晚兒小姐,抱到銘大奶奶名下養著。而後銘大爺身子也越發不好,就只有這一個姐兒。銘大爺和銘大奶奶去了後,霄二爺外放,就把晚兒小姐帶了去。霄二爺有三個嫡女,兩個庶女,霄二奶奶又是百伶百俐的人,聽說對晚兒小姐總不太好。霄二爺倒是喜歡晚兒小姐,常常護著。如今霄二爺身子也不好,怕自己走後晚兒小姐沒了著落,才想起咱們府裡來,厚著臉皮求侯爺。侯爺當即同意了,才送了晚兒小姐來盛京。」

  「因為霄二奶奶不喜她,所以婚事一直耽擱至今?」橘紅接口問道。

  「不是!」薔薇看了眼東瑗,「是因為……」

  欲言又止。

  東瑗笑道:「咱們天天守在這深宅,無趣得很,你有什麼就說,我只當玩笑話。」

  薔薇這才大起膽子,低聲道:「原先十四歲就定了當地富戶。可她是通房生的這事,不知道哪個多嘴多舌說了出去,那戶人家非要退親。霄二爺沒法子,就同意退了。後來,那戶人家居然要娶霄二爺的一個庶女。」

  東瑗微駭,問薔薇:「這是怎麼個緣故?」

  她雖然是通房生的,卻是養在嫡妻名下,比起庶女,身份應該尊貴些。那戶人家退親,她大約可以忍氣吞聲,卻轉身要娶叔叔家的庶妹,這不是響亮的一巴掌嗎?

  任憑是什麼人家,都不會答應吧?

  「不曉得,那戶人家只說庶女的四小姐跟他們少爺八字極好,最是旺夫的,非要求娶!霄二爺不同意,霄二奶奶卻滿口應承,跟二爺吵了起來。說這樣好的人家,不替自己的女兒打算,只為晚兒小姐,沒有做父親的擔當。家裡是二奶奶管著,二爺執拗不過她,就把庶出的四小姐嫁了。後來霄二奶奶又替晚兒小姐說了幾門親事,晚兒小姐都不同意,還鬧著要出家,就一直耽誤到今天……」

  東瑗聽了,笑容意味深長:「二奶奶當家作主,連二爺都怕二奶奶。可晚兒小姐說不嫁就不嫁,想著上京就上京,這位小姐只怕比咱們瞧著要厲害些,可能不是個省事的。」

  又想起薛江晚提議要住到拾翠館,東瑗又道:「咱們不與她深交,也不要得罪她,且慢慢看看她的秉性如何。」

  橘紅和薔薇應是。

  冬夜漸深,明日又是東瑗及笄禮,薔薇和橘紅服侍她歇下不提。

  正月裡辦及笄禮,不好請外人。老夫人賞了一根足踏流雲金蝶嬉戲掐絲櫻桃花簪,東瑗的父親薛子明、繼母楊氏做主,正賓由世子夫人擔任,有司是四夫人,贊者是世子夫人榮氏的好友建昭侯府袁夫人。

  及笄禮成之後,老夫人就打發薛子明去外院,只留下娘們在跟前湊趣。

  「老祖宗,咱們郡主及笄,您就這樣打發了?可委屈我們郡主了!」袁夫人十分活絡,拉過東瑗在身邊說話,對老夫人笑道。

  世子夫人笑道:「咱們郡主不喜鋪張。」

  東瑗臉頰生霞,有些窘迫道:「袁夫人,大伯母,你們不要再叫郡主了。我還是喜歡聽袁夫人和大伯母叫我瑗姐兒。」

  老夫人就哈哈大笑起來。

  世子夫人就忙裝作一本正經道:「是,郡主吩咐了,以後只能叫瑗姐兒!」

  東瑗就往老夫人懷裡鑽。

  又惹得一屋子人笑起來。

  老夫人摟著她,對世子夫人道:「我們瑗姐兒及笄了,以後就是大姑娘了,不許你們取笑她!」

  眾人都笑著應是,滿屋子歡聲笑語。

  「我們家姑娘多,每個姑娘及笄禮都這樣簡簡單單的。娘怕禮節太重了,孩子承受不住那福氣。」二夫人就在一旁跟袁夫人解釋為何東瑗的及笄禮如此簡單。

  袁夫人連連頷首:「還是老祖宗見識卓越。我們這些笨頭笨腦的,只知道圖個虛名,哪裡想得到那麼遠啊?」

  說的眾人又笑。

  正喧闐著,外院的管事急匆匆進來,對老夫人道:「宮裡下了聖旨,請九小姐和十一小姐接旨,侯爺和世子爺已經預備香案,請老夫人和世子夫人帶了兩位小姐去。」

  東瑗微怔,手指猛然一緊,差點折斷了她修長的指甲蓋。

  封了郡主不過八天,後招來了!

  她和十一姑娘薛東姝的聖旨一起來,那麼進宮的那位自然是薛東姝,而她呢?

  那位拿了她玉佩、封了她郡主的皇帝,會怎麼對她?

  東瑗呼吸有些慢。

  滿屋子都驚訝望著她二人,只有東瑗、薛東姝和老夫人瞧著很是平靜。

  老夫人下炕,拉過兩位孫女,道:「切不可讓傳旨的公公久等,我們去吧。你們都留在此地。」

  眾人忙道是,世子夫人就急忙跟上。

  滿屋子人,個個面面相覷。

  十二姑娘薛東琳感覺有些不妙,為何突然叫薛東瑗和薛東姝接旨?難道是進宮的詔書?

  不對啊,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明明很喜歡她,對薛九和薛十一很冷淡的啊!



第四十章 賜婚

  東瑗攙扶著老夫人,薛十二攙扶著世子夫人,四人去了外院接旨。

  停了半日的雪,不知何時又下起,朔風碎散,搖曳蹁躚碧穹間,纏綿若三月柳絮。

  丫鬟在一旁替她們打傘,各自腳步緩慢,生怕地上積雪滑了足。

  到了接旨的院子,檀香味混合著臘梅沁香,裊裊撩人。

  跪在地上,丫鬟遞了蒲團,可來不及掃去的雪,依舊濕了襴裙的邊角,緩慢浸濕衣裾。

  先下降的是薛東姝的聖旨:「……朕惟贊襄內政、每慎簡乎六宮。弼佐王風、務先崇夫四教。眷茲懿行。沛以新恩。茲聞薛鎮顯之孫女薛氏東姝,聰慧敏捷,端莊淑睿,敬慎含章嫻詩禮之風、克播清芬於彤管。茲以冊印、封薛氏東姝為淑妃,著壬戌年五月初一進宮。爾其徽音益懋、積餘慶於家邦。欽此。」

  淑妃,是正三品。

  聽到此處,世子夫人心頭微動,卻默不作聲。

  老夫人和東瑗皆有感觸,紛紛將頭深埋。

  十一姑娘薛東姝從薛家深宅一個前途未卜的庶女變成了正三品的皇妃,起因為何?

  若十妹不死,她就不會接到老夫人的住處,亦不會被寄養在韓氏名下,成為五房原配的嫡女。

  若五姐不病,她不會被取代進宮。

  這便是命運!

  上蒼把每個人的人生都劃了軌道,不管如何努力、如何掙扎,最後會一個因素而改變,去走一條難以想像的路!

  倘若時間倒回兩個月前,薛東姝敢想像會有這般際遇嗎?她那時,大概只求嫁個像樣些的男人吧?

  薛東姝已起身,上前接過聖旨,道句謝主聖恩,聲音有些遏制不住的哽咽。

  她如何不激動?

  多少名門嫡女進宮,封的都是正六品才人,在宮廷熬了多少年,誕下皇子龍女,或聖恩浩蕩,才能封得正三品的淑妃。

  薛東姝的起步卻比她們都高。

  東瑗預感,十一妹有這樣的賞賜,這不僅僅是因為十一妹是鎮顯侯爺的孫女,而是皇家在補償薛家。

  先補償了東瑗,又補償東姝,為何一而再再而三補償薛家?皇家意欲何為?

  接下來給東瑗的聖旨,只怕就是皇家不停補償薛家的原因。

  她一念未轉,傳旨太監聲音又響起:「……鎮顯侯薛鎮顯之孫女,御封柔嘉郡主薛氏東瑗,嫻雅大方,知書達理,率禮不越,安貞葉吉。今盛昌侯盛文暉嫡長子盛修頤,官拜刑部郎中,人物磊落,風姿華俊,鰥居多年未謀姻緣,皇太后與朕久良緣與之婚配。值薛氏東瑗待字閨中,與盛修頤天造地設,為成人之美,特將汝婚配盛修頤,一切禮儀,交由鎮顯侯府和盛昌侯府共同操辦,擇良辰完婚。欽此。」

  院內微靜,雪飄落下來,打在東瑗裸露在外的手背,隨著肌膚的溫熱緩慢融化,冷就趁機潛入肌膚深層。

  她緩慢起身,接過聖旨,平靜謝恩。

  等家裡下人攙扶起眾人時,薛家一行人臉色皆不好看,包括接了封妃進宮聖旨的薛東姝。

  傳旨太監心中明了,亦不敢討賞,客氣就幾句就急忙要走。

  薛老侯爺令世子爺送出去。

  東瑗攙扶著老夫人,東姝攙扶世子夫人,跟在老侯爺身後,依舊回了榮德閣,老夫人眉宇冷峻,讓榮德閣焦急等待結果的眾人心頭一緊,誰也不敢先開口問話。

  老侯爺面沉如水,眾人給他請安,他淡淡應了,就進了內室。

  「都忙去吧!瑗姐兒,你過來……」老夫人沉聲對一家子姑娘、媳婦道。

  眾人不敢停留,紛紛屈膝道是,一行人擁擠著出了榮德閣。

  尚未出榮德閣的院門,五夫人迫不及待就問世子夫人:「大嫂,聖旨上如何說?」她的語氣有幾分幸災樂禍。從老夫人的臉色看得出,並不是好事!

  世子夫人把五夫人的表情盡收眼底,早已猜透她的心思,心中冷譏,面上卻表情平淡:「封了姝姐兒正三品的淑妃,五月初一進宮!」

  宛如平地一聲雷,五夫人愣在當場。

  眾人皆吃驚,卻很快回神,掩飾好錯愕,紛紛面露喜色恭喜薛東姝。

  薛東姝則回眸看了眼榮德閣,表情不見了以往的卑怯囁嚅,她淡然大方笑著,口中說多謝大家,表情似一泓清泉般明淨平和,不卑不亢。

  五夫人楊氏第一次發覺,這位在她面前伏低做小,卑躬屈膝的庶女,居然有種難以言喻的貴氣,似換了一個人般!

  從前怎麼沒有發覺?

  五夫人臉色一片灰白,她看了眼同意呆若木雞的薛東琳,眼眸裡簇出嫉妒憤怒的火焰。

  琳姐兒不是說,太后娘娘對東瑗和東姝都很冷淡,唯獨對她青眼嗎?怎麼最後進宮的,卻成了這個婢生女薛東姝?

  「那瑗姐兒,她也進宮嗎?」五夫人緊緊攥住了世子夫人的手,聲音有些鋒利。

  世子夫人蹙眉不悅,淡淡道:「進宮不是好事嗎?五弟妹平日裡總說皇貴妃娘娘為家族增彩,亦說我生養的好女兒。怎麼輪到了自己女兒,五弟妹好似不高興?」

  聲音雖然柔婉,話裡卻帶著幾分凜冽。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五夫人身上。

  五夫人心中大怒,表情又刻意的溫和喜慶,瞧著十分怪異。

  她尚不自覺,乾笑著:「自然是好事。」然後開玩笑道,「大嫂這嘴巴怎的這樣刻薄,說這般的怪話,我哪裡就好似不高興?」

  欲蓋彌彰的話,讓眾人都瞧得分明,大家都附和著笑了笑。

  世子夫人亦笑,卻不再說什麼,在岔路口同五夫人分手。

  五夫人和薛東琳往一條路,世子夫人、二夫人和薛東蓉、搬到翠屏樓的十一薛東姝和客居的薛江晚一條路,紛紛行禮,就各自散開。

  遠遠的,世子夫人等人好似聽得了薛東琳吵鬧的哭聲。

  世子夫人暗自搖頭。

  二夫人母女亦裝作沒有聽到。

  薛東姝垂眸,安靜跟在世子夫人身後。

  薛江晚卻回頭朝著五夫人母女的那個方向看了一眼。

  回了和寧閣,二夫人沉思不語。

  薛東蓉便推她:「娘,您還想什麼?已經是十一妹進宮了,天命不可違,您多想,不過是徒添煩惱……」

  二夫人回神,淡淡笑了笑:「傻孩子,娘還能去讓皇帝和太后改了主意?都是你命裡無那富貴,才被姝姐兒取而代之。娘只是在想,怎麼封了三品的淑妃,你祖父和祖母都不高興。」

  就算是老夫人想著讓瑗姐兒進宮,最後卻被姝姐兒取代,老夫人也不會明面上表現出來。

  瑗姐兒是孫女,姝姐兒亦是。老夫人就算偏愛瑗姐兒,也不會給已經封了淑妃的姝姐兒難堪!

  家族以後還要靠著薛淑妃娘娘呢!

  那麼,瑗姐兒的聖旨,是讓老夫人冷臉的緣故!

  薛東蓉已道:「大約是虧待了瑗姐兒!娘,您可別再去派人打聽。瑗姐兒的事,跟咱們母女吃飯穿衣挨不著,遲早會知道的,您可別惹惱了祖母。姝姐兒封妃,五房要熱鬧一陣子了,您別在這個時候給祖母添不快。」

  想起五夫人的表情,和後來薛東琳的哭聲,二夫人忍不住噗嗤一聲笑。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2:19 PM

第四十一章 婚事

  老夫人留下東瑗,說了半個時辰的話,東瑗復又扶著橘紅的手,由小丫鬟替她們打傘,主僕二人踩在厚厚蓬鬆積雪,一路上淺淺腳印逶迤,回了拾翠館。

  薔薇打著油布雨傘,焦急不安等在院門口。

  瞧著東瑗和橘紅來,她把手裡雨傘交給旁邊的小丫鬟,冒雪攙扶著東瑗,急急問道:「小姐,皇上給您賜婚盛家嫡長子嗎?」

  這件事並不需要隱瞞,所以世子夫人並不是刻意不說。兩份聖旨傳下來,是薛府後宅的大事,眾人自然紛紛打聽。

  不過半個時辰,已經傳遍了。

  薔薇聽到是情理之中。

  東瑗沒有太多喜悲,淡淡道:「回屋說吧,這裡風寒路滑的。」

  薔薇應是,和橘紅左右攙扶東瑗,回了拾翠館。

  褪了木屐,換下綾襖,小丫鬟端了滾滾熱茶來,東瑗坐在臨窗大炕上喝茶。一杯熱茶下肚,才感覺四肢百骸裡流竄著暖意,她長長舒了口氣。

  「薔薇,你能不能想法子,打聽打聽盛家的事?」東瑗不見消極,只是眉頭微擰問薔薇,「祖母說,盛家世子爺二十九歲,鰥居五年,有一個十一歲的嫡長子,一個十歲的庶女,一個五歲的庶子,三房妾室……」

  橘紅聽著,臉色越來越難看,東瑗話音未落她就失聲道:「小姐,您可是侯府千金,怎麼就得罪了皇上,把您賜給這樣的人!這樣的人家,任憑他是潑天顯赫,也太委屈您了……」

  說罷,她聲音哽咽起來,眼角溢滿了淚光,卻不敢落下。

  薔薇卻好似有些心理準備,比起橘紅的失態,她鎮定很多。

  盛家的事剛剛她就打聽了一二,小姐知道的這些,她也已經知曉。她忙給橘紅遞了帕子,柔聲道:「好姐姐,您別傷心,小姐也不自在呢,您別招惹小姐難受。」

  橘紅跟薔薇一樣,都是從老夫人屋裡來到東瑗屋裡的,倆人都是拿著老夫人屋裡的月例。拾翠館其他丫鬟婆子因為她們是從榮德閣出來的,都敬著她們。她二人之間卻因為先來後到,橘紅資歷深,薔薇處處捧著橘紅。

  這讓東瑗對薔薇越發滿意。

  橘紅聽了薔薇的話,忙不迭抹了淚,再也不敢哭,勉強笑道:「我就是心裡替咱們小姐不值得。你才來,不知道,咱們小姐多不容易,好容易有今天,聖旨一賜婚,又什麼都沒有了!」

  「誰說什麼都沒有?」東瑗接了橘紅的話,笑道,「皇上不是御賜了郡主?」

  橘紅很難受,東瑗卻沒有太多的傷感。

  當時皇上御賜了郡主,她最擔心的結果是遠嫁,揚華夏國威。

  知道自己要嫁一個兒女齊全、喪氣多年、妾室三房的男人,她還有點僥倖。

  人就是這樣,什麼都有的時候想著錦上添花,挑三揀四。可感覺未來一片黑暗時,旁人送一點微弱的炭火都會似暖春驕陽般歡喜。

  東瑗便是這樣。這些日子,她日夜思慮皇上封自己郡主的後招是什麼,什麼樣的情景她都設想過。

  比起遠嫁或者和親,嫁給一個一事無成、兒女成雙的二十八歲男人,她感覺並不是太壞。至少她不用遠離京都,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重新適應那裡的風俗,努力兢兢業業把日子過好。

  盛京的人情世俗,她游刃有餘。嫁到盛家,她並不灰心。

  當初自己醒來,知道到了陌生的世界,陌生的鎮顯侯府、處心積慮的繼母、毫無尊卑的丫鬟、冷漠疏離的祖母和姊妹,那時的慌亂與狼狽,才是她最危急的時刻。

  不也是一步步熬過來了嗎?

  比起五年前,她如今有了老夫人和老侯爺的疼愛,有了對這個世界主流思想的認知,有了幾個忠心貼心的丫鬟,還有一個郡主的虛名。

  倘若她以後的處境還比五年前差,她也是白活了兩世!

  能留在盛京,她後背靠著鎮顯侯府,日子不會太難過。

  這樣安慰著自己,東瑗情緒沒有太多失落。

  每一次看似失意的遭遇,往往是上天給每個人的一場考驗,消極於事無補。積極面對,才能贏得這場考驗,最後發現,這其實並不是壞事,是老天爺設在光明大道上的一道坎,跨過去,才會找到真正的美好。

  薔薇和橘紅見東瑗微愣了一瞬,斜長眸子微轉,眼角便有雲錦般的絢麗光澤淡淡流轉。她笑著:「橘紅,我們並不是什麼都沒有!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也許這是一個更好未來的開始呢。」

  然後對薔薇道:「剛剛我說的,是祖母告訴我的。你再去打聽一些關於盛家世子的事。」

  薔薇道是。

  橘紅抹了淚,聲音依舊有些濕漉漉的哽咽:「薔薇,你且小心些,別叫人瞧出破綻。」

  薔薇笑了,忙道:「我記下了,橘紅姐姐。」

  東瑗沒有再多叮囑。薔薇幾次打聽消息來看,東瑗對她辦事很放心。

  正月初九的鎮顯侯府,註定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東瑗回去之後,榮德閣的老侯爺和老夫人開始商議何時嫁東瑗。

  薛東姝五月初一進宮,作為嫡姐的薛東瑗,必須在五月初一之前出嫁。自古就沒有姐姐給妹妹讓道的道理,皇家讓薛東姝拖到五月進宮,就是給他們時間解決五姑娘的大事和商議九姑娘東瑗的婚事。

  「先把蓉姐兒的事定了……」薛老侯爺有些頭疼。

  雖早已猜到皇上和太后的心思,也有了心理準備,可是瞧著瑗姐兒那稚嫩似三月桃蕊般的臉頰帶著幾縷茫然,老侯爺又開始心疼。

  家裡的孫女,他沒有特別偏愛誰,唯獨薛東瑗在人前貞靜,人後又俏皮可愛,讓老侯爺很喜歡。

  和老夫人一樣,一家子孫女裡,他們都偏愛東瑗幾分,希望她嫁一個如意的人家。

  可往往天不遂人願,東瑗的婚事是他們最不看好的。

  當初想著和盛家結親,老侯爺是打算從旁枝裡選一個嫡女,讓老夫人想個法子,養在死去的韓氏名下,嫁到盛家的。

  可哪裡想到,他自己設的圈套,把他最心愛的孫女套了進去!

  「袁夫人的娘家陳家如何?」老夫人沉吟須臾,對老侯爺道,「陳家發家雖草莽些,卻是真正的富足。蓉姐兒既然不滿意家族替她選的前程,我也不管她了。倘若她還不願意陳家,就送她去廟裡,先把瑗姐兒和姝姐兒的事辦了,再接她回來。以後她要如何,讓她和馮氏自己謀算去!」

  說到最後,語氣透出幾分失望。

  老侯爺卻是一頭霧水,問怎麼回事。

  老夫人歎氣道:「臘月十八進宮,她是自己服了藥的,才腹瀉不止。她以為能瞞得了我?」語氣很失望,「我真心為她,她卻以為我害她,連腹瀉都試了,我真是寒了心!既這樣,讓她自己去鬧騰吧。陳家的事她若是還不願意,以後嫁誰我都不管,只要她願意!」



第四十二章 可笑

  老侯爺聽了薛東蓉進宮那日生病的前因後果,眼眸微沉,道:「該查查蓉姐兒身邊,誰這樣刁鑽!蓉姐兒瞧著挺好的孩子,哪裡想得出如此古怪的法子?進宮也不願?」

  很是不解的樣子。

  老夫人同樣不解,卻歎氣道:「侯爺,您越發慈悲了!從前內宅之事,您半句不問,如今倒要操心兒女們。不好查的,二房原本男人沒有依仗,平白查她們房頭的事,叫家裡的下人知曉,以為我猜忌二房,那些逢高踩低的,只怕從此刻薄她們母女,她們的日子就更加難過了!」

  老夫人希望每一房都過得紅火,家族才能鼎盛,所以從來不刻意打壓哪一房。但是哪一房稍微弱勢,她就抬舉幾分,讓內宅各房頭平衡。

  當初把二房的薛東婷養在身邊,便是這個緣故。

  老侯爺微微頷首,很贊同老夫人的話,心裡還是對薛東蓉的事惋惜不已。薛東蓉自幼有賢名,她過目不忘的本領,更是令人贊絕。

  比起薛東蓉,十一姑娘薛東姝好似沒什麼長處,偏偏就是她進宮!

  家族送女兒進宮,是為了家族固寵,維持家族的興旺。

  十一姑娘薛東姝長得美麗端莊,只是才情略疏,不知道聖恩能不能長久。

  老侯爺有些擔心。

  老夫人安慰他:「才情卓越能怎樣?當初的班婕妤才情如何,不還是若秋後團扇?姝姐兒旁的不說,願意低聲下氣,居於人下不急躁不自卑,就比蓉姐兒那份清傲強百倍。侯爺,咱們家的姑娘進宮是為妃,非為后,皇后、皇貴妃、貴妃都壓在她們頭上,傲氣不是長久之計。我如今覺得,咱們家姑娘裡,適合進宮的,並不是蓉姐兒,而是瑗姐兒和姝姐兒。姝姐兒心氣不及瑗姐兒,卻比蓉姐兒強!」

  說著,老夫人就想起了東瑗和東姝的不同。

  說起沉穩,五房這兩位姑娘不相上下。

  可當年東瑗提到房裡人不規矩,一句話都沒有牽扯楊氏;而東姝提起薛東婉的死,直接把楊氏拉下馬。

  她們不同的是,東瑗會盡量把自己的劣勢降為最小,而十一姑娘東姝太急切,想要一斧頭砍到合抱的大樹!

  東瑗知道楊氏是五房嫡母,薛府和楊氏的娘家結親是為了家族的聯姻,不到逼不得已,楊氏五房主母地位不可能動搖。

  明知撼不動她,東瑗就不去碰她,只是尋找更加高的枝棲息,她在老夫人面前走動,尋求更加強大的保護,卻不去得罪楊氏。

  那麼小的年紀,就能把一件事做到如此的妥帖,老夫人很愛她這點。

  而薛東姝呢,十姑娘死了,倘若她有薛東瑗的聰慧,十姑娘臨終前那些話,她應該對老夫人一個人說,而不應該在世子夫人面前提半句。她跟世子夫人提,無非是想著把這件事鬧大,換取最大的利益。可是她不明白,雖然世子夫人當家,卻到底是妯娌,處置楊氏最終還要靠老夫人。

  把這件事捅開,楊氏記恨薛東姝,對她這個尚未出閣的姑娘家有什麼好處?

  老夫人理解五房的姑娘們對楊氏的恨意,卻只贊同東瑗的做法:避開她。楊氏是個泥瓷器,硬碰反而自己吃虧。

  就這件事,足見東姝急功近利。

  她太想扳倒楊氏,卻不知道,單單薛東婉這個庶女沒憑沒證的投繯自縊,薛家是不會把楊氏如何的!

  「可憐我的瑗姐兒,平白無故受這等委屈!」想著家裡的姑娘們,老夫人就越發覺得薛東瑗的好,比當年的四姑娘薛東婷還要對老夫人的脾氣。

  偏偏她的事,老夫人做不得主!

  想到這些,老夫人的心揪起來的疼,好多年沒有這樣憋屈、窩心!

  太后娘娘憑什麼就一口斷定瑗姐兒是個佞妃妖姬,不准她進宮?因為皇帝總想著她?

  過度恩寵的後果會如何,瑗姐兒那麼聰慧的人最清楚,她是不會讓太后擔心的事發生的。

  可太后連機會都不願意給瑗姐兒。

  「侯爺,您說,太后娘娘是不是還記著當年韓氏的那件事,所以那樣恨瑗姐兒?」老夫人倏然又想起這樁子事,問老侯爺。

  說到底,她依舊對賜婚盛家嫡長子不滿意,心裡緩不過氣來。

  封了她的瑗姐兒為郡主,的確不用給盛家嫡長子原配的靈位跪下磕頭,皇家在竭力給薛家體面。可那個盛修頤年紀二十八九,沒有任何功績,靠著盛貴妃娘娘的恩寵,封了五品刑部郎中,算是最沒有出息的!

  京都這些年,亦沒有聽說過他有什麼風流事跡。

  高門望族的貴公子,既不建功立業,亦不風流恣意,平淡得誰都記不起他,算什麼男子漢?

  瑗姐兒跟了他,委屈一輩子的!

  老侯爺聽到老夫人提當年的韓氏,咳了咳:「當年的事,都過去這麼久!再說,跟瑗姐兒有何關係?」

  有些口是心非。

  老夫人歎氣,亦不再深入談下去。

  「當年韓氏」,這個話題太忌諱了。哪怕隔了十幾年,還是不敢光明正大談論。

  沒過幾日,京都上下都知道薛家十一姑娘封了淑妃,五月初一進宮;薛家九姑娘封了郡主,嫁盛昌侯嫡長子盛修頤,擇日完婚。

  薛、盛兩家結親,在盛京平靜的湖面投下巨石,激起千層浪,一時間盛京上下都議論紛紛。

  薛家和盛家怎麼能結親?

  他們兩族不應該天成的仇敵嗎?

  流言紛紛,總抵擋不住光陰似箭。

  正月十五,皇上封蕭太傅的第七女蕭舞傾為舞傾縣主,賜婚盛家三子、御前行走盛修沐。

  薛老夫人聽了,忍不住笑起來:「這下好了,盛家熱鬧極了。有了蕭家七小姐,咱們家瑗姐兒日子只怕不會太難過。」

  比起薛家,盛家只怕更加顧忌蕭家,為了平衡兩個媳婦,盛家夫人可能會對瑗姐兒比蕭家小姐好些。盛家和蕭家的主母們比薛老夫人還要難過吧?

  看到旁人亦過得不好,老夫人心情才鬆了幾分。

  「這回,咱們三族才算真正牽扯不清了!」薛老侯爺對面最後的結局,哭笑不得。

  可是他不知道,他瞧著很可笑、很混亂的局面,只是一個開始,往後還有更加亂的牽扯!

  而更亂的始端,起源於薛府五姑娘薛東蓉。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2:21 PM

第四十三章 挑撥

  正月一過,盛家正式請了媒人同薛家提親。

  因聖旨在前,薛老侯爺十二分不願,卻也叮囑家裡人,打起精神應付盛家。畢竟將來瑗姐兒要到盛家過日子。倘若現在給盛家不快,遲遲早早要回報在瑗姐兒身上,孩子跟著受累。

  既然無法抗旨不遵,就放下怨氣,和和氣氣把這段姻緣結好。

  盛家亦沒有託大,對薛府和薛東瑗給予了尊重與敬意,薛老侯爺心裡才好受些。

  東瑗的生活卻沒有太多變化。

  她除了每日去老夫人處晨昏定省,就待在拾翠館練字、做針線,偶爾去世子夫人榮氏的元豐閣走動,時常也碰到去元豐閣的十一妹薛東姝和客居的薛江晚,姊妹三人一處玩笑半日,又各自回了屋;偶爾也去五夫人的錦祿閣請安,五夫人比從前還要刻薄冷淡,並不顧忌她的郡主身份而對她禮遇三分。

  有時碰到她的父親薛子明。同往常一樣,薛子明冷漠得叫東瑗寒心。

  二月驚蟄天,初二龍抬頭那日,淅淅瀝瀝下起小雨,盛京皆歡喜。春雨貴如油,二月初二這日下雨,預示一年都風調雨順。

  老夫人也很高興,召集內宅女眷們吃飯摸牌,直到申正各人才回屋。

  東瑗從榮德閣回來,脫下身上素絨繡卷草紋褙襖,換了家常的玉色繡蝙蝠紋綾襖,小丫鬟端了茶來吃,就聽到外面當值的丫鬟叫江晚小姐。

  東瑗微愣,就見丫鬟挑起氈簾,一個穿著織錦點翠羽緞披風的嬌俏女子走了進來,口中笑道:「九妹妹的院子真是別致精巧。我頭一遭來,都喜歡得不知說什麼。」

  她很關注人家的擺設、用度和穿戴,這是東瑗對這位遠房堂姐少有的印象之一。心中有些不喜,面上依舊和睦,東瑗恬靜微笑道:「快要天黑了,又下著雨,有什麼吩咐丫鬟來,晚兒姐姐怎麼親自過來?要是滑了足,全都是我的不是了!」

  「不妨事的!」薛江晚褪了披風,裡面穿著銀紅色流彩雲錦紋褙襖,宮綠色蝙蝠紋百褶襴裙,華貴絢麗,襯托她精緻小巧臉頰,越發嫵媚撩人。

  薛家的姑娘裡,只有十二姑娘薛東琳愛穿得華美。東瑗自是不必說,衣衫素淨單調,五姑娘薛東蓉清傲,愛清雅樣式;十一姑娘薛東姝隱忍,同樣喜歡淺色衣衫。

  薛江晚這一套衣衫,卻是把薛家正經的姑娘們都壓了下去。她來了快一個月,還是這樣不懂分寸,只顧自己好看。東瑗暗暗搖頭,薛江晚原本長得就有幾分姿色,又這樣愛好看的衣裳,不知道顧忌,很容易招惹仇恨的。

  這個人,不能太多的相處。

  東瑗心中念頭忽閃而過,笑盈盈請了薛江晚炕上坐,讓丫鬟們上茶。

  「我聽聞九妹妹身邊的橘紅姐姐快要出去了,想起從家裡帶了一對鐲子還能見人,算是給橘紅姐姐的賀禮。」薛江晚從自己丫鬟雪兒手裡接過一個紫檀木匣子,放在炕几上。

  橘紅定了二月十八出嫁,嫁於羅媽媽的二侄子,和正月二十五日嫁給羅媽媽大侄兒的橘香做妯娌。

  雪兒是世子夫人屋裡二等丫鬟,如今和另外一個叫雨兒的丫鬟一起,派到薛江晚身邊服侍。

  東瑗目光從雪兒身上滑過,就落在紫檀木匣子上。只見薛江晚青蔥玉指輕輕捻開小鎖,打開匣子,有股子淡淡幽香撲鼻,裡面放著一對灰玉鏤空卷草紋聯珠鐲。

  材質尚可,樣式卻太老氣了。

  薛江晚就暗暗觀察東瑗的神色,只見她目光清湛,看到這對手鐲眼皮都未動,心中一怔:她應該拿自己那對金填迦南香金珠三多金鐲來的,薛東瑗得老夫人喜歡,見過的好東西是薛江晚難以想像的,這對灰玉鏤空聯珠鐲不入她的眼。

  可這個是自己最好的兩副手鐲之一啊!

  薛江晚心中先洩氣了三分,卻依舊笑得甜美:「妹妹別嫌寒酸,姐姐只能拿得出這些個東西,沒得叫妹妹笑話。」

  是哭窮啊?

  東瑗裝作聽不懂,無動於衷的看了眼薔薇,叫她收下,笑道:「多謝姐姐想著,我替橘紅收下了。謝謝姐姐的賀禮。」

  好似只是一塊銀錠子似的,她的平淡讓薛江晚自慚形穢。

  自己當成寶貝的東西,別人眼角都不動,這就是差距!

  盛京她是來對了,薛府也是來對了!不久的將來,自己亦能像薛東瑗這樣,過上富足奢侈的生活!

  只要她敢於謀劃!

  想著,薛江晚笑容越發明媚,道:「九妹妹不用客氣的。你能收下這樣的薄禮,就是給我面子的。」

  東瑗依舊淡笑,並不反駁。

  真的只是薄禮!

  薛江晚心中又是一梗。她很快掩飾了情緒,笑容親切:「我瞧著十一妹繡的花樣子,跟咱們南邊不同的。十一妹說橘紅姐姐最擅長畫花樣子,想著求橘紅姐姐幫著花兩副……」

  東瑗笑道:「這有什麼難的?」

  然後讓薔薇去喊了後面的橘紅出來。

  橘紅從內室出來,看到薛江晚就屈膝行禮。

  東瑗把薛江晚的禮物給她,又說了花樣子的事,橘紅先是臉頰緋紅,又強忍著羞意問薛江晚:「晚兒小姐想要什麼樣的?我今晚畫出來,明日給您送去。」

  「都不拘的,家裡姊妹們時新什麼樣子,姐姐就給我描什麼樣子吧。」薛江晚笑道,「哪裡敢勞動姐姐送過去?我明日叫了雪兒來取。」

  橘紅道是,復又進了內室,只留薔薇和幾個小丫鬟在跟前服侍。

  薛江晚坐著不動身,跟東瑗閒話家常,話題漸漸從南邊二月二習俗跟北方差異,談到薛府二月二的熱鬧,又說道薛府各房頭的姑娘小姐們,話題就轉到了十一姑娘薛東姝身上。

  「我最近聽到身邊丫鬟婆子嚼舌根,說些不三不四的話,真叫人可惱!」薛江晚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九妹妹不知道,那些人在背後怎樣編排九妹妹和十一妹妹!」

  東瑗暗暗好笑,她帶著重禮來拜訪的真正目的,終於提到了。

  打起精神,東瑗故作驚詫:「什麼樣的閒話,居然扯上了我和十一妹?」



第四十四章 離間

  薛江晚見東瑗那張瑰麗濃豔卻貞靜文秀的臉終於動容,心中一喜,眉梢暗挑,壓低了聲音道:「我也是聽那些奴才說的,妹妹別氣——那些奴才們說什麼原本應是九妹妹進宮的,卻被十一妹妹搶了先,九妹妹才委屈嫁了人為繼室。」

  她的意思是說,東瑗要嫁盛家為繼室,都是十一姑娘搞的鬼。

  東瑗沉默不言,眉頭不禁蹙了蹙,原來薛江晚是來挑撥她和十一妹的關係的。

  薛江晚卻以為東瑗蹙眉是因為這些話,心中更喜,又是一副氣憤不已的模樣,聲音微高,對東瑗道,「這樣的閒話,我聽了真真可恨!要是傳到十一妹妹的耳裡,還以為是九妹妹在背後抱怨,才有這等閒話!九妹妹應該尋個機會,跟十一妹妹解釋一番,這樣的誤會別存下才好。姊妹之間,應該和和氣氣的麼!」

  東瑗眼波靜籟,卻撇嘴故作錯愕狀:「居然有這樣的話?」

  「可不是?」薛江晚更加暗喜,越發投入表現,一副同仇敵愾的樣子很是情真意切,「九妹妹,家裡的下人真是口無遮掩,這樣的閒話也敢傳出來!十一妹妹將是皇妃的,有什麼誤會要趁早解了,免得姊妹失和,將來對九妹妹不利。我冒著嘴碎,說這些話,都是為了妹妹好的一片心!」

  東瑗抬眸,眼眸裡閃灼著別樣的華采,叫薛江晚呼吸一滯。

  她這樣的笑意,既美麗奪目,又暗含深意,叫人摸不著,心中滲得慌。

  薛江晚有些膈應,想著再強調幾句,說明自己是好心,東瑗已道:「我都明白的!晚兒姐姐的好意,我記下了!」

  薛江晚這才覺得鬆了口氣。

  又閒話幾句,天漸漸暗淡下來。

  東瑗留她吃飯,她忙道不打擾了,就攙扶著丫鬟雪兒回翠屏樓。

  薛江晚一走,東瑗依偎著大紅色彈墨重錦大引枕,有些愣神。

  「小姐,晚兒小姐說的這些閒話,我也聽說了些……」薔薇見東瑗發愣,也以為她惱了,便輕柔替她換了茶盞,低聲道,「我有幾句話,不曉得對不對……」

  東瑗噗嗤一笑:「你都沒說,我哪裡知道對不對?你說說看。」

  聽到東瑗笑,薔薇才心微微放下來,道:「小姐,我不懂什麼大道理。可是我覺得晚兒小姐說的不對。這些謠言,您倘若跟十一小姐解釋,反而跟她生分了!」

  東瑗聽了,心中一動,眼眸微閃望著薔薇:「為什麼?不說開,十一小姐還以為是我在背後說這樣的閒話呢。」

  「十一小姐不會這樣想!」薔薇忙道,「小姐,您想想,這樣的話出來,傷了十一小姐的心,傷了您的體面,對您和十一小姐都無好處。您平日的為人十一小姐最清楚不過,她定會明白,不能是您說出去的。您平白無故去解釋,才真是傷了姊妹和氣,讓十一小姐多想,得不償失的!」

  東瑗故作沉思道:「那晚兒小姐說的……」

  「晚兒小姐才來,她不懂了解您和十一小姐的脾氣,才會怕您和十一小姐起爭執的。」薔薇說著,自己訕訕笑了,「都是我暗自揣度的話,說錯了小姐勿怪。」

  東瑗這才哈哈大笑起來,拉了薔薇的手:「好丫頭,你怎麼就生了這般七巧玲瓏的心?」

  東瑗能想到,她畢竟是有過兩世的記憶和見識;可薔薇只是個沒受過教育的丫鬟,居然也能想到,足見她的不凡。

  薔薇被東瑗誇獎得滿頰披霞。

  在內室給東瑗做小衣的橘紅聽到外面東瑗的笑聲,就知道薛江晚走了。旁人在時,她們小姐最是貞淑安靜,只有當著她們這些丫鬟的面,才會這樣開朗活潑的笑著。

  脖子有些酸,橘紅放了針線出來走動,兀自倒了杯熱茶慢慢喝著,笑問道:「薔薇又怎麼了,惹得小姐這樣高興?」

  薔薇抿唇不語。

  東瑗笑道:「一個玩笑話。晚兒小姐送你的那對手鐲,瞧著可喜歡?」

  橘紅笑了笑,道:「很好看,讓晚兒小姐破費了!」

  「什麼呀,都是好些年前的老樣式了,現在誰還戴這個?」薔薇見東瑗高興,說話越發大膽俏皮。

  惹得東瑗又是一陣笑。

  橘紅就罵薔薇:「你這刁嘴!」

  「咱們自己說說,怕什麼呢?」薔薇不饒人,「姐姐讓小姐評評,那樣的鐲子,現在是能戴出去麼?拿著賞人都不好意思……」

  橘紅也禁不住笑出聲:「你這個古怪的小蹄子,滿口裡胡話!怎麼說也是晚兒小姐的一片好心!」

  什麼一片好心?

  不過是藉著送鐲子,挑撥離間罷了,不曉得晚兒小姐打得什麼主意。這樣的話就太過了,薔薇說話有時雖然大膽潑辣,卻懂分寸。她接了橘紅的話,不再多言。

  東瑗就笑道:「她問你要花樣子,你回頭仔細畫幾個精緻的給她,算還了她的情分。」

  橘紅應是。

  次日清早,東瑗給老夫人請安,遇見了同來的薛江晚和薛東姝。

  薛東姝沒有什麼變化,而薛江晚對東瑗卻比平常親暱幾分,令東瑗有些不適,她表情微變。

  然後是二夫人和薛東蓉來了。

  瞧見東瑗和薛東姝都在,薛東蓉淡淡對東瑗道:「昨日和十一妹一處玩笑,說起祖父書房的那塊寶貝硯台,賞了九妹妹。我一直想著觀摩一番……」

  「我也想瞧瞧……」薛東姝忙道。

  東瑗知道她們倆有話單獨跟自己說,要撇開薛江晚,就笑道:「好啊!」然後看了眼老夫人,才道,「祖父賞了我,我也不敢用,一直叫橘紅收著。」

  老夫人向來火眼金睛,孩子們的小動作,她一清二楚,笑道:「這麼大的姑娘家,還跟孩子一樣,聽著什麼有趣的便要瞧瞧。你們姊妹倆跟瑗姐兒去看看,可仔細別摔了,那是你們祖父的寶貝!」

  三人得了老夫人的首肯,忙起身行禮,要退出去。

  薛江晚感覺氣氛不對,亦忙起身,笑盈盈對老夫人道:「是什麼寶貝,老祖宗,我也去見見世面!」

  太不識趣了!

  老夫人心中對薛江晚的印象大打折扣,依舊笑得:「不過是硯台,什麼寶貝?晚兒陪著我摸牌,別跟她們小孩子胡鬧!」

  薛江晚回過味來,臉上火燒火燎的,那種被排擠的感覺越發明顯。她剜肉般捨去了自己的私產——一對灰玉鏤空聯珠鐲子,還說了那麼多體己話,最後還是沒有獲得薛東瑗的好感!

  薛家姑娘們也太欺負人!

  薛江晚面上雖然笑著,心中卻恨得緊,捏在袖底的手微緊,卻不敢反駁老夫人,乖乖留下來陪著老夫人摸牌。

  望著薛東瑗姊妹三人遠去的背影,薛江晚發覺鎮顯侯府的姑娘們比霄二爺家的姑娘們難對付!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2:21 PM

第四十五章 硯台

  昨夜一場春雨,今日已放晴,空氣裡泥土的氣息混合著早春的迎春花香,別樣清幽迷人。

  去拾翠館的小徑,要路過一條斜長的水池岸,兩邊種滿了垂柳。嫵媚春光裡,枯乾垂柳從沉夢中蘇醒,舒展著嬌軟輕飄的柳枝,搖曳著迷人的嫩黃枝葉,嬌影婀娜宛如情思繾綣的佳麗。

  東瑗走在最前頭帶路,五姑娘薛東蓉和十一姑娘薛東姝亦步亦趨跟著她,各自攙扶著丫鬟,都不說話。小徑唯有腳步清脆,衣香繚繞,不聞人語嬌言。

  到了拾翠館,五姑娘腳步微頓,望著那幾管翠竹,一瞬間有些恍惚。

  東瑗瞧著,便笑道:「五姐好幾年沒有來我的院子。」

  薛東蓉回神,笑道:「拾翠館和和寧閣道路南北相對,道不同,時常也不好總來叨擾九妹。」

  東瑗笑道:「我想著姊妹們來坐坐,又怕耽誤你們的功夫,也不好邀請。」

  說的姊妹三人都笑。

  而十一姑娘薛東姝的目光,不由自主順著拾翠館西北角的院牆,望向遠處虯枝旖旎的桃慵館。

  她的眸光不禁噙滿了水潤的光芒,神色黯淡。

  回神間,知道自己有些失態,她兀自垂眸斂去淚意,裝作若無其事,只是眼眶不禁發紅。

  東瑗和薛東蓉都裝作瞧不見,各自攙扶著丫鬟們進了屋子。

  橘紅即將出嫁,她已經不在東次間伺候,只在東瑗的內室,幫東瑗做幾件小衣,挨著光陰。

  薔薇在外面吩咐丫鬟們上茶上點心,又開了箱籠,把老侯爺賞的那塊硯台拿出來,擱在炕几上。

  「你們都去吧,我們姊妹說說體己話,不用服侍的。」東瑗對薔薇笑道。

  薔薇領著丫鬟們退了出去,薛東蓉的丫鬟銀杏和薛東姝的丫鬟茜草也跟著薔薇出去。

  東次間頓時安靜下來,只聞茶香氤氳。

  東瑗打開錦帕,把硯台拿出來給薛東蓉和薛東姝瞧。

  姊妹倆拿在手裡把玩,各自觀賞了一回,稱贊了一回。

  「這是端硯,從前南止國進貢之物,是太祖皇帝賞了曾祖父的。」東瑗見薛東蓉瞧著很喜歡的樣子,就解釋給她聽。

  「真不錯。」薛東蓉把硯台又給十一姑娘薛東姝看。

  薛東姝也連連說好。觀賞了一回,重新交給東瑗。

  五姑娘薛東蓉便笑道:「說起硯台,我想起一樁事兒。那時還小,三哥還沒有去蜀地,在國子監念書,最愛稀奇古怪的東西。時常從這個廟逛到那個廟,買了回來,偷偷藏在書房不叫娘知道。我和四姐偶然知曉,就偷偷溜去他的書房搜。東西很古怪,好玩極了,其中就有稀奇的硯台。」

  三哥,就是薛東蓉的親哥哥薛華軒,如今放了四川知府的那位。

  東瑗和薛東姝都附耳傾聽。

  薛東蓉很少這樣熱情說這麼話,定是話外有音的。

  「……四姐看中了一塊做成蓮台模樣的端石硯台,質地不及祖父這塊,也是上乘的;我找來找去,結果瞧著一塊華麗炫目的水晶硯台,歡喜得不得了,生怕四姐搶了去,緊緊抱著。四姐就笑著說,傻丫頭,水晶硯台最不頂用了。你瞧著水晶華美,卻不是占盡了天下好處的。它就做不得硯台,是個頂看不頂用的。我不信,拿回去研磨,那墨珠子滾來滾去,怎麼都研磨不成……」

  東瑗和薛東姝都笑起來。

  薛東蓉的話,是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長處和短處吧?

  端石做不得中流砥柱,卻是磨墨極好的東西;水晶物貴華麗,做了硯台卻成了廢物。

  就好像東瑗和東姝。她們各自的婚嫁,便是她們各自的長處。東瑗長得美麗不可方物,但是進宮的話,她會被眾人嫉妒,興許尚未恩寵就香消玉殞;東姝是庶出寄養在五房原配名下的,也許進宮了她才能徹底擯棄她的身份,顯赫一方。

  薛東蓉也聽到了家裡的那些閒話嗎?

  東瑗很感激她的好心,看了眼十一妹,就笑道:「五姐,世間萬物各司其位,水晶確實做不得硯台。」

  十一姑娘薛東姝聽到這話,微微鬆了口氣,也笑道:「端石也做不得裝飾,只好做了硯台。」

  薛東蓉聽著她們姊妹倆的話,就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姊妹三人說了會話兒,薛東蓉和薛東姝便要起身回去。

  東瑗留她們吃中飯,兩人都拒絕,只說各房裡還有事,改日再來打攪東瑗,就叫了丫鬟進來,攙扶著回去。

  東瑗送她們到拾翠館的門口。

  出了拾翠館,十一姑娘薛東姝就對薛東蓉道:「五姐,多謝你幫忙,否則我真不知如何開口跟九姐說。」

  「九妹向來通透伶俐,十一妹想多了。」薛東蓉淡淡笑著,「我一說她就明白,足見她心中早就有了定數,十一妹可以安心了。」

  這話是暗示薛東姝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這樣說她,也不冤枉她,薛東姝虛心聽著,連連頷首道:「我如今安心了。九姐姐不似我這樣愚笨,是我惶恐了,還勞煩五姐。」

  薛東蓉笑了笑,表情難得的和煦:「我們是姊妹啊!能做姊妹便是緣分,你我即將出閣,以後你想著勞煩你五姐,都搆不著了……」

  薛東姝聽著,心中動容。

  她們即將要各奔東西了,以後……真的搆不著了。

  「五姐,我能不能藉故搬到你的院子去住?」薛東姝突然不再隱瞞什麼,笑道,「晚兒姐姐人很好,可是我跟她不投緣。」

  提到薛江晚,薛東蓉面頰頓時覆上了些許薄霜,道:「她就是個小人!」

  語氣很嚴厲。

  薛東姝微愣,難道五姐發現了什麼?府裡關於她和九姐的那些謠言,是薛江晚叫人散播的嗎?

  她不安看著薛東蓉。

  薛東蓉深吸一口氣,又恢復了平常的疏淡,道:「你打的一手好絡子,我會彈古琴。你只跟祖母說,咱們姊妹想把彼此的學藝都教會對方,想著住在一處親熱親熱,祖母自然明白你的意思。」

  薛東姝一聽,心中大喜,笑逐顏開道:「我晚夕去請安,就跟祖母說。」

  對這個一向不來往的五姐,薛東姝有了些異樣的情愫:她瞧著十分冷漠,卻是個外冷內熱的。

  至於九姐,也是明辨是非的。

  薛東姝第一次覺得家裡的姊妹們,都是自己的親人,而不是僅僅住在薛府的陌生人。



第四十六章 作孽

  當天晚夕,十一姑娘薛東姝和薛江晚一起去請安,當著薛江晚的面,就把想著搬去和寧閣的事,告訴了老夫人。

  老夫人的眸光在薛江晚身上一掠而過,笑瞇瞇道:「從前蓉姐兒最煩針線上的事,如今哪裡會想著學打絡子?定是你想學古琴,要勞煩你五姐姐去!」

  「祖母!」薛東姝當即笑盈盈讓老夫人身上依偎,道,「您是觀世音菩薩,心眼通明,哪裡都瞞不了您!您讓我跟五姐姐親熱親熱去吧。將來我出了家門,只怕再難了。」

  說的老夫人有些傷感,摟著她歎氣了一回:「去吧去吧,祖母又沒說不准你去。可你二伯母和五姐姐清靜慣了,你要問問你二伯母。」

  薛江晚心中明白薛東姝搬離翠屏樓的真正原因,臉上青一陣紫一陣的。

  正好二夫人跟薛東蓉過來問安。

  老夫人就把薛東姝想要搬去和寧閣的事跟二夫人說了。

  因為薛東蓉早就跟二夫人通氣,二夫人有心理準備,並不詫異,忙熱情笑道:「最好不過了。我們娘們怪清冷的,姝姐兒去,正好熱鬧些。」

  將來的淑妃娘娘住到她的院子,她如何不高興?

  庭掖變化瞬息,也許這個姝姐兒將來富貴不可斗量,她能主動親近,二夫人巴不得呢。

  頓了一瞬,二夫人又客氣問薛江晚,「晚兒要不要也搬過去?和寧閣比老祖宗這裡還要大,能住得下你們姊妹幾個呢。」

  薛江晚就算再不識趣,卻明白薛東姝的意思,就算要避開她。她哪裡還好意思跟去?

  就算她沒有地方去,她不會去二夫人的院子住,因為她感覺那個五姑娘,特別的討厭她。雖然她沒有地方得罪五姑娘。

  薛江晚笑容勉強:「我就不去打攪了。」

  二夫人知道女兒不喜薛江晚,見她推辭,就沒有堅持,而後再也不提這話,只說薛東姝什麼時候搬過去的話。

  而後家裡眾人來請安,大家就都知道了薛東姝將要搬去和寧閣的事,大家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在薛江晚身上打轉。

  老夫人瞧著薛江晚尷尬難耐,快要哭出來的樣子,狠下來的心又有了幾分不忍,就笑道:「既然姝姐兒要去和寧閣住,晚兒一個人在翠屏樓怪孤寂的,你就搬到我這裡,還住姝姐兒從前住的暖閣吧。」

  薛江晚忙起身,道:「多謝老祖宗厚愛。」

  聲音不由自主哽咽起來,「我自幼沒了爹娘,孤寂慣了,習以為常。我還是住在翠屏樓,不打攪老祖宗了!」

  十一姑娘薛東姝原本不想理她,可見她快要哭了,又說這等混帳話,就故作一派天真道:「晚兒姐姐,我只是去跟五姐學古琴,也會時常回去看你的。以後別再說孤寂慣了的話,祖母是菩薩心腸,聽了該傷心了。」

  「是啊,以後就是一家人,別再說這等話了。」三夫人附和著笑道,「老祖宗聽了,心中過不去。」

  好像薛江晚訴苦,是有意為難老夫人一樣。

  薛江晚心中恨得緊,卻再也不好哭出來了!

  薛家這些人!

  她暗暗攥緊了拳頭起身,眼角盈淚道:「是我眼裡沒了老祖宗,該打的。」

  眾人就連忙附和著笑起來,屋裡的氣氛頓時一鬆。

  東瑗瞧著這架勢,心中微微歎氣。這個薛江晚是個聰明人,卻心思不用在正途上!

  最近家裡有「十一姑娘搶了九姑娘的富貴」這等言辭,眾人都在揣度這樣的話從哪裡出來。

  薛東姝要搬走,分明就是懷疑薛江晚。

  而老夫人不制止薛東姝搬走,就是默認了謠言是薛江晚製造出來的。老夫人不是刁鑽之人,不會無緣無故為難一個小孤女,她定是有證據的。

  那麼,謠言真的是薛江晚鬧出來的。

  薛江晚是覺得自己聰明絕頂,可以瞞過薛家所有人,還是覺得薛府的人都是傻子?亦或者是覺得薛府的人會為了情面不公開說出來?

  這樣不安分!

  東瑗倏然覺得從前的霄二奶奶和霄二爺的嫡女庶女們,都是個很仁厚的人或者很傻的人,否則薛江晚也不會得意十七年。

  她敢初來薛府就使手段,足見她以前沒有吃過虧,沒有失過手!

  可她忘了,薛府老夫人和姑娘、夫人們,都是大風大浪裡經歷過的,在京都見多識廣,心思九轉回腸,非安居南隅的霄二奶奶等人可比擬。

  默默歎氣,東瑗並不說話,淡淡隱在薛府女眷裡,沒有存在感。

  有句話說,自作孽不可活,這個薛江晚一點也不值得同情。

  老夫人要抖出來,其實心中還是念著霄二爺,所以要震懾薛江晚,讓她以後安分守己吧?

  說笑了半日,老侯爺回來,老夫人讓眾人都散去。

  薛東姝搬走後,薛府就有了關於薛江晚的傳言。說她刻意挑撥十一小姐和九小姐,是個壞了心腸的東西。

  服侍薛江晚的人都是世子夫人身邊的,對她不夠親暱,她沒有聽到這些閒話,自己訕了幾天,依舊跟平常一樣在薛府生活,不見異樣。

  眾人對她,更多的客氣和疏離,背後都暗暗好笑。

  二月中旬,東瑗的親事定了下來,確定了四月二十出閣的日子。

  薛東蓉跟東瑗姊妹不是一個房頭的,她的婚事雖然著急,卻不用專門給東瑗姊妹讓道,所以她出閣的日子不需要急急忙忙排在東瑗前頭。

  老夫人下定決心把她嫁到建昭侯夫人的娘家陳家。

  二月十八,陳家的媒人正式提親。

  老夫人把這件事告訴了二夫人,亦把陳家公子的事說給二夫人聽:「……今年十五歲,比蓉姐兒虛歲小三歲。女大三抱金磚,陳家很滿意。陳公子如今在國子監讀書,很是聰穎,將來金榜題名不再話下。」

  陳家是出了名的富足,陳公子又是青年才俊,二夫人也很滿意,笑容滿面說請爹娘為蓉姐兒做主。

  這件喜事很快就在薛府內宅傳開。

  薛東蓉亦在陳家提親的次日知曉此事。

  二月十九那日,東瑗醒得早,依舊來老夫人的榮德閣吃早飯。

  老侯爺上朝去了,東次間只有東瑗和老夫人默默吃飯。

  外間的寶巾說五小姐來了。

  氈簾撩起,只見薛東蓉穿戴簇新進來,並未跟二夫人和薛東姝一起,東瑗微微吃驚。

  她進了東次間,噗通給老夫人跪下:「祖母,我不嫁陳家!」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2:22 PM

第四十七章 拒婚

  一大清早,薛東蓉隻身而來,噗通跪下就是這麼一句話,把老夫人和東瑗都愣住。

  因她耍手段不肯進宮,老夫人對她已有微詞;如今她的婚事老夫人親自操持,不過是念在二老爺去世多年,二夫人沈氏又是個老實本分的,不能主張薛東蓉的事。

  偏偏這位不識好歹,一再反駁老夫人的好意。

  老夫人真心為她,她卻三番兩次這般,叫老夫人心中不虞加重,頓時將鑲金頭的象牙箸擱在炕几上,沉聲道:「好好的,是怎麼個緣故?你起來說話。」

  立在一旁的詹媽媽忙扶薛東蓉,東瑗也下炕幫著攙扶起來。

  見薛東蓉一臉倔強,老夫人越發不快,語氣不免生硬了幾分:「你娘呢?清早晨的,這是鬧什麼?」

  「這全是我的主意,我娘還不知曉。」薛東蓉垂首順目,聲音卻很堅定,「祖母,我不嫁陳家。陳家那般人家,墊著腳跟想往上爬,不管朝廷什麼變故,總是想著巧中取勝,攙和一腳,遲早會被抄家滅族!」

  好好的富裕人家,她一大清早說人家遲早要被抄家滅族,老夫人心中不由冒火。

  見老夫人臉色沉了下去,東瑗就忙打岔:「五姐,你吃早飯了嗎?要不先吃點東西……」

  說罷,就給詹媽媽使眼色,讓幫著把薛東蓉拉出去。

  詹媽媽會意,也勸薛東蓉先出去,有什麼等會兒再說。

  薛東蓉推開東瑗和詹媽媽的手,拂了她們的好意,復又跪下,抱住老夫人的腿:「祖母,蕭太傅一直想同我們家結親,您把我嫁給蕭家五少爺吧!」

  老夫人原先還只是微沉的臉,一瞬間陰霾冷峻,猛地推開她,站起身來,厲聲呵斥道:「你這個混帳東西,說的什麼胡話!平日裡總是由著你,只當家法是兒戲?未出閣的姑娘家,干涉長輩的議親,這是哪家的規矩?學得女誡、綱常,都丟到了哪裡?」

  老夫人一推,薛東蓉就跌坐在地上。詹媽媽忙不迭過去要扶起她。

  東瑗就湊到老夫人身邊,攙扶著老夫人:「祖母,您別氣壞了身子,五姐怕是一時糊塗了。」然後給薛東蓉弄眼,「五姐,快給祖母陪不是!」

  聽到薛東蓉的話,東瑗跟詹媽媽一樣大駭。

  一向清傲淡漠的五姑娘大早晨來說不嫁陳家,拒絕老夫人替她看中的人家,不遵從「初嫁從親」的綱常,東瑗就很驚愕;等她說出要嫁蕭五公子,東瑗和詹媽媽一樣失色。

  前段日子叫薔薇去打聽盛家世子爺,薔薇不僅僅打聽出盛家世子爺的一些事,也連帶打聽出蕭太傅想同薛家結親,被薛老侯爺推到盛家去了的事。因為這個,蕭太傅才把第七女蕭舞傾請旨嫁給盛家三少爺,同盛家結親。

  可蕭太傅依舊不死心,仍想從薛家為他的第五子聘娶一女。

  這樣,薛、盛、蕭三族就真的彼此牽連了。

  所以蕭五公子是何種人,東瑗也是聽說的:荒淫乖張,風流成性,又是辱妻殺妾,還是個庶子!

  這樣的人,薛家要是嫁女兒過去,傷的是薛家的顏面!

  薛東蓉既然提出要嫁蕭五公子,定是知道他的種種,竟然不顧宗族顏面和利益,想著讓薛家和蕭家結親,將來置薛家於險境。

  老夫人如何不氣?

  如何能依她?

  老夫人被薛東蓉氣得打顫。聽到東瑗叫她賠不是,她卻無動於衷,老夫人怒不可竭:「等我這個老太婆死了,再由著你作!如今我還活著,你就給我老老實實的!寶巾,叫了粗使的老媽子來,把五小姐給我綁到柴房關三日,好好想想你說了些什麼沒邊沒沿的話!」

  東瑗就連忙跪下,哀求道:「祖母,五姐平日裡不是這等忤逆不孝之人,定是有個緣故!殺頭還要給個訴冤的機會,您聽五姐說說緣由吧!」

  然後回頭望著薛東蓉,「五姐,你快給祖母說你知道錯了,再也不犯糊塗!自古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五姐難道忘了?」

  薛東蓉丟開詹媽媽的手,挨著東瑗跪在老夫人手邊,卻猶豫了半晌才道:「祖母,他是個好人!等十年,他一定能替孫女掙個一品誥命!」

  毫無悔過之心,非常堅持。

  老夫人氣得只差背過氣去,身子微晃。

  東瑗就急忙起身,和詹媽媽攙扶著老夫人往炕上坐了。

  老夫人闔眼微頓,神色冷峻又失望,好半晌對詹媽媽道:「綁到柴房去,關三日再說!」

  東瑗還要開口,老夫人猛然睜開眼,目光如炷盯著她:「你再說情,就跟著她一塊兒去住柴房!」

  東瑗頓時不敢忤逆,只是輕輕幫老夫人後背順氣。

  詹媽媽和寶巾也不敢再說什麼,叫了粗使的婆子進來,把薛東蓉架出去。

  薛東蓉不掙扎不叫屈,表情平緩任由粗壯的老媽子們架出去。

  瞧著她這樣,老夫人又是一陣好氣,好半晌都順不過來。

  東瑗只得小心翼翼陪著。

  詹媽媽就叫小丫鬟輕手輕腳把擺著早飯的炕屏撤下去,換了新的炕几,奉了新沏的熱茶。

  老夫人對東瑗道:「你先回去吧,祖母怪累的,要略微歇歇。」

  東瑗不敢違抗,下炕給老夫人行禮:「祖母,我先回去了。」

  老夫人微微頷首。

  等東瑗退出去,屋裡只剩下寶巾和詹媽媽,老夫人重重歎氣:「掏心挖肺給她吃,她還嫌腥膻呢!老二和馮氏都不是那不知好歹的,怎麼就生出了蓉姐兒?」

  提起二爺,老夫人眼眸微濕。

  她確實被氣得不輕。

  半盞茶的功夫,世子夫人、二夫人和十一姑娘薛東姝、三夫人、四夫人、五夫人和十二姑娘薛東琳紛紛來請安。

  老夫人讓寶巾和詹媽媽攔著,只叫了世子夫人和二夫人進來。

  下午,薛府闔府都知曉五小姐薛東蓉被老夫人關在柴房,卻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一時間流言紛紛。

  在柴房的薛東蓉解下一條早就纏在腰際的白綾,牢牢繫在門栓上。她緩緩把纖長的脖子伸進去,有抹淡然又堅毅的笑:「我再來活一生,誰都別想替我做主!」



第四十八章 做戲

  薛東蓉投繯自縊,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就被看守的老媽子和小丫鬟發現。幾個下人唬得臉色大變,急忙解下來,一邊給她灌下薑湯,一邊瞞著老夫人的人,去告訴了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慌忙帶著榮媽媽和花忍來瞧。

  薛東蓉已經救下,只是鬢絲凌亂,一張臉雪白似紙,兩目無神的坐在冰涼地上。

  世子夫人就呵斥看守的婆子:「把五小姐架起來,地上這樣冰,凍著小姐,你們有幾個腦袋?」

  那些婆子忙道是,急急要架起薛東蓉。

  只見薛東蓉猛地掙扎,復又坐在地上,依舊一言不發。

  世子夫人見她這樣,微微歎氣,蹲下身子,輕手理了理她的鬢角,低聲道:「蓉姐兒,你有什麼苦衷,就算不能對祖母說,也不能對你母親說嗎?祖母問你母親你到底怎麼回事,你母親一語都答不上來,哭得淚人一般,你於心何忍?」

  薛東蓉神色微動,眼眶不禁溢滿了淚珠。

  終於能聽得進話,世子夫人鬆了口氣,親自攙扶她:「來,聽大伯母的話,起來!你是貴胄千金,嬌柔的身子,坐在這冰涼的地上,回頭命都要被冰掉了。傻孩子,你要是活不成,你母親只怕要活活哭死了。」

  薛東蓉緩慢轉頤,看了眼世子夫人,那毫無神采的眼眸終於動容三分。她攀著世子夫人的手要起來。

  一旁的榮媽媽和花忍就忙上前,攙扶起世子夫人和薛東蓉。

  世子夫人替薛東蓉輕輕拍了身上的灰,又替她整理了衣衫,對一旁看守的婆子們道:「送五小姐回和寧閣。」

  那領頭的婆子微愣,有些膽怯道:「夫人,老夫人那裡……」

  「老夫人那裡有我!」世子夫人笑了笑,「你們都寬心,今日的事全在我身上,保管不連累你們。快送了五小姐回去,讓銀杏、銀葉好好伺候著,再有什麼長短,全是身邊服侍人的不是,我不輕饒的!」

  那領頭的婆子屈膝道是。

  世子夫人又叫身邊的大丫鬟花忍幫著,一起送回和寧閣。

  花忍道是,和一個身強體壯的婆子左右架著薛東蓉,往和寧閣去。

  世子夫人就帶著榮媽媽,去了榮德閣,把薛東蓉投繯自縊的事說給了老夫人聽。

  老夫人氣得頓時把手裡的茶盞頓在桌上,茶盞蓋跳起來,從炕几上蹦落,摔得粉碎!

  「娘,媳婦做主,讓她回了和寧閣。」世子夫人不顧那杯蓋,只是盡力陪著笑臉,「蓉姐兒倔強,像極了二爺……」

  提起二爺,不過是希望老夫人想起早逝的兒子,心中對薛東蓉更加寬容幾分。

  「……若還是關在柴房,不曉得要鬧出什麼事。咱們家去年把十姑娘送到廟裡,再把五姑娘送去,旁人還不知會如何議論呢。您別跟小孩子計較,只當多疼愛蓉姐兒些吧。」世子夫人一邊瞧著老夫人的神色,一邊字斟句酌慢慢說道。

  一席話,說得老夫人滿心的憤怒被理智壓了下去。

  薛府已經歿了一位姑娘,不能再有姑娘歿。世上沒有不通風的牆,倘若傳了出去,薛府百年聲譽怕是保不住,外面那些人不知道會如何誣陷薛府。

  連累著她們家其他姑娘,也連累老侯爺

  「罷了,罷了!」老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氣,「我這把老骨頭還能活幾年?由著她們折騰去吧,還能折騰出花兒來?」

  然後又道,「你跟袁夫人說,讓陳家別拖拖延延的,快點把日子定了。只說咱們府裡要在淑妃娘娘進宮之前,把淑妃娘娘的姐姐們都嫁出去,以免亂了長幼秩序。由不得她不願,趕緊嫁了,也算咱們對得起她們孤兒寡母的!」

  世子夫人連連道是。

  「多給她一百畝良田做陪嫁。」老夫人想了想,又補充道。

  世子夫人聽著這話,忙面露笑容:「是,媳婦叫人去辦,定會風風光光嫁蓉姐兒,不叫二房委屈著。娘,您歇會兒吧,媳婦去和寧閣瞧瞧。」

  老夫人微微點頭,世子夫人便退了出去。

  世子夫人從榮德閣出來,就去了和寧閣。

  大小丫鬟、婆子們都站在外間,內室裡只有二夫人馮氏和十一小姐薛東姝。五小姐薛東蓉換了乾淨衣裳,淨面散髮,裹著湖色繡驕陽東升紋的被褥,側身對床裡面躺著,不理人。

  二夫人馮氏不停用帕子抹淚,小聲啼哭。

  十一小姐亦臉頰有淚痕,坐在床榻上。

  世子夫人見薛東蓉沒有再鬧,就安慰了幾句,叫了二夫人出來,去起居宴息的東次間說話。

  她把老夫人的話,都轉告了二夫人:「這些日子,你要看好了蓉姐兒,別由著她胡來!娘雖然生氣,還是想著她的,否則也不會叫我添了一百畝良田給她做陪嫁!」

  二夫人不由又哭了起來,嗚嗚點頭,說她知道了,又哽咽著道:「我晚些再去給娘磕頭。」

  「你顧好蓉姐兒,娘就安心了。」世子夫人笑道,「磕頭還是免了,等蓉姐兒徹底好了些,再帶著她給娘賠罪去吧!」

  二夫人道是。

  世子夫人又叮囑了幾句,就起身告辭。二夫人親自送她到門口。

  回到內室又坐了坐,薛東蓉終於翻身,聲音嘶啞對二夫人道:「娘,您別傷心。女兒做這些事,好似被什麼惡鬼纏了身,都不是自願的,心裡糊裡糊塗的。」

  她是說,她不是自願去拒婚,而是被厲鬼纏上。

  二夫人一聽這話,臉色驟變,頓時放聲哭起來:「蓉姐兒,你現在好些了嗎?我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仙,讓你受了這樣的磨難!」

  「娘,您去請惠真師太來瞧瞧我吧……」薛東蓉兩行淚落下,似梨花帶雨般嬌柔。

  惠真師太,是惠泉庵的主持師太,去災免難很靈驗,老夫人很信她,時常叫她到府上坐坐,陪著念經誦佛,每年都要給上百兩銀子的香油錢。

  二夫人急忙摸了淚,讓馮媽媽去告訴世子夫人,讓世子夫人派人去請。

  薛東蓉又對薛東姝道:「十一妹,我現在糊裡糊塗的,不知道怎麼回事,也起不得身。你扶著我娘去歇歇,讓銀杏進來陪著我。」

  二夫人早上起來到現在,滴水未進。

  薛東姝忙道是,勸著二夫人下去歇息。

  二夫人哪裡歇得了?只是挨不過她們,跟著薛東姝出去了。

  銀杏便在薛東蓉床前伺候著。

  見簾外沒了腳步聲,銀杏悄聲問薛東蓉:「小姐,這樣行不行?我心裡怕得緊。」

  「不用怕!」薛東蓉平靜轉過身子,眼眸深邃對銀杏道:「咱們已經做了這麼多戲,成敗就在最後這一步,你千萬要小心,別辦砸了!咱們的將來,咱們自己做主。你快去,讓人把消息傳透。銀子不夠的話,我再拿些頭面給你!」

  「銀子夠了!」銀杏低聲道,「旺兒說二十兩銀子,能辦得妥帖!那我先去了。您還要狠些心,夫人只怕還要哭幾回……」

  薛東蓉眼眸這才一黯,輕輕歎氣,道:「你叫銀葉進來照拂我,你快去辦!」

  銀杏頷首,轉身出了內室。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2:23 PM

本帖最後由 domotoika 於 2013-5-11 03:41 PM 編輯

第四十九章 往事

  銀杏出去後,片刻又回來,低聲跟薛東蓉耳語。

  薛東蓉聽了,淡淡頷首,然後說睏了,叫銀葉放下帷帳,她要睡會兒。

  銀葉忙道是,替她放下牡丹呈祥紋幔帳,服侍她睡好。又怕她做傻事,依舊和銀杏守在帳外。

  幔帳裡昏暗幽靜,有股子淡淡茉莉花香,是被子裡散發出來的。被熏香熏過的被子,氣味淡雅,薛東蓉很喜歡。

  她並無睡意,睜著一雙清湛若秋水般的明眸,靜靜望著帳頂。打開了記憶的匣口,思緒便如潮水般,鋪天蓋地而來。

  她是活了兩世的人。

  可是這輩子和前世,發生了很多的變化。

  上輩子,封了正三品淑妃、五月初一進宮的那個人,是她薛氏東蓉,並不是薛東姝。

  前世的時候,十姑娘薛東婉沒有死,十一姑娘就是五房名不經傳的庶女。薛東蓉進宮後,再也沒有說聽過她,也不知道她後來嫁給誰,更加不知她是怎樣的結果。

  那時,九姑娘薛東瑗也不得老夫人喜歡。她是薛府上下都嫌棄的狐媚子,容貌妖嬈,行為輕浮,十幾歲仍是個貪玩的小孩子,老夫人最看不慣她。

  今年三月十九,是薛老侯爺六十六歲大壽。

  前世的時候,蕭家亦來賀壽,派來的是蕭五公子,那個名聲極差的庶子。在薛家壽宴上,他吃了酒有些醉意,就下席到處閒逛,結果遇到了偷偷跑出垂花門玩鬧的薛氏東瑗。

  他迷戀她的容貌,要求娶她,還拿了薛東瑗從小戴在身上的一塊玉佩。

  蕭五公子拿了薛東瑗的玉佩,薛家一千個一萬個不想結這門親事,也只得咬牙認下。

  老夫人氣薛東瑗不守禮教,偷偷跑出內院,又把隨身玉佩丟失,就對她冷了心,由五老爺薛子明做主,將薛東瑗嫁給蕭家五公子為繼室。

  闔府都替薛東瑗惋惜,她好好的嫡女,嫁給庶子不說,還是這麼醃臢的東西!

  薛東蓉也惋惜。

  自從知道家族有個女兒要進宮固寵,薛東蓉就很覬覦這個機會。她放眼薛府上下,嫡女庶女漸漸嫁出去,最後快要去元昌四年的時候,待嫁姑娘中,只有嫡女九姑娘薛東瑗和十二姑娘薛東琳。

  薛東琳亦是美的,可她年紀小,元昌四年才滿十三歲。

  而九姑娘薛東瑗不僅僅在元昌四年正月裡滿了十五歲,且容貌嫵媚,身姿婀娜,天成的嬌媚是薛東蓉這等杏眼圓臉的標準美人學不來的。薛東蓉一直把九姑娘視為競爭者。

  可等她成功封了淑妃,而這個競爭者卻要嫁給臭名遠播的蕭五公子,薛東蓉是替她遺憾的。

  很湊巧,前世薛東瑗出閣的日子,也是元昌四年四月二十,跟今生她定下出閣的日子一樣。只是那時不是嫁盛家世子,而是嫁蕭五公子為繼室。

  三日後回門,薛東蓉終於見到了這位聞名已久的蕭五公子。

  他叫蕭宣欽,眉目深邃,眼波似濃墨,青絲若墨綢;身量頎長結實,舉止文雅謙和,翩翩風度,是個極佳的俊公子。

  絲毫沒有外界傳說的那般不堪。

  亦沒有薛東蓉想像中風流公子的頹靡與猥瑣。

  久居內宅的女眷們,第一次見到如此英俊的男子,將薛家少爺們統統比了下去,個個心中暗贊。他和薛東瑗站在一處,宛如上天下降的一對仙童仙女,相得益彰的華麗俊美,令人挪不開眼。

  薛東蓉記得自己當時低下頭,臉上一陣陣的火燒火燎。

  她的心不由自主劇烈起伏。

  老侯爺問他話,他回答恭敬,言辭爽利,連薛老侯爺都禁不住點頭稱贊,特意留了他們夫妻在榮德閣吃飯。

  而後,蕭太傅和蕭皇后紛紛離世,蕭家漸漸退出了朝堂,不為世人所知。

  八年後,西南的南止國犯境,朝廷損失兩員大將,無人可以掛帥。時任太傅的權臣向皇上推薦了蕭家五公子,請皇上讓蕭宣欽出戰南止國。

  朝中大臣一律反對,說蕭五公子紈絝不堪,讓其領兵是滑天下之大稽!

  太傅便讓蕭五公子上金鑾殿,與眾臣辯駁。

  蕭五公子模樣英俊不凡,器宇軒昂,頓時就有一部分朝臣對他改觀;而後他口若懸河,兵法熟稔,元昌帝大喜,封了他西南大將軍,令其掛帥出征西南。

  才三個月,就初戰告捷,而後一路勢如破竹,把南止國趕回了老巢。不過半年,便結束了這場浩戰。

  皇帝大喜,封了他西南侯,又任他為兵部尚書。

  蕭五公子知曉皇帝和朝臣仍對他父親忌諱,怕他成為第二個蕭太傅,於是推辭了兵部尚書的官職,交出兵權,只領了一個有名無權的西南侯。

  皇上就更加喜歡他,萌妻蔭子,他的妻子封了一品誥命夫人。

  薛氏東瑗得了一品誥命,便可以進宮謝恩。

  薛東蓉時隔八年,才再次見到自己的九妹。

  與薛東蓉的沉穩老練不同,九姑娘薛東瑗肌膚瓷白,笑容溫和,一臉的甜蜜與幸福。她眉宇間洋溢著歡樂與嫻雅,比起在娘家時還漂亮了三分,美豔不可方物。

  而比她只大三歲的薛東蓉,卻看上去比她蒼老十歲。

  姊妹倆一處說話,薛東瑗依舊有些孩子氣,不太懂規矩,把已經貴為皇貴妃的薛東蓉當成年幼時的姊妹,跟她很親熱說體己話,羞赧道:「五爺對我極好。五姐姐,我有三個孩子,一個女兒,兩個兒子……」

  說話一派直爽,跟薛東蓉拉家常。

  言辭間的歡樂,眼眸裡的神采,是一個家庭幸福美滿女人才有的嫵媚;舉止間的單純,一看就是被人保護得極好,不受塵世的渲染,簡單天真。

  薛東蓉深深震撼。

  那個令自己心動過的男人,的確是值得託付的,看著九妹這般幸福,薛東蓉才驚覺自己走錯了路。

  她從開始掙進宮這個機會開始,就錯失了幸福。

  她重生再來,心中記掛的,依舊是那個英俊不凡、才華出眾的蕭五公子,哪怕輿論把他傳得面目全非。

  皇上把薛東瑗賜婚盛家世子爺,東蓉心中便堅定了這個念頭:前世薛府為了薛東瑗嫁蕭五公子忍受世人的恥笑,今生就為了她再忍受一次吧。

  既然薛東瑗錯過了,她要抓住這個機會!

  什麼榮華富貴,她再也不要,只求嫁給那個男人,一生歲月靜好。

  當年薛東瑗是因為腹瀉避開進宮,今生她也是因為腹瀉錯失,她相信,她真的占了前世薛東瑗的路。

  那麼,她就要一路走下去,不管忍受多少的責罵,她都要堅持。

  她要薛東瑗身上的那種幸福!



第五十章 閒話

  酉正一刻,世子夫人派人請了惠真師太來。

  惠真師太看了薛東蓉,哎喲一聲歎,說她被薛府西南角一株芙蓉花樹的花神纏住了心,在薛東蓉的床前念了半天符咒,拿了些符給她,讓她每日早晚用水服下。惠真師太回去念經做法,保管她三日妖魔盡除。

  二夫人連念阿彌陀佛,許諾明日叫人送二十兩香油錢去,千叮囑萬囑咐,讓惠真師太一定要萬分仔細幫薛東蓉送了花神。

  惠真師太眼眸微轉,連連道:「貧尼定會盡心的,二夫人放心吧。」

  送走惠真師太,二夫人要親自服侍薛東蓉喝下符水,薛東蓉虛弱微笑:「娘,您為了女兒傷心憂愁,再讓您親自服侍女兒,女兒哪裡承受得起?再好的藥,只怕都要折殺了!回頭銀杏服侍我就好……」

  二夫人一愣,忙將手裡的符放下,讓銀杏等會兒仔細服侍薛東蓉服下。她又是一回心酸,拉著薛東蓉的手道:「你可要快些好起來,娘的心都揉碎了,萬一你有個好歹,娘也活不成!」

  說罷,淚珠又溢滿了眼眶。

  薛東蓉不禁眼眶微濕,低聲喊著娘。

  十一姑娘薛東姝和銀杏、銀葉勸慰著,二夫人才收起傷心。

  「娘,女兒已經沒事。您早些去歇了,明早起來,女兒就能起身給您請安了!」薛東蓉拭乾了淚意,衝二夫人笑道,神色恢復了幾分明媚嬌嫵。

  二夫人今日的確累了,見薛東蓉已經清醒,惠真師太又給了符,就放下心,由丫鬟松霞和十一姑娘薛東姝攙扶著去休息。

  銀杏燒了符,擱在海碗裡化水給薛東蓉喝。

  薛東蓉微微眨眼。

  銀杏了然,對一旁的銀葉道:「你去吩咐一聲,讓廚房做些精緻好克化的粥來和小菜來,小姐一整日未進食了。」

  銀葉聽到薛東蓉要吃東西,忙歡喜去了。

  銀杏就端起那符水,自己咕嚕咕嚕喝了下去。

  薛東蓉驚愕:「你……你倒了就是,怎麼你喝了?」

  銀杏喝得有些急,被符水嗆了嗆,半晌才用袖口拭了唇瓣的水漬,笑道:「不礙事的小姐,我瞧著馮媽媽有個頭疼腦熱,都是喝一劑符水,您看她,身子骨健朗,這個又不是毒藥。倒了總歸不好,不慎被二夫人知道,又是一場傷心。」

  薛東蓉眼眸微潤,感激道:「銀杏,我將來自不會虧待你。」

  銀杏把碗放下,笑著幫薛東蓉掖了掖被角,道:「我難道圖小姐報答?我跟二夫人的心一樣,小姐萬事順意,我就算死了也值。」

  薛東蓉伸出皓腕,緊緊握住銀杏的手,眼中已經有淚,再也說不出旁的話。

  自從惠真師太來過之後,薛東蓉第二天就好了起來。

  只是傷了嗓子,說話時聲音嘶啞,由二夫人和十一姑娘陪同著,去給老夫人賠罪。

  老夫人也樂得裝糊塗,拉著薛東蓉的手,心疼道:「以後千萬小心,黑了天就別去花園子裡逛。春日萬物復甦,總是容易撞上各路神仙……」

  然後又對薛東瑗、薛東姝和薛江晚道,「你們姊妹也是,早晚走路切記小心。」

  幾人忙應是。

  見她不再胡鬧,眾人都安心。

  與陳家的親事已經在加快腳步。聽說已經放了小定,陳家遞了陳公子的庚帖過書,只等薛府回帖,這門親事就算徹底準了。

  世子夫人又是一陣忙碌。既要幫薛東瑗準備嫁妝——薛東瑗的嫁妝,是老夫人親自囑咐媳婦們,交給世子夫人辦,不要五夫人插手;又要給薛東蓉定親——薛東蓉鬧了一場,老夫人怕二夫人鎮不住場面,讓世子夫人親自操辦;又要準備薛老侯爺的六十六大壽。

  可能是太累,也可能是冬春兩季交替,晝夜氣溫不穩,世子夫人染了風寒病倒,薛府內宅一大家子事就這樣擺在這裡了。

  老夫人很頭疼。

  四夫人和五夫人她是不放心的,三夫人又是大大咧咧的性格,二夫人寡居,向來清冷,不善於理家,內宅之事居然無人可托,只得叫了大孫媳婦杭氏到跟前,讓她幫著操辦。

  大奶奶有些膽怯:「祖母,孫媳婦沒辦過這些……」

  老夫人就慈祥笑道:「你是嫡長孫媳婦,將來薛府的家也是你當。我知道你婆婆這些年總帶著你,你也是個能幹的。如今這一大家子,你也推辭,還要我這把老骨頭來管著?」

  大奶奶就笑:「那孫媳婦試試,有什麼做的不妥帖的,祖母教教我!」

  老夫人笑起來,又道:「我也不為難你,教你先理出個頭緒兒來:還有二十天就是你祖父的壽辰,外頭有男人們操持,不用你忙碌,裡頭的事要打緊辦好,你先萬事放下,專心做好這事。你五妹妹的事,讓陳家等等;你九妹妹的嫁妝,添些綾羅綢緞,旁的東西,我叫詹媽媽去辦。」

  大奶奶知道,老夫人要給瑗姐兒一些自己的私產,當即笑著應是:「孫媳都記下了。」

  大奶奶得了老夫人的指點,就退了出去,去元豐閣把這事告訴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剛剛吃了藥躺下,有氣無力的,卻很是高興:「你可別丟了咱們大房的臉。我總想著找個機會,讓你顯顯才,好震懾這一大家子,否則將來你管家,誰服你?你可丁點錯兒都不能出。」

  大奶奶心裡就打鼓:「娘,您說的我越發不敢了。」

  榮媽媽就笑:「有夫人呢,還有老夫人,大奶奶只管去做。」

  世子夫人就鼓勵的望著她:「就是這話,有老夫人替你撐腰,怕什麼?是老夫人叫你管事的,誰敢質疑?」

  大奶奶這才露出笑頤。

  榮德閣那邊,老侯爺氣勢洶洶回來,朝服都沒脫,就直徑問老夫人:「蓉姐兒是不是投繯自縊了?」

  老夫人錯愕,都過去好幾天了,怎麼好好的回來就是這句話?

  見老夫人驚訝,老侯爺知道所言不差,臉色更加冷峻:「我不僅知道蓉姐兒投繯,還知道她是要嫁蕭家五公子才投繯的!」

  「小孩子鬧鬧脾氣,我已叫人看著她,早就沒事了,現在也不鬧了。哪個長舌的告訴了侯爺,惹得您這樣氣?」老夫人回神,笑容有些勉強。

  「哪個長舌的?」薛老侯爺勃然大怒,「皇上告訴我的!」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2:24 PM

第五十一章 祈福(1)

  一句皇上告訴的,讓老夫人大驚,怎麼皇上知道薛府內宅之事?

  內宅的事連皇上都知曉,說明家裡有叛徒,專門嚼舌根詆毀薛府,讓老夫人極度氣憤與不安。

  她蹙眉望著老侯爺。

  老侯爺憤憤然坐下,怒道:「整個盛京都知曉,薛府五小姐要嫁蕭家五少爺。薛家老夫人不准,五小姐就投繯自縊,其心貞潔只為五少爺。蕭太傅聽聞了,就跟皇帝上了奏摺,請皇上賜婚,說什麼五小姐有情,蕭家不能無義,居然請皇上做媒人,說合薛蕭兩府的親事!」

  老夫人又怒又氣,情緒波動比老侯爺的還要大:「這……這事的緣由家裡都無幾人知曉,外面怎麼就知道了?」

  「你問我?」老侯爺更加惱怒,聲音不自覺提高了幾分,有些衝老夫人發火的味道,「你管著內宅,倒來問我?」

  一句話問得老夫人臉色紫漲。

  夫妻四十幾年,老侯爺對她發火的次數屈指可數,如今為了這件事,居然衝她吼起來。

  老夫人心裡既氣憤又難過,一時間臉色肅穆,忙下炕給老侯爺屈膝:「是妾身疏忽,請侯爺責罰。」

  見老夫人跪下,老侯爺自悔言辭過重,聲音輕柔了三分,道:「起來吧,原不是你的過錯!」

  詹媽媽就連忙攙扶起老夫人。

  老侯爺自知脾氣過頭了,可又忍不住。暴怒的情況,多說多錯,唯有沉默,把情緒壓下去。

  老夫人亦不言語。

  內室裡靜得有些詭異。

  「蕭太傅一直想著和薛府結親家。他扳不倒我,就想拉著我下水,盛文暉不也成了他的親家?」好半天,薛老侯爺才道。情緒已經平復,聲音恢復以往的寧靜,「陳家的親事咱們家還沒有回帖,就說兩個孩子八字不合,推了吧。咱們家不推,蕭太傅也要搞出花樣來,平白連累陳家作甚麼?也許明日聖旨就要下來……」

  聖旨賜婚,薛老侯爺並不是自願嫁孫女給蕭太傅的庶子,是天命不可違。這樣就避免了薛府被人恥笑,反而被人同情。

  可薛五姑娘這名聲……

  老夫人依舊沉默不言。

  第二日,果然聖旨賜婚,將薛家五小姐薛氏東蓉賜婚蕭宣欽。

  東瑗在拾翠館做鞋,老侯爺壽辰即將來臨,她要送給老侯爺的壽鞋尚未做好,最近幾日日夜趕工。

  聽到薛東蓉被賜婚蕭宣欽,東瑗大吃一驚,問跟前服侍的薔薇道:「你去打聽打聽是怎麼回事。」

  薔薇應聲而去,只留紅蓮和紫薇在跟前服侍。

  橘紅出嫁後,東瑗就把原本跟在薔薇身後做事的紅蓮和紫薇抬了二等丫鬟,如今貼身服侍。

  紫薇沉默寡言,卻極有眼力價,不管什麼事都搶著做,眼裡有活,從來不用人吩咐;紅蓮溫順敦厚,有些橘紅的脾性。

  薔薇出去後,大約半個時辰才回來。

  「小姐,五小姐身邊的銀杏被打發到莊子裡去了。」薔薇跟東瑗道。

  東瑗蹙眉,示意薔薇說下去。

  「咱們整日在家,不曉得外面的事,我聽說滿盛京都在傳,說什麼薛府五小姐鍾情蕭家五少爺,非君不嫁,老夫人不同意,五小姐就投繯自縊,其心貞潔。蕭五公子就放出話,說薛府小姐對他有情,他就會對薛小姐有義,不會委屈她,於是請了聖旨賜婚……」薔薇低聲跟東瑗道。

  東瑗驚愕不止,卻暗贊蕭五公子:聽到這樣的傳聞,他沒有大放厥詞吹噓自己的魅力,而是極力贊揚薛五小姐的深情,還請了聖旨賜婚,保存薛小姐的顏面。

  一般遇到這種情況,女孩子會被說成不守婦道,可到了蕭五公子口中,卻成了情義烈女!

  倘若這件事是蕭五公子的意思,那麼這個人,並不是那般不堪的。

  東瑗的心這才好受一點。

  可是她仍不明白。

  她來到這個世界快六年了,薛府跟蕭國公府從未有過來往的,而五小姐終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她怎麼知道蕭五公子的?

  這些念頭在腦海裡盤旋而過,她頓時明白前幾日薛東蓉上吊的原因了。

  原來薛東蓉並不是想死,而是想找個噱頭把事情鬧大!

  東瑗不由捏了把汗,她真的好大膽!

  倘若蕭五公子沒有把她說成情義烈女,而是把她傳得輕薄不守規矩,不肯娶她,她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條了。以後什麼人家會要她啊?

  「五姐是個怪人!」東瑗搖頭道,又問薔薇,「是銀杏把這件事傳出去的?」

  自然是薛東蓉授意的,銀杏去辦的。

  「不知道。」薔薇道,「老夫人只是叫人把銀杏送走,旁的什麼沒說。」然後想起什麼,又道,「侯爺不願意辦五小姐的婚事,讓蕭家請禮部和欽天監共同操辦,薛家不管了。」

  東瑗聽了,不免又是一番感歎。

  她實在想不通這位堂姐到底要做什麼。

  不僅東瑗想不通,薛府上下都不明白五小姐意欲何為。

  「老夫人還說,以後不准惠真師太到府上走動,也不准咱們家的夫人小姐們去惠泉庵……」薔薇又道。

  東瑗還是一頭霧水。

  而京都又是一番流言蜚語。

  在深閨的東瑗偶爾從薔薇口中聽說一二。

  由於蕭家很主動為這件事造輿論,京都貶低薛五小姐的言辭不多,大都是贊揚她的情義,明知蕭五公子辱妻殺妾、身份庶出,還這樣鍾情於他,並不是個貪慕虛榮的女子,而是個錚錚豔骨的忠義之輩。

  也有少數說薛五小姐不顧廉恥的。

  說了大半個月,薛五小姐與蕭宣欽的婚事終於定在元昌四年七月初一。

  老侯爺和老夫人氣得不輕,薛府最近有些壓抑。

  光陰暗換,轉眼間就是三月,世子夫人病好了,第一件事就是通知眾人,薛老侯爺的六十六歲大壽不準備操辦了。

  從去年臘月十姑娘薛東婉去世,到今年薛東瑗賜婚盛修頤、薛東蓉賜婚蕭宣欽,薛府家宅一直不順。

  薛老侯爺不想高調辦壽宴了。

  老夫人就對家裡眾女眷道:「既然侯爺的壽宴不辦了,三月十九那日,我們闔府去湧蓮寺上香,為侯爺祈福吧!」

  眾人都恭敬肅穆道是。

  出了榮德閣,一個個都掩飾不住高興。

  盛京近郊有個湧蓮郡,離京城大約五個時辰的路程,來回要一天,晚上需要在半道住宿一晚。湧蓮郡有座山,奇峰險峻,修了山道,有座湧蓮寺,香火極其旺盛,每年太后和皇后要都去祈福。

  能進入湧蓮寺的,非富即貴。

  薛家女眷久居內宅,都想著出盛京看看;如今又是三月春暖時節,還是去著名的湧蓮寺,誰不高興?

  連東瑗都禁不住開心。

  三月初五,薛皇貴妃娘娘就叫內侍送了壽禮。

  世子夫人進宮謝恩,把薛家不準備操辦壽宴,只是去湧蓮寺祈福的事情告訴了太后娘娘和薛皇貴妃。

  正好那日下朝早,皇上也來太后的慈寧宮請安,聽到了薛府要闔家去湧蓮寺的事情。

  三月初十,薛貴妃娘娘說做了個夢,甚是想念世子夫人,讓世子夫人進宮去。

  直到酉正,世子夫人才從宮裡出來。

  她從宮裡回來後,就去跟老夫人請安。

  正好東瑗在陪老夫人說笑,世子夫人的眼眸有些深邃在東瑗身上轉了兩轉。

  「貴妃娘娘沒事吧?」老夫人笑著問世子夫人。

  「沒事。」世子夫人笑起來,「就是皇上一連在她宮裡過了四天,太后娘娘有些不悅,當面暗示了她幾句,她就嚇住了。我陪著說說話兒,讓她以後要多勸皇上雨露均沾,她的心就安定了。」

  然後又看了眼東瑗。

  東瑗的心微提,世子夫人從未這樣看她,她的眼神叫東瑗渾身不自在。

  難道世子夫人進宮,貴妃娘娘說了她的事?

  她還有四十天就出閣了,千萬別再出變故!



第五十二章 祈福(2)

  三月十九那日,從寅時初開始,鎮顯侯府門口掛著大紅燈籠,人影穿梭不絕。管事帶著小廝們安排好出行的馬車及用度。

  世子爺親自指揮著。

  卯初時分,內宅的婦人們都華衣錦服,盛裝過了穿堂,出了垂花門,過了三重儀門,才到大門口。

  世子爺領著四老爺、五老爺、大爺薛華靖、二爺薛華浩、四爺薛華勝、五爺薛華瑞皆在門口送行。

  穿著寶藍色繡海屋添籌紋褙子、八寶奔月暗地織金紋福裙的老夫人,由九姑娘薛東瑗攙扶著出了儀門,世子爺就忙迎上來,從另一邊攙扶著老夫人,笑道:「娘,湧蓮寺已經收拾好了廂房,這三天閉門三日,您帶著她們盡可從容住上兩日,今日靖哥兒和浩哥兒送你們,我和四弟、五弟後日去接您……」

  老夫人聽了,眉頭微蹙道:「佛門八方開,為了咱們家的祈福就關了山門,心再誠也不靈了!不用這樣的。」

  世子爺頓時目露躊躇,他們家去的可是女眷,不關山門怎麼行?

  老夫人又道:「派了兩個得力的管事,在山門口跟來往香客說一聲,咱們家女眷進香,男客不要進來。若非要進來的,讓姑娘們先避避就好了……」

  湧蓮寺是皇家寺院,能出入的都是京都高門望族,達官顯貴。同樣的簪纓望大戶,自然明白大戶人家的男女大防。

  派個人在山門口說一聲,鎮顯侯府的女眷進香,那些男客誰不明白其中忌諱?誰會為了這點小事得罪鎮顯侯?

  非要進去的,只怕也是薛府的通家之好人家的男子,讓未出閣的姑娘們避開即可。

  「我們明日一早就回。」老夫人又道。

  世子爺不敢違逆,忙道是。

  馬車安排妥當,世子夫人亦來到老夫人跟前,要攙扶著老夫人上馬車。

  世子爺就趁機對她道:「娘年紀大了,你和媳婦們要盡心服侍,別叫娘累著。」

  世子夫人道是。

  咕嚕嚕車轅子壓過青石地面,八寶琉璃華蓋馬車垂著折羽流蘇,在大爺薛華靖、二爺薛華浩的帶領下,管事、小廝、護衛左右騎馬簇擁著,十幾輛馬車浩浩蕩蕩出了薛府門前的西大街、出了勇關門,出了盛京。

  東瑗、世子夫人、老夫人乘坐一輛馬車。

  馬車寬敞,鋪著狐裘毯子,柔軟舒適;擺著精緻的檀木小几,擱著美味茶點與香氣馥郁的清茶。

  東瑗素手白淨纖柔,替老夫人和世子夫人斟茶。

  老夫人就給東瑗和世子夫人說湧蓮寺的來歷:「……有個山頂湖,湖水都是從山頂沁入,不染塵埃。竺可大師原本在那裡遊歷,入夜在湖邊打坐,湖中湧現金蓮,佛輪給了大師四句箴言。竺可大師頓時參透塵事,能未卜先知,成了活佛。後來,就建了這座湧蓮寺。香火日益鼎盛,當地人就把郡縣改名湧蓮郡,這座山也改名叫湧蓮山。」

  東瑗聽得津津有味,笑道:「原來是這麼個緣故。我還以為是先有了湧蓮郡,再有湧蓮山,而後才有湧蓮寺呢。」

  老夫人笑起來。

  世子夫人也笑:「我跟瑗姐兒的見識一樣。幸虧娘告訴,不然我的意思跟人一說,要被人笑話了!」

  老夫人呵呵笑:「不止是你們,很多人都是這樣以為,先有了湧蓮郡和湧蓮山,再有湧蓮寺。前朝有個皇后一直無子,皇帝就請了法師替皇后求子。皇后吃了湧蓮寺的一朵白蓮,真的懷了龍種。後來人們就說,這座山是皇帝御賜的湧蓮山。這樣的傳聞,真真辱沒了好山好佛!」

  「祖母,您是從哪本經書裡看了,才知道真偽的?」東瑗笑著問。

  老夫人就摟了她,笑道:「我年少的時候最喜歡收集各種佛經故事,有本佛法孤本被我知曉了,央求我父親花了黃金三百兩買了來。這個來歷就是那本孤本上的。如今這孤本,天下怕僅存一本了。」

  世子夫人聽了連連咂舌。

  花黃金三百兩買一本書啊!

  薛東瑗就嘻嘻笑:「祖母,那您回頭讓我也瞧瞧,讓我也長長見識。」

  世子夫人就捏東瑗的臉:「你要是弄壞了,就再也沒有的!」

  老夫人慷慨道:「不過一本書,壞了就壞了。你若是喜歡,祖母讓寶巾給你去送。」

  東瑗連忙說多謝祖母,又笑道:「您還有什麼壓箱底的好東西,一併給了我吧!」

  惹得老夫人大笑,點她的額頭:「祖母壓箱底的好東西,你搬到手軟也搬不完!」

  世子夫人也附和著笑:「娘不能只偏袒瑗姐兒,也疼疼媳婦,也賞媳婦兩件寶貝!」

  老夫人又是笑又是無奈,車廂裡一時間氣氛歡愉,老夫人坐車也不覺得疲憊了。

  惹得她老人家笑了一回,漸漸有些疲憊,就依著引枕假寐。

  到了湧蓮山山腳,已經申初。

  春日金色光線下,漫山蔥綠樹枝搖曳著綠波,細碎光芒把眼眸染得靡麗,薛家女眷下了馬車,望著這險峻高山,巍峨挺拔,興奮不已。

  東瑗和世子夫人攙扶老夫人了馬車,管事們早已雇好腳力夫,抬著籐架要抬夫人小姐們上山。

  三夫人性子直爽,望著那籐架叫道:「這個結實不結實啊?要是山上散了架,我豈不是要跌散了骨頭。」

  惹得眾人一陣笑。

  老夫人笑她:「你怕散架,你走著上去。」

  三夫人不依,纏著老夫人胳膊,嘻嘻笑道:「娘都不怕,媳婦怕什麼?再說,就算散架,也是四弟妹的先散。等四弟妹跌了,媳婦再走著上去。」

  四夫人是薛家眾女眷中最豐腴的。

  眾人哄然又笑。

  四夫人佯裝要打三夫人,又對老夫人撒嬌般道:「娘,您瞧瞧三嫂,哪裡是做嫂子的!」

  老夫人就一手挽著四夫人,一手拉著東瑗,笑道:「不理她,這個人精潑猴,給了桿子就往上爬,咱們不理她,臊著她!」

  眾人又笑起來,三夫人更是樂不可支。

  笑語盈盈,眾位主子各自上了腳力夫的籐架。早已鋪了大紅遍地金紋椅袱的籐架柔軟舒適,腳力夫穩穩當當,快步上了湧蓮寺。

  丫鬟、婆子們則跟在籐架一旁,護送著。

  快到山門,一個小廝模樣的人隱藏在大榕樹下,看到薛府眾人的身影,急忙折回了寺裡。繞過寺院的重重院落,在西南角的一處小觀前停下,敲開院門,另外有人給他開門。

  他進了廂房,跪下磕頭,低聲道:「主子,薛府的女眷們還有一刻鐘就進山了。」

  幽暗光線裡,那人的表情模糊,聲音平穩裡透出威儀:「去吧,告訴鎮顯侯世子夫人,朕在這裡等著。一個時辰後朕要下山了,讓她帶了人快來。」

  那個小廝模樣的侍衛忙恭敬道是,轉身又出了院門。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2:25 PM

第五十三章 祈福(3)

  湧蓮寺的主寺在湧蓮山半山腰處。崎嶇山路難行,大約走了半個時辰,才到了廟裡。

  寺門前有處寬大的青石敞地,供香客落轎。

  腳力夫穩穩停住了籐架,東瑗快步下來,走到老夫人身邊,和寶巾一起攙扶著老夫人,速度比近在身邊的世子夫人還要快。

  九小姐東瑗向來在老夫人身上花功夫,旁人都習慣了,也不覺得她太過於諂媚。只是五夫人和薛東琳都忍不住撇撇嘴,很是厭惡。

  東瑗抬頭間,就把五夫人和薛東琳的神色看個正著,依舊笑容恬靜,表情絲毫不變。

  五夫人覺得她心思太深太歹毒,對她越發厭惡,卻心存了幾分戒備,不敢在她面前公開挑釁。

  東瑗封了郡主,十一姑娘薛東姝封了淑妃,一起進宮的三名嫡女,只有她的親生女兒薛東琳什麼都沒有撈到。五夫人如何不嫉妒,如何不恨薛東瑗與薛東姝姊妹倆?

  無奈這對姊妹,五夫人現在一個都不敢動。

  她心思百轉千回間,就聽到楊媽媽喊她:「夫人,您小心足下。」

  原來五夫人愣神的功夫,世子夫人和東瑗攙扶著老夫人,其他眾人跟著,已經進了寺院大門。

  五夫人扶著楊媽媽,快步跟了上去。

  湧蓮寺的山門口,站立一排穿著緇衣的僧侶。他們身後,是一座數尺高的門樓,朱紅色大門映下璀璨斜陽裡,肅穆莊重,裊裊檀香混合著山澗樹木青蔥氣息撲面,令人心曠神怡。

  為首的老僧是湧蓮寺現任主持,法號蓮池。

  眾僧侶雙手合十給薛家女眷們行禮,老夫人就領著薛府女眷,進了湧蓮寺。

  院中一隻偌大香爐,青銅上雕刻著九條盤螭,點燃著裊裊香燭,幽靜香味不斷彌漫著。

  繞過香爐,才是正殿。

  三進的金黃色大門,門口矗立著高大十八根色彩斑斕的柱子,雕刻十八羅漢,走進細看,才知道並不是用顏料畫成,而是用貝殼裝點,做成栩栩如生的羅漢,惟妙惟肖的人物,令東瑗心中大贊。

  做這個活計的工匠,真是妙手!

  而正殿的大門上,浮雕刻畫著八仙過海,色澤絢麗,人物生動,如活了一般,大家又在心中贊歎一番。

  眾僧侶早已準備了香燭,點好雙手托給老夫人和薛氏眾人。

  大家都接了,挨個給菩薩進香,虔誠下拜。

  一輪主殿進香完本,蓮池大師道:「老夫人,已經備下齋飯廂房,老夫人和諸位夫人、小姐車馬勞頓,莫如先歇息片刻?」

  薛府眾人的確是累了,老夫人也是硬撐著,就笑道:「勞煩大師。」

  蓮池大師就紛紛小沙彌領著眾人,去了後面的廂房歇息。

  打水淨面,各人自是一番忙碌。

  等歇息好了之後,皆來老夫人的廂房,等著開齋飯。東瑗和世子夫人早已梳洗妥當,在一旁幫著老夫人重新梳頭勻面,弄得詹媽媽和寶巾都插不上手。

  等老夫人梳洗完畢,去了隔壁的大廂房吃飯。

  世子夫人讓三夫人和四夫人伺候著,笑道:「我去前頭瞧瞧,東西都帶上來沒有?」

  薛府的箱籠馬車在後頭,上山要慢些。

  然後對一旁伺候老夫人吃飯的薛東瑗道:「瑗姐兒,我缺個幫手,你幫幫我去!」

  大奶奶杭氏就忙道:「娘,我也去吧。」

  世子夫人讓她坐下,笑著道:「平日裡總是你幫忙。今日出來,你也受用一日。瑗姐兒快要嫁出去了,現在不指使她,以後再無機會的。瑗姐兒,幫大伯母去前頭照看下,你大嫂伺候你祖母,也讓她盡盡孝道。」

  一席話,說的眾人都笑。

  薛東瑗臉色微紅。她心中明白,世子夫人的意思,是想教她如何管家。

  平日裡總是帶著大奶奶,教大奶奶如何行事,今日要帶著東瑗,無非是她快要出嫁了,怕她將來應付不來。

  雖然有些臨時抱佛腳,東瑗亦是感激的。

  老夫人聽得明白,就笑呵呵道:「你大伯母就是見不得你清閒。去吧去吧,快些回來吃飯。」

  東瑗屈膝道是。

  世子夫人亦不多言,笑呵呵拉著東瑗,出了廂房。

  榮媽媽已經在廂房外。

  世子夫人給榮媽媽使眼色。

  榮媽媽會意,不再說什麼。世子夫人拉著東瑗,快步繞過廂房前的迴廊,讓西南方位的一處假山後拐去。

  世子夫人神色有些急,拉著東瑗走的很快。

  東瑗有些迷惘:「大伯母,咱們不是去前頭看箱籠嗎?」

  世子夫人這才住了足。她看了眼左右,見四下裡無人,才對東瑗道:「好孩子,你信大伯母嗎?」

  東瑗便想起她那日從宮裡回來時的眼神,心中滿是異樣,不覺暗生警惕,面上卻一派懵懂的頷首:「大伯母怎麼好好的問這話?我自然是信大伯母的。」

  世子夫人就拉著她的手,道:「瑗姐兒,既然你信大伯母,榮媽媽帶你去個地方。你們腳步快些,等會兒回來依舊在這裡等我。倘若我先回來,也在這裡等你,千萬記得,遇到人就往假山後藏一藏。」

  榮媽媽不等東瑗反應,就拉著東瑗的手:「九小姐,您跟著奴婢來!」

  東瑗的力氣不及榮媽媽,被她拉得腳步踉蹌,不由自主讓前去。她滿腹狐疑,不禁扭頭去看世子夫人。

  黃昏斜照下,世子夫人穿著官綠色折枝海棠紋褙子,靜靜站在哪裡。金色夕陽把她眼底的碎芒鍍亮,她的神情既安祥又平靜,不見了剛剛的焦急。見東瑗回頭,她就衝東瑗擺手:「瑗姐兒,你快去!」

  榮媽媽走的很急,世子夫人又折身往前院去了,東瑗只得跟著榮媽媽,一路小跑般,直徑往西南方向而去。

  滿腹狐疑,東瑗心中不禁打鼓。

  可是她知道,世子夫人並不是要害她。

  她是世子夫人親自從老夫人跟前領出來的,她倘若有一點意外,老夫人不會放過世子夫人的。

  世子夫人不會這樣傻的要謀害她。

  可是到底什麼事,東瑗心中千萬念頭急驟閃過,她就想起上次世子夫人進宮的事。

  難道?

  她後背頓時一涼,頭皮有些發麻。

  大約兩盞茶的功夫,面前出現一座精緻小巧的庭院。黑漆大門緊閉,榮媽媽環顧左右,見無人,就輕輕叩門。

  裡面有男子低沉的問:「是誰?」

  東瑗的心一下子跌入谷底,倘若無意外,她已經能猜到是誰在裡面了!

  ★★★★★★

  廂房那邊,老夫人及眾人正在吃飯,大爺薛華靖快步進來,給老夫人請安,道:「祖母,我娘在前頭分派箱籠,正好遇到了上山進香的盛昌侯夫人。盛家世子爺護送,也是滿滿一行人,聽說您在這裡,想著給您請安,讓進來問一聲可方便。盛家世子爺和三爺是男眷,已經讓人領取西南廂房歇下了,不妨礙小姐們。」

  盛昌侯夫人,就是九小姐薛東瑗未來的婆婆。

  老夫人眼眸微靜,須臾才笑呵呵道:「快請來,快請來!」

  薛家不辦壽宴的事盛京望族皆知曉,可是來湧蓮寺祈福,卻是低調而行的,知道的人家不多。

  盛家這個時候居然也來了,可謂之巧。

  盛家世子爺和三爺也來了?

  東瑗剛剛去了前頭幫世子夫人安排箱籠,是不是見到了?

  老夫人心中又是一沉,表面上卻不動聲色。



第五十四章 祈福(4)

  榮媽媽帶著東瑗,來到寺院最西南角的一處小庭院。

  院外兩旁小徑種滿青翠湘竹,微風中青葉若煙絲斜卷;院中則栽種百年古桃,三兩虯枝攀牆而出,嫣紅嫩蕊若錦霞紛披。

  院門未開,東瑗就錯愕回眸看了眼榮媽媽。

  斜陽將晚,昏黃餘暉中,薛東瑗那斜長妖媚的眸子似染了血色,嫵媚撩人裡似乎有股子煞氣,叫榮媽媽心頭一驚。

  榮媽媽正想說話,院門已開,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

  他看到榮媽媽和東瑗,亦不多問,熟稔道:「快進來吧,主子在裡面等著。」

  榮媽媽就拉著東瑗,進了這處的小院。

  院子很小,卻乾淨整潔,牆角一株桃樹正吐蕊盛綻,落紅滿地,似錦緞如雲霞,絢麗灼人,空氣裡有淡淡幽香彌漫。

  有外男。

  世子夫人叫人帶著她這個未出閣的姑娘來這樣的小院見外男,這個男人是誰,東瑗心中已經明了。

  小院中只有一棟三間正房,不帶耳房和抱廈,似專門為身份貴重的香客而建。

  那個給她們開門的男人對榮媽媽拱拱手,道:「請這位媽媽留在這裡,小姐請!」

  氣勢咄咄逼人,不容質疑。

  東瑗復又看了眼榮媽媽,只見榮媽媽垂首,不敢抬頭,很是害怕的樣子,她心中更加有數。

  隨著那青年人的腳步,東瑗踏上了廂房前的丹墀,她的心一直在沉,沉得無邊無沿,腳步不由虛晃,差點就被丹墀滑了一跤。

  深吸一口氣,她才能斂住情緒。

  那青年人就用餘光掃了她一眼,見她害怕,替她推開了雕花木門,低聲道:「小姐請,敝主等候多時了。」

  東瑗藏在袖底的手在發顫,腳步亦不穩。可是當這扇門推開,裡面昏暗一片,她知道她無路可退。不管有多麼狼狽,多少恨意,都要把這關過了。

  和上次相比,她有親自參與這場考驗的機會,不是把運命都交在旁人手裡。她害怕,可是必須撐起她的僥倖與勇氣,扭轉她的局勢。

  她斂衽進了室內。

  那青年人見她雖然害怕,卻一語不發,不問、不逃、不喊、不囔,好似心中有數,不覺對她暗生欣賞。隨手,那青年人關了門。

  室內沒有點燈,日暮西山,屋內影影綽綽,看不清楚,一扇屏風擋住,裡面臨窗大炕上依稀有個端坐的身影。

  東瑗停在那屏風前,噗通跪下,低聲又恭敬磕頭:「柔嘉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萬歲。」

  她不是民女,她是御賜的柔嘉郡主,是同親王女、如皇帝姊妹的柔嘉郡主。雖是第一次稱萬歲,可她聲音清晰、恭敬,帶著權臣對皇帝的崇敬之情,婉轉妙音透過屏風,傳入元昌帝的耳裡。

  東瑗心中早已明了,這個主子,是萬民之主,當今天下的聖主元昌帝。她的大伯母管著薛府內宅,最明白女子閨譽關乎女子性命。

  倘若不是這個人不能在此處久留,倘若不是這個令世子夫人不敢違抗,世子夫人是不會在老夫人眼底底下搞鬼的。

  唯一的可能,這個人是皇帝,才敢讓世子夫人冒天下之大不韙,把東瑗推入這間房。

  端坐在屏風後臨窗大炕上的身影頓了頓。

  也許是驚訝她的聰慧,也許是震驚她的沉穩,亦或者是在猜測為何世子夫人要提前告訴她,好半晌,東瑗才聽到他說:「起身吧,過來說話。」那聲音溫和低醇,很好聽,沒有威儀天下的冷酷,而是似鄰家兄長的親切。

  東瑗沒有起身,而是重重將頭磕在湧蓮寺廂房的青石磚上。

  三月春暖花妍,可黃昏的湧蓮山,依舊有料峭寒意。陰暗的內室寒意更甚,東瑗穿著月白色挑線襴裙,跪在冰涼地板上,那寒意就沿著膝蓋,緩慢浸透她的身子,伏在地上的手不知是凍的還是害怕,有些僵。

  「陛下,柔嘉是未嫁之身。倘若朝堂,自當覲見。可斗室容龍軀,本就是柔嘉罪該萬死,讓陛下身陷此地。若再以孤身相見,衝了龍氣,柔嘉萬死難抵其罪!」東瑗的聲音有些慢。

  因為緊張,因為寒冷,她有些顫抖,不敢快聲,怕洩露了自己的異態。

  屏風後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須臾,元昌帝淡淡笑道:「瑗姐兒,你好聰慧!朕恕你無罪,到朕身邊來。難道你要朕親自去扶你?」

  東瑗字字句句稱自己為柔嘉,就是希望他想起她是御賜的柔嘉郡主。

  可元昌帝恍若不聞,一句「瑗姐兒」把東瑗一大半的希望澆滅!

  他以萬金之軀離京來到此處,又這樣隱秘,定是偷偷出宮的。他怎麼可能任由她口吐蓮花、三言兩語就放棄他原本的念頭?

  東瑗身子顫抖得更加厲害。

  以為賜婚了,她就能躲開進宮。

  可元昌帝此番前來,也許她的命運,就要這樣註定了。

  不!

  她心中不停的反抗,她不要進宮,不要成為那禁牆之內一個孤寂的靈魂。她還有一個月就要出嫁了。只要她出嫁了,她就再也不用和宮闈有任何牽扯。

  她不能功虧一簣。

  東瑗依舊俯在地上,把額頭貼著冰涼地面,聲音越發沉穩堅毅:「陛下,柔嘉不敢!」

  屏風後的那人呼吸一滯。

  東瑗的心似敲鼓般的亂跳,手不禁發顫,可額前湧出了細汗,她玉色繡卷草紋褙子貼在身上,才警覺後背汗濕了。

  元昌帝沉默片刻,遽然站起來。

  東瑗就聽到了輕緩又急促的腳步聲,繞過屏風,朝著她走來。

  她不敢抬頭,身子顫抖越發厲害。明明想逃,可理智告訴她,逃走是下策。

  那腳步聲就在她身畔停下,悉悉索索的衣裳響動,元昌帝彎腰,一隻堅毅溫暖的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東瑗身子發虛,此時此刻,她再也不敢不從,只得隨著他的手,站起身來。

  她低垂眼簾,感覺到身邊人微重的呼吸,卻不敢抬頭去看一眼。

  那拉著她胳膊的手漸漸發緊,只要一個力道,她就會跌入他的懷抱。自古皇家寺廟多齷齪,失身於此的女子不再少數。倘若她今日失身此處,這輩子,她薛氏東瑗,就只能是元昌帝的女人,不管她是什麼身份。

  冷汗沿著臉頰,毫無徵兆滑落,東瑗原先想過的很多方法,此刻消邇無蹤,她腦袋裡一片空白,好似孤獨行走在茫茫雪域,她有種看不到出路的寒冷與絕望。

  原來,她這樣渺小,若螻蟻般任人踐踏。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2:26 PM

第五十五章 祈福(5)

  他掌心的溫度,透過東瑗薄薄春衫,傳到她的肌膚。

  可能是她太冷,她能感受到他掌心的炙熱。近在咫尺的人,她甚至能聞到他呼吸間的暖意。

  只要誇過這一步,她的未來就一片昏暗。

  東瑗彷彿瞬間回到了六年前自己剛剛睜開眼的那天,跟現在一樣的懼怕與無奈。

  她不能反抗這個男人。

  她的身後,是整個鎮顯侯府。倘若觸怒天顏,禍及她的族人。沒了鎮顯侯府,她在這個等級森嚴的社會寸步難行。

  胳膊上的溫暖,不能驅走她身上和心裡的寒,反而似把她推入了冰淵。

  那拉著她胳膊的手掌收緊,而後有緩慢鬆開,元昌帝輕微歎了口氣,後退兩步,離開了她的身畔。

  壓在東瑗頭上的烏雲好似瞬間被撥開,剎那的明媚。

  她快要停滯的呼吸終於能吐出來,一口氣順過來。

  繞過屏風,元昌帝往內走,東瑗不敢不跟著。

  他坐在臨窗大炕上,指了跟前的一個錦杌對東瑗道:「坐下說話吧。朕不能久留,有些話跟你說,你莫要害怕。此處非朝堂,不需俗禮。」

  東瑗屈膝行禮,道謝主隆恩,就半坐在錦杌上,似普通人家一樣。她低垂了眼簾,濃密青絲梳了雙寶髻,帶著一支赤金嵌紅寶石細鈿,昏暗光線裡依舊襯托她肌膚水潤白皙,眼波顧盼流轉。

  元昌帝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半晌不肯挪開,亦忘了言語。

  東瑗更加不敢出聲,她緊張坐著,掌心捏出了汗。

  屋裡靜謐無聲。

  良久,元昌帝從袖中掏出一塊玉佩,繫著紅色蝙蝠繐子,遞到東瑗面前,聲音溫醇道:「朕當時拿了你的玉佩,只是想留個念想,怕你們家不肯認,不成想害了你下嫁……朕……朕不能……」

  半晌說不出不能什麼,聲音裡卻有了怨懟。

  他說他怕薛家不認,是怕東瑗不能進宮的。

  東瑗依舊不敢抬頭,正襟危坐著。

  元昌帝自己打住了話,深吸一口氣,調整情緒,才道:「這個不是你原先那塊,是朕叫人重新雕刻的,你那塊叫朕不慎跌碎了。你看看是否有什麼不同……」

  東瑗知道他要叫自己接東西,就忙起身,又跪下,高高舉起雙手捧著。

  元昌帝見她這樣,心裡越發難過。

  皓腕凝脂,素手纖柔,就這樣舉在自己面前,而他居然不能握住。他貴為天子,位處九五,眾人皆曰普天之下都是他的。可是他連一個女人都得不到,他算什麼天子?

  他不算天子,他連男人都不算!

  想到這些,元昌帝心中莫名就湧起憤怒。

  他猛地抓住了東瑗的手,把那岫巖玉玉佩放在她手裡,然後雙手將她的手捧在掌心,緊緊攥住。

  「薛氏東瑗,朕今日怎麼把你送出去,他日怎麼把你接回來,你記著這話!」他的聲音充滿了狠戾。

  震驚、失措、意外,東瑗猛然抬頭,望著他。

  室內的光線暗淡,也能看清一張年輕又英俊的臉龐,此刻肅穆威嚴,那似潑墨般濃郁的眸子既沉重又堅毅,糾纏著她。看到猛然她抬眼,他也是微愣,望著她眼裡的恐懼與擔憂,元昌帝的心被重重擊了一下,悶悶的疼。

  四目相對,元昌帝心口的漣漪再也平靜不下去。

  他用力拉起跪在自己足邊的東瑗,將她嬌軟的身子摟在懷裡。

  削瘦、柔軟,她似一段錦霞般絢麗,融進了元昌帝的心田。他不由激動,摟住她的手臂越來越緊,似想把她嵌入他高大堅毅的身軀裡,只願此生擁她在懷,不肯鬆手。

  東瑗被他摟著,喘不過氣來,她的臉色已是一片鐵青晦暗。沒有掙扎,她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盛家的世子爺,她嫁不成了。

  今天,在這個廂房,她只怕要成為這個男人的女人了!

  眼淚就這樣奪眶而出,絕望中的她很想扇元昌帝一個耳光,痛痛快快罵他一番,然後一頭撞死在柱子上,保全她的名聲。

  既然不能保護她,不能給她安全,為何這樣糾纏她?就因為她長著一張令他心動難忘的臉?

  他是天子,他想要的東西得不到,就越發覺得這個東西珍貴,越發想要。東瑗不明白太后到底為什麼這樣為難元昌帝,可是她知道,不管她進還是退,她都是死路一條。

  只要元昌帝今日要了她,接下來,她就是個死!

  她不甘心的。

  這六年來,她努力鑽營,為的只是有平靜、相對自由的生活。可她的努力,在六年後的今日全部白費,東瑗的心似萬針齊攢般疼,眼淚越流越盛,螻蟻尚且偷生,她不想死!

  元昌帝的呼吸就在她耳邊,東瑗聽到他聲音微哽道:「瑗姐兒,朕日夜想著你……」

  薛東瑗再也忍不住,趁著他動情處不防備,猛地推開他。

  元昌帝被她推得一個踉蹌,差點跌在炕上。他錯愕看著她,剛剛還在發抖的女子,此刻如此大膽的拒絕他!

  東瑗沒有跑,她的掌心依舊握著元昌帝給她的玉佩。她跪下,重重將頭磕在青石地面上:「求陛下饒命!陛下,薛氏東瑗不想死,求陛下饒命!」

  她不停的磕頭,額前疼痛得麻木。

  「不要磕了!」元昌帝厲聲吼道,卻沒有再來扶她。

  她不想死,一句驚醒了他。他的失態、他的心動、屋裡的曖昧,都被她清脆磕頭聲打破,內室恢復了初春的陰寒。

  已經失態了,再下去,真的要逼死她了。她是御賜的郡主,要嫁權臣盛文暉的嫡長子。這樁婚事是他御准的,他不能反悔。他不僅僅是個男人,他還是這個天下的主子。

  他愛這個女人,他也要他的皇位。

  而他的皇位,因為他父皇的用人不淑,所托非人,快要落入蕭太傅的手裡了。他需要薛家和盛家的支持。

  魚與熊掌,他不能兼得!

  聽到他的吼聲,東瑗不再磕頭,劉海遮住的額前依舊火辣辣的疼。沒有磕破,可是紅腫了。

  「你去吧。」他的聲音無力又失落,似失魂落魄的人。

  東瑗卻機敏爬起來,忙不迭向外竄逃。

  元昌帝望著她曼妙身姿飛速而去,又是滿心的疼痛。他猛地將炕几拂到地上,哐噹一聲巨響。

  東瑗聽到了,卻不敢停足,快步走到門邊,開門竄逃而出。

  打開了內室的門,她好似從地獄裡走了一趟,衣衫汗透,腳步不由發虛。

  榮媽媽忙上前攙扶她。

  「走,快回去!」東瑗的臉被淚水弄花,又身子發軟,瞧著很狼狽。

  榮媽媽卻不安的看了眼那名年輕的侍衛。

  那侍衛頷首,示意她們可以走了,榮媽媽才攙扶著東瑗,出了小院。



第五十六章 祈福(6)

  出了小院,暮野四合,湧蓮山夜風習習,吹得竹葉簌簌,四周越發靜籟。料峭寒風吹在身上,汗濕的衣襟貼著肌膚,東瑗連連寒顫,不禁打了兩個噴嚏,身子冷得厲害。

  入夜的湧蓮寺點了大紅燈籠,處處見燈火明亮紅豔,而此處的小院前卻是一片昏暗。

  藉著稀薄的月色,東瑗攙扶著榮媽媽的手,踩著高低不平的石徑,繞過一處半人高的山石,一處短小迴廊,才能看見遠處西廂房門口的燈籠散發出幽靜又豔麗的光。

  東瑗知道,此處的西南廂房是住男客,方才入住的時候那個小沙彌說的。因為提前封山,今日山上沒有其他香客,住在西南廂房的,是護送薛府眾人上山的兩位堂兄和家裡的管事、小廝、護院。

  她莫名出現在這裡,磕頭時把鬢角碰鬆了,鬢絲凌亂,衣衫汗濕,狼狽不堪,要是被堂兄或者管事看見,沒準說出什麼樣的閒話來!

  她是天成的狐媚模樣,要是有什麼不利的流言,栽在她身上,往往比栽在一般人身上可信。她原本就被長輩顧忌,再有閒話,只怕婆家先入為主對她不喜,她的未來又是步步艱辛。

  千萬別遇到人,東瑗心中默默念著。

  所喜西南廂房門口寂靜,並無人跡往來,大約是堂兄帶著管事、小廝們在前面吃飯,還沒有過來歇息。

  她要快點走。

  榮媽媽見她走得急,生怕山路崎嶇扭了她的腳,又不敢讓她慢些。

  榮媽媽也怕,萬一有什麼閃失,世子夫人在老夫人跟前失了顏面,榮媽媽就是替罪羔羊,她一輩子的老臉就保不住了。

  快要走過西南廂房,拐角處有一棵三人合抱的大銀杏樹,枝椏繁茂,似一座小小茅棚般,有幾百年的根基了,擋出了遠處的光線,陰森駭然。

  繞過這株銀杏樹,前面不遠處有座涼亭。只要到了那個涼亭,她們的來處就能自圓其說。

  東瑗腳步更加快了,恨不能一下子就飛奔過去。

  剛剛轉角,就遠遠瞧見一大群人往西南廂房而來。為首的是兩名男子,他們身後,跟著數名管事及粗使小廝、馬車等人,拎著行囊,浩浩蕩蕩往這邊來。

  不是薛府的人。

  而是另外的香客。

  東瑗和榮媽媽就大驚,怎麼這樣晚了,還有香客上山?她兩人一時間手足無措。

  幸好她們所處的拐角沒有燈,又被銀杏樹蔭擋住了月光。敵明我暗,那行人沒有看到東瑗和榮媽媽。

  榮媽媽比東瑗還要著急,低聲問:「怎麼辦九小姐?咱們往回走,快點,不能叫人看見!」

  現在知道不能叫人看見,剛剛和世子夫人串通把她從老夫人身邊弄過來的時候,怎麼沒有想到?

  責怪於事無補,東瑗反應機敏,她拉著榮媽媽,指了指身後不遠處的那株大銀杏樹:「往回走來不及了,躲在這裡吧。」

  榮媽媽急急頷首,主僕二人貓著腰,閃身躲在銀杏樹的後面。

  東瑗穿著玉色繡卷草紋褙子,月白色挑線裙子,衣著素雅;榮媽媽一襲藏青色衣衫。兩人躲在茂密銀杏樹後,又有昏暗月色,倘若不仔細,不會發現她們。

  那行人越走越近。

  他們不怎麼說話,只是靜靜走路。東瑗只能聞到腳步聲,不見人語。

  她方才在小院內室出了一身汗,又被山上陰寒的夜風一吹,著實難受,禁不住想要打噴嚏。

  那行人剛剛走到銀杏樹前,東瑗鼻子裡癢得難以難受。她連忙雙手使勁捂住鼻口,可噴嚏來了,她咬緊牙關還是阻止不了。

  因為用手捂著,聲音不大,卻是連續兩聲。

  榮媽媽的手捏得更加緊了,蹙眉瞥了眼東瑗,又不安側耳聽著動靜。

  東瑗又恨又怕,怕被哪個耳朵尖利的聽到。原本她和榮媽媽可以大大方方走過去的,也許會引來一些莫名的猜測;可她們偏偏怕麻煩,想著躲過這群人,結果她噴嚏連連。

  現在要是被發現,就真的百口莫辯了。

  不做鬼,躲什麼?

  外面的腳步聲輕了三分,一個年輕的男聲詫異問:「大哥,怎麼了?」

  東瑗就聽到一個低沉的男聲不緊不慢回道:「無事,走吧!」

  腳步聲依舊響起,漸行漸遠,東瑗和榮媽媽緩慢鬆了口氣。兩人回眸望著他們都進了西南廂房,直到院門關了,才敢貓著身子,從銀杏樹後面繞過去。

  不慎處,東瑗的袖子被樹幹勾住,她差點摔倒。

  榮媽媽忙扶了她:「九小姐,您沒事吧?」

  東瑗搖頭,什麼都顧不得了,示意榮媽媽快走。

  兩個人的身影漸漸繞回了她們住的東北角。

  等東瑗和榮媽媽兩個人疾步遠去,西南廂房的院牆上跳下兩個身影,一般的高大修長,融在夜色裡,面容年輕英俊,有五分相似。

  「大哥,會是薛家的女眷嗎?」更加年輕一些的是盛家三少爺盛修沐,御前四品帶刀侍衛。他今日不用當值,就陪著母親來了湧蓮寺。

  老成些的,是盛昌侯世子爺盛修頤。他看著那疾步奔走的婀娜身影,淡淡頷首:「不會武藝,不是刺客。蓮池大師說廟裡只有薛府香客,定是薛府女眷無疑了。」

  說罷,他的眼睛敏銳瞟見一處大紅色繐子,掛在銀杏樹一處斷裂的樹杈處。盛修頤幾步上前,把那繐子摘取下來,發現是一塊湖綠色岫巖玉雕刻而成的玉佩,穿著大紅色蝙蝠繐子,很是好看。

  借著月色,能看清玉質上乘,刻著流雲百福圖。

  這樣的一個玉佩,價值黃金百兩,剛剛那個年輕的女子,是位主子。

  三少爺盛修沐湊上來,接過玉佩瞧了瞧,突然哎呀一聲:「湖水綠的岫巖玉……西漢末年的岫巖玉!」

  盛修頤見弟弟失聲,就問:「怎麼了?」

  「前段日子,皇上叫項大人幫他尋一塊西漢末年的岫巖玉。項大人尋了來,皇上畫了樣子叫內務府做玉佩,就是這流雲百福圖。」盛修沐聲音不由發緊,頓了頓才道,「大哥,剛剛那個女子,是薛府九小姐!」

  盛修頤微微蹙眉。

  盛修沐繼續道:「皇上那時拿了塊玉佩,被太后娘娘砸了,就是薛府九小姐的那塊。後來皇上重新叫人做了,我雖沒有見過玉佩,卻見過皇上畫樣子,就是這個圖案!」

  說罷,他不安看了大哥一眼。

  盛修頤表情平緩,沒有一絲起伏。他接過三弟手裡的玉佩,徑直收在懷裡,好似是他掉出來的東西,聲音平靜道:「回去休息吧,你明早還要趕著回京呢。」

  說罷,自己先折身回了廂房,一語不提那玉佩。

  盛修沐惴惴不安跟著。他看不出大哥的情緒。他的大哥自小沉穩,長大了就更加老成,向來表情清冷,喜怒不顯於色,盛修沐不知道他的態度,什麼話也不敢再多言。

  快到門口時,世子爺盛修頤突然站住。他的目光望向西南方向的迴廊,變成深邃莫測。

  盛修沐吃驚,順著大哥的目光望去,看到三個身影沿著小徑,快步下山。盛修沐難掩錯愕。

  雖然月色昏暗,可是作為御前侍衛,這三人他太熟悉。一個是他的主子元昌帝,另外兩個,分別是御前二品帶刀侍衛。

  盛修沐又看盛修頤。

  而盛修頤的臉上波瀾不驚,好似什麼都沒有瞧見,又折身回了廂房,絲毫不動聲色。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2:26 PM

第五十七章 風寒

  東瑗和榮媽媽幾乎一路小跑,回了剛剛與世子夫人分別的地方。

  世子夫人早已等在那裡,焦急張望,看到東瑗和榮媽媽來,面上一鬆。因為小跑著,東瑗和榮媽媽都是釵環斜橫,鬢絲凌亂。

  走到世子夫人跟前,東瑗又禁不住打了兩個噴嚏。

  沒有意外的話,她受了風寒。

  世子夫人見東瑗狼狽,隱約猜到了什麼,眼中閃過幾縷過意不去的心疼神色。愧疚不過瞬間一閃而過,又把心狠了下來。她亦不多問,忙低聲對榮媽媽道:「先扶九小姐回房。」

  榮媽媽道是,跟著世子夫人,攙扶東瑗回了她住的廂房。

  她今晚和世子夫人住在一處,這是世子夫人早就安排好的。此刻廂房裡只有東瑗的丫鬟薔薇和世子夫人的丫鬟花忍在收拾行李、鋪床疊被。

  看到世子夫人攙著東瑗進來,又見東瑗的異樣,薔薇心中一咯登,什麼都不敢深問,只是關切迎了上來:「小姐,您怎麼了?」

  世子夫人笑了笑:「快去打水來,伺候小姐梳洗。」然後對花忍道,「你服侍榮媽媽梳洗。」

  花忍和薔薇道是,忙出門去要了熱水來。

  等薔薇端了一盆熱水來,世子夫人褪了腕上的掐金絲翠玉福壽嵌藍寶石手鐲,親自服侍東瑗洗臉。

  薔薇微駭,東瑗倒顧不上推辭。

  她順著世子夫人的手,接過熱騰騰的帕子,敷在臉上。那熱氣順著臉頰沁入心扉,她僵直的精神才活絡起來,不免深深吸了幾口氣,才把心頭的沸騰壓下去幾分。

  好僥倖!

  居然推開了元昌帝,居然保存了她的處子之身,居然還能繼續她的人生,真的好僥倖。現在想來,依舊後背微寒。在皇權至上的年代,那個男人是全天下的主子,被她以下犯上推開,他沒有反撲過來,東瑗萬分僥倖。

  洗了臉,薔薇服侍東瑗換了件藕荷色如意雲紋褙子,湖水色五福臨門紋百褶裙。

  對鏡勻面,東瑗的臉色終於恢復了幾縷明豔。薔薇拿過梳子替東瑗梳頭,卻不敢拿眼睛看世子夫人。她最是懂規矩,懂得應該做什麼,不應該做什麼。只是她不慣於服侍梳頭,東瑗的頭髮又滑又軟,她半晌弄不好。

  榮媽媽已經洗了臉、梳了頭,換了新的衣衫,見薔薇梳頭手法生疏,就乾脆上前接過她手裡的犀角梳,要幫東瑗綰成她平常喜歡的雙寶髻。

  東瑗連連又打了好幾個噴嚏。

  世子夫人道:「瑗姐兒,你怕是受了風寒……」

  東瑗沒有轉頭去看世子夫人,對著鏡子頷首,濃豔面容蒼白虛弱:「剛剛累了一身汗,又被夜風一吹,身上涼颼颼的,怕是有些風寒。」

  她是出來幫世子夫人安排行李的,自然會累著。聽到這句話,世子夫人不免看了她一眼,目光中露出幾分鬆懈與感激。

  薔薇就急了:「我去叫廚房做些薑湯來。」

  世子夫人就榮媽媽不要梳頭了,又把梳好的青絲散下來,對東瑗道:「祖母那裡,我去回一聲就好。你好好躺著,喝些薑湯出身汗,再飽飽睡一覺,就無事了。」

  東瑗道是。

  外面傳來腳步聲。

  站在門口的花忍就高聲笑道:「寶巾姐姐,您來了。」

  寶巾恬靜笑了笑:「老夫人問,世子夫人和九小姐怎麼還不過去,忙好了不曾,吃飯了沒有。盛夫人在老夫人身邊陪著說笑了半日,老夫人讓九小姐過去請個安……」

  世子夫人看了眼榮媽媽,低聲道:「你留下來照顧九小姐。」

  說罷,自己撩起氈簾出了廂房,對寶巾笑道:「就這來,你先去回老夫人,我們都吃過了……」

  寶巾屈膝應是,轉身去了老夫人那邊。

  世子夫人又叮囑花忍:「你也在這裡伺候著。九小姐薑湯喝了要還是不管用,你就急急來報了我……」

  花忍道是。

  世子夫人轉身,去了老夫人的廂房。

  尚未走到窗欞下,就聽到屋子裡三夫人呵呵的笑聲:「……太后娘娘說二皇子像皇上,天資聰穎……」

  世子夫人就抿唇微笑。

  只怕盛貴妃的喜訊,老夫人和薛府眾人都從盛夫人口中得知了。盛貴妃娘娘的三皇子雖然健康活潑,卻讀書、騎射不及薛貴妃的二皇子。二皇子嘴巴甜,常常討得太后娘娘歡心,太后娘娘就常說他像皇上。

  其實單單從容貌上而言,盛貴妃娘娘生的三皇子更加像皇上。

  三夫人一派直爽,只怕是盛昌侯夫人說了什麼話叫眾人不快,三夫人抬出二皇子壓盛家。

  外邊服侍的眾丫鬟見世子夫人來,就衝裡面喊了句世子夫人過來了,然後幫著打起簾子。

  世子夫人進了廂房,滿屋子珠圍翠繞,脂香粉融。

  有個穿著紫羅色八團喜相逢雲霞紋褙子的四旬婦人,跟老夫人一起坐在臨窗大炕上,眉目慈善,笑容親切,舉止間透出幾分溫柔敦厚。世子夫人認識她,她就是盛昌侯夫人。

  見世子夫人進來,盛昌侯夫人就要下炕,跟世子夫人以姊妹之禮敘之。世子夫人卻搶先一步,先給她行了禮,畢竟盛昌侯夫人是一品誥命,而世子夫人是三品淑人。

  盛昌侯夫人亦不拿大,忙不迭還了禮,牽著世子夫人的手,往炕上坐,見她一個人進來,就笑盈盈問她:「怎不見九小姐?」

  老夫人也笑望著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笑容滿面道:「讓她跟著我安排行李。她不慣於走路,出了身汗,說頭沉沉的,我就叫丫鬟去煮薑湯,服侍她躺下了。」然後拉著盛昌侯夫人的手笑道,「您急什麼,再過一個月,您就能天天見著她了。」

  一屋子人都附和著笑,只當是東瑗害羞不敢來。

  老夫人卻把眼睛在世子夫人身上溜了一瞬,才笑著對盛昌侯夫人道:「瑗姐兒生的靦腆……」

  補充解釋說東瑗真的是害羞才不敢來。

  盛昌侯夫人亦不見異色,笑呵呵道:「現在的孩子都靦腆,我們家琪姐兒也怕在人前說話。」

  坐在下首一個穿著粉紅色繡煙霧桃蕊紋褙子的嬌麗女子就溫軟一笑。她是盛家三小姐盛修琪,今年十七歲,正月裡封了四品婕妤,跟薛府的十一小姐薛東姝一樣,等著五月初一進宮。

  薛東姝正好坐在盛修琪對面,世子夫人就看到盛修琪的目光不時瞟過薛東姝,在打量這位即將跟她一樣進宮服侍皇帝的十一姑娘。

  而薛東姝垂眸嫻靜,裝作瞧不見。

  世子夫人笑了笑,目光轉移到盛修琪旁邊一位水紅色折枝海棠紋褙子的女子身上,二十多歲的年紀,笑容純淨,右邊臉頰有隻小小梨渦,襯托她的笑容越發美麗。

  她應該是盛家二少爺盛修海的嫡妻葛氏吧?

  盛昌侯夫人見世子夫人目露疑惑,就笑著把家裡的女眷又介紹了一遍:「這是老二媳婦,」她指著世子夫人剛剛看的那名少婦道。

  果然是盛家二奶奶葛氏。

  再指了盛修琪:「這是琪姐兒,五月要進宮的。」

  又指了葛氏身邊的穿著玉色繡盛綻玉簪花紋的少女笑道,「這是蕓姐兒,老大的長女,今年九歲。」

  然後指了穿著豆綠色繡纏枝寶瓶紋的少女道,「這是蕙姐兒,老二的長女,今年七歲。」

  最後有指了一個銀紅色繡百蝶戲花紋褙子的明豔少女道:「這是我的外甥女,奕姐兒。」

  盛家的姑娘們就紛紛起身,給世子夫人行禮。

  世子夫人忙褪了手上兩枚紅寶石戒指,賞了兩位孫小姐;又摘了頭上一支鍍金點翠金鏤空碧璽石釵,賞了這位表小姐;褪了腕上鍍金點翠金鏤空碧璽鐲,賞了盛修琪。

  說了些閒話,蓮池大師派人來說素齋備好了,請盛昌侯夫人等人用膳。

  盛夫人就起身,跟老夫人行禮辭行,領著盛家女眷,去了正東廂房不提。

  送走盛夫人,老夫人就打了個哈欠。

  眾人知道老夫人累了,紛紛起身告辭,各自回屋歇下。

  老夫人喊了世子夫人略微站站,有句話問她,世子夫人單獨留下來。

  「瑗姐兒怎樣了?」老夫人擔憂問。

  世子夫人知道老夫人向來精明,薛東瑗不是那等忸怩之輩,豈會躲著不見人?定是真的有事。

  「娘,山上夜風大,瑗姐兒沒出過門,被風吹得噴嚏不止,怕是受了寒。」世子夫人道。

  老夫人臉色微變,讓詹媽媽服侍著要穿鞋去看薛東瑗。

  世子夫人攔住:「娘,外頭起風,您別也跟著受了寒。我跟瑗姐兒住一間屋子,我照顧她,您放心吧。」

  老夫人卻很固執,非要去看:「你做事我向來放心的。可是不瞧瞧,我一晚上不踏實。」

  詹媽媽只得服侍她穿了鞋,由世子夫人攙扶著,去了東瑗住的廂房。



第五十八章 詰問

  老夫人的廂房和世子夫人住的不過隔了一個院牆,幾步路就到了。

  世子夫人心中暗暗發緊,瞧著東瑗回來時的模樣,額頭都快磕破了,只怕是吃了大虧,她會不會在老夫人面前把這件事抖出來?

  因為元昌帝,薛東瑗才封了郡主,下嫁盛家世子爺,老夫人心中一直不痛快。對元昌帝和太后,老夫人是敢怒不敢言的。

  要是老夫人知道元昌帝居然冒著耽誤朝事的風險,車馬勞頓來見薛東瑗,只怕更加生氣。

  也會遷怒世子夫人的。

  可想起薛東瑗一邊收拾著自己的狼狽,一邊跟丫鬟們說她是受了累才出汗,被夜風吹了寒,世子夫人的心又微定:瑗姐兒應該不會說出來。

  薛東瑗嫁到盛家,是皇帝和太后的意思,非盛家願意求娶的,她比任何人都需要娘家的支撐。老夫人和老侯爺總會老去的,不能護她一輩子;她的親生父親恨她,繼母又刻薄不通世務。

  她能仰仗的娘家人,大約就是世子爺,未來的鎮顯侯。

  既然已經吃了虧,無法再彌補,依著這些年世子夫人對薛東瑗的了解,她不會傻傻把這件事在老夫人面前點破,來得罪世子夫人的,讓自己的處境更加艱難的。

  如此一想,世子夫人緩慢舒了口氣,腳步亦輕盈起來。

  老夫人進了內室,見薔薇、花忍和榮媽媽都在一旁伺候著,給東瑗壓了兩床錦被,就微微頷首:喝下薑湯,就是應該多壓幾床被子發發汗。

  汗發出來,風寒也就好了。

  這些人照顧她的瑗姐兒很盡心。

  薔薇等人見了老夫人,忙屈膝行禮,都低聲喊老夫人。

  東瑗原本只是假寐著想心事,薔薇、花忍和榮媽媽幾人小聲的問安,她聽在耳裡,就睜開雙目。

  見是老夫人親自過來,她掙扎著要起身。

  老夫人上前一步,按住了她的肩頭:「快躺下,快躺下!」

  東瑗只得乖乖躺下,任由老夫人坐在自己的床畔,低聲喊了祖母。

  老夫人摸著她的臉頰,不禁手就掃向她的額頭,想試試是否發熱。撩開額前的碎髮,就瞧見紫青了一大塊,老夫人頓時臉色微沉。

  東瑗瞧得分明,心中焦急起來,忙要解釋,老夫人已迅速斂了怒意,慈祥問她:「你大伯母說你受了點風寒。薑湯喝下去,還有哪裡不舒服麼?」

  東瑗忙道:「就是打噴嚏,喝下薑湯,胃裡暖和著,立馬就好了。被子裡也暖和,我已經沒事了,祖母。」

  她的這具身體從前很調皮,不似大家閨秀,像個潑猴般爬上爬下,練了一副好體質。東瑗來了之後,雖不做劇烈運動,卻也注意平常養生,比起家裡的姊妹們,她的體質算好的,一點風寒,用薑湯一驅,也就散了。

  她瞧著沒什麼精神,不過是心中有事罷了。

  老夫人一臉放心的表情,笑呵呵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然後又笑著對薔薇、花忍和榮媽媽道,「你們幾個去歇了吧,我看著瑗姐兒睡熟了再回去,留你們夫人在這裡就好。」

  薔薇幾人不敢忤逆老夫人,立馬恭敬應是,退了出去。

  老夫人又對詹媽媽道:「我就是怕山上天寒,她們姊妹們出門不知道保養,受了涼,特意帶了一瓶鹿茸養生丸。你去取兩粒來,等瑗姐兒睡前服下。」

  鹿茸養生丸……能治風寒嗎?

  世子夫人心中明白,老夫人有話要單獨跟她和東瑗說。

  詹媽媽自幼服侍老夫人,比世子夫人還要清楚,當即道是,也出了廂房。

  老夫人那慈祥的臉瞬間沉了下去,定定望著世子夫人,沉聲道:「侑哥兒媳婦,你過來。」

  世子夫人腳下不敢耽誤,忙快步過來。

  老夫人坐在東瑗的床畔上,目光卻轉向了世子夫人,帶了三分凜冽:「侑哥兒媳婦,瑗姐兒怎麼受的風寒?」

  世子夫人知道老夫人的脾氣。她已經懷疑,剛剛那套說辭不能再用了,知錯不改就是錯上加錯,只怕以後婆婆沒有好臉子給她。雖然已經當家十幾年,世子夫人仍是敬重、畏懼老夫人的,她不敢在老夫人跟前弄鬼。

  「娘……」世子夫人垂了首,不知如何開口。

  「那你先說說,這個是怎麼來的?」老夫人聲音越發陰沉,叫人聽了心裡發寒。她說畢,溫熱的手撩起東瑗額前的碎髮,把那塊紫青的瘀痕露出來給世子夫人瞧。

  世子夫人瞧著那瘀痕,知道躲不過了。

  東瑗卻搶先道:「祖母,我方才見到了陛下。」

  世子夫人榮氏錯愕望著東瑗。她很意外,她以為東瑗會幫她遮掩,而且她的想法既合乎東瑗的性格,亦合乎邏輯,所以她沒有想到,東瑗一下子就抖了出來。

  世子夫人本想慢慢鋪墊一番,跟老夫人好好解釋,東瑗突然這麼一下子,她有些措手不及。

  老夫人震驚回眸,看了眼東瑗,瞬間就明白是怎麼回事,又轉頤看著世子夫人。比起剛剛的凜冽,老夫人的臉色添了五分陰霾。

  「你不是帶著瑗姐兒去整理行李嗎,她怎麼就遇上了皇帝?怎麼就把額頭都磕破了!」老夫人字字鋒利,望著世子夫人,語氣裡噙著洶湧怒意。

  她想到了最壞的結果。

  世子夫人千言萬語,被老夫人的怒意逼得一下子就亂了章程,反而不知道撿哪句話說起,囁囁嚅嚅半晌不知道怎麼開口。

  東瑗立馬半坐起身,拉著老夫人手,道:「祖母,您別怪大伯母。聖上想見我,大伯母不幫他安排,他也會找旁人安排。況且聖上是君,大伯母是臣,她如何敢違抗皇命?」

  世子夫人聽著這話,心裡的雜亂減了一半,也理出了幾條思路。她道:「娘,盛貴妃娘娘又懷了龍種。我前不久才知曉,想著近來家裡事情多,我一直不敢說給您聽。今日遇到盛夫人,您也聽說了,媳婦不敢再瞞您。二皇子得太后娘娘喜歡,三皇子得皇上喜歡,您也是知道的。倘若盛貴妃娘娘再誕下龍子龍女,就把咱們娘娘比下去了。娘,蕭皇后無子失德,另立皇后是早晚之事,皇上喜歡三皇子,自然偏袒三皇子之母盛貴妃;盛貴妃娘娘子嗣眾多,是福祿之相,朝臣也會偏向她,咱們家娘娘就真的后位無望了。」

  東瑗聽著這話,就明白元昌帝拿什麼條件讓世子夫人心甘情願替他做這件事了,她心中的怨氣減輕了一分。

  原來她剛剛遇到的,是盛昌侯家的人。

  盛貴妃娘娘又懷了龍子,所以盛昌侯夫人帶著闔家老小上山,為盛貴妃娘娘祈福?

  那麼皇上此行的目的又是什麼?

  倘若只有薛家上山,東瑗相信元昌帝只是為了在她出嫁之前見她一面,把玉佩還給她。

  可盛家也上山了。

  東瑗頓時對元昌帝的真正用意有了懷疑!他選擇見東瑗的小院,正好臨近盛家世子爺住的西南廂房。

  是湊巧?

  不,更加像是故意的安排!

  元昌帝上山的目的,不僅僅是想見薛東瑗以慰相思之苦吧?他最主要的目的,是不是敲打東瑗未來的丈夫,盛家世子爺?

  想到這些,東瑗心裡的寒意驟盛。

  她心念未轉,聽到世子夫人繼續道:「……皇上一直想著瑗姐兒,近來都消瘦了。還有一個月瑗姐兒就要出閣,他以後要單獨見瑗姐兒,只怕不能夠的。皇上答應咱們家貴妃娘娘,只要能見瑗姐兒一面,他就會讓咱們家貴妃娘娘亦懷上龍種……」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2:27 PM

第五十九章 玉葫蘆(1)

  老夫人聽著世子夫人的話,臉色並未好轉。她仍是覺得怒火中燒,冷冷哼道:「能否懷上龍種,是老天爺的恩惠,也是自己肚子爭氣,皇上有什麼法子?」

  「去的多,機會就大些。」世子夫人見老夫人尚未鬆動,心中焦急起來,連忙道,「前幾日皇上在貴妃娘娘那裡歇了四日,夜夜恩寵。從前每個月只歇兩晚,有時皇上乏了,就算了,耽誤了這些年……」

  三皇子的生母盛貴妃娘娘懷了龍種,對薛家、薛貴妃娘娘和二皇子都是個威脅。假如皇上有心讓薛貴妃也懷上,薛家自然是願意傾其所有來爭取這個機會。

  倘若是旁的孫女,老夫人睜隻眼閉隻眼也就認了。

  作為家族的一員,應該以家族的大業為重。被皇上看中了,除非她死,遲早會是皇上的人,哪怕嫁了人,也不過是權宜之計,這就是被皇上看中、被太后不喜的後果。

  命中註定這樣的磨難,就必須承受,這是命。

  若是旁的孫女,老夫人會這樣想。

  可是瑗姐兒,就不行!

  她最疼愛的孫女,已經被皇家欺負到嫁給一個鰥夫做繼室,如今還在瑗姐兒出嫁前夕來招惹瑗姐兒,實在可惡!

  這樣大逆不道的話,老夫人不敢講,可是她心中的怒意越積越盛,甚至薛貴妃娘娘懷上龍種都無法消滅她的怨氣。

  她希望她的瑗姐兒能一生平順和美。瑗姐兒這樣努力,這樣小心,又這樣謹慎,而且天生的聰慧,在老夫人眼裡,世間所有女子都不及她,老天爺應該給她一個美好的將來,這是瑗姐兒應得的。

  誰都不能踩著她的瑗姐兒往上爬,哪怕是為家族固寵的薛貴妃娘娘!

  「等貴妃娘娘懷了龍種,將來富貴顯達,我們都要仰仗貴妃娘娘恩澤,一個堂妹是不足微惜的,你做得不錯。」老夫人不敢說皇上,還是敢在世子夫人面前抱怨薛貴妃娘娘的。

  口吻之酸,語氣之重,令東瑗和世子夫人心中各自一跳。

  東瑗眼睛有些酸。她從未想過,老夫人疼愛她,到了如此地步。因為憐惜她,老夫人連貴妃娘娘都要刻薄幾句。為了這份愛,再多的委屈東瑗亦能忍受。可再過一個月,她就要出閣,未來又是一片迷茫,而這份愛,也要疏遠了。

  想著這些,她緊緊攥住老夫人的手,低聲叫了祖母。

  世子夫人則心中震撼,老夫人真的把瑗姐兒看得很重。為了瑗姐兒,老夫人心裡對貴妃娘娘生了怨懟。有些話,世子夫人不能在藏著掖著了。她要替她的女兒——薛貴妃娘娘辯駁幾句。

  剛要開口,薛東瑗已道:「祖母,皇上沒有把我怎樣。我還是處子之身……我真的只是受了風寒。」

  聽到老夫人對貴妃娘娘的那些怨言,加上自己這副模樣,東瑗猜想老夫人誤會了。

  聽到這話,老夫人眼眸迸出驚喜,反手緊緊握住東瑗的手:「瑗姐兒,這是真的?」

  「是真的!」東瑗連忙點頭,把在小院裡如何推開皇上,如何磕頭求饒,一五一十告訴了老夫人,又道,「祖母,今日是祖父生辰,我們來替祖父祈福,我遇著皇上的事不應該告訴您,讓您擔心的。」

  世子夫人就抬眸望著東瑗。

  東瑗頓了頓,繼續道:「只是皇上說了句話,我心裡害怕。既怕大伯母拿不定主意,也怕瞞著不說給薛家惹事,才冒昧把這件事告訴您的……」

  原來是皇上說了什麼,薛東瑗覺得世子夫人不能處理,只得告訴老夫人。

  世子夫人這才釋然。她就只得自己沒有看錯,薛東瑗不是為了圖一時痛快就得罪人的女子。東瑗明知老夫人會替她撐腰而怪罪世子夫人,還是把這件事說出來,原來是有更大的事。

  世子夫人不由豎起耳朵聽著。她也怕更大的事。老夫人已經惱了,要是還有更加為難的事,只怕老夫人心中對她和貴妃娘娘都會記恨上的。

  老夫人年紀越大,早已不顧忌寵愛平等,她偏袒東瑗越來越沒有避諱了。

  「祖母,皇上說:他今日怎麼把我送出去的,他日就怎樣把我接回來!」東瑗緩慢說道。

  老夫人和世子夫人不由變色。

  這樣的話,瑗姐兒出嫁還有什麼意義?

  他日到底是哪一日?

  皇上還要不要瑗姐兒安生?

  老夫人一掌拍在床畔上,怒喝道:「欺人太甚,簡直欺人太甚!」手上的青筋都突出來。

  世子夫人望著老夫人的怒氣,一向機敏的她此刻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了。

  皇上這個意思,只要稍微透露一點,身為御前侍衛的盛家三爺就會明白。盛家三爺明白了,盛家世子爺對薛東瑗,只怕要敬而遠之。

  弄了這麼多周折,讓薛東瑗嫁入盛家,只會讓她陷入一個冰涼、疏離,沒有真情的深宅。

  丈夫不會要她,婆婆不會喜歡她,小姑子和妯娌不會同她親近。

  皇上封她為郡主,是想著這等情況下,無人敢欺負薛東瑗。可是生在皇家的皇帝不明白,普通人不僅僅害怕有人欺負,更加害怕無人疼愛!

  而無愛的折磨,比被欺負更加難捱。

  「祖母,自從姻親是合二姓之好,兩族同聲共氣,互幫互助。我嫁入盛家,只怕不會帶來盛、薛兩族的和睦,只怕將來有一日,還要連累兩族成仇。倘若薛家有事,盛家因恨我而落井下石,打擊薛府以洩私憤……」薛東瑗理智又冷靜,說給老夫人和世子夫人聽,「祖母,您替我想個法子,我不想成為薛家的罪人!」

  老夫人聽著這話,萬箭鑽心般的疼,緊緊將薛東瑗摟在懷裡,眼眸已濕了:「日子就像蚌殼裡的石子,合著血淚打磨,才能得到珍珠。瑗姐兒,年輕時把苦都受了,你將來會有好日子的!」

  老夫人是告訴她,先苦後甜,只要努力,逆境裡亦能步步生花。

  東瑗撲在老夫人懷裡,禁不住眼淚簌簌。

  她並不是對未來有多麼絕望。日子是一步步過出來的,她明白這個道理,絕境處總能逢生。她只是被老夫人這些話觸動心弦而已。

  世子夫人瞧著東瑗和老夫人,一時間既感觸又愧疚,望著東瑗那絕豔的臉龐,世子夫人倏然覺得:上天給薛東瑗美貌,原來是對她的懲罰,並不是對她的厚愛。

  ★★★★★★

  東南廂房那邊,盛家世子爺和盛家三爺已經安頓好行李,過來陪盛夫人吃飯。

  盛夫人坐首位,世子爺盛修頤居於盛夫人之下,三爺盛修沐挨著世子爺,而後是二奶奶葛氏、三小姐盛修琪、表小姐秦奕、孫大小姐盛樂蕓、孫二小姐盛樂蕙。

  世子爺向來沉默寡言,三爺心中有事,也不多語,吃飯時顯得沉悶。

  吃了齋飯,世子爺和三爺送了盛夫人等人回廂房,就去了西南廂房歇息。

  孫大小姐盛樂蕓低聲說了句什麼,二小姐盛樂蕙就啊呀一聲驚呼:「真的嗎?姐姐你沒有瞧差?」

  盛夫人笑盈盈問盛樂蕓和盛樂蕙:「你們小姊妹倆說什麼呢?」

  盛樂蕓忙給妹妹使眼色,叫她不要說,自己臉上訕笑;盛樂蕙也跟著訕訕笑。

  兩個小鬼這樣擠眉弄眼,把大人都逗樂了。

  二奶奶葛氏就笑道:「什麼好事還藏著掖著?」

  盛修琪和表小姐秦奕都含笑望著盛樂蕓和盛樂蕙這對小姊妹。

  七歲的盛樂蕙天性開朗,心裡藏不住話,雖然姐姐不停給她使眼色,她仍是笑呵呵道:「姐姐說,薛家那個叫晚兒姑娘的,她腰際墜的玉葫蘆墜兒,是大伯父的!」

  聽到這話,大人們皆是臉色一沉。

  唯有盛夫人表情變化不明顯,依舊慈祥和善,把兩個孫女叫到跟前,柔聲笑道:「這個世上,模樣相似的東西很常見,薛家晚兒姑娘有個玉葫蘆墜兒跟大伯父的一樣,可不能說那就是大伯父的。男女不能私相授受,你們這樣說,晚兒姑娘清譽不保,會惹大禍的,知道嗎?」

  盛樂蕓忙點頭,說她知道了:「祖母,我以後不會亂說話了。」

  盛樂蕙就有些無趣的撇撇嘴。

  晚上盛夫人帶著大孫女盛樂蕓住,等眾人都退下去,盛夫人悄聲問盛樂蕓:「蕓姐兒,你一向是個穩重的孩子,怎麼說晚兒姑娘的玉葫蘆墜兒,是你爹爹的東西?」

  雖然表面上讓孩子們不要瞎說,盛夫人心中卻信了。盛修頤的長女盛樂蕓才九歲,卻是跟盛修頤一樣,自小的老成穩重,她不會無憑無據說這樣的話。



第六十章 玉葫蘆(2)

  盛樂蕓正自懊惱說錯了話,不該在堂妹面前多言,被堂妹囔了出來,又被祖母說了含蓄說了一頓,怪沒意思的。

  見祖母又同,她心中已經有了警惕,笑道:「祖母,不過是瞧著模樣相似。我以後再也不多嘴多舌了。」

  盛夫人知她誤會,就笑盈盈把她摟住懷裡,道,「祖母沒有怪罪蕓姐兒,不過是想弄清個緣由。就咱們兩個人,說些私話不妨事的。你說給祖母聽聽緣故:你是如何看得出薛家晚兒姑娘身上的墜兒,是你爹爹之物的?」

  到底是九歲的小姑娘,再謹慎也是有限,天性使然的好奇和探究欲,令她有幾分天真爛漫。

  她看著祖母殷切的目光,心頭微熱,話就不再隱藏著,道去歲十月底,我帶著鈺哥兒在陶姨娘處玩耍,就見陶媽媽從外頭捧了個做工精細檀木匣子進來,裡面裝著個通體透明的青綠色玉葫蘆墜兒,說『姨娘要的玉葫蘆,多寶齋的人連夜趕工做出來。』

  鈺哥兒問是不是給他配那件紫羅色直裰用的,陶姨娘就笑著說,是給爹爹冬月初一生辰的禮物。鈺哥兒吵著要瞧,我也在一旁瞧了一回。第二日去我姨娘那裡,她正在做繐子,櫻紅的盤螭繐子活靈活現的。

  我瞧著有趣,問姨娘給誰的繐子,這樣費工夫?姨娘說,她和陶姨娘準備給爹爹送件生辰禮。又說是陶姨娘的意思,照南邊的規矩,男子逢二十八生辰,需一個玉葫蘆墜兒掛著,配上鮮紅的繐子,寓意多福平順,官運亨通。爹爹去年冬月初一正好是二十八歲整……」

  陶姨娘是盛修頤的庶子盛樂鈺的生母。

  自從陳氏暴斃,盛修頤房裡的事,大部分都是陶姨娘管著。

  陶姨娘原本是盛家二少奶奶葛氏的姨母庶妹。雖是小戶人家的庶女,卻生的伶俐乖巧,行事大方得體,比起那些大戶閨秀還要強幾分。又會在盛夫人面前殷勤討巧,盛夫人很喜歡她。

  陶姨娘生了庶子盛樂鈺,為盛家添了男丁,算是對盛家大功一件。因為盛家一直人丁不旺。

  盛家二少爺房裡三位姨娘,一直無出;二奶奶生了嫡女盛樂蕙以後,也一直不見動靜;三少爺尚未娶親。孫兒對於人口稀薄的盛家而已,特別珍貴。不管是嫡出還是庶出,盛夫人都一樣的疼愛。

  因為陶姨娘生了庶子,又是極有見識的,盛夫人原打算今年開春做主,抬了她為盛修頤的繼室。可去年臘月就遇到與薛家結親之事,後又定了盛修頤娶薛氏女,抬貴妾為繼室的念頭只得作罷。

  盛樂蕓口中的「我姨娘」,是她的生母邵氏,閨名叫紫檀,是盛修頤從小貼身服侍的丫鬟。原配陳氏進門後,讓邵氏做了通房,生了盛樂蕓後,就抬了姨娘。

  邵氏服侍盛修頤盡心盡力,忠心耿耿,在府裡年月又久,性子溫順敦厚,從來不惹是生非,盛夫人也喜歡她。

  因為盛夫人喜歡盛修頤房中的這兩位姨娘,從來不拘著孩子們跟這兩位姨娘來往。

  盛樂蕓更是人前人後不喊邵姨娘的姓,只稱呼「我姨娘」。

  聽著這麼個緣故,盛夫人也想了起來,她去年的時候的確記得盛修頤腰封上墜著個玉葫蘆墜兒,很是好看,還問他哪裡得來的。盛修頤當時只是笑了笑,說別人給的,就沒有細說。

  盛夫人還以為很隱晦,不能說。不過是個玩意兒,盛夫人也沒深究。

  後來也一直見他戴在身邊的。

  再後來,就是臘月中旬,盛夫人嫁在安徽安慶府的女兒突然歿了,盛修頤去弔喪。時遇著大風雪,原打算除夕夜趕到家的,結果拖延到正月初八才到家。到家第二天就被賜婚,所以盛夫人記得很清楚這個日子。

  之後,他就再也沒有戴過。

  盛夫人以為是不喜歡了,就擱置不要的。

  如今聽盛樂蕓的口氣,倒好像是送人了……

  「蕓姐兒,你瞧得真切嗎?薛府那位晚兒姑娘身上的玉葫蘆,就是你兩位姨娘送你爹爹的?」盛夫人心中一滯,眼神嚴肅望著盛樂蕓。

  盛樂蕓肯定的頷首我姨娘做的繐子,正面瞧著是盤螭,倘若反,又是個蝙蝠模樣,是她捉摸出來的,旁人都不會。薛府晚兒姑娘腰封上的那個墜兒,我仔細瞧了三遍,的確姨娘們送爹爹的無疑。」

  盛夫人的眉頭不免蹙了蹙。

  「……陶姨娘問爹爹,那個玉葫蘆墜兒哪裡去了,爹爹說丟了。陶姨娘不信,跟我姨娘抱怨說,爹爹把她們做的不放在心上,定是隨手賞了哪個小廝。當時我和鈺哥兒就在一旁,都聽到了。」盛樂蕓怕祖母不,又補充道。

  盛夫人沉吟一瞬,笑道蕓姐兒,這事你不要再和旁人說起,只你和祖母知曉,連陶姨娘和你姨娘都不要告訴。」

  盛樂蕓連忙點頭道,「把姨娘們送的生辰禮物給了旁人,姨娘們心裡不痛快,要埋怨爹爹的。晚兒姑娘又不是咱們家的人,爹爹不應該把私自送貼身的給她。祖母,蕓姐兒明白,說出去對爹爹和晚兒姑娘都不好,將來母親進門了,也不高興的。蕓姐兒只跟您說。倘若旁人再問,我就說看差了。」

  盛夫人見她如此懂事,欣慰頷首對她道:「蕓姐兒是最乖的孩子」

  說的盛樂蕓臉頰羞赧。

  第二日卯正一刻,盛夫人才起來。

  卻聽到外面人聲嘈雜,叫了貼身的康媽媽去瞧。康媽媽出去看了看,笑道是薛府的人在準備下山。說師傅們說,薛老領著薛家眾人寅初就起來拜了菩薩,上了功德,現在已起身回程,快到寺門口。」

  盛夫人微訝,「走得這樣急?」

  康媽媽就抿唇笑道,「咱們家娘娘又懷了龍種,薛老夫人聽了,心中不自在,廟裡也住不踏實吧?」

  盛夫人淡淡笑了笑,卻眉頭微蹙。薛老夫人可不是這等沉不住氣的,定是發生了事,才這樣急匆匆下山。

  正想說,世子爺盛修頤請安,向盛夫人道,「寅正三弟就下山去了,讓我跟娘說聲,他不來辭行,免得打擾娘。」

  盛夫人沒有怪罪,說了句差事要緊,又對盛修頤道,「薛府的人正在下山,你去辭辭吧。」

  「辭過了。」盛修頤平淡說道,「薛家說走得急,不敢打攪我們休息,只跟我們家管事說了聲辭別。」

  盛夫人就轉頭望著大門,讓康媽媽先出去,她和世子爺有話說。

  康媽媽領著大小姐盛樂蕓給世子爺行了禮,就先去了飯廳的廂房吃飯,屋裡只留下盛夫人和盛修頤。

  「你不問,薛府的人為何走得如此匆忙?」盛夫人問盛修頤道,目光裡帶了三分探究。

  盛修頤就想起昨晚那故意在他面前下山的元昌帝,和丟在銀杏樹下的岫巖玉玉佩,心中隱約明白。可他房裡的事,不想讓母親跟著操心;朝中之事,也不想母親憂愁,就道:「薛家的人原本就是定了今日下山的。聽聞山裡夜風大,他們家來的女眷多,好幾個染了風寒,才提早幾個時辰下山。」

  盛修頤不由想起昨晚遇到的元昌帝等人。

  倘若不是故意,元昌帝身邊的二品帶刀侍衛早就告訴了元昌帝,盛修頤在此處,元昌帝大可以避開盛氏。可是他依舊當著盛修頤的面,從小徑下山;還有薛東瑗的玉佩,倘若不是故意讓盛家知曉,他不會讓盛三爺看到他畫的圖,也不會讓盛三爺看到那塊珍稀的岫巖玉。

  急匆匆上山把玉佩還給薛東瑗,是想讓她出嫁時帶到盛家去吧?

  弄出如此多的巧合,不就是想告誡盛家和盛修頤,薛東瑗雖是盛家的續弦繼妻,卻是天子惦記的嗎?

  盛修頤不由心中冷笑。

  元昌帝的心思他明白。

  只是他不清楚,薛東瑗到底是無辜者還是幫凶?

  盛修頤心中百轉千回,臉上卻不露分毫。

  盛夫人哪裡他此刻的心思早已從薛家眾人下山的事上跳躍了這麼遠,依舊道,「回頭要囑咐咱們家的姑娘們,山上的夜風最是厲害,一個不慎就風寒了。」

  盛修頤聞言,淡淡笑了笑。

  盛夫人猶豫了一瞬,才道頤哥兒,娘問你一件事,你老實跟娘說。」面容不由端肅起來。

  盛修頤不解,笑問不敢隱瞞,娘問事?」

  「薛家有位客居的,叫做薛江晚,你可是認得她?」盛夫人直言不諱問道。一家人等著他們母子吃早飯,她沒有太多跟盛修頤兜圈子。

  盛修頤想都沒有想,搖頭道不認得平日裡,我不是在家,就是在衙門,哪裡去認得鎮顯侯府的?再說,他們家的,哪裡是輕易能認識的?」

  的確是,高門大戶的,是不容易結識的。那薛江晚又是客居,就更加不容易出來見外客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2:28 PM

第六十一章 義女(1)

  盛修頤行事一向穩妥,不是輕浮之人,怎會平白無故去結交未出閣的?盛夫人不過是心中不安,才有此一問,求個踏實罷了。見盛修頤回答肯定,她的心就放了下來。

  「陶姨娘和邵姨娘去年送你的生辰禮,就是那個玉葫蘆墜兒,你放在哪裡了?」盛夫人又問。

  盛夫人雖然心中肯定不是盛修頤送出去的,也想弄清楚緣由。

  薛府那位晚兒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燈。

  當著盛家人的面,把盛修頤的玉珮大搖大擺掛出來,她打的是什麼主意,盛夫人隱約明白一二。等弄清楚了玉葫蘆墜兒是怎麼到了薛江晚手裡,盛夫人應該親自去趟薛府,把事情的真相跟薛老夫人稟明,免得老夫人誤會她的頤哥兒。

  世子爺盛修頤想了想,道那個玉葫蘆啊……從安徽,就不見了,不是落在安慶府,就是落在路上。娘,您剛剛說薛府的客居?」

  他好似想起了。

  盛夫人不由心一沉,道,「薛老夫人只說是從南邊來的晚兒姑娘,大約是位遠房親戚,客居在鎮顯侯府,閨名江晚。你真的認識她?」

  「我從安慶府,快到濟南府遠郊的時候,在官道上遇上一個帶著僕人,他們的馬車斷了轅子,擱置在半道,上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那老僕攔了我的馬車,說他們在雪地裡凍了兩個時辰,沒人願意帶他們一程,又說和老媽子快凍昏的。我原不想理他,那老僕跪下說他們是去鎮顯侯府探親,回頭叫鎮顯侯謝謝我。

  「我想著,濟南府離京城遠,官道上來往的人大多數是山東人氏,不知鎮顯侯府的顯赫。又怕他們是盜匪;再說,是新年裡,又是大雪天,趕路的人都有急事。沒人願意帶他們,只怕是實情。我叫管事看了他們的路引和一封鎮顯侯府的名帖,知他所言屬實,就帶了他們到濟南府。到了濟南府,那和老媽子來我下榻的客棧道謝,在大堂見過一回。她帶著遮帽,沒瞧過她的樣子。

  「後來知道他們同我們也是往盛京的,就跟林管事說想和我們同行,一路上求個照應。我想著和薛家做親是逃不掉了,賣個人情給鎮顯侯也無妨,就帶了她一同上京。」盛修頤淡淡回憶著,說給盛昌侯夫人聽。

  盛夫人剛剛放下的心,又瞬間提起來,有些緊張問:「那你可有贈予她東西?」

  盛修頤聽到母親這話,眉頭微微蹙了蹙,道,「娘,她雖與我們同行,一路上都是林管事和來安在安排。我坐在車裡,直到回了京城,都不曾再與她碰面,更何況是贈送物件?男女有別,我無緣無故送她,倒是稀奇了。」

  盛夫人徹底放心。

  可盛修頤的配飾,就到了薛江晚手裡?這個,大約要問盛修頤的小廝來安了

  盛夫人把盛樂蕓的話,說給盛修頤聽,「只怕你那個玉葫蘆墜兒,現在她手裡,可如何?」

  盛修頤微微沉吟,眼眸裡有幾縷不虞,「一路上我的行李都是來安收著,他沒膽把我的東西送人。他也是一雙手、一雙眼,落在哪裡沒有瞧見,被人撿了去,倒是可能的……」

  就是說,玉葫蘆可能是小廝不慎丟了,被薛江晚撿了去。

  既然是薛府的遠房親戚,也算個人物,自然是有些眼力價的。那小玉葫蘆玉質上乘,繐子精緻,一看就是主子的,薛江晚應該看得出來。她自然能猜到是盛修頤的。

  撿到了,她不還就算了,還當著盛家人的面帶出來,這姑娘想幹嘛,盛夫人心中隱約有數了。

  她微微冷笑。

  「咱們家又要多位姨娘了……」盛夫人歎氣,「還是個這樣不省事的」

  語氣裡有了幾分厭惡。

  盛修頤微微蹙了蹙眉,道,「這叫什麼事。」

  語氣很冷峻。

  薛老一行人申時回到了盛京,世子爺薛子侑領著四爺、五爺在宣陽門迎接。

  回到薛府,老夫人神色不善,讓眾人都去歇息,只留下世子夫人和世子爺在跟前。

  第二日,世子身邊的榮媽媽把薔薇叫了去,東瑗的心沒緣由的緊了下。好好的叫薔薇去?

  薔薇時,沒有半分歡快神色,一臉的茫然不安。

  東瑗瞧著,心裡也是一突,問她:「大伯母叫你做什麼?」

  薔薇看了眼屋裡服侍的紫薇和紅蓮,沒有答話。

  東瑗會意,讓紫薇和紅蓮先出去。

  薔薇這才道,「世子夫人說,三小姐出嫁後,鄭姨娘膝下空虛,想認我做乾女兒。」說罷,她又迷惘望著東瑗,一副不解的樣子。

  成為薛府的小姐,薔薇就可以脫了奴籍,這樣的糖衣炮彈攻下來,薔薇沒有昏頭,她反而不高興,這一點讓東瑗對她越發滿意:這個小丫鬟見識不俗。

  鄭姨娘是世子爺房裡的二姨娘,生了薛府三薛東盈,為人怯懦膽小,在世子面前畢恭畢敬,世子一直很喜歡鄭姨娘,用她來打壓生了庶子、薛府二爺薛華浩的王姨娘。

  突然讓薔薇給鄭姨娘做乾女兒?

  東瑗也不太明白。

  倘若沒有旁的事發生,如今世子夫人和老夫人做的每件事,應該是保障東瑗嫁到盛家去之後的生活。

  薔薇見東瑗愣神,就喊她,「您是薔薇見過最聰明的人了。為何世子要我做鄭姨娘的乾女兒啊?您定是知曉的。,我不知是福是禍,就沒有答應,說想想,明兒給世子夫人答覆的。世子夫人也沒有生氣,只說讓我好好思量。」

  東瑗腦海裡亂七八糟的,被薔薇一問,一下子就更加亂了。她笑了笑,「我也不明白為何,你讓我想想,去幫我沏杯茶來吧。」

  薔薇無法,只得去了。

  東瑗的思緒就又回到世子夫人的動機上來。

  在湧蓮山上,老夫人因東瑗的事怪罪世子夫人,回到薛府卻只留世子夫人講話,是不是讓她將功補過,幫著東瑗謀算一番,如此避免嫁入盛家後的險境?

  皇上公開刻玉佩給東瑗,盛家三爺、盛貴妃娘娘自然知曉,那麼盛家和盛昌侯世子爺也是知曉的吧?

  皇上惦記薛東瑗,盛家為了長久的榮華興旺,用了永恆的聖寵,應該不敢違拗聖意。那麼盛家世子爺和盛夫人應該不會想東瑗生下一兒半女,以免將來薛東瑗被皇上接走後,對盛家有眷戀,無法安心服侍皇帝,得罪了聖駕,遷怒盛家。

  倘若盛家世子爺性子軟和謹慎些,他可能根本不會碰東瑗。

  沒有子嗣的,又是宗族長媳,會有很多把柄供婆婆和刁難,甚至還要受貴妾的氣。

  薛府需要做的,就是讓東瑗有一兒半女防身。哪怕她是郡主,都不能彌補她無子嗣的困境。

  東瑗不能生,她的通房可以生啊,照樣養在她的名下。

  薔薇若是跟著東瑗做了通房,她的兒女就是東瑗的兒女。薔薇本就是東瑗的貼身丫鬟,她是要陪嫁到盛家的。不用讓她做鄭姨娘的乾女兒,薔薇也可以做通房的。

  就非要弄個乾女兒出來?

  東瑗向來心思轉的快,這回卻轉來轉去,進入了死胡同,都解釋不通的。

  薔薇給她端了茶來,一口清冽的鐵觀音,仍驅散不了心中的疑惑。

  本想問問薔薇,通房到底有哪些規矩是她不了解的。可這話問出口,就等於告訴薔薇,她將來會是的通房。

  也許薔薇是願意的,東瑗卻不太願意。

  這個丫鬟很聰明,她想留著薔薇在身邊,嫁給盛家管事,然後做房裡的管事媽媽,她能省心不少。

  太精明的丫鬟做了通房,將來抬了妾,東瑗心中先是過不去。

  羅媽媽又出去了,她真的無人可問。

  想了想,東瑗讓薔薇幫她換了件湖水色褙子,「我去祖母那裡坐坐。」

  此刻剛剛吃了午飯,老應該正在歇息,東瑗是知道的;薔薇從老屋裡出來的,她亦妻寵,所以不解望著東瑗。

  東瑗沒有解釋,只是笑笑讓薔薇服侍她換衣裳。

  到了榮德閣,老夫人果然在歇午覺,寶巾在內室服侍,詹媽媽和寶綠、紫鳶、綠浮都在東次間。

  見東瑗來,幾個人忙不迭給東瑗行禮,請東瑗炕上坐。

  「老剛剛歇下……」詹媽媽笑著跟東瑗道。

  東瑗笑容恬靜,「媽媽,我有幾句話想問問您……」

  寶綠等人給東瑗上了茶,聽得東瑗說這話,都很自覺避了出去,薔薇亦跟了出去。

  「媽媽,我想問問您,通房有哪些規矩?」半晌,東瑗才低聲問。

  詹媽媽一愣,她仔細打量著東瑗,好好問了這樣一句?想著,詹媽媽的心思就轉到了剛剛陪著東瑗一起的薔薇身上。

  難道九小姐以為薔薇做鄭姨娘的乾女兒,是為了給她做通房?

  詹媽媽忍不住噗嗤一笑。



第六十二章 義女(2)

  詹媽媽的這一笑,東瑗滿頭霧水,有些不解望著她。修長纖濃的羽睫撲扇著,迷惘的眸子有種懵懂的靡麗,水靈嫵媚,別樣妖嬈,令詹媽媽驚豔一愣。

  須臾回神,詹媽媽噙著笑,徑直問道,「九小姐,您問通房的事,是不是因為薔薇要給鄭姨娘做乾女兒?」

  東瑗頷首。見詹媽媽這樣直接,東瑗就老實並不想瞞著她。詹媽媽從小服侍薛老夫人,她對薛老夫人的一言一行揣摩至深。倘若老夫人不想讓東瑗知道讓鄭姨娘收薔薇做乾女兒的原因,詹媽媽大可以把話題繞開,隻言片語不提薔薇。

  既然提了,就是說事情可以告訴東瑗的。

  「我方才聽說大伯母喊了薔薇,要她做鄭姨娘的乾女兒。媽媽,這是個什麼緣故,鄭姨娘有三姐的,還要薔薇做女兒呢?」詹媽媽直接,東瑗也不想再拐彎抹角了。

  鄭姨娘膝下空虛這些鬼話,連薔薇都不信,何況東瑗?三姐出嫁六、七年了,鄭姨娘足下空虛也六、七年,如今才想起要個女兒?

  她跟老夫人說,她不想成為薛府的罪人,不想盛家恨她因而恨薛家,所以她想在盛家好好做媳婦兒。

  老夫人應該會幫她的。

  那麼,鄭姨娘認薔薇做乾女兒這件事,應該就是為了她的出閣準備的。

  可她還是不明白到底為何?

  閨閣之中的忌諱與規矩,她都是很清楚的;可出閣後,身為婦人的很多事情,她就不太懂了。

  羅媽媽又出去了,要等她出閣,才會跟著去盛家。目前,跟她親近些、不會害她的、肯同她說真心話的,大約只有老夫人身邊的詹媽媽。不能直接問老夫人的事,東瑗就會想起詹媽媽來。

  詹媽媽笑道,「九小姐,您聽過滕嫁麼?」

  東瑗心裡一頓。

  她聽過滕嫁,前年靖安王的獨女成宜郡主嫁到刑部尚書齊家,就從靖安王妃的娘家選了兩名庶女滕嫁。因為成宜郡主自小身體不好,靖安王怕女兒不能生養,而通房的孩子身份又太低,就滕嫁兩名表妹給成宜郡主。

  滕嫁之人,一般都是出閣女子的親戚,身份比婢女尊貴,嫁到夫家是貴妾,僅次於主母之下,妾室之上。

  滕妾的兒女,不需要夫族的允許,只要主母認可,就可以直接養在主母名下。這樣的孩子比通房孩子的身份要尊貴。

  滕嫁是古老的婚姻制度,在本朝已經不實行,只有公主、郡主出嫁才有資格滕嫁。沒有封號的女子,陪嫁的只能是通房。

  而東瑗,是御賜的柔嘉郡主,她可以選滕嫁之人。

  薛老怕盛家世子爺不肯讓東瑗誕下孩子,也擔心盛家世子爺不肯要東瑗的陪房,所以滕嫁一女給盛家世子爺做妾。讓滕妾生下孩子,給薛東瑗養著。有了子嗣的主母,就可以在盛家宗族立足。

  一來,滕妾身份尊貴,可以幫東瑗一起管束盛修頤房裡的其他妾室;第二,盛家世子爺顧忌東瑗,也可能不想要通房,可貴妾他不能拒絕。或早或晚,貴妾會生下孩子。

  盛家就無法否定東瑗在宗族的地位。

  果然薑是老的辣。她的祖母,果真是個殺伐果決的人

  可她覺得心中悶悶的疼。

  盛修頤從前有多少妾室,她不能避免;可是由她帶著貴妾,姊妹兩人服侍一夫,她心中空了一塊,很是難受。

  既然是在這個年代,她從未奢望過她將來的婚姻中會無妾。可這個妾要她親手挑選、親自帶,她心裡無法接受。

  這個妾,還是她最看好的薔薇,更加讓東瑗難以忍受了

  東瑗袖底的手指收緊,情緒掩藏在她的笑容之下,才道:「我知道滕嫁,前年成宜郡主就滕嫁了兩個表妹。媽媽,那薔薇……」

  詹媽媽微笑頷首,「薔薇是個很好的孩子,老夫人和世子夫人都覺得她漂亮、為人聰慧、做事妥帖,做滕妾最好。她舉家都在薛府,幾代的忠心耿耿,她是最合適的。您,可以把這個好消息告訴薔薇,免得你們兩人都不安心。」

  算是確認了薔薇認作世子爺的庶女,是為了滕嫁到盛家。

  東瑗笑容有了幾分勉強。

  她不想薔薇滕嫁到盛家去。

  說了會話,老夫人起身了,詹媽媽和東瑗都進內室服侍。

  見到東瑗,老夫人就笑了,「今日來得這樣早?」

  詹媽媽服侍老夫人梳頭,笑道,「不就是為薔薇的事。薔薇那丫頭也太謹慎,世子夫人沒有跟她明言,她就不安心了,非要跟九小姐說。九小姐問問是怎麼一回事,也替薔薇著急呢。瞧瞧這小姊妹情深的。」

  雕花鸞鏡中,老夫人看到東瑗的笑容很淡,笑了笑,沒有接詹媽媽的話。

  梳了頭,寶巾端了水來漱口洗臉。

  梳洗一番,東瑗親自攙扶老夫人去了東次間。

  老夫人叫詹媽媽等人都出去了,只留東瑗。

  「本就沒有想瞞著你,準備晚些時候告訴你。」老夫人拉著東瑗的手,呵呵笑道,「怎麼,你不想讓薔薇跟?」

  東瑗想帶著薔薇去盛家,但不是為妾。

  可這話,她不能跟老夫人說。

  老夫人疼愛東瑗,但老夫人是這個年代的。這個年代的女子,以夫為綱,不妒是婦德之一。替丈夫納妾、為夫家添子嗣,是為妻的職責之一。倘若她說她不想帶薔薇去,老夫人定會覺得她小氣、不識大體,要為她擔心了。

  這是此時空的主流觀念和東瑗後世思想上的衝突,不是空有感情就可以調和的。

  「祖母,我很喜歡薔薇,想讓她跟著去盛家。她做事勤勉,為人乖巧又聰明有見識。倘若她能一輩子替我管著房中事務,我要省心不少。」東瑗微微垂首,聲音悶悶的,「她要是滕嫁,我身邊真的沒有這樣能幹的人了。橘紅太敦厚、橘香孩子氣,都不如薔薇。」

  就是說,她不想薔薇做滕妾。

  年輕的時候,任何女子都不希望和之間橫著旁人。已有妾室是無可奈何。

  東瑗嫁到盛家,有很長的一條路要走。薔薇作為滕妾,可以管制盛修頤房中其他妾室,替東瑗做惡人,而東瑗落得賢惠名聲;倘若薔薇是東瑗房裡的管事媽媽,薔薇再厲害,帳都要算在東瑗頭上,她就要背上悍婦罵名。

  老夫人微微歎氣,對東瑗道,「瑗姐兒,祖母明白你心裡的意思。可是你再想想,薔薇滕嫁,對你有好無壞,她不管將來如何發達,老子娘都在我們府上,一輩子是我們府上的奴才。單單這一點,她一輩子受你的牽制,不能翻身。倘若旁人滕嫁,祖母怕人心不足,得意時妄圖扳倒你,給你使絆子。」

  這也是家裡丫鬟抬庶女嫁的好處。

  倘若是旁人,祖母說到這個程度,東瑗也許會妥協讓步。

  可她就是捨不得薔薇。

  做了貴妾,薔薇就算再忠心耿耿,也要為了的孩子打算,也想爭的寵愛。而她爭的對手,就是東瑗。

  她不想和這個丫鬟做對手。這個丫鬟聰明,見識不凡,有這樣的對手,東瑗會很累。

  滕嫁一女,是為了保障她的將來,保障她的盛家宗室的地位,是老和世子商量好的,東瑗已經無法拒絕。

  拋開她前世對婚姻忠誠的信念,家族為她滕嫁一人,的確是為了她好。哪怕心中再別扭,她都要接受。可她要爭取,她不想要薔薇成為這個滕妾。

  「祖母,我您都是替我打算……」東瑗抬眸,眼角已有了水光,「我捨不得薔薇。她要是做了滕妾,對我真的會像現在一樣忠心嗎?您既然已經定了她,那……那就是她吧……」

  很委屈可憐的模樣。

  老夫人瞧著,就有些心疼,目光不軟猶豫了幾分。

  東瑗那句「對我還會像現在一樣忠心嗎?」,讓老夫人心中一頓。老夫人又想去薔薇的聰慧來。這樣的女子,沒有歪念還好,一旦有了歪念,對東瑗而言,就是個禍害

  回程的時候,薔薇迫不及待問東瑗,「您問清楚了嗎?世子夫人讓我做鄭姨娘的乾女兒,是為了?」

  東瑗淡淡笑了笑,「我剛剛開口要問,詹媽媽就打岔,大約是不能告訴我。你且耐心等等……」

  等兩三日,倘若老夫人心軟了,大約就會換別人,東瑗就能找個藉口,搪塞了薔薇。她不想把實情告訴薔薇,免得在她心中落下痕跡。若老夫人最終選定的還是薔薇,她遲早要說;若換了人,讓她現在就知道,不過是在她心中空留些漣漪。

  對她們都無好處。

  回到拾翠館,東瑗就有些悶。

  現在的她,真像個患者。那些令她煩躁的事,就像苦口良藥,令她作嘔,她不情願接受,可她需要捏著鼻子吞下去,才能換來以後健康的體魄。已經病了,就要忍受她憎惡的藥,才能祛病

  薛家會滕嫁一人,是東瑗無法更改的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替爭取,這個人不是薔薇。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2:29 PM

第六十三章 陪嫁(1)

  薔薇想不通給大房的鄭姨娘做乾女兒是福是禍,第二天榮媽媽叫了她去,世子夫人又問她是否願意,她就委婉拖後了兩天再答覆。

  自此後,東瑗情緒不太好。

  薔薇敏感地覺得,世子夫人要給她的身分,並不是好事。她沒有九小姐對府裡的事情通透,很多事她不知道,小姐卻知道。看著小姐低落的情緒,薔薇明白東瑗對這件事不是十分樂意。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薔薇心中已有了決定:她不能答應世子夫人。

  再過一個月,她就要陪嫁到盛家,比起世子夫人,九小姐才是她永久的主子,她不能為了世子夫人得罪了九小姐。

  九小姐不跟她說,也許是這件事很隱晦、不能啟齒。

  薔薇默默想著,過了幾日世子夫人再叫了她去,她就噗通給世子夫人跪下磕頭,薔薇只是府裡的奴才,命淺福薄,承受不起這樣的恩惠。薔薇只想盡心盡力服侍九小姐,不能給鄭姨娘做女兒,求夫人收回成命」

  世子夫人微愣,須臾才呵呵笑起來:「快起來,快起來」

  榮媽媽和花忍就攙扶起薔薇。

  薔薇以為世子夫人還要勸她,她都想好了說辭:她還有兩個妹妹,算命的說她的四妹、五妹都比她有福,而且她四妹妹長得可愛機靈,讓世子夫人選她的給鄭姨娘做女兒。

  沒想到,世子夫人笑瞇瞇道,「既你不情願,也就算了。原本鄭姨娘看著你好,有幾分三小姐的模樣,想留你在身邊服侍的,又怕你從九小姐屋裡到她屋裡委屈,就想認你做乾女兒。你心裡只認九小姐,這是你和九小姐的緣分,以後要更加盡心盡力服侍九小姐。」

  喜得薔薇連連給世子夫人磕了三個響頭,心中卻想:鄭姨娘覺得她像三小姐,不過是藉口。她是老夫人賞給九小姐的,連世子夫人都無權做她的主,鄭姨娘哪裡敢看上她,還要了她去?

  回到拾翠館,薔薇就把她拒絕世子夫人的話,告訴了東瑗。

  東瑗一聽這話,就知道老夫人換了人選,把薔薇留在她身邊做管事丫鬟。東瑗忍不住彎起眼角笑,「薔薇,你這個傻丫頭,做了鄭姨娘的女兒,就是薛府的小姐了,你倒是誠心推了,多不識好歹?」

  言語裡很高興,並無刻薄之意。

  薔薇聽得出來,就嘻嘻笑,「我福薄,沒有做小姐的命。再說,我是個笨的,在老夫人屋裡,只認得老夫人;在小姐屋裡,只認得小姐,旁的再好,薔薇也不眼饞。」

  說得東瑗心中暖流陣陣。

  還有二十多天便要出閣,東瑗很想,薛府到底會選誰做她陪嫁的滕妾。

  不是薔薇,總有別人。

  歡愉又被這種無奈的情緒替代,東瑗有些悶。

  薔薇推辭了世子夫人的第二日,東瑗就聽說老夫人認了屋裡的寶巾做孫女,同家裡的庶出小姐一樣。

  寶巾是老夫人最喜歡的婢女,她是個孤女,小時候爹娘都在薛府當差,後她爹身子骨不好,她三歲她爹就亡故了。她娘是個膽小怕事的,在府裡做事謹慎,獨自撫養著寶巾。寶巾七歲的那年冬季,她娘親也病逝了。

  後來她就一直在老夫人屋裡,從粗使丫鬟做到一等丫鬟。

  東瑗知道老夫人最喜歡寶巾。

  比起老夫人屋裡的其他一等丫鬟,寶巾沉穩、寡言,做事盡心,嘴巴很緊,瞧著有些木訥,誰討好她她都不受,眼裡真正只有老夫人。她行事雖然不變通,得罪了些人,可老夫人抬舉她,倒也無人敢欺壓她。

  寶巾,大約就是東瑗滕嫁之人了。

  聽到這個消息,東瑗眼眸微黯。雖知道老夫人是為了她好,雖知道寶巾嫁過去是為了她誕下盛家子嗣,為她在盛家固寵。可是她的心,就是難受。

  哪怕不是她做主的,妾室卻是她帶的,她自己把自己推入了一妻多妾的境地。

  在老夫人面前說了幾句話,就輕鬆把薔薇換下來,她應該很知足。可是心不由自主的揪起來。

  薔薇看得出東瑗聽到寶巾做了老夫人孫女時的不開心。她不明白東瑗為何不開心,但是她隱約猜到,寶巾做孫女,和她做乾女兒,都是為了同一件事,一件讓九小姐不開心的事。

  到底是什麼事?

  薔薇隱隱不安起來。

  三四月間,春光明豔,薛府幽香襲人,各色鮮花怒放爭豔,為春日添了喧闐。四月初一這日,盛昌侯夫人帶著二兒媳婦葛氏來給薛老請安。

  東瑗是待嫁之身,原本就不應該見客。來客又是她未來婆家的人,更應該避嫌,家裡的姑娘們都去坐了,只有東瑗依舊在拾翠館做針線。

  盛夫人在薛府吃了午飯,而後陪老夫人說話,直到申正一刻才回去。

  東瑗讓薔薇去打聽盛夫人來做什麼。

  「給侯爺送生辰禮。」薔薇跟東瑗道,「盛家和咱們家原先不往來,盛家不知三月十九是侯爺壽誕,直到那日在湧蓮寺遇到才曉得。盛夫人回來就準備了禮物,今日才準備齊全,親自送了來。」

  這也是情理之中的。

  東瑗沒有多想。

  薔薇接著又道世子夫人把盛家二奶奶請去後花園逛了逛,單獨留盛夫人和晚兒小姐在老夫人跟前,說了一個多時辰,晚兒小姐出來時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了。老夫人和盛夫人臉色如常,倒看不出……」

  東瑗聽了這話,手裡的針才微微一頓。

  盛夫人的來訪,難道還牽扯薛江晚?

  對這個遠房親戚,東瑗沒有好感。正月裡東瑗被賜婚,嫁給盛修頤為繼室,十一妹被封淑妃,她居然挑撥東瑗和十一妹的感情,想讓東瑗去爭取進宮這個機會。

  薛江晚大約覺得:東瑗長得如此濃豔,定會想進宮去搏一番前程;她估計也打聽了東瑗在老夫人跟前行走,才擺脫楊氏的迫害。那麼,薛江晚一定以為東瑗巴結老夫人,是為了那個進宮的機會

  所以她才敢初來乍到就挑撥離間。倘若成功了,東瑗會視她為知己,以後處處照拂她。有一個淑妃娘娘的照拂,她的前程會錦繡輝煌。單單這一點,值得她孤注一擲。

  有膽有謀的女子,可心地太壞,妄圖踩著別人謀取利益,令人憎惡與不齒。

  若東瑗不是有了後世對皇宮的認知,大約會很心動吧?再被薛江晚一挑撥,可能真的會去爭取。

  那薛東姝和東瑗姊妹之間,就是一場血戰。戰敗的那個人,註定悲慘。萬一不幸,兩敗俱傷,薛家也許一下子便損失了兩位孫女。

  從那時起,東瑗心裡就不喜薛江晚,雖然她孤身一人在薛家,很可憐。

  那次的事情,被老夫人敲打一頓後,薛江晚安分不少,再也沒有弄出花樣來,在薛府平靜過了這些日子。

  東瑗看來,薛江晚並不是灰心喪氣,而是在韜光養晦等待時機。像她這樣的人,沒有達到目的,是不會罷休的。因為她一旦罷休,她的未來就看不到希冀。

  她的目的,就是謀個好姻緣。

  這是她客居薛府唯一的目的吧?

  難道她搭上了盛家的關係?

  這件事在東瑗心中留下淺淺印痕,隨著薛老夫人對薛江晚態度的平常,東瑗也漸漸不放在心上。

  四月十五,離她出閣還有五日。這日吃過晚飯,老夫人專門留了她。

  薛老侯爺也坐在炕几上,笑瞇瞇望著東瑗。

  詹媽媽就拿了個精緻的禮單給老夫人,老夫人看了看,又遞給東瑗,笑道,「瑗姐兒,這是祖母給你備的妝奩,過幾日就要抬到盛家去,你先看看,還想要些什麼,祖母再給你添置。」

  東瑗臉微紅,有些尷尬。

  迎著老夫人慈愛目光,東瑗把單子瞧。

  看了半晌,她抬眸望著老,滿眸驚訝,斜長眸子裡就有了水光,「祖母,這也太多了,家裡還有好幾個未出閣……」

  不說首飾絲帛、箱籠傢俱,只說黃金白銀、田產鋪子、房舍陪房,就太奢侈了。

  老夫人給了她良田六千畝、白銀五千兩、五間在京城最繁華的東大街鋪子、八房陪房人家,十六個陪嫁丫鬟,衣裳首飾分類繁華,難計其數。

  「瑗姐兒,有些不是公中的,是你祖母的陪嫁。」老侯爺笑道,「你祖母的陪嫁,不管是給你還是留給家裡旁人,都是隨你祖母的意思。你是郡主,八十八抬嫁妝,不算鋪張。」

  東瑗知道這是祖父祖母和大伯大伯母等人商量好的,她再推辭,顯得很虛偽。

  況且嫁到婆家,陪嫁越多,底氣也足,祖母的良苦用心,她豈能不知?

  東瑗起身給老夫人磕頭。

  老夫人忙拉起她,笑呵呵把她摟在懷裡,「祖母又不能帶到棺材裡去。不給你,也是給留給他們糟蹋了。」

  然後斂了笑意,對東瑗道,「瑗姐兒,還有一事,你陪嫁的滕妾,祖母定了晚兒,她會隨你陪嫁的妝奩一起,四月十九日去盛家。」



第六十四章 陪嫁(2)

  東瑗微愣,不是寶巾嗎?陪嫁的滕妾換成了薛江晚?

  她想起了前段日子盛夫人來訪。

  「盛家要替世子爺求娶她?」東瑗目光柔和,沒有怨懟和震驚。她平靜接受了這個事實。

  既然來到這個世界,她就不能以一己之力和整個世界主流觀念對抗。這個世界裡,望族長男無妾,是會被人恥笑的。東瑗很務實,她是鎮顯侯府的嫡出,將來會嫁入門當戶對的簪纓望族,她從來不奢望未來的婚姻裡無妾。

  這個妾,是個自以為很聰明的薛江晚,比起薔薇,她更加能忍受。至少這個女人不是東瑗的對手。

  這就是古時婚姻的不平等。

  這個時期的婚姻,男尊女卑,女子附屬男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向來沒有自主權。她有郡主封號,有位高權重的娘家,夫家不敢虐待她,不敢任意打罵她,比起那些寒門祚戶的女子、比起那些任人辱、責打甚至買賣的妻子,她幸福很多。

  又怎能去奢望跟後世一樣平等的夫妻生活?

  人,不貪心,量力而行,才能活得自在些。

  可東瑗的平靜,讓老夫人以為是種委曲求全。

  老侯爺和老夫人都面色微動,心疼起來。

  「瑗姐兒,你可知祖母為何把薛江晚做你陪嫁的滕妾?」老夫人神色肅穆,不等東瑗回答,她繼續道,「其實祖母原先是看好寶巾的,卻臨時換了薛江晚,因為盛夫人不喜她。」

  老口中的晚兒已經變成了薛江晚。

  盛夫人不喜她?

  東瑗不太明白。

  老就把薛江晚撿了盛昌侯世子爺的玉葫蘆墜兒的事,告訴了東瑗,又微微冷笑,「她正月到咱們家時,說她不知送她的是何人,那人不肯告訴名諱,只知道京城人士。可是在湧蓮寺,她聽說盛夫人來了,就故意撒了湯在身上,回房更衣。出來時,腰際就多了個墜兒,就是盛昌侯世子爺之物。她正月裡就知道了送她之人是盛昌侯世子,她是故意拿了人家的東西,給留了後手。正月裡她挑撥你和姝姐兒,為了什麼?哼,她想進宮!」

  東瑗錯愕。

  老夫人又是冷哼,「她先是挑撥姝姐兒,怎奈姝姐兒聰慧,不理她,她又想起了你。可喜你們姊妹都是通透的孩子,沒有被她下絆兒。事情敗露,她知進宮無望,又知你要嫁到盛昌侯府。大約是猜到了你下嫁盛昌侯府的用意,她就重新打起盛昌侯世子爺的主意。」

  都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倘若薛江晚知道了送她之人身份顯赫,又想到身份低微,可能嫁到普通寒戶人家。

  而她想過富足生活,又自恃聰明、貌美,那麼她偷了盛修頤的貼身以備後手,東瑗一點也不驚訝。

  從薛江晚這段日子的表現來看,她是做得出來的。

  她原本就是仗著叔父跟鎮顯侯薛家微薄的血脈關係上京來,她和她的親人對薛府沒有恩惠,薛府憑替她謀劃?

  尋個靠譜的人家嫁了她,便是薛老夫人仁慈了。

  所以得知半路上攔的恩公是望族世子爺,未來的侯位世襲者,給他做妾也比給普通人做妻榮耀。

  薛江晚的心很大。她來到薛家,薛家有女兒要送進宮,五小姐薛東蓉不願意去,只要讓九小姐和十一小姐兩敗俱傷,她就能坐享其成。

  東瑗現在才知道,把薛江晚想的太簡單了,她並不是要東瑗進宮,然後給她恩惠。她是想東瑗和十一姑娘薛東姝鬥得兩敗俱傷,她坐收漁翁之利。

  她真當薛家的人都是傻瓜啊!

  現在,進宮是無望了,又得罪了薛老夫人和薛家兩位小姐,還有一位將是正三品淑妃,她的前程已經毀了。

  於是她又想起了當初留的後備者——盛昌侯世子爺?

  當著眾人的面,把盛昌侯的私物掛出來,倘若盛家不言不語,她就可以跟老夫人說,當初她在路上,跟盛昌侯世子爺有私情?老夫人原本對這門親事就不滿意,以後只怕恨上盛家了。

  而薛東瑗對盛昌侯世子亦有怨懟。

  薛江晚再以死相逼,不願意嫁給旁人。有了信物在手,又有怨恨在心,老夫人肯定要盛昌侯世子爺娶她。她是薛府的姑娘,娶就是貴妾,又嬌小美麗,再挑撥原本就對盛昌侯世子有怨懟的正妻薛東瑗,讓盛昌侯世子爺和東瑗夫妻失和,薛江晚遲早會取而代之。

  對薛江晚是很有利的。

  倘若盛家言明了要娶她,她就是盛家求娶的妾室,身份更上一層,在妾室裡獨大。

  依著她自以為是的聰明,也許她將來會壓過東瑗,成為繼室的吧?

  不管怎麼算,她都是獲利的。

  可是祖母說,盛昌侯夫人不喜薛江晚,這是薛江晚千算萬算都沒有想到的吧?

  也許盛家和薛府的態度,超出了薛江晚的預計吧?

  東瑗不免好笑。

  「……她如此小人之心,又不安分,以為她是客居的,我就會勢利虧待她,非要弄出這麼多事來。」老夫人笑容裡帶著陰霾,「她想做貴妾,我成全她,讓她做你陪嫁的滕妾。她是貴妾,可是她一輩子受制於你,附屬於你,瑗姐兒,你要打殺她,甚至攆了出去,都隨你的心。她的孩子,生下來就是你的孩子。雖然她比盛家世子爺的妾室地位高些,可是在主母面前,她還不如妾室。男人護妾室,卻護不到滕妾這裡。」

  就是說,雖然她是盛修頤的妾室,雖然滕妾的地位比貴妾還要高些,可是她永遠捏在薛東瑗手裡。

  前提是,薛東瑗能捏得住她。

  老夫人好像對薛東瑗的手段很有把握,所以不擔心薛江晚將來對薛東瑗不利。

  「盛夫人的言辭間對薛江晚的不喜,祖母聽得出來。瑗姐兒,將來她越是能折騰,你就越是安全。盛夫人不喜她,自然會刻意抬舉你來壓制她。」薛老夫人又笑,卻沒有了剛剛的怒意,帶著些許得色,「瑗姐兒,祖母也不想讓這麼個東西噁心著你,可盛家收她做妾也是無奈之舉,她手裡拿著盛家世子爺的貼身之物啊,祖母也想不知不覺讓她消失,可思前想後,讓她去盛家蹦躂,反而對你最好,只要你能把捏她。瑗姐兒,你怕她嗎?」

  東瑗看著祖母眼眸裡的鋒銳與堅毅,笑了起來:「她還不如我的母親。祖母,身邊是否有一兩個折騰的人,是原本就註定的。倘若沒有薛江晚,也會有旁人。我了解她的人為,也見識過她的手段,反而很安心。」

  她是說,薛江晚還不如五楊氏。東瑗連楊氏都不怕,又怎會怕薛江晚?

  薛老夫人就笑呵呵把她摟在懷裡,笑道,「好,瑗姐兒,你能這樣想,祖母才安心。」

  然後笑容微斂,道,「到了盛家,要以夫為尊。再厲害,沒有男人的幫襯,不過是蚍蜉撼樹。你嫁,先不要管那些妾室如何鬧騰,讓男人離不得你,你婆婆信任你,才是根本。」

  這個話題有些尷尬,東瑗咳了咳。

  老侯爺也哈哈笑。

  老夫人就不滿意:「瑗姐兒,你莫不上心」

  「祖母,我知曉了。」東瑗強忍著尷尬與羞赧,「家族中,我的丈夫和婆婆才是根基,而妾室是錦上添花的。只要能得到丈夫的喜歡、婆婆的信任,我才能站穩腳跟,到時任何人都不能威脅我。我都懂……」

  她似乎第一次跟旁人說她的婚姻觀。

  前世今生,她都是第一次嫁人,第一次要對面夫妻關係、婆媳關係。想起來容易,說出口令她難為情。

  可是不說,老夫人以為她不懂,要替她擔心。

  祖母都六十多,卻時常為她操心,於心何忍?

  聽到東瑗一番話,不僅僅是老夫人,連老侯爺都眼眸微亮,驚喜望著她。老夫人笑道,「就是這個意思,我的瑗姐兒最聰明!」

  一直跟老夫人和老侯爺說話到亥初,東瑗才回房。

  四月十七日,離東瑗出閣還有三天。按照盛家的習俗,新娘出閣前三日,相好的姊妹要聚會道別,述說平日姊妹之情。薛家人口眾人,平日也有些相好人家。

  可東瑗一向疲於應付府中的人和事,沒有經歷結交外面的姊妹。

  於是薛東蓉和薛東姝姊妹倆、五房的十二姑娘薛東琳、十三姑娘薛冬妍、十四姑娘薛東嫻這三天日日來給東瑗做伴。

  直到四月十九,東瑗的嫁妝抬去了盛昌侯府,薛江晚穿著淡水紅色嫁衣,跟在送嫁妝的人裡,去了盛家。

  明日就是東瑗出閣之日,今晚的鎮顯侯府,燈火徹夜不滅。

  薛東蓉跟東瑗道,「九妹,今晚我陪你睡,咱們姊妹說說話兒……」

  十一姑娘薛東姝也道,「我也陪九姐睡。」

  應該是母親陪女兒睡的,教女兒些閨房事宜。可楊氏下午起就說不舒服,大約是為了避開陪東瑗睡的尷尬。

  東瑗也一直擔心這晚怎麼熬過去,楊氏跟她親暱會尷尬,她同樣也會。聽說楊氏不舒服,東瑗鬆了口氣。

  既然楊氏不來,薛東蓉等伴嫁姊妹就可以留下來。

  「好啊!」東瑗愉快答道,她真怕楊氏一會兒身子好了,又被人勸說來陪,她就不知道如何應付了。五姐和十一妹留下來陪她,最好不過。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2:30 PM

第六十五章 大婚(1)

  四月中旬的夜晚,風暖蕊香。荼蘼正是盛綻時刻,恣意留戀著暮春的光陰。晚春月夜,落花如雪,煙月朦朧中,初開的牡丹慵懶嬌羞,嫩葉縈繞花瓣,宛如霓裳蹁躚。

  拾翠館的內室裡,丫鬟們奉茶後,就悄然退出去,屋子裡只有東瑗姊妹三人。

  清茶入口,餘香綿延。

  「這個是去年的茶?」五姑娘薛東蓉放了茶盞,輕聲問東瑗。

  自從薛東蓉為了嫁蕭五公子大鬧一場後,除了晨昏定省,很少去老夫人的榮德閣閒坐,東瑗跟她說話的機會亦少。這段日子以來,二夫人為薛東蓉的婚事悶悶不虞,薛東蓉也顯消瘦。

  見她問,東瑗笑:「我喝不慣新茶,總要等過了一季才能飲下。」

  薛東蓉也笑:「我同你一樣的脾胃,春日喝冬茶,冬日飲秋茶。咱們家的人都這樣,新鮮的茶葉,都讓十一妹先享用了。」

  老夫人也不喜新茶,總要放上一季才喝。

  每次南邊莊子上送了當季的新茶來,從前是四小姐薛東婷喜歡,而後就是十一小姐薛東姝喜歡。旁人或是真心喜歡陳茶,或是隨老夫人的喜好,都不愛新茶。每次的新茶,老夫人總是叫人送些給十一小姐,就放入庫裡。

  薛東姝聽到薛東蓉的話,抿唇笑:「我口味輕些。」

  這算一個話題,姊妹三人終於打破沉默,開始聊各地的好茶,如何泡茶更加入味,什麼茶具精緻,家裡誰泡茶手藝出眾,什麼樣的水沏茶最好等等,氣氛漸漸輕鬆起來。

  「上個月送來的大紅袍,十一妹很喜歡,祖母就給了她兩包,其餘皆入庫。」薛東蓉看了眼薛東姝,笑容恬靜柔和,「江晚妹妹到我們那裡坐,十一妹泡了來吃,她吃著對胃,就問十一妹要。十一妹給了她一包,她就笑著說十一妹小氣,非還要了半包。她只當這樣同十一妹親熱,卻不知道十一妹只有兩包。為了她一包半,只剩下半包,十一妹就幾日吃完了,長吁短歎的。」

  好好的,薛東蓉怎麼說起薛江晚?

  東瑗心中疑惑。

  就聽到薛東姝噗嗤一聲笑:「五姐又笑話我!」見三人的茶盞將空,薛東姝起身,笑盈盈道,「我來替兩位姐姐換茶,你們嘗嘗我的手藝。」說罷,起身徑直出去了。

  她是要避開,好讓薛東蓉和東瑗說話。

  那麼,薛東蓉有話跟自己說?東瑗心中一動,她隱約猜到,五姐想說薛江晚。

  果然,片刻的沉默後,薛東蓉望著東瑗,聲音前所有未的肅然:「九妹,姐姐有些荒誕話想告訴你。你若是覺得無趣,就聽在耳裡;若是覺得還好,定要記在心上。」

  說的如此嚴重。

  東瑗忙斂了笑,神情莊重頷首:「五姐,我會記在心上的,姐姐請講。」

  「你要提防薛江晚。」薛東蓉見東瑗態度莊重,並無不以為意,心中欣慰,她道,「九妹,識人若品茶,三沏顯茶味,日久見人心。不管薛江晚如何對你殷勤,你都要切記:你在她的頭上壓著她,她就不會真心對你……」

  說罷,她的表情湧現難以遏制的恨怒:「……你若是有了身孕,不要吃薛江晚送的任何東西,也不要因為丈夫偏袒她就同丈夫生分、嘔氣。九妹,你要冷靜,你不能以犧牲子嗣來報復他人,否則你會悔恨一生。你的丈夫、你的恩寵也會消磨,對付那等小人,你不能客氣心軟……」

  說到最後,她眼眸有淚。

  東瑗聽著她這些語無倫次、雜亂無章的話,眉頭微蹙:薛東蓉的表情和語氣,東瑗看得出她對往事的悔恨與對薛江晚的憎惡。

  這樣強烈的感情,只有經歷過才懂。

  那麼薛東蓉,真的是跟東瑗一樣,活過兩世的人?

  東瑗心中震撼。

  她不敢問薛東蓉為何說這些,但是她知道,薛東蓉說的這些話,肯定是她經歷過的。只有經歷過,才能有這般真情流露;只有經歷過,才能說得這樣仔細;只有經歷過,才能恨得如此篤定;只有經歷過,才會害怕旁人覺得她的話荒誕無稽。

  經歷過,卻不能對人明言。只能藉無稽之談,述說心中對未來的預計。

  因為東瑗自己,就是一個未來的靈魂,她對薛東蓉的事有了八分相信。她不能問薛東蓉是否重生,她害怕薛東蓉反問她。

  她和薛東蓉一樣,從來不問對方的反常,只因她們深有體會:她們的秘密,不想外人知道,所以以自己推他人,旁人的秘密亦不想外人知道。

  東瑗垂眸斂了震驚情緒,給激動的薛東蓉遞了帕子,裝作茫然喚她:「五姐?」

  薛東蓉回神,知自己失態了,接過帕子掩面,半晌不語。

  直到簾外響起薛東姝同薔薇說笑聲,薛東蓉才快速拭了淚,低聲問東瑗:「五姐的話,你切莫當成胡言亂語。九妹,人的命是上蒼註定的,可姐姐不想你走的那麼辛苦……」

  跟她曾經一樣辛苦?

  她的前生,發生了什麼?

  東瑗沒有問。薔薇撩起氈簾之際,東瑗衝薛東蓉頷首:「我都記在心上,五姐放心」

  薛東蓉淡淡笑了笑,也別無他話。

  這一夜,東瑗和薛東蓉都無睡意。姊妹三人,薛東姝和東瑗睡在浮雕牡丹花開拔步床上,薛東蓉歇在內室的炕上。東瑗躺著沒有動,卻聽到薛東蓉偶爾的翻身。

  東瑗不知薛東蓉在想什麼,她卻想起了她曾經生活的那個世界。她擅長交際,朋友很多,卻無知己一人,她的心總是藏得很深,不肯對任何人坦白;父母富足,卻各種隱晦,同床異夢,對東瑗的關懷都很膚淺,經濟上卻給予豪爽;唯一真心疼愛她的祖母,早年去世。

  她的工作很普通,她表現更加普通。

  不是不能,而是不願。她已經有了大多數人夢寐以求的富裕,不知工作目標是什麼。長年累月,她一個人住在高高的大廈裡,透過冰涼的落地玻璃鳥瞰整座城市。

  跟此刻的薛府九小姐薛東瑗,是多麼相似

  她初來這個世界,人人稱贊她能耐得住寂寞。寂寞、孤獨,在繁華的都市女子身上習以為常,東瑗早已熟悉。

  她曾經也想找個人嫁了,最後直到她死都沒有成功。男人很多,她喜歡的卻太少,而她喜歡的、又值得託付終身的,就更加沒有了。

  如今想來,當初太挑剔了。

  那時的自己,從未想過要嫁一個自己不滿意的男人。現在,她要嫁一個未曾蒙面的男子了。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笨拙,懦弱還是陰毒?

  自從賜婚,她就時常叫薔薇打聽盛修頤的事。有三個兒女、三房姨娘、無才幹、不荒唐,依橋風流的年紀,他卻似一潭孤寂的潭水,不見任何波紋。

  這樣的人,要麼就是怯弱膽小、昏庸無用,要麼就是胸有大志、隱忍蟄伏,而她未來的丈夫,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長得如何、他性格如何,都打聽不出。整個盛京,提起盛修頤,只說他命不好,註定剋妻;只說他無能,仗著盛貴妃的勢才做了刑部五品郎中;只說他怪異,一點風流韻事都無。

  這樣的男子,定是老氣橫秋。

  也好東瑗安慰自己,他越是老氣橫秋,越是中規中矩,重禮法,就不會做出任何有違綱常之事。

  寵妾滅妻這等事,盛修頤大概做不出來。有法可循,她的日子應該不會太差。

  東瑗想著,不知不覺已是寅初。迷迷糊糊睡了半個時辰,薔薇喊她們起床。

  卯初一刻,東瑗由薔薇和紫薇攙扶著,去給五老爺薛子明和五夫人楊氏請安。

  薛子明已經起身,和楊氏穿了嶄新的衣裳,坐在炕上等著東瑗。

  楊氏的丫鬟碧桃給東瑗遞了蒲團,她跪下去,給薛子明和楊氏磕頭。按照習俗,成親早上先給長輩請安,再去宗祠跪拜,才要按新娘妝妝扮,在家廟旁邊的廂房裡,等待新郎家的迎接。

  這時磕頭,薛子明和楊氏應該給她一個紅包,說些吉祥的話。

  先給薛子明磕頭,楊媽媽攙扶起東瑗,塞給她一個紅包。東瑗接了,規矩立在一旁,等待父親的祝福。

  「從今日起,你便是盛家婦。在夫家要敬重公婆、丈夫,不得有違婦道。」薛子明聲音有些冷靜,婦道二字咬得極重。

  東瑗心中微寒,恭聲道:「多謝父親教會,女兒謹記於心。」眼睛卻有些澀,這就是她的生父啊

  什麼樣的恨,讓他這樣對待自己的親生女兒?

  碧桃又遞了蒲團,東瑗給楊氏磕頭。楊氏給了紅包,說了些什麼萬事和順、夫妻和睦的吉祥話。

  東瑗謝過父母,要去榮德閣給老夫人和老侯爺磕頭,就由薔薇和紫薇攙扶著,出了楊氏的錦祿閣。

  回眸間,她望著青磚紅瓦的院牆,清湛眸子有些許霧氣。

  薔薇忙問小姐怎麼了。

  「若我母親還在,這裡會不會熱鬧些?」東瑗語氣有些悶。

  薔薇正要說話,東瑗已經淡笑起來,表情輕鬆道:「走吧,祖父、祖母還等著呢。」



第六十六章 大婚(2)

  東瑗去了榮德閣,給老夫人和老侯爺磕頭請安後,老侯爺和老夫人分別說了吉祥話,給了壓箱紅包,東瑗由薔薇和紫薇攙扶著,依舊回了拾翠館,準備新娘大妝。

  薛家選了福祿最厚的世子夫人榮氏替東瑗妝扮,三夫人、四夫人在一旁幫襯。二夫人寡居,不能到新娘子的房裡,五夫人是嫡母,亦要避嫌。

  鳳冠霞帔早已備好,世子夫人幫她綰了青絲,化了濃豔的新娘妝,兩頰豔紅,雙唇點胭脂,菱花鏡中的女子濃麗嫵媚,絲毫不顯妝容的突兀。

  新娘妝要喜氣濃郁,很多眉眼清淡的女子撐不起,雖然瞧著喜氣洋洋,卻沒有太多美感,只是為了一種儀式。

  而濃麗妝容落在東瑗臉上,卻有相得益彰的華貴與嬌媚,她肌膚越發白皙,雙眸越發璀璨,連世子夫人等人都愣住。

  沒有鳳冠霞帔的映襯,她照樣驚豔萬物。

  天成的美貌,不怪皇上魂牽夢縈。

  三夫人性子直爽,連連驚呼:「瑗姐兒如此裝扮,真是好看,把天下美人都比了下去」

  很誇張的口氣,卻惹得四夫人的連聲附和。

  世子夫人榮氏笑起來,幫東瑗戴了鳳冠,穿了豔紅色新娘禮服,大顆朱紅色流蘇的雲霞披肩,然後攙扶起東瑗,對著拾翠館正西北方向跪拜三次,辭了閨閣,由陪嫁的薔薇、紫薇、紅蓮、綠籬陪著,去宗祠旁邊的廂房,等待盛家的花轎。

  東瑗頭上戴的鳳冠,以黑絲線的骨架上施金地點翠為底,面飾金鳳。鳳頭飾兩顆大東珠,鳳尾飾中號東珠;金鳳翅膀各飾珍珠、紅藍寶石、貓睛石。金鳳嘴裡各銜一排垂珠瓔珞,垂珠低飾紅藍寶石綴角。

  整個鳳冠流光溢彩,襯托她面如明珠般灼目,似盛開的牡丹,芬香馥郁,顏色濃豔,嬌麗、婀娜,靜靜釋放傲視萬紫千紅的絕麗。

  薔薇服侍東瑗穿了「多福」,就是繡了各種福字的套鞋。出了閨房門,到進了洞房之前,新娘子腳不能沾灰。從前是鋪滿地的福字氈毯,而後覺得太過於奢侈,到了本朝,漸漸發展到了做一雙「多福」套鞋,代替氈毯。

  尚未出閣,就不需要紅蓋頭,家裡的賓客紛紛在拾翠館門口等待。

  見丫鬟婆子簇擁著,世子夫人和三夫人攙扶著東瑗,眾人紛紛上前,說些吉祥話,也有連連吸氣,誇贊新娘子似天仙般美麗的。

  東瑗不開口,只是羞赧含笑。世子夫人和三夫人替她應答。親戚朋友跟著,去了薛府正西北角的宗祠,離老夫人的榮德閣很近。

  自古就是以西北為尊,皇帝御座坐北朝南,背靠西北,象徵權力至高無上。薛府的西北角,只有老夫人的榮德閣。繞過榮德閣,是一處池塘,水中有一方小亭。兩條長長的抄手遊廊,繞過假山,才是宗祠。

  親戚女眷們在宗祠旁的廂房裡坐了片刻,已是午初。

  前頭丫鬟來稟開席了,眾人都紛紛起身,去了前頭坐席,吵鬧的廂房裡只剩下東瑗和四個丫鬟。

  東瑗一直沉默不語,此刻才輕輕舒了口氣。

  詹媽媽捧著紫檀木浮雕金蓮食盒進來,笑盈盈問東瑗:「九小姐,累著了吧?」

  東瑗頂著至少十斤的鳳冠,脖子酸的厲害,又被親戚朋友的女眷們目光如炬的打量、評價,累得不輕。她卻不敢抱怨,笑容不免羞赧,違心道:「還好,不是很累。媽媽,您叫個小丫鬟送食盒來就是,怎麼親自走一趟?」

  詹媽媽笑:「老夫人怕您不舒服,又不敢同旁人開口,就叫我親自來瞧瞧。您都好,老夫人才放心呢。」

  東瑗心中一陣暖暖的漣漪。

  詹媽媽把食盒擺在東瑗面前,四碟素淡的菜,一碗粳米飯,又拿出鑲銀頭的象牙箸給東瑗:「您每樣吃些,別餓著了。」

  東瑗知道,老夫人怕婚禮鬧到很晚,她不能吃到東西,餓得慌,就特意叫了詹媽媽做了她平日愛吃的送來。

  接過筷子,東瑗說了句多謝媽媽,細嚼慢嚥,吃了整整一大碗米飯,比她平日裡吃得都要多。

  詹媽媽看著很高興。

  東瑗吃了飯,薔薇和紅蓮收拾好食盒,送詹媽媽出了廂房。

  東瑗就頂著重重的鳳冠,在屋子裡來回踱步。綠籬和紫薇不明所以,兩人面面相覷,最後綠籬小聲道:「小姐,您要做什麼,奴婢幫您做。您……」

  東瑗回神,笑道:「我就是消消食。」

  見兩個小丫鬟一臉錯愕,估計是穿著新娘妝消食很怪異,就坐回來炕上。

  吃了飯,世子夫人榮氏先過來,帶了鏡奩。見東瑗臉頰的胭脂有些散,唇瓣的胭脂被吃飯全部弄掉了,重新幫她抹了。

  隔得老遠,東瑗依稀能聽到鞭炮陣陣。

  世子夫人笑道:「盛家迎親的人來了。」

  東瑗莫名的心口發緊,她攥住了手中一方錦帕,呼吸微頓。莫名的緊張感將她包圍:真的要上花轎,要出嫁了。

  申初三刻是吉時,現在應該末初了。還有一個多時辰,她便要離開她生活了六年的薛府,去一個未知的地方。

  那個地方,將要度過她的一生。

  不管多麼鎮定,此刻對未知的恐懼引發的緊張,令她不安。

  世子夫人看得出東瑗的不同尋常,就坐在她身邊,輕輕拉著她的手道:「瑗姐兒,你不用害怕,盛夫人不是刁鑽之人,盛家世子爺儀表堂堂,你安心服侍盛家世子爺和公婆,日子會好的。」

  是在安慰著她。

  可此刻,這些安慰的話杯水車薪,東瑗不顧世子夫人在場,深深吸了口氣,又吐出來,才強自鎮定些,笑道:「我記住了,大伯母。」

  世子夫人微微頷首。

  大約末正,兩名喜娘進來,給東瑗道了萬福。

  世子夫人打發了她們一個紅包,就把東瑗身邊的位置讓給了喜娘。喜娘替東瑗蓋了茜紅色輕羅繡著戲水鴛鴦的紅喜帕,說了祝福兒孫滿堂、夫妻和美的話。

  東瑗眼前頓時影影綽綽,天地間皆是朦朧的淡紅色。

  大門那邊喧鬧被薛府亭台樓閣阻斷,東瑗完全不知發生了何事。

  直到申初一刻,她的大堂兄薛華靖來,說恭喜九妹大喜,給了她紅包。

  東瑗接在手裡,她知道,等會兒背著她出去上轎的,就是她的大堂兄。蓋上了喜帕,東瑗不能言語。

  須臾,鼓樂越來越近,人呼迎新娘,薛華靖道聲九妹,就蹲在東瑗面前。喜娘和丫鬟等人幫襯下,東瑗伏在薛華靖的背上,由薛華靖背著,出了廂房。

  外面日光溫暖明亮,雖蓋著紅喜帕,東瑗也能看清前前後後的大致景觀。出了宗祠,繞過抄手迴廊,大約兩盞茶的功夫,就快到了垂花門前的穿堂。地上摜著大紅鞭炮屑,空氣裡都是炮竹氣息。

  出了垂花門,又過了兩重儀門,出了鎮顯侯府的大門。

  薛華靖把東瑗放在門口厚厚的紅氈毯上,由喜娘攙扶著,上了垂著五彩折羽流蘇的花轎。

  喧鬧聲、鞭炮聲,震耳欲聾。

  起轎的嗩吶聲響起,花轎一陣輕微搖晃,緩步而去。

  漸漸的,人聲消邇,鞭炮不聞,只有鑼鼓嗩吶奏響著她的路。

  盛家為了敬重柔嘉郡主,東瑗出嫁的儀式,並不是按照繼室,而是照原配的。她的花轎,繞著整個京城走了一圈,極力奢侈,直到天色將晚的戌初,才進了盛昌侯府的大門。

  花轎穩穩停下,有三支箭射在轎門,才有一雙手撩起簾布,把綰著雙同心結的紅綠牽巾塞到她手裡,牽著她下轎。

  接過牽巾的瞬間,東瑗觸碰到那雙手,很溫暖。

  她下了花轎,踩著盛昌侯府鋪著的大紅氈毯,進了盛府的大門。從今日起,她就是盛家的人了,這個瞬間,她的手不由自主有些抖。

  又是鞭炮聲,人聲,喧鬧不止。

  天色已黑,蓋在紅喜帕的東瑗什麼都看不清,喜娘攙扶著她,在她耳邊輕輕低語提醒著她。

  進了正堂,便是拜天地。

  一拜天地,富貴榮華,天長地久;二拜高堂,安康祖壽,福澤綿長;夫妻交拜,多子多福,白首偕老。

  司儀洪亮祝福聲中,東瑗完成了拜天地的儀式。

  恭喜聲不絕於耳。

  喧闐聲中,她被送進了新房。

  喜娘把纏著紅綢的秤桿交到新郎官手裡,笑呵呵大聲道:「新郎官挑起蓋頭,夫妻和美百年。」

  一陣嬉笑聲中,東瑗看到有人影走在她面前,挑起了喜帕。

  喜帕一掀,她眼前的光線驟亮,令她眼睛微眨,片刻才適應新房裡明亮的光。

  她也感覺到,蓋頭挑起的瞬間,新房裡原本的喧鬧,有短暫的停歇,好似被她的容顏驚豔,不知言語。

  喜娘的笑聲打破了沉默。

  接下來,應該是沃盥。她的滕妾服侍新郎官淨手,盛家的侍女服侍東瑗淨手,表示洗盡污穢,從此平安和順。

  兩個眉目清妍的侍女服侍東瑗,微微抬眸的瞬間,東瑗也看到了薛江晚。

  她穿著水紅色的喜服,正在幫盛修頤淨手。

  而盛修頤,東瑗不敢抬眸去瞧。她垂眸時瞥了瞥,只感覺盛修頤雙腿修長,應該是身材頎長的男子。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2:31 PM

第六十七章 洞房燕好(1)

  沃盥之後,喜娘端上合巹酒,給東瑗和盛修頤喝了。

  盛家侍女端上餚饌,東瑗和盛修頤各自象徵性吃了一口。

  最後,按照習俗,新郎的侍女要幫新娘脫下霞帔,摘下鳳冠;新娘的滕妾要幫新郎褪下吉服,換上喜氣衣裳,這稱為「脫服」。

  在喜娘的指導下,東瑗頭上的鳳冠被侍女摘下後,她的脖子似卸了千金般的輕鬆,終於能自由扭頭、抬頭。她不敢幅度太大,還是微微動了下脖子,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垂首。

  薛江晚伺候盛修頤換下了吉服。

  婚禮便算完成了。

  新郎官被拉去外間陪客、飲酒,款待來賓,剩下親戚女眷便圍著東瑗打量,笑嘻嘻評頭論足。這亦是新婚鬧洞房的一種形式。

  她們說話聲音雖然很輕,東瑗亦聽得到最多的、不停重複的一句話:新娘子像天仙一樣美麗。

  皮膚白皙,額頭飽滿,是福祿之相,新娘子有福氣。

  甚至聽得有人說,盛家世子爺看到新娘子臉紅了,還是頭一回見盛家世子爺臉紅。

  這些話,不知真偽,東瑗都垂首聽著,無得意,心裡沒有任何漣漪。她是新娘子,按照習俗,她需要「坐床」,不能笑,不能開口,任由眾人鬧騰著她。

  她不敢抬眸,只得低垂了眼簾任人打量著。

  約兩刻鐘,有小丫鬟清脆聲音道:「開席了,二奶奶請眾人夫人、太太、小姐們前頭坐席。」

  東瑗聽到呵呵的笑聲,魚貫而出的腳步聲,新房裡漸漸安靜,只有兩個喜娘、盛修頤身邊的兩個美婢和薛江晚陪著她。

  「姐姐,你累了吧?」薛江晚聲音細膩柔婉,輕聲問著東瑗,然後端了茶來,「姐姐先喝口茶。」

  姐姐?

  東瑗心中好笑,她這麼快就進入了角色?看來她對這個滕妾的身份很滿意。

  東瑗微微抬眸,新房裡四處擺滿紅豔蠟燭,將斗室內照得豔麗喜氣;桌椅上皆貼了大紅喜字,繡著盤螭棲鳳的大紅錦緞帳子,交頸鴛鴦的喜被,將東瑗原本就濃豔的臉映襯得越發撩人嫵媚。

  她抬臉的瞬間,薛江晚愣一瞬。

  這個在家衣著、妝容都素淡極致的九妹,原來濃妝豔抹非但無俗氣,反而似璞玉雕琢後,發出灼人眼眸的光彩,令人心動神搖。

  薛江晚活了十七年,向來自負美貌,此刻卻難掩心中嫉妒,自慚形穢。

  東瑗櫻紅唇齒輕揚:「多謝妹妹,我不渴的。」

  她是真的不渴,也不想此刻就和薛江晚弄得姊妹情深,她心中依舊過不去這個坎兒。

  當著喜娘和盛家丫鬟的面,薛東瑗沒有抬舉薛江晚,令薛江晚尷尬不已。她心中暗藏了恨意,訕訕將茶盞放下,又問東瑗是否累了,先伺候她梳洗休息。

  東瑗依舊淡笑,一同往日的疏淡客氣:「我等世子爺回來,妹妹先下去歇息吧。」

  然後對兩個喜娘道:「夜色將深,鋪好床被,你們也去歇息吧。」

  兩位喜見東瑗一路上羞赧安靜,並無世家小姐的傲氣或者大方,比起小家女子還要羞赧沉默,以為她是個怯弱無主見的,正要提醒她該鋪床了,沒想到東瑗自己先開了口。

  兩位喜娘對視了一眼,開始幫著鋪床,將床上的花生、蓮子、桂圓等等吉祥物都收起來,又把房間裡的餚饌撤下去。

  薛江晚插不上手,東瑗又開口攆她,她實在不好再留在新房裡,只得出去。穿著水紅色吉服的她攙扶著丫鬟的手,出了薛東瑗新房的正院。

  懸掛雙喜字的燈籠把正院磨磚對縫的院牆和朱紅色大門照樣得紅光滿目,門楣上三個鎏金大字越發醒目閃耀。

  「靜攝院……」薛江晚輕輕念著這三個字,語氣裡有難以遏制的晦澀與憎惡,似乎在心中咒罵薛東瑗。頓了頓,她斂了情緒,掩飾般問身邊的丫鬟燕兒,「為何這裡叫靜攝院?」

  燕兒搖頭,小聲道:「姨娘,我原是外院書房伺候的,不懂世子爺這屋裡的事。」

  薛江晚有些不滿看了眼燕兒。

  薛江晚是薛東瑗陪嫁的滕妾,除了她的乳娘李媽媽,她在薛家的用度一律不能帶到盛家來。昨日她隨著陪嫁一同進了盛昌侯府,盛夫人遣二奶奶葛氏幫她安排了住處,住在靜攝院東斜角的一處庭院裡,跟盛修頤其他三位姨娘住在一起。

  不同的是,她的屋子是正主屋,是生了庶子的陶姨娘騰出來的,比其他三位姨娘地位高,薛江晚很滿意。

  這個燕兒,就是二奶奶臨時撥給她用的丫鬟。薛江晚感覺這個丫鬟呆頭呆腦的,一問三不知,她很不喜歡。

  盛夫人讓薛江晚的乳娘李媽媽跟著她做管事的媽媽,又派個三個二等丫鬟給她使。

  盛修頤的其他姨娘都是一個管事媽媽,兩個二等丫鬟。

  燕兒就是三個丫鬟之一,另外一個叫鶯兒,一個叫雀兒,都是老實巴交的,什麼都不知道,薛江晚甚至懷疑二奶奶故意整她。

  不論這些,三個二等丫鬟的體面,是其他姨娘沒有的,場面上過得去,總算彌補了薛江晚心中不喜。

  薛江晚處處比其他姨娘尊貴些,她原是很高興的,心中對這段謀劃很得意。直到方才薛東瑗沒有接她的茶,叫她妹妹,薛江晚彷彿一下子打回了原形。

  她先進府一日,卻要等薛東瑗三朝回門後,才會安排她侍寢。

  今晚,就是她的丈夫和薛東瑗的大婚。她要孤零零攙扶著丫鬟,回自己的院子,和另外三位姨娘一樣,等待著薛東瑗的安排,才能把世子爺留在房中一宿。

  薛江晚看著那大紅燈籠,越發刺目。

  總有一日,她要住在這裡,住在靜攝院,而不是姨娘們住的小院。

  靜攝院的新房裡,東瑗獨坐了半晌。牆上的自鳴鐘敲響,已經亥初了。昨夜未睡,白日又勞累,東瑗此刻卻無睡意。她仍是緊繃著心。雖說婚禮已成,可沒有落紅,她就不算是盛家的媳婦。

  哪怕對外人隱瞞,東瑗心中仍會不安。

  她一直在緊張,等會兒進了新房的盛修頤,會不會完成夫妻最後的儀式,讓她的心徹底安定下來?

  她不想進宮。不管盛修頤是什麼樣的人,不管婆婆如何看待她,不管這場婚姻如何委屈,只要能擺脫進宮的命運,她就願意努力,做好盛家的媳婦。

  可是她很擔心,盛家世子爺給不給她這個機會。

  他大約知曉了皇帝對東瑗的感情,也許他不會碰她。可東瑗依舊懷著三分期盼。期盼他像個男人一樣,既然娶了她,就把她當成妻子,而不是討好皇帝、攀附權貴的工具。

  越想,東瑗的心越來越亂,越來越緊張。

  見兩個丫鬟拱手立著,東瑗為了舒緩緊繃的情緒,就問她們說話:「你們叫什麼名字?」

  兩人忙屈膝給東瑗行禮,其中一個圓臉的婢女道:「回大奶奶的話,奴婢叫蘼蕪,這是杜若,我們都是夫人遣來服侍世子爺的……」盛修頤在家中排行老大,盛夫人早就囑咐過靜攝院的人,喊新進門的薛氏為大奶奶,蘼蕪就恭恭敬敬喊了。

  「你知道我的媽媽和丫鬟們現在何處嗎?」東瑗沒有多想,又問。

  蘼蕪又道:「在都安排在耳房裡住下了,大奶奶要喚人使嗎?」

  東瑗笑了笑,道:「你把我的丫鬟和媽媽都叫進來吧。」她想要洗漱更衣,總不能指使盛修頤的美婢。

  她甚至不知道這兩個容貌清妍的丫鬟到底是做什麼的。是臨時在新房服侍,還是常年服侍盛修頤的?

  蘼蕪沒有猶豫,忙去叫了東瑗的丫鬟們進來。

  須臾,氈簾撩起,薔薇領頭,紫薇、紅蓮、綠籬都進來服侍。她們身後,還跟著羅媽媽和已嫁為婦人的橘紅、橘香。清冷的新房,頓時滿滿一屋子人。看著這些熟悉的臉孔,東瑗的情緒鬆懈了不少。

  特別是看到眼眸噙淚的羅媽媽、橘紅和橘香,她眼睛不由自主有些濕潤。

  蘼蕪和杜若告訴薔薇,哪裡是淨房,如何調度,薔薇連說多謝姐姐,就和羅媽媽一起,服侍東瑗更衣洗漱。

  「你們都去歇了吧,薔薇在這裡就好。」東瑗笑著對她們說道。

  眾人都屈膝給東瑗行禮,退了下去。

  「小姐,您沒事吧?」薔薇問東瑗,「您臉色不太好……」

  東瑗對著雕花菱鏡瞧了瞧,卸了厚重的胭脂,臉色有些蒼白,她真的太緊張了。

  「可能是累了吧。」東瑗敷衍道。

  正說著,外間服侍的蘼蕪、杜若喊道:「世子爺回來了。」

  薔薇忙扶了東瑗下炕。

  氈簾撩起,一陣酒香迎面,東瑗垂首恭敬站立,男子天青色繭綢直裰的衣袂出現在她低垂的視線裡。她隨著薔薇的手,屈膝給他行禮,自稱妾身薛氏,道了萬福。

  「不需多禮的,起身吧。」盛修頤的聲音平靜裡帶著幾分磁性,低沉好聽。

  他說罷,轉身去了淨房。

  東瑗瞟了眼他的背影,穿著天青色繭綢直裰的男子,高大修長,步履穩健,毫無頹靡猥瑣之相,她淡淡鬆了口氣。



第六十八章 洞房燕好(2)

  未來的丈夫,東瑗雖不奢望他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男子,卻也害怕是個五短矮小的猥瑣者。驚鴻一瞥,東瑗看到盛修頤步履沉穩,身材頎長,應該是個氣質不錯的人。單單外貌這一點,他在東瑗心中已經過關。

  等盛修頤從淨室出來,新房裡紅燭垂淚,光線明亮,只有新娘獨坐床畔,服侍的丫鬟早已退到了外間。

  盛修頤便將服侍他梳洗的蘼蕪、杜若也遣了下去,又當著東瑗的面對蘼蕪和杜若道:「你們還回夫人那裡服侍。我這裡有大奶奶的人,不需要你們在這邊,都去吧。」

  東瑗微微一愣,這兩個美麗的婢女,是盛夫人的丫鬟嗎?東瑗還以為是服侍盛修頤的。

  剛剛她們說,是夫人遣來服侍世子爺的,東瑗還以為是盛夫人從小安排在盛修頤身邊的。原來是才送過來的啊?想起這兩位婢女的美豔,東瑗心中微澀。她剛剛進門,她婆婆就開始防著她了。

  蘼蕪和杜若表情微滯,卻不敢違逆盛修頤的話,聲音失落掩飾不住,紛紛道是。

  從始至終,東瑗就不敢抬眼去正面瞧盛修頤。

  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可就是緊張。

  特別是他說話間滿室的酒香,東瑗能隨時感覺他的存在,心跳得很厲害。斗室裡燭火心蕊偶爾一聲輕響,除此之外,靜謐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這樣靜謐,越發令人緊張。

  盛修頤把丫鬟遣下去後,親自吹新房裡的蠟燭,東瑗面前的光線一點點暗淡下去。她輕輕咬了咬唇,起身想幫著吹蠟燭。

  盛修頤留了兩盞明燭在臨窗大炕的炕几上,折身回來,正好與東瑗視線碰得正著。

  雖然光線淡了下去,東瑗卻終於看清了盛修頤的模樣。

  穿著天青色繭綢直裰的男子,鬢絲濃密,眼眸烏黑深邃,鼻梁高挺,嘴唇微薄,五官在他臉上組合得很完美,輪廓深邃,下巴曲線柔和裡不失剛毅,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又不是那等文弱不禁風的男子。他雖然很白,氣勢卻似將軍般英武。

  薛江晚非要嫁給盛修頤為妾,除了他的身世,是不是也有他這般英俊的容貌?

  盛修頤也是第一次正面打量東瑗。

  從挑起喜帕到剛剛他進內室時,她的垂首請安,盛修頤只是看到她似青綢般順滑青絲與光潔的額頭。她垂首時,盛修頤不好低頭仔細看,只覺得她年紀小,肌膚細致白皙。

  此刻,他眼眸裡閃過一絲驚豔。

  外界人人都說薛家九小姐容貌冠京華,盛修頤不信。

  他思忖著,不過是因為韓氏女的傳聞,薛東瑗是韓氏女的後代,所以外人誇耀她的美麗,一傳十十傳百的傳開了。高門大戶的小姐,真正有幾個人見過?

  如今瞧著她,穿著銀紅色喜字並蒂蓮褙子,斜長眸子似明星般璀璨,青黛柳眉如新月般清雋,鵝蛋臉,唇瓣微翹,眼角上挑,風流嫵媚堆砌眉梢。

  只需一個淺顰輕笑,便有俘獲人心的柔媚。

  盛修頤終於明白為何一向孝順的元昌帝為了她,敢忤逆太后;亦明白精明的元昌帝為何為了一個女人,耗費如此心力。為了這樣的女人,元昌帝眼光不錯的。

  無奈太后不喜此女,貴為天子的元昌帝終究失意,將佳人許給了盛修頤。

  想到這些,盛修頤微微揚唇,露出一個淺淡微笑。

  他的笑落在東瑗眼裡,有些意味深長。東瑗猜想他有可能是想起了元昌帝,卻不知道他此刻是什麼樣的心思。

  東瑗的心反而沉了下去,有些悶悶的疼。

  他只怕,不會要她了。

  她是御賜的柔嘉郡主,是太后和皇上賜婚盛修頤,在太后娘娘在世時,盛家不敢休棄她,不管新婚之夜是否落紅,她都會盛家的媳婦。

  可東瑗想要安心過日子的念頭,卻要被迫取消。

  不能做盛家的媳婦,東瑗不知道以後應該怎麼辦,亦不知道以後如何努力,她好似又回到了前世那個沒有追求、空虛寂寞的生活裡。

  想著,盛修頤已經坐在床沿,脫了鞋上床,對站在那裡微愣的薛東瑗道:「早些歇息吧。」

  臨窗炕几上的紅燭是不能吹滅的,新房裡三日不可斷了燭火,否則不吉利。

  東瑗回了心思,垂眸道是,折身上床。

  浮雕並蒂金蓮紋拔步床垂著金鉤,懸掛大紅色輕羅繡盤螭棲鳳紋幔帳。

  東瑗上了床,便親手放下幔帳,床內的光線頓時黯淡下來,影影綽綽的。

  盛修頤半坐在床上,正看著她。東瑗回身,就看到了他的目光。被他這樣瞧著,她很不安。

  她不知下一步如何是好。他坐著,她就不敢先睡下。

  盛修頤倒也自覺,躺了下去,東瑗才與他並頭合枕而眠。她能聞到他身上的酒香,甚至能感覺到他身上的溫暖。

  接下來呢?

  好半晌,盛修頤一動不動,呼吸甚至都感覺不到。不像是睡熟了,好似在想什麼。

  就這樣,沉默培養睡眠,一直到天亮?

  東瑗藏在被子裡的手攥得有些緊。

  她哪怕再想做盛家的媳婦,哪怕再自負有容貌,也沒有臉去開口,讓男人碰她。這樣的話說出來,她的清譽只怕難保。

  她不能主動,只有等待。

  可是等待令人心焦,甚至害怕。

  「你在家中行九?」昏暗中,盛修頤突然問她。

  東瑗驚喜不已,忙道是。這是個很好的開端,他願意和她說閒話,說明他不討厭她。只要他不厭惡她,東瑗就覺得有可能爭取,她頓時打起精神來應付。她不能錯失這個機會。

  「你的閨名是哪兩個字?」盛修頤又問,聲音平靜,卻似春日驕陽,讓東瑗的心際明媚起來。

  她笑了笑,聲音恬靜鎮定:「東瑗。」然後又仔細告訴他,是哪兩個字,「東方的東,召人以瑗的瑗。」

  盛修頤聽到她出口就是古語,微微側身,對著她,問道:「你讀過書的?」口吻像大人見到有趣可愛的小孩子一樣。

  他對著她,東瑗能聞到他說話時口中飄出的酒香,臉上不禁發熱。幸而光線昏暗的幔帳中,什麼都看不清,她強自微笑道:「讀過幾本。小時候字寫的不好,祖母請了西賓,教了兩年。」

  盛修頤有些吃驚,專門請西賓教女孩子讀書的,一般是人口稀少、無男丁的人家,希望女子成器,將來招婿繼承父業;或者讀書人家,獨生寶貝女兒,父母溺愛,請了西賓教得詩詞歌賦。

  薛家可是人口眾多的,老夫人專門替她請了西賓教書授業,足見薛老夫人多麼疼愛她

  「讀書明理,這很好。」他的聲音低沉了下來,手卻順著東瑗的錦被,伸了過來。

  東瑗心中一動,莫名的驚喜湧上來:他願意要她?明知元昌帝虎視眈眈,他還願意要她,願意讓她真正成為盛家的媳婦,成他的妻子嗎?願意和她承擔未來的風險?

  她的手攥得更緊,心緊緊揪著,生怕自己誤會了盛修頤的意思。

  一個力道,她身上的錦被被掀開,盛修頤手臂微微用力,就很自然把她拉到了自己的被子裡,將她嬌柔的身軀摟在懷裡。

  東瑗的心落地了。可接下來呢,她應該做什麼?她手足無措。

  毫無經驗,令她很無奈,她很想抓住機會,又怕過而不及,更怕盛修頤只是一時衝動,後悔起來。

  盛修頤帶著酒香與燥熱的唇瓣,落在她的鬢角,低聲道:「我名修頤,字天和,你猜得到出處麼?」

  他看得出她的緊張,像這樣問著她,不過是轉移她的注意力。手卻沿著她的後背,穿過褻衣,探進了她的肌膚裡。溫暖厚實的手掌帶著薄繭,在她似綢緞般的肌膚上摩挲著,東瑗的呼吸急促起來。

  她吐氣若蘭,臉頰貼著盛修頤,道:「是修閒靜攝,頤養天和的意思嗎?」

  盛修頤微愣,既然發出淡淡輕笑,聲音又柔和幾分,唇瓣擦過她的臉頰,道:「是啊。咱們這個院子,也叫靜攝院,亦是這個意思。」

  如此年輕,就要頤養天和?

  東瑗突然對他有了不同的感覺:這個男人,其實骨子裡有種霸氣的吧?

  他明知元昌帝惦記東瑗,娶了她卻並不是為了完成賜婚的使命,而是真實要這段婚姻。

  他褪了她的褻衣,露出鮮紅的肚兜,好似在宣告:他娶的女人,就是他的。

  東瑗不知這是自己自作多情,還是對他真實心理的揣摩。她不敢求證,只是在他的手沿著她的玉乳摩挲時,緊緊摟住了他的脖子,像要把自己全部交給他,尋求他的庇護。

  沒有任何的憑證,他敢要她,她就選擇相信,他能保護她

  初遭開墾的身體,很艱難,東瑗卻修長玉臂摟住盛修頤的脖子,很有決心把這件事做好。

  盛修頤半天才逼進她的體內,她卻緊咬牙關,疼得滿頭大汗淋漓。她強忍著不呼痛,可盛修頤感覺到她的身子在顫抖。

  他很無奈,要退了出來,道:「先歇會吧。」

  東瑗微愣,卻摟住他的脖子不肯鬆手,低聲哽咽道:「我沒事,我沒事……」她似乎在哀求他繼續。

  一定要完成這件事,一定要採到落紅,她雖然沒有說,卻用緊緊箍住他的脖子在暗示他。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2:33 PM

第六十九章 新婦

  她滿頭香汗,身子打顫,卻緊緊箍住盛修頤的脖子,祈求完成這項神聖的儀式,盛修頤心中沒由來一動。

  他一開始在想,薛氏東瑗是個什麼樣的女子,會不會恃寵而驕?美貌又受寵的女子脾氣不好,好高騖遠,就像盛修頤的三堂妹一般。她得知元昌帝對她的感情,會不會亦盼望過上錦衣華服的宮廷生活?

  新婚之夜,她會不會拒絕他的求好?

  倘若她拒絕,盛修頤就打算照父親的意思,把她供養起來;倘若她不情願卻也不拒絕,盛修頤也會完成丈夫的儀式。他並不是個霸道的人,可是他的妻子,旁人就別想染指,哪怕那個男人是皇帝。

  這點男子的血性,他還是有的。

  就算薛氏東瑗不情願,盛修頤亦不會在心中厭惡她。美貌女子追求更好的機遇,是她應得的榮華,是人性使然。雖然這樣的女子不討人喜歡,卻也不該去指責。

  誰不是在兢兢業業往高處爬?

  憑什麼女子就不行?

  可薛氏東瑗的反應,遠遠出乎盛修頤的預計。他不曾想到,這個美貌傾城的女子,卻有這等不凡的見識:她並不貪羨宮廷生活,不貪羨做皇妃的富貴。她箍住盛修頤的脖子,在她疼得快要昏厥時,亦要他完成夫妻最後的儀式。

  她想做盛家的媳婦、盛修頤的妻子,她的決心沒有半分勉強

  薛東瑗的堅持,似一道暖流,滑過盛修頤的心田,引起陣陣漣漪。他倏然動情,為這個初次見面的小妻子。

  有些突兀的動情,卻讓他乾涸心田沁入久違的甘露,他凝望她的眸,忍著疼痛的她依舊媚眼如絲般嬌柔撩人。

  盛修頤的唇落在薛東瑗的額頭,不退出亦不動,任由她的幽徑吮吸著他的碩大。

  他原本今天很累,只想早點把這件事做完休息;且他亦不習慣在女人身上太過於纏綿溫存。

  此刻的他卻沒有半分煩躁,好似真的是件神聖的事,他要用全部的激情把它完成。

  薛東瑗的堅持,感染了他,亦打動了他。

  在元昌帝介於的婚姻情況下,她的堅持,盛修頤覺得難能可貴,所以驚喜不已。

  如此想著,他的唇一路向下,在她的眉頭、鼻梁、唇瓣、臉頰流連輾轉,貪戀不肯離去。

  他的唇再次落在她的唇瓣時,薛東瑗好似領悟了什麼,她的手越發收緊,牢牢箍住了他的脖子,笨拙將自己的舌尖探過來。她還是疼,難以忍受,可是她必須完成,她要做盛家的媳婦,真實的媳婦。

  盛修頤只覺身子一晃,一股激流莫名刺穿了他的身體,甚至滑向他的心房。她笨拙又簡單的主動,點燃了他全身的血脈,整個人似燃燒了般。

  他微微輕笑,反而攻進了她的香澤,與她的舌尖糾纏起舞,吮吸著她的甘甜滋味。似乎越來越上癮,盛修頤越發用力,想把她嵌入身子裡。

  東瑗呼吸微滯,透不過氣來。

  他的唇瓣離開她時,她禁不住連連吸氣,盛修頤就輕笑起來。

  今晚的夜色真好,他好似不停的發笑,已經笑了好幾回。

  「你祖母平日裡叫你什麼?」盛修頤在東瑗耳邊問道,暖暖氣流在她耳畔縈繞,令她的心莫名悸動。

  他知道她生母早亡,繼母對她不真心吧?所以只問祖母平日叫她什麼。

  「瑗姐兒。」東瑗聲音有些啞。

  瑗姐兒,盛家亦是這樣稱呼孩子們的。

  他想了想,說道:「阿瑗……」

  東瑗微愣,抬眸望著他。

  「我以後叫你阿瑗,可好?」他問道。

  叫什麼無所謂,先把落紅採下來再說,東瑗心中這樣想著。她望著他,看不清表情,卻重重頷首:「好。」

  回答得很乾脆。

  盛修頤見她這樣,以為時機成熟,微微挺身,往她幽徑深處探了探,卻感覺她仍是乾澀緊致,盛修頤很無奈的停下來。

  果然,他動了動,她的眉頭就蹙了起來,緊緊咬著唇瓣承受。

  他停下不動,東瑗才睜開雙眸。好半晌,她心一橫,道:「世子爺,您別管我……我沒事。」

  不要顧她的疼痛,把正事辦完要緊。

  真的這麼難嗎?雖沒有經歷過,也是聽聞過的,好似第一次不容易。可也不會難成這樣吧?

  盛修頤眼眸裡閃過些許猶豫。他從不流連風月場所,家裡有姨娘,都是中規中矩的女子。他對付女人的手段,只有這幾種,都在薛東瑗身上用完了。從前的姨娘們的第一夜,好似比她的容易多了。

  再磨蹭下去,她的苦只怕越來越多。

  他寬大手掌握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猛然用力挺進,直搗花蕊正中,好似有什麼東西滑落。

  東瑗疼得兩眼發黑,眼前金星直冒。她壓抑著哭聲,卻忍不住嗚咽。

  盛修頤又停下來。

  東瑗連忙止住嗚咽,弱弱說了句沒事。

  盛修頤只得繼續。再次進入的時候,好似輕鬆不少,漸漸隨著他的律動,他感受到了她幽徑裡的濕潤與燥熱。

  總算成功了。

  挨過了最開始的疼痛,身子適應了他的存在,東瑗亦不再那麼難受。只是他依舊停留在她身子裡,令她年輕的身軀發生了莫名的變化。好似有什麼在觸動她的腳心,癢得難捱。

  她的手緊緊攥住了被角。

  等盛修頤結束的時候,東瑗全身都汗濕了。她明明是接受者,卻比盛修頤還要累。

  盛修頤沒有喊丫鬟進來,而是擁起虛弱不堪的東瑗,替她穿了褻衣,抱著她去了淨房。

  四月下旬的夜,寒意不重,卻也涼。

  淨房裡早就備了熱水,一直用熱爐煨著,等他們夫妻圓房後用的。

  盛修頤要幫東瑗洗澡,東瑗微駭。

  她虛弱道:「不用的世子爺,我自己來。您先出去吧。」剛剛那麼主動親暱,不過是怕明早的元帕不能交代,亦怕盛家不肯要她做媳婦。等事情成功了,她才想起這個男人和她今天第一次見面呢,這樣是不是太自然熟了?

  這個時空婚姻,如果用東瑗的婚姻觀來衡量,是荒唐的。心裡的一塊大石頭落地後,她就覺得不舒服。

  挨過了最擔心的落紅,她不習慣和旁人太親暱的心思,又浮動起來。

  盛修頤見她雙腿打顫,卻努力扶著浴盆站著,知她心底有些倔強。他沒有出去,而是上前一步幫她解開了褻衣,將不著寸縷的東瑗放入浴盆裡。

  這個男人就在這裡,東瑗毫無心思洗澡,胡亂將身上的汗漬洗乾淨,找了褻衣穿上。

  東瑗自己回到新房,藉著幽暗的光線,亦能瞧見元帕上的櫻紅。她懸著的心放下來,親自把元帕收好,和衣躺下,出嫁前最大的擔憂,居然在這樣一場折磨中解決了。

  而盛修頤在淨房裡半天不出來。

  等他出來的時候,東瑗已經沉沉睡去,嘟起的嘴巴像個小孩子。盛修頤上床,挨著她躺下,手不禁撫上了她纖柔腰肢,把她摟在懷裡。東瑗只是忸怩了下,居然沒有醒。

  丫鬟喊她起床的時候,已是次日的卯初。

  她身子有些沉,睜開眼卻對上一張睡容寧靜的臉。微微愣了愣,她才想起了,她已經出嫁了,這裡是盛家靜攝院,不是她在薛府的拾翠館。

  這個摟著她熟睡的男子,是她的新婚丈夫。

  盛修頤亦醒過來,四目相對,過了昨晚激情退卻後的兩人有些尷尬。

  丫鬟們進來服侍更衣洗漱,打破了這種尷尬。盛修頤先去了淨房。

  羅媽媽便低聲問東瑗:「大奶奶,東西呢?」

  是問元帕。

  東瑗臉上一陣熱浪湧上來,她垂了眼簾,指了指自己的枕頭下面。羅媽媽眼眸微喜,忙笑著過去幫薔薇鋪床,順手把枕頭下的元帕取出來,裝在早已備好的紫檀木小匣子裡。

  橘紅和橘香服侍東瑗換了新的銀紅色如意雲頭纏枝海棠紋褙子,有幫她梳了婦人的飛燕髻,點綴一支雙蝶花鏤空簪,插了兩把玳瑁梳篦,墜著雪色米珠耳墜兒。

  服侍她淨面後,又替她抹了淡淡胭脂,比起昨晚的濃豔,今日的她素淡中不失大方得體,似迎風的玉蘭般,嫵媚裡透出端莊。

  盛修頤從淨房出來,看到她的裝扮,目光頓了頓,旋即平靜頷首,坐下喝茶。

  「世子爺、大奶奶起身了嗎?」外面傳來中年婦人溫和的笑聲。

  丫鬟說起身了,替她撩起了氈簾。

  東瑗就看見一個穿著藏青色萬福紋褙子的四旬婦人,白淨富態,笑容溫柔。她看到東瑗,目露驚訝,瞬間又斂了情緒,給東瑗請安。

  盛修頤就道:「這是娘身邊的康媽媽。」

  盛夫人姓康,這位媽媽大約是從娘家帶來的,最得意的媽媽吧?東瑗忙扶起康媽媽,請炕上坐,又叫薔薇拿了個荷包賞她。

  康媽媽笑呵呵接了:「讓大奶奶破費了。夫人讓奴婢來瞧瞧,世子爺和大奶奶起身沒有。」

  「我們正要過去給娘請安。」東瑗笑道。

  康媽媽就瞇起眼睛笑起來:「那奴婢就先去回話了。」然後看了眼靜攝院現在的管事媽媽──薛東瑗的陪嫁羅媽媽。

  羅媽媽明白,將擱在箱籠上的紫檀木小匣子捧了,跟著康媽媽一起出了內室。

  接過羅媽媽手中的匣子,康媽媽的笑容就有了幾分勉強。她不敢露出半分,忙捧著,回了盛夫人的元陽閣。



第七十章 成婦禮

  卯正,東瑗盛裝僅次於新婚當日,同盛修頤一起,去盛家正堂完成成婦禮。她的丫鬟薔薇和紫薇抱著她給盛家眾人準備的禮物,隨著一同去大堂。

  四月下旬的清晨,卯正時分,東方已有紅日破雲而出。晨曦熹微中,東瑗聞到了夜裡盛綻的荼蘼花香,混雜著牆角的一株牡丹,濃烈馥郁,雖然身子不適,她的心情卻是大好。

  把元帕交出去,她的後半生就要在盛家這座庭院度過了,再也不用提心吊膽進入禁宮受非人折磨。

  雖新婚之夜婆婆派了兩個美婢來服侍盛修頤,讓東瑗預感盛夫人對她不喜,卻也不能影響她的愉悅。

  日子是一步步過出來的。

  那種早已鋪了紅毯,一路花開錦簇、不需力氣的就能得到炫目美好的,是舞台,而不是生活。

  她的丈夫,至少願意護她,把她當成他的人,這是一個穩健的根基。有了這個基礎,只要她恪守婦道,孝順公婆,恭敬丈夫,以後的生活能有多難?跟她過一生的人,是她的丈夫。其他人總會先他們一步,離開他們的生活的。

  想到這裡,東瑗唇角不禁挑了淡笑。望著穿絳紫色繭綢直裰走在前面的盛修頤,她的心穩穩落在原處,腳步輕盈起來。

  她是樂觀的。

  現在的生活,難道比她剛剛來到這個世界時,四周皆是敵人,卻兩眼一抹黑什麼都不知道還要艱難嗎?

  他們從靜攝院出來,繞過一條長長雕花迴廊,便是一處翠竹掩映的小樓。小樓的院門跟東瑗的拾翠館很相似,她不免多看了一眼。門楣上兩個白玉雕刻而成的大字,書著:楨園。

  高高院牆磨磚對縫,看不清牆內的精緻。沿著牆角種了一排排翠竹,掩映中青磚粉牆,跟拾翠館的外觀有七八成相似,她腳步微頓,望著那些翠竹,心中湧起些許異樣。

  盛修頤沒有聽到她的腳步聲,以為自己走的太快把她落下了。正好回眸要等她,就瞧見她望著楨園駐足微愣。

  「這是貴妃娘娘從前住的院子,現在一直空著。」他解釋給東瑗聽。

  丈夫願意示好,東瑗亦不敢拿喬。她笑了笑,道:「這些翠竹好。我在娘家住的院子,叫作拾翠館,四周也是住滿了翠竹,和這裡很像。」

  盛修頤表情平淡,沒有昨晚昏暗中的笑意,似一泓平靜的水波。他看著東瑗明豔的笑臉,眼波微動,道:「你也喜愛竹子?楨園後面有個荷花亭,種了滿池白荷。等荷花開的時候,可以在二樓看。」

  東瑗不忍拂了他的好意,笑道:「可以來看嗎?」

  盛修頤已經舉步前行,他平靜道:「我跟娘說,這裡交給你打理。」

  東瑗微駭,忙追上前去。她還以為這裡可以隨便來玩,原來還要稟過盛夫人啊?她是新婦,要是盛修頤為了她跟盛夫人開口要求什麼,只怕盛夫人心中不喜,

  剛剛進門就惹得男人為她說話,她狐狸精魅惑的名聲就坐實了。

  她追上去跟盛修頤同行,急急道:「不用的,世子爺。倘若我想看荷花,繞過楨園去荷花亭瞧,也是一樣的。」

  盛修頤知她誤會了,道:「這裡的鑰匙原在三妹手上。她五月初一要進宮,鑰匙交給了娘。娘前幾日還在說,等你進門把鑰匙給你。這裡離靜攝院近,誰想要來玩,去靜攝院說一聲,取了鑰匙來也便宜。」

  倘若盛修頤這話是真的,那麼盛夫人原本就打算把這裡交給她管著?雖然只是一個小小院落,東瑗卻露出一個淡淡笑意。

  走了大約兩刻鐘,才繞到前頭的正堂。

  成婦禮不僅要拜公婆,還要拜客。盛家各房的長輩、兄弟姊妹、妯娌,侄兒侄女,甚至她的繼子、繼女,滿滿一屋子人。

  東瑗和盛修頤過來,康媽媽就上前幾步,攙扶著東瑗。等會兒她要在一旁,告訴東瑗長幼秩序。

  康媽媽攙扶著她,丫鬟拿了蒲團,先給她的公公盛昌侯爺磕頭。一旁的丫鬟又遞過來香茗,東瑗捧著,高高舉過頭頂,遞給盛昌侯。

  盛昌侯接過去喝了,笑了笑,讓她起身。

  東瑗起身抬眸,看到一個跟她大伯薛子侑年紀相仿的男子,五十歲上下,身體健朗,滿面紅光,正面臉,眼睛深邃,額頭肌膚黧黑,左邊眼角有條疤痕,很醒目,卻不影響他笑容慈祥。

  盛昌侯盛文暉現在是兵部尚書,武將出身,他臉上的傷疤,大約是南征北戰的留下的痕跡吧?

  東瑗從薔薇手中接過兩雙鞋襪,遞給盛昌侯。

  兩雙鞋子都是她親自做的,繡工精美,天青色的鞋面端莊大方,一看她的針黹就不會太差。盛昌侯接了,讓一旁的丫鬟拿了個紫檀木小匣子給東瑗,作為回禮。

  東瑗又跪下,說多謝爹爹。

  「好孩子,起來。」盛昌侯呵呵笑,好似很喜歡這個兒媳婦。

  他是政客,他臉上的笑容不能作為他喜歡自己的憑證,東瑗很清楚。這個公公心思深,一臉慈祥的背後,真的是對自己的滿意嗎?

  有元昌帝的事情在先,倘若公公比較冷漠,東瑗反而安心。此刻,她惴惴不安起來。

  不容她多想,康媽媽攙扶著她,給她的婆婆盛夫人康氏磕頭敬茶。

  盛夫人則穿著墨綠色如意雲頭褙子,笑容溫柔,接過茶,輕輕呷了口,東瑗又遞上給婆婆做的兩雙鞋襪,也是天青色的,繡了墨色的萬福花紋。

  一旁有人噗哧一聲笑:「新娘子怎麼曉得大哥大嫂都喜歡這種顏色?果真是緣分。」

  是說東瑗未過門就打聽盛昌侯和盛夫人的喜好?

  循聲望去,東瑗瞧著一個三旬婦人,穿著大紅遍地金繡纏枝牡丹的褙子,官綠色百褶福裙,戴著翠玉福壽嵌藍寶石頭面,華貴雍容。她化著精緻的妝容,若不是笑起來眼睛有些紋路,真看不出年紀,姿容過人。

  東瑗微愣。

  她不知道這個是誰。

  這個女人叫盛昌侯和盛夫人為大哥大嫂,應該是盛修頤的嬸嬸或者姑姑吧?

  果然,康媽媽低聲跟東瑗道:「這是五姑奶奶,文靖長公主的大兒媳婦。」

  文靖長公主是先皇的胞姐,當今皇帝的親姑姑,連太后娘娘都對她禮遇三分。薛府跟文靖長公主亦有些交情,東瑗的大伯母榮氏生辰,文靖長公主還親自叫人送了大禮。

  只有薛老夫人好似不喜文靖長公主,東瑗從未去過文靖長公主府,自然不認得這個女子。

  原來她是盛家的女兒,嫁到公主府做兒媳婦的。

  盛夫人的禮還沒有完成,東瑗未曾起身給五姑奶奶行禮,只是笑了笑,接過她的話,聲音柔婉道:「媳婦聽聞天青色,色相如天,斗膽給爹娘做了這樣的鞋面。」

  色相如天。

  天青色的確是蒼穹的顏色,象徵著富貴與威嚴,送給公婆,既寓意公婆福祿多壽,又寓意東瑗把公婆敬為上天般。

  盛昌侯那慈祥的笑意不由加深,帶了欣慰點點頭。

  盛夫人則非常滿意,溫柔笑起來,讓康媽媽攙扶著東瑗,也有了她一個匣子作為回禮。

  這五姑奶奶總是欺負盛夫人敦厚,又仗著有文靖長公主的疼愛,說話時常帶了幾分刻薄,又叫人不好還嘴。

  剛剛她話一出口,盛夫人心中就惱怒:這五姑奶奶也是盛家出去的,卻總是刁難嫂子、侄兒媳婦,盛家的女眷都被她明諷暗刺過。今日新媳婦進門,她見新媳婦容貌絕豔在她之上,心中不虞,連新侄兒媳婦也要刺一刺。

  不成想,新媳婦溫柔貞靜就把五姑奶奶的話給堵住了。

  既不失女子柔婉體面,又言出有禮,替盛夫人扳回了一局。盛夫人哪裡還顧忌盛昌侯先前的叮囑,連忙親自拉過兒媳婦,親熱給了她還禮,還把頭上一支織金點翠碧璽鳳鈿摘下來,加在回禮中。

  給東瑗十足的體面。

  盛修頤立在一旁,見薛氏如此機敏,唇角微微挑了挑。

  二奶奶葛氏注意到公公婆婆對新進門的世子媳婦抬舉有加,便知道自己獨寵的日子即將遠去,笑容不免勉強生硬。

  而五姑奶奶盛文柔則眼眸陰沉下去,不顧眾人在場,很囂張得冷哼了一聲。

  給公婆敬茶磕頭後,便要給家中的叔伯嬸嬸們敬茶。

  盛昌侯有兩房兄弟,二叔叔跟盛昌侯模樣相似,英武剛毅;三叔叔文弱;二嬸豐腴溫柔,三嬸笑容親切。盛家跟薛家一樣,瞧上去非常和睦。

  東瑗一一給了鞋襪,兩位叔父和嬸嬸也還了禮。

  然後是盛修頤的兄弟、她的小叔子們。

  二爺盛修海接過東瑗的禮,笑著給了她回禮,東瑗就趁機看了他一眼。跟盛修頤差不多的年紀,容貌卻跟盛修頤不同。盛修頤和三爺盛修沐長得像盛夫人康氏,二爺則像盛昌侯。

  他見東瑗看他,眼眸微斂,那眼睛裡就有三分陰鬱,叫人害怕。

  聽說他是通房生的兒子,一直養在盛夫人名下。雖然也是稱嫡少爺,到底不如盛修頤和三爺盛修沐的待遇吧?

  東瑗忙垂首,轉而給二奶奶葛氏鞋襪,繞開了二爺。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2:34 PM

第七十一章 嫡子

  繞過二奶奶葛氏,輪到三爺盛修沐時,他看了眼東瑗,就垂下眼瞼,接過了東瑗的禮,說了句多謝大嫂。

  剛剛東瑗進門,盛修沐就瞧過她的模樣,心中驚歎造物者的神奇。

  康媽媽把三個孩子領過來。

  他們給東瑗請安,口稱母親。

  東瑗打量著他們,皆是嶄新的衣裳,個個態度恭敬。穿著青藍色杭綢直裰的是盛修頤的長子盛樂郝,今年十歲。可是他生的瘦小單薄,內向怯弱,像七八歲的孩子,垂首不敢看東瑗。

  穿著粉紅色玉簪花紋褙子的,是盛修頤的庶出女兒盛樂蕓,今年虛歲九歲。她肌膚白皙,臉頰有個淺淺梨渦,笑起來的模樣很甜美。眼睛水靈,比起嫡子盛樂郝,她貞靜裡有三分靈巧,有些小孩子的朝氣。

  她身量比十歲的盛樂郝還要高些。

  穿著寶藍色繭綢直裰、帶著金項圈的,是盛修頤的庶子盛樂鈺,今年五歲。他沒有嫡兄盛樂郝的怯弱,活潑可愛,一雙秋水般清澈透明的眸子望著東瑗,很討人喜歡。

  東瑗給了他一個荷包作為見面禮,他笑嘻嘻接在手裡,奶聲奶氣給東瑗作揖:「多謝母親。」

  動作很不規範,惹得眾人哈哈大笑。

  他見眾人笑,就羞赧一頭扎在盛夫人懷裡。盛夫人笑呵呵抱起他,很憐惜把他抱在懷裡。

  一旁的嫡長子盛樂郝看到這一幕,眼眸微黯,低垂了腦袋悶不作聲。

  東瑗的餘光瞥到了他,這個才滿十歲的男孩子,跟當初的自己是多麼相似。她也聽說過陳氏的事情。陳家被抄家滅族後,陳氏暴斃。沒有母親、沒有外家仰仗的嫡子,處境是多麼尷尬,東瑗太清楚。

  她的外祖家雖沒有被抄家,卻在外祖父致仕後,闔家遷往安徽重鎮安慶府,遠離了京都。當年她在薛家,亦是這樣舉步維艱的。

  東瑗雖然才來,卻看得出盛家眾人對盛樂郝這個嫡長子,還不如盛樂鈺這個庶子疼愛。

  大約他是被當年外祖家的事牽連了吧?

  康媽媽見東瑗愣神,又引著她見了叔父家的小叔子和妯娌們。直到辰正,成婦禮才算完成。

  盛修頤和盛修沐兄弟隨著盛昌侯去了外院的書房,二爺盛修海則陪盛夫人回了內院。盛夫人吩咐康媽媽,親自送大奶奶回靜攝院。

  東瑗不敢違逆,隨著康媽媽回去。

  回到院子,薔薇和紫薇把今日收到的禮物都給東瑗過目。全部是些名貴的首飾。雖然名貴華麗,卻不罕見,東瑗陪嫁裡這些東西舉不勝數。不說她,就是薔薇都沒啥感覺,過了目就放在首飾箱籠裡收起來。

  須臾,羅媽媽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個未留頭的小丫鬟。

  羅媽媽笑著對東瑗道:「大奶奶,這是我姑娘秋紋。」然後對那小丫鬟道,「快給大奶奶磕頭。」

  秋紋忙跪下去,給東瑗磕了三個響頭。

  去年臘月因為十小姐薛東婉的死,羅媽媽出去,今年開春時就把秋紋送進薛府。秋紋年紀小,一直在世子夫人榮氏的院子裡,跟著榮媽媽學規矩,東瑗沒有見過她。

  直到世子夫人替東瑗選十六個陪嫁丫鬟,才把秋紋送過來。

  她不到十歲,身量較小,並不適合在屋裡服侍。

  東瑗看著羅媽媽,笑道:「讓秋紋做二等丫鬟吧。」

  她帶過來的陪嫁丫鬟中,薔薇、紫薇、紅蓮、綠籬現在是一等丫鬟,竹桃、夭桃是二等,其他皆是三等。按照盛家的定制,她可以有四個大丫鬟,四個二等的。

  現在還缺兩個二等丫鬟。

  除了她自己定下的這幾個一等二等丫鬟是從拾翠館裡帶出來的,她比較熟悉,其餘都是世子夫人選的,她不太清楚,想先看看品行如何,再提拔兩個二等的。

  羅媽媽從東瑗九歲時就在東瑗身邊,事事處處替東瑗打算,比親生母親還要盡心盡力照拂她,不敢有私心。如今她的女兒也在這裡做事,東瑗自然要抬舉她們母女。

  羅媽媽性情溫柔敦厚,並不是恃寵而驕的人,她值得抬舉。

  聽到說讓秋紋做二等丫鬟,羅媽媽微駭,忙笑道:「大奶奶,她年紀太小,先跟著做些粗活,學幾年規矩,等年紀大了些,再到大奶奶屋裡服侍吧。」

  秋紋睜著一雙水靈單純的眼睛,不知所措。

  東瑗道:「媽媽,我雖不是吃你的奶長大,卻一直當你是乳娘。秋紋就是我的乳娘妹子,原本就比其他人親近些。她年紀小,跟著薔薇學幾年規矩吧,不要做粗活了。將來她大了,屋裡的什麼規矩都懂,我是要重用她的。」

  羅媽媽聽著,不禁感激濕了眼眶,拉著秋紋,母女一起給東瑗跪下,說謝大奶奶。

  正說著,橘紅和橘香也進來。

  聽說秋紋現在是二等丫鬟,橘香就笑她:「你可做得來?」

  「我跟姐姐們學,大嫂也教我。」秋紋憋了半天,羞紅著臉,終於回了這樣一句。

  惹得東瑗等人都笑起來。

  橘香和橘紅都嫁給了羅媽媽大伯家的雙胞胎侄兒,橘香的男人是老大,橘紅的男人是老二。秋紋在堂兄弟姊妹中年紀最小,橘香又是開朗脾氣,時常逗逗這個小堂妹。

  「大奶奶,香薷姐姐來了。」外間有丫鬟稟道。

  東瑗有些迷惘,她不知誰是香薷。

  羅媽媽就忙提醒她:「是夫人身邊的貼身丫鬟。」

  東瑗恍然大悟,忙下炕迎接。只見一個身量高挑的、穿著鵝黃色短衫、青蔥色長裙的女子走了進來,二八芳華,模樣清秀,進屋就給東瑗行禮,恭聲喊大奶奶萬福。

  東瑗親自扶了她,請她炕上坐。

  香薷不敢,再三推辭,薔薇忙端了錦杌給她坐下。

  香薷笑著對東瑗道:「大奶奶,夫人怕您這裡的人不曉得咱們府裡的事兒,讓我過來跟薔薇和羅媽媽說說話兒。」

  就是讓香薷來教教薔薇和羅媽媽盛府的規矩。

  東瑗心中感激,她正在愁什麼都不知道,應該去問誰,婆婆就派了指導的丫鬟來了。是不是剛剛在大堂,東瑗堵文靖長公主的兒媳婦──五姑奶奶的話,正中了婆婆的心思,所以婆婆對她另眼相看?

  自古婆媳、姑嫂的關係都很微妙,東瑗覺得婆婆不喜歡五姑奶奶,五姑奶奶亦不喜歡婆婆這個做大嫂的。

  心念回轉,她忙笑道:「有勞香薷姐姐。」

  香薷笑著說大奶奶客氣,就看了眼薔薇和羅媽媽:「那我們下去說話吧,別擾了大奶奶歇息。」

  薔薇和羅媽媽給東瑗行禮,就帶著香薷去了薔薇的住處,靜攝院旁邊的耳房。

  新婚頭三天,她不能拿針線,所以枯坐很無聊。

  正好橘紅和橘香在跟前,很久不曾跟她們閒話,東瑗把東次間的紫薇、紅蓮、綠籬都遣了下去,只留橘紅和橘香在跟前。

  橘香開朗說,喋喋不休說莊子裡好玩的事:「……您看過踩藕嗎?那麼冷的天兒,他們擼起褲管就下去了,在爛泥裡搗騰,踩上來的藕又脆又甜,冬藕最好吃了。都是大中午池塘裡的冰化了再去。有個城裡住慣的管事不知道,大早上就去了,冰渣子割得大腿都是血。」

  橘紅就咳了咳。

  橘香很委屈,撇撇嘴道:「這個是真的」

  東瑗忍不住笑起來:「你在莊子上瘋野了。」

  橘香是薛家的家生子,她老子娘都在薛府做事,她亦是從小在府裡,對莊子上的事特別好奇。性格又開朗,嫁到莊子上去就更加野了。

  橘紅是從外面買進來的,她從小就在農莊上長大。橘香覺得有趣的農活,做久了很累人,並無樂趣,所以橘紅不能體會到橘香的快樂。她只是覺得橘香說「大腿都是血」會嚇到東瑗,所以出聲阻止。

  見東瑗兩眼發亮,橘紅知道她喜歡聽這些,就不再多言了。

  橘香又道:「小姐……呃,大奶奶,我還下塘捉魚呢」

  東瑗瞠目:「你才嫁過去,也不怕婆婆笑話你」

  橘香笑容裡帶了幾分羞赧:「大莊帶我去的。莊子上的人都趕集去了,我瞧著捉魚有趣,正好大莊要去放水,我纏著他,他就答應了。」

  大莊是她男人的名字,看得出他們小夫妻感情很好。

  東瑗就回眸問一直沉默的橘紅:「二莊沒有帶你去?」

  橘紅臉一下子就通紅,嗔怒看了眼橘香,對東瑗抱怨道:「大奶奶,您也跟著橘香這蹄子打趣我」

  「二莊不會。」橘香就咯咯笑起來,「二莊像個木頭人,橘紅也悶,他們夫妻倆像兩個悶葫蘆。」

  「那你們夫妻倆像什麼?」東瑗問著橘香,忍不住哈哈笑,又扭頭問橘紅,「你怎麼還橘香、橘香的,不是應該叫大嫂嗎?」

  說的兩個丫鬟滿面通紅,橘香就更加把她當成小時候的孩子,要撓她的癢:「我才走了小半年,您就刻薄了,定是薔薇那小蹄子教唆的」

  東瑗最怕癢,使勁求饒,主僕三人在炕上笑作一團。橘香嗓門又大,連小丫鬟在門口說世子爺回來了東瑗都沒有聽到。

  直到盛修頤目露驚訝望著和丫鬟鬧成一團的東瑗,東瑗三人才忙下炕,紛紛屈膝給他行禮。



第七十二章 盛府秘密(1)

  被盛修頤一看,東瑗心口微緊。

  嫁入盛家,避免了給皇帝做妾,避免了進入深宮禁苑,又順利圓房;在成婦禮上,公公婆婆都給了她體面。她所擔心的事都沒有出現,心情自然是大好的。橘香、橘紅是從小跟她玩慣的,在她們面前,就像單獨在薛老侯爺和薛老夫人面前一樣,東瑗有些小孩子的稚氣與開朗。

  放鬆了警惕,心情又愉悅,自然有年輕女子的活潑,這是掩飾不了的。

  可是她忘了作為主母的儀態,而且被新婚丈夫看見了,他會不會覺得她不夠端莊?

  東瑗實在太患得患失,所以惴惴又看了眼盛修頤。

  卻意外發現,他眼睛有淡淡笑紋。

  她鬆了口氣,他並沒有板起臉來。

  橘紅和橘香退了下去,盛修頤坐在東瑗對面的炕上。紫薇和紅蓮沏茶來,東瑗親自捧給他,態度恭敬溫順。

  盛修頤瞧著她不免又柔和了幾分。

  他品了口茶,就放下茶盞,問她:「剛剛說什麼趣事?」說罷,還拉過身後銀紅色織金重錦引枕靠著,一副與她閒談的悠閒模樣。

  東瑗想起他只是刑部小小五品郎中,又是新婚第一日,的確無甚麼公務。閒談可以增進兩個人的了解,東瑗頓時笑了笑,把橘香說踩藕、捕魚的話,都告訴了盛修頤。

  盛修頤瞧著她說話時眉梢飛揚的神采,不禁失神片刻。沒等東瑗發現,他已斂了情緒。

  從前他以為自己並不是膚淺的人,不會被女子的容貌魅惑。所以時常有人為了討好他的父親,給他送美婢。他瞧著,心半分都未動過。

  可從昨晚到現在,不足十二個時辰,他頻頻被新婚妻子的輕顰淺笑引得失了心魂,心口一陣陣悸動。不是他不受魅惑,只是他未曾遇到真正的美人。

  盛修頤又想起了父親的話:「今日瞧來,薛氏有美貌,又機敏過人,是個不錯的,你且要小心。她若是留在你身邊,遲早要成為你的禍害。你仔細想,當初我們跟貴妃娘娘提過,要娶薛家十二姑娘的,貴妃娘娘也說給皇上聽了;太后娘娘給了皇上那麼多人選,讓他賜婚薛氏東瑗,皇上最後卻選了你。只因你剋妻,將來他要薛氏,只要傳出薛氏像陳氏一樣『暴斃』,就可以把薛氏接走。薛氏美豔,男人都愛她,你切莫忘了,咱們的榮辱生死,遠遠比一個女人重要,不能因她得罪了皇上。大丈夫何患無妻?」

  大丈夫何患無妻?

  因為皇上看中了他的妻子,他就要拱手相送,這就是他父親的處事原則嗎?盛修頤唇角就有了冷笑。

  這麼多年了,盛家早已在京都立穩了根基,可是父親的處理方式,一點也沒有變,依舊像剛剛來京都立足時那樣。

  如果皇上要是想要什麼就有什麼,當初就不會把薛氏賜婚給他。踐祚九五,是天下之主,若想學堯舜,做個萬世稱頌的明君,皇上的約束往往比普通人還要多。只要能找到制衡點,就能保住家族,亦保住妻子。

  當今聖上,是勵精圖治,想成就千萬偉業的。他念著薛氏,卻不肯為了薛氏放棄江山的。

  東瑗正在跟盛修頤說橘香的話,抬眸就瞧見他唇角一閃而過的冷笑,心口一滯。她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再看時,盛修頤又恢復了平靜神色,好似剛剛的冷笑,只是東瑗的錯覺。

  若不是東瑗運氣好,剛剛那個瞬間抬眸,否則根本就看不到他那瞬間即逝的表情變化。

  這個男人,很會控制自己的情緒。

  東瑗一瞬間不能確定,他是不是喜歡自己。

  丈夫、公公、婆婆,好似只有婆婆比較和藹,喜怒現於形色;丈夫和公公的歡喜與厭惡,不能從他們的表情來判斷。

  她嫁過來之前,祖母念著她是閨中姑娘,盛家很多隱晦沒有跟她提起。關於盛修頤,祖母對他的評價是:一事無成,庸才

  這樣善於隱藏情緒的男人,怎麼會一事無成?

  「……你沒有見過捉魚、踩藕吧?」盛修頤見她說得興致勃勃,卻是一知半解的囫圇吞棗,就問她。

  東瑗頷首,又笑道:「您見過嗎?」

  「嗯,我們小時候也踩藕。」盛修頤道。

  「去莊子上玩,跟著管事去的?」東瑗好奇。她想像不出,盛修頤小時候也是個調皮的。如今瞧著他這份沉穩內斂,還以為他自小就老成,跟東瑗的三堂兄一樣。

  盛修頤揚眉:「不是,在老家。老宅不遠處就有荷塘,家裡的長工時常打漁、採蓮,二叔、三叔帶著我,也常去河裡玩。」

  老家?

  東瑗還以為他是在盛京長大的。

  盛家以前不是在京都嗎?怎麼祖母從來沒提過盛家這些往事?

  「那裡很多河嗎?」東瑗試探著問。她是想知道盛家的老宅在哪裡,又怕觸了忌諱,不敢直接問。

  盛修頤看了她一眼,眼眸深邃,才道:「很多河,徽州是魚米之鄉。」

  安徽境內的徽州?盛家竟然是徽州人?

  盛修頤願意說,那麼盛家的往事應該不隱晦。提起徽州,他語氣裡有幾縷掩藏不住的輕快。那裡應該是他的榮耀,應該給過他很美好的童年,所以他願意提起自己是徽州人,語氣很驕傲般。

  東瑗順勢問道,「世子爺小時候在徽州長大?」

  盛修頤點頭:「我八歲那年才到京都來。」

  東瑗笑:「我知道徽州。」

  盛修頤見她口氣很大,不免動容,眼睛有淡笑,問她:「你知道?」

  東瑗很肯定的點頭:「我知道徽商啊」

  盛修頤忍俊不禁,卻聽到她聲音柔婉,繼續道:「徽商性情堅毅,他們遠走千萬里,帶來經濟的繁茂。可我覺得,徽州女子才最可敬。」

  盛修頤斂了笑容。

  「男人行商,女子獨守家園。打理家業,教育子女,孝順公婆,她們身上承擔著很多男人應該承擔的責任。世子爺,娘是徽州女子嗎?」她眼眸清澈,望著他。

  這些話在平日裡聽來,就是普通的誇贊之詞,毫無新意。

  可她最後一句,娘是不是徽州女子,讓盛修頤心中一動。他想起父親外出打仗的那些年,母親守著老宅的日子。

  現在瞧著他的母親溫和敦厚,殊不知她剛剛嫁到盛家時,性情怯懦,膽小怕事。可家裡無丈夫主事,公婆年老昏聵,一個不敢大聲說話的女子,逼著自己同惡奴爭吵,同鄰里相爭,只為盛家不受人欺凌。

  這些辛苦,只有身為長子的盛修頤清楚。

  「娘是徽州女子」盛修頤堅毅道。

  東瑗笑起來:「我母親也是安徽人,我外祖家桑梓之地在安慶府,離你們徽州府是不是很近?」

  盛修頤又點頭:「我有個姨母嫁到安慶府。離徽州不遠。」

  東瑗就纏著他說徽州和徽商的事。她對徽商的了解,很多是從後世的影視和書籍裡看來的,跳出了現在的認知,見識很深刻。盛修頤說起徽商和徽州,她總能接上一兩句,且說的很精闢深邃,讓盛修頤既感歎又驚喜。

  徽州是盛修頤的桑梓之地,他對那裡有很美好的記憶。他很願意談這個話題,而東瑗又能接上話,讓話題有了互動,兩人越說越起勁,不知不覺就到了午飯時辰。

  盛修頤留在這裡吃了午飯。

  吃過飯,盛修頤起身,去了靜攝院的小書房。

  靜攝院四間正房,左右八間耳房,四間抱廈。盛修頤的書房就在西邊第一間正房裡,緊挨著內室。

  東瑗有些犯睏,她又不敢像在家一樣在屋裡來回踱步消食、消睏。正好去學規矩的薔薇和羅媽媽回來了。

  知道盛修頤在書房裡,幾個人說話都輕聲悄語。

  東瑗問薔薇和羅媽媽:「吃飯了嗎?」

  薔薇和羅媽媽都說吃過了。

  「大奶奶,咱們院裡有個小廚房。」薔薇跟東瑗說道,「跟世子夫人的小廚房差不多,有兩個媽媽、兩個小丫鬟、一個廚娘。」

  東瑗笑了笑,她不用猜都知道。盛家雖不及薛府在京都根基深,卻是權臣人家,這些用度規矩一樣不少的。

  可是這個小廚房,東瑗大約不會用。

  薛府的世子夫人榮氏也有個小廚房,除了熱水,還能撥些食材單獨開小灶,跟薛府老夫人的小廚房一樣的定制。可世子夫人榮氏當家十幾年,都是公中吃飯,從未明面上用過小廚房做飯吃。

  沒有成為內宅的最高當權者,就不要做令下嫉妒、令上猜忌的事。

  見薔薇有些高興,東瑗正想潑她冷水,就聽到薔薇繼續道:「小廚房管事的崔媽媽,她娘家不是盛府的。她娘家侄女嫁給了咱們薛府後院管花園子的秦媽媽的侄兒……」

  不僅僅是東瑗,就連羅媽媽就忍不住笑起來。

  「這樣犄角旮旯的關係,你都能尋出來」東瑗笑得不行,又不敢大聲,怕被盛修頤聽到。

  薔薇被她們笑得臉微紅:「崔媽媽愛說話,又是拿您屋裡的月例,我就趁機想跟她親近,不成想,關係攀一攀,還真的攀上了」

  就是說,薔薇想打聽些盛府的事。因為崔媽媽是東瑗屋裡的,自然不敢把薔薇向她打聽情況到處去說,薔薇才安心去攀關係、套話。

  東瑗微斂了笑:「崔媽媽跟你說了些什麼?」

  薔薇看了眼書房的方向,垂著眼簾沒有說話。

  關於盛修頤的?

  東瑗心頭一跳,沒有再問,想著等盛修頤走了再細說。

  外邊的丫鬟進來道:「大奶奶,姨娘們和少爺小姐給大奶奶請安。」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2:34 PM

第七十三章 盛府秘密(2)

  聽到外面說姨娘和少爺小姐們來給大奶奶請安,東瑗端坐在炕上,面帶淡淡微笑,讓薔薇去撩起氈簾,請他們進來。

  盛修頤的嫡長子盛樂郝走在最前面。他低眉順目,身量瘦小,天生的怯懦模樣,穿著絳紫色繭綢直裰。他身後,跟著他的庶妹盛樂蕓,盛樂蕓手裡牽著五歲活潑可愛的盛樂鈺。

  和紅潤健康的庶妹盛樂蕓一比,盛樂郝的瘦小讓東瑗不由自主想起了曾經的自己。

  她心頭閃過些許不捨與不安。

  雖然盛樂郝的外祖家謀逆被誅,他母親又莫名暴斃,讓東瑗明白,盛家未來的宗族繼承大權,不可能交給這個被外祖和母親玷污了身份的嫡長子。可到底是盛家的子嗣,怎麼能把他養成這樣?

  東瑗想起婆婆那溫和的眸子,又想起公公不動聲色的含笑,心底一驚。在這個家裡,只怕婆婆什麼都聽公公的,包括內宅的事。從盛樂郝身上,東瑗能猜到她公公是個什麼樣的人。

  盛昌侯府中,她千萬不能得罪的,是她的公公。

  盛樂郝兄妹三人身後,跟著四個女子。為首的是水紅色蝶穿百花紋褙子的薛江晚。她身量嬌巧,容貌妍麗,不說話時溫柔甜美,瞧著楚楚動人。

  站在她身後的,是一個穿著杏黃色纏枝寶瓶紋褙子的三旬婦人。她漸露豐腴,模樣嫻靜,應該從小服侍盛修頤、後來抬了姨娘的那位名叫紫檀的邵姨娘,盛樂蕓的生母。

  跟在邵姨娘身邊的,是個穿著玉色繡海棠花紋褙子的女子。她模樣比薛江晚還要柔媚,身量高挑婀娜,青絲濃密,雪肌透亮。笑容在她臉上,顯得優雅嫵媚。倘若人如其貌,她應該就是二奶奶葛氏的姨表妹陶氏,盛修頤庶子盛樂鈺的生母。

  聽說她讀書明理,琴棋書畫皆通一二,又性情溫和大度,很有風采,盛夫人很喜歡她。

  站在最後面穿著宮綠色繡大紅牡丹的女子,正在打量著東瑗。見東瑗看她,她才低垂了眼簾。她比陶姨娘和邵姨娘都年輕,應該是盛修頤上司送給他的那位姨娘范氏。

  范姨娘今年不滿十九歲,在盛修頤身邊兩年,一直無子嗣,聽聞盛夫人對她很不滿意。

  可瞧著她性情並不陰鬱,反而是最活潑大膽的。

  幾個人紛紛給東瑗行禮,一個個自報了家門:東瑗全部猜對了

  東瑗說免禮,讓薔薇端錦杌給她們坐,又對孩子們道:「你們到炕上坐。」

  盛樂郝看了眼庶妹盛樂蕓;而九歲的盛樂蕓有些猶豫,不知道應不應去坐。五歲的盛樂鈺一派天真,平日裡又得寵,東瑗話音一落,他不顧哥哥姐姐,像對盛夫人那樣,一頭砸在東瑗懷裡,甜甜喊:「母親」

  非常自然熟。

  東瑗頭一次跟這麼大的小孩子親近,她有些不自然,卻很快斂去情緒,笑呵呵把盛樂鈺摟在懷裡,然後指了自己身邊的炕:「郝哥兒,你坐這裡。」

  盛樂郝見東瑗發話,不敢不從,正襟危坐坐在東瑗身邊。東瑗見他行事居然看庶妹,既心疼又難受。

  盛樂蕓見哥哥和弟弟都坐下了,就在炕几對面輕輕坐下,又說了遍多謝母親。

  幾位姨娘也依次坐下。

  盛樂鈺就大聲問:「母親,您是九天玄女嗎?」

  東瑗微愣。

  陶姨娘臉色微變,不知道這孩子要說出什麼話來。要是初次見面就沖犯了主母,以後他們娘倆可沒有好日子過。可此時此刻,陶姨娘又不敢貿然接話。

  主母和少爺說話,哪裡輪得到她長嘴長舌?

  其他人也都不解望著他們。

  盛樂鈺又道:「祖母說,九天玄女是最好看的。母親,您長得真好看,比我姨娘還要好看」

  陶姨娘大駭,忙噗通跪下:「大奶奶,二少爺童言無忌,您不要見怪。妾身份低微,不敢同大奶奶比,妾該死」

  這個人,好會來事啊

  不過小心謹慎,記得自己的身份,總歸沒錯。

  東瑗心中想著,臉上卻堆滿了笑意,讓薔薇趕緊扶起陶姨娘,笑盈盈道:「姨娘多慮了。你也說二少爺童言無忌,我怎會見怪。咱們二少爺誇我好看,我高興著呢。」

  說罷,讓薔薇拿東西賞盛樂鈺。

  薔薇似乎比陶姨娘還會來事。她不僅僅拿了一個墜著碧璽石的項圈給盛樂鈺,還拿了個翡翠鑲青金石玉佩,一對掐金絲鏤空嵌大號東珠卷草紋鐲子,一同放在匣子裡。

  東瑗打開匣子,就明白薔薇的用意,笑意更深。

  她親自替盛樂鈺戴上,盛樂鈺又是一番歡喜,連連說好看,比他脖子上還要好看,多謝母親。

  東瑗又把玉佩和手鐲分別給盛樂郝和盛樂蕓:「你們也有份……」

  這兩個孩子明顯沒有想到,都微微吃驚看著東瑗。

  見東瑗眼眸都是笑,很誠心給他們,倆人都收了,又說了感謝的話。

  書房裡的盛修頤聽到這邊的動靜,舉步過來。

  他進了東次間,眾人紛紛起身給他行禮。

  他坐在炕上,東瑗坐在他的對面,薔薇給孩子們重新添了錦杌。東瑗望著這滿滿一屋子人,有種啼笑皆非的異樣:他們居然是一家人,卻絲毫沒有家人的溫暖。

  東瑗知道,這些孩子們都大了,不管她多麼掏心掏肺,他們都不會同她親近,甚至還會提防她去禍害他們。京都有句諺語說:「黑天的雲,晚娘的心」。說晚娘的心都死黑的,最是惡毒。

  所以她跟這些孩子們,永遠只會各自守著本職,盡表面上的情分。哪怕她心疼盛樂郝,亦不敢主動去親近他。

  這要是落在有心人眼裡,還以為她居心叵測,要謀害嫡長子呢。

  而姨娘們呢,她們不會傻傻指望東瑗同她們姊妹神情,東瑗亦不會想著和她們親密無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這還是善良一點的念頭。要是有了歪念,只怕是你死我活。

  這樣的婚姻,讓東瑗有些心煩。

  可想起這樁婚姻挽救了她,讓她避免入宮,她的心又好受了些。

  至少現在,她能和她的丈夫並肩而坐。

  倘若她入宮,她不僅僅要跪拜她的「丈夫」皇帝,還有跪拜他的「正妻」皇后,甚至還要跪拜一品二品三品的貴妃娘娘們。她可能連此刻坐在最後面的范氏都不如。

  人應該知足,該要什麼,能要什麼,只能兩害相權取其輕。寧為雞頭不為鳳尾,大約就是她的心態吧。

  如此想著,東瑗表情越發柔和。

  盛修頤問了長子盛樂郝的功課。比起剛剛的怯弱,此刻盛樂郝倒是抬頭挺胸,回答很流利幹練,盛修頤忍不住頷首。

  「要好好念書。」他淡笑對盛樂郝道。

  盛樂郝目露驚喜,忙道是。

  盛修頤又問了幾句盛樂鈺,就說有些累了,讓他們都下去。眾人紛紛起身,出了靜攝院。

  盛修頤對東瑗道:「她們說起話來,就沒完沒了。你也累了一天,歇會兒吧。等會兒還要去給娘請安。」

  原來是來幫她擋駕的。

  薔薇在一旁抿唇笑,羅媽媽也忍不住笑。

  東瑗就尷尬起來,恭聲道是。

  盛修頤倒好像神色如常,起身道:「我要去外院,晚飯在外院吃。娘若是沒有留你吃飯,你回來自己吃,不用等我。」

  東瑗又道是。

  等他一走,羅媽媽就呵呵笑:「咱們世子爺挺會疼人的」

  薔薇也高興,道:「可不是」

  盛修頤大約是見她中午未歇息,怕她精力不好,等會兒在盛夫人面前露出疲態,惹得婆婆不悅吧?第一次昏定,若是惹了婆婆不高興,第一印象不佳,以後花十倍的功夫都修補不回來。

  盛修頤還是很細心的。

  只是被羅媽媽和薔薇說破,怪難為情的。

  她轉移話題,問薔薇小廚房的崔媽媽跟她說了什麼秘密。

  薔薇看了眼東次間簾外,只有紫薇和紅蓮當值,就微微壓低了嗓子:「是大少爺的事……」

  東瑗一開始還以為要說盛修頤什麼秘密。現在一想,應該是大少爺盛樂郝的才對。

  在靜攝院服侍,說世子爺的閒話,崔媽媽不要命了?

  可是新來的主母,肯定高興聽到前妻嫡子的閒話,所以說些無關痛癢的,既能討好到東瑗,又不得罪世子爺。這個崔媽媽,也是個聰明的。

  只怕崔媽媽告訴薔薇的,是盛家人人都知道的,只有他們新來的不知道而已。崔媽媽提前說,不過是占了先機。

  「說大少爺什麼?」東瑗突然沒有了興致。

  薔薇道:「我見夫人好像很喜歡二少爺,而不是大少爺,就問了崔媽媽是何緣故。崔媽媽說,夫人原先很喜歡大少爺的,可有段日子元陽閣經常丟東西,後來查出來是大少爺拿了。侯爺很生氣,大少爺不滿九歲就搬去了外院,不准他常到夫人跟前。夫人又喜歡孩子,二少爺可愛活潑,日子久了,對大少爺那份喜歡,才轉移到了二少爺身上。」

  盛昌侯……

  東瑗的心不由一緊。



第七十四章 妾爭(1)

  「大少爺偷東西被趕到外院去的事情,府裡都知道嗎?」東瑗聲音微緊,問薔薇。

  薔薇見她很緊張的模樣,心中為詫,不確定頷首道:「咱們初來乍道,崔媽媽又是府裡的老人了,應該知曉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吧?連她這個管小廚房的都知曉了,其他人怎會不知?大約都知曉……」

  東瑗見薔薇都能想到這點,心不由又沉了下去:她的僥倖破滅了。

  盛樂郝是盛修頤的嫡長子,倘若好好培養,將來就是家族的繼承者。

  可他外祖家陳家曾經是新皇的死對頭,謀逆被誅滅。他身子裡流著一半陳家的血脈,雖說罪不及出嫁女,可皇族如何會倚重逆臣的後代?

  盛家想要在朝堂獲得更多的權勢和機會,就不可能讓盛樂郝繼承家業。

  這樣的道理誰都明白。

  可這個孩子是家族的嫡長子,不讓他繼承家業,只怕會被人恥笑。況且東瑗記得剛剛盛修頤問盛樂郝功課,那孩子回答得很流利,應該不是那種愚笨不成器的。

  盛樂郝不算庸才,想要剝奪他的繼承權,只能想別的法子。

  東瑗聽聞盛家子嗣單薄,所以盛樂郝沒有「暴斃」。若無辜夭折孩子,更減福壽,盛昌侯和盛夫人也怕遭天譴,怕以後想要孫兒更加難吧?

  於是盛昌侯就想出誣陷、刻薄盛樂郝的法子?

  這件事的主謀就算不是盛昌侯,亦是盛昌侯首肯的。

  沒有盛家家主的同意,嫡長子偷東西的謠言誰敢四處說?一旦有苗頭,也會被強行遏制的。

  「你給崔媽媽些錢財,讓她別把這次你問她大少爺這事說出去。再看看她平日裡跟府裡什麼樣的人來往,倘若她來往的都是些不靠譜的,以後切莫問她什麼。她能跟咱們說旁人的不是,亦能把咱們的事抖出去,到時再防她。若是她來往都是些正兒八經的人,以後好好對她。她至少比咱們知道多些……」東瑗低聲問薔薇道。

  羅媽媽見東瑗表情變化,卻不明白她在想什麼,又聽到她叮囑薔薇的一番話,羅媽媽還在繞,不明所以,薔薇已經頷首,轉身去箱籠裡找出銀錢匣子,拿戥子稱了二兩銀子出去。

  羅媽媽瞧著,心中微微歎了口氣,什麼都沒說。

  東瑗在炕上斜倚著打盹,直到申正一刻,羅媽媽喊她起身。她申正三刻應該去給婆婆請安。

  東瑗迷糊睜開眼,任由羅媽媽幫她梳頭。

  陶姨娘等一行人從靜攝院辭了東瑗和盛修頤出去,在岔道口跟盛樂郝、盛樂蕓和盛樂鈺分手。

  陶姨娘就喊盛樂鈺:「二少爺,您等等。」

  牽著盛樂蕓,跟在奶娘身後的盛樂鈺停住了腳步。

  盛樂郝見他們說話,知道不關自己的事,就衝陶姨娘微微笑了笑,帶著小廝先走了。

  「姨娘,您喊我做什麼?」盛樂鈺還在摸著脖子上的項圈,很歡喜,想著和蕓姐兒快點去元陽閣,給盛夫人也瞧瞧。見陶姨娘喊他,他有些不耐煩。

  那邊,蕓姐兒的生母邵姨娘也趕了過來。

  薛江晚和范姨娘不由好奇停住腳步,看看陶姨娘要跟二少爺說什麼。

  陶姨娘笑盈盈的蹲下身子,替他整了整衣襟,又整了整他的項圈,問他:「二少爺,您喜歡大奶奶給您的項圈嗎?」

  盛樂鈺眨巴著墨色寶石似的眼睛,很真誠的頷首:「喜歡啊。姨娘,母親身上香香的,人長得也好看,我很喜歡她。她跟姐姐和姨娘一樣好。」

  陶姨娘的笑意更深,又道:「二少爺喜歡姨娘,姨娘也喜歡二少爺。二少爺,姨娘求您一件事。」

  蕓姐兒也不解望著陶姨娘。

  盛樂鈺卻拍了拍胸膛,道:「我一定幫姨娘的忙,我長大了」

  惹得趕來的邵姨娘和蕓姐兒也掩唇笑。

  陶姨娘更加喜歡,笑道:「下次在大奶奶跟前,您叫我陶姨娘,不要說『我姨娘』,好嗎?」

  蕓姐兒微愣。

  盛樂鈺不太懂,嘟起嘴巴做沉思狀,半天才道:「說『我姨娘』,母親會不高興嗎?」

  「不是,不是」陶姨娘忙呵呵笑道,「只是我喜歡聽二少爺叫我陶姨娘。二少爺,您以後改口,不管在誰面前,都叫我陶姨娘,我再給你做好看的衣裳、鞋襪。」

  盛樂鈺年紀小,卻最愛臭美,很喜歡陶姨娘做的漂亮衣裳、佩飾還有鞋襪,一聽這話,當即就笑彎了眼睛,甜甜道:「陶姨娘。」

  陶姨娘聽在耳裡,心口似被什麼撞了一下,笑容卻一點也不敢變,笑盈盈應了。

  蕓姐兒年紀大些,懂得些人情世故,知道陶姨娘一生謹慎,怕得罪了新進門的嫡母。

  她眼眸暗了暗,牽著盛樂鈺的手,道:「陶姨娘,邵姨娘,我們先回去了……」

  叫邵姨娘的時候,她語氣有些不自然。從小她就是親熱叫邵姨娘為姨娘的,這還是第一次帶著姓叫她。

  邵姨娘也是臉色不自然,乾乾的應了一聲:「大小姐慢些走,小心地滑。」

  盛樂蕓和盛樂鈺姐弟倆住在緊挨著盛夫人院子的兩處小庭院裡,平日裡總是一處玩耍,一同出門一同回去。

  看著一大一小牽走和睦的背影,邵姨娘心中有些難受,對陶姨娘道:「你何必呢?我瞧著大奶奶是個慈善人。」

  陶姨娘終於收起強忍的歡喜,眼底有了幾縷哀色,半晌才歎氣道:「我也知道大奶奶是慈善人。可小心駛得萬年船,咱們房裡總算有了主母,若還跟從前一樣,豈不叫人笑話?」

  見陶姨娘如此明事理,邵姨娘微微歎了口氣:「你總是這樣苦自己。」

  說得陶姨娘眼眸中不禁有淚。

  遠處聽得一清二楚的薛江晚和范姨娘,各自心底好笑。

  薛江晚瞧著陶姨娘的做派,心中不屑,轉身欲走,卻見范姨娘上前幾步,高聲笑道:「姐姐,你不必這般的。大奶奶人長得漂亮,又和善,豈會因為二少爺叫一聲『我姨娘』就惱了?」

  陶姨娘掏帕子拭了淚,轉身依舊是笑容堆滿了眼角,道:「妹妹說的是,大奶奶是寬宏之人,是我小人之心了。」

  范姨娘笑容燦爛,道:「大奶奶不僅僅是寬宏之人,還是天仙一般的容貌呢。咱們大奶奶出身名門,鎮顯侯府薛家比咱們盛家還要顯赫。大奶奶是鎮顯侯府原配的嫡小姐,御賜的郡主,還是聖旨賜婚的,昨日花轎是沿著京都繞了一大圈才進府,當年的大奶奶都沒有這個排場和福氣吧?不僅僅有名,還有錢,姐姐們看到她打賞大少爺、二少爺和大小姐的首飾沒有?都是咱們平日裡想不來的……」

  陶姨娘和邵姨娘明白她的意思。

  又要挖苦陶姨娘呢。

  從前世子爺屋裡的私事,不關宗族的,盛夫人都交給陶姨娘打理。雖然陶姨娘恪守妾室的本分,從來不欺負其他妾室,亦不自己拿大,可這位范姨娘總要不是找話刺一刺陶姨娘。

  她進府兩年,世子爺在屋裡過夜數次很少,最近半年就沒怎麼去過。盛修頤做事一絲不苟,從來不放縱自己。平日裡每個月三日歇在陶姨娘處,三日歇在邵姨娘處,剩下的日子就在靜攝院獨居。雖然不是陶姨娘聯合邵姨娘壓制范姨娘,可范姨娘總是把帳算在陶姨娘頭上。

  前不久還有人傳出夫人要抬陶姨娘做繼室的閒話,范姨娘聽了,更是當著陶姨娘的面,冷嘲熱諷說了好幾次。

  范姨娘大約是不怕盛昌侯府任何人的。

  她是興平王家裡的歌姬,送給盛修頤做妾的。只要皇家不倒,只要興平王不倒,哪怕盛修頤再不待見她,她都是盛家的妾室,不會因為她無子就被送出去的。

  仗著這個,范姨娘才不怕陶姨娘將來做了繼室找自己算帳。

  她的處境已經尷尬無比了,還能更差麼?既然已經這樣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氣死這個一臉假惺惺的陶姨娘,也要出出心口的惡氣。既然被人不屑,她可不想自己憋屈死。

  哪怕她范氏再憋屈,世子爺和夫人都不會多看她一眼,那她裝賢良做什麼?

  就像剛剛,陶姨娘明著是關心大小姐和二少爺,怕他們被大奶奶責怪,可她瞞不過范姨娘的眼睛。

  這陶氏不過是瞧著大小姐和二少爺都被大奶奶的東西收買了,挑撥離間來了。陶姨娘這樣一番話,二少爺年紀小,可能不懂,大小姐心裡怕是要留下疙瘩的。

  這根本就不是大奶奶的意思。聽到二少爺叫「我姨娘」,大奶奶臉色都未變一下。

  分明就是陶姨娘在搗鬼。

  可愚昧的邵姨娘還一臉感激的樣子,范姨娘就是看不過眼。

  哼,想做繼室?也不瞧瞧自己什麼身價?

  看到新大奶奶的身價,她陶氏拿什麼比?

  「是啊,大奶奶是極尊貴的。」陶姨娘笑容不改,一臉平靜回了范姨娘的話,帶著自己的丫鬟,快步回小院。

  邵姨娘看了眼范姨娘的囂張,忍著氣不敢說話,跟著陶姨娘回去了。

  邵姨娘是個忠厚人,不會吵架,她可不敢同潑辣的范氏鬧起來。

  「陶姐姐好氣量。」范姨娘陰陽怪調在身後又道,「我真該學學姐姐。」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2:35 PM

第七十五章 妾爭(2)

  陶姨娘聽到這話,微微頓了頓身子站住,回眸望著范姨娘,依舊是一臉優雅柔婉的笑:「妹妹這話,我不懂了。我是個愚笨的,有什麼值得妹妹學?」

  「姐姐怎麼不懂?」范姨娘慢條斯理走過來,在她身邊輕聲道,「世子爺瞧著大奶奶,眼睛都是亮的,姐姐一點也不吃醋,莫不是好氣量?我就不行了,我瞧著世子爺看大奶奶似看個寶貝一樣的眼神,心裡就酸溜溜的。」

  說罷,不等陶姨娘回答,腳步輕盈先回了小院。

  邵姨娘聽著范氏這些不著邊際的話,心中大駭,寬慰陶姨娘:「她說這些古怪的話。咱們是妾,大奶奶是妻,怎麼拈酸吃醋的話都說得出來?」

  她的意思,妾室連吃正妻的醋的資格都沒有。這個邵姨娘真不會說話

  倘若說范氏的話是在陶姨娘胸口刺了一刀,邵氏這話,就是撒了把鹽。

  一旁看了很久熱鬧的薛江晚倏然目不轉睛看著陶姨娘。她想瞧瞧,陶氏的表情是如何的驚詫。

  可陶氏聽了邵姨娘的話,只是笑容清淺,說了句:「她就是這樣調皮,像個孩子似的,夫人都不怪她,咱們不理她。」就挽著邵姨娘的胳膊,姊妹倆人回了院子。

  薛江晚半晌才舒了口氣。

  前日陶姨娘滿面和睦把小院的正房讓給了她,她還以為陶姨娘是個和善好欺的。可范姨娘挑釁時陶姨娘的表情和作為,落在薛江晚眼裡,頓時對陶姨娘大為改觀。

  這個女人,要麼就是菩薩一樣大慈大悲的心腸,要麼就是心機深厚表演獨到的惡毒。而後者的可能性大。

  在她占領薛東瑗正妻位置之前,這個女人可能是她的勁敵。

  回到屋裡,薛江晚猶自沉思。

  她的乳娘李媽媽見她愣神,親自烹茶給她吃,問她:「姨娘,您怎麼心思沉沉的?去給大奶奶請安,大奶奶給您氣受了嗎?」

  薛江晚回神,接過李媽媽手裡的茶,笑道:「哪裡話,大奶奶處事周正著呢。媽媽,您看著那個陶姨娘如何?」

  李媽媽就想起前日初來時,那個眉眼嫵媚,笑容甜美親熱的女子,道:「陶姨娘是個熱情的,和善可親,心地又好,又懂規矩。知道您是大奶奶的滕嫁之妾,就把正屋讓給了您。」

  薛江晚不由冷笑:「和善,心地好?不見得……」

  李媽媽以為她跟陶姨娘有了摩擦,就笑著勸她:「是不是陶姨娘做了什麼讓姨娘誤會了?」

  薛江晚的三個貼身丫鬟又都跟木頭人一樣,雖然李媽媽沒有見識,卻是唯一能說得上話的,就道:「媽媽,我方才見范姨娘和陶姨娘吵架了……」

  說罷范姨娘挑釁說的那些話、陶姨娘的反應,都告訴了李媽媽。

  李媽媽聽了,就念阿彌陀佛:「多好的人兒啊范姨娘那樣,陶姨娘都沒有說她一句不是。姨娘,您以後要多跟陶姨娘走動,那可是個心地醇厚的那個范姨娘,也忒囂張可惡。」

  薛江晚想跟李媽媽說話的心思全沒了。

  她的乳娘,比那個邵姨娘還要愚昧。

  李媽媽聽了自己這番話,說不定刻意跟陶姨娘親近,那真是惹一身騷,薛江晚覺得自己有必要把話跟李媽媽說明白。她語氣不太好:「媽媽,你真糊塗陶姨娘那麼和善,范姨娘為何跟她過不去?說起和善,邵姨娘也很和善,范姨娘怎麼不尋邵姨娘的不是?」

  李媽媽原本就沒有什麼見識,回答不上來。

  薛江晚繼續道:「你想想,在大奶奶沒有進門之前,世子爺屋裡的事都是陶姨娘管著。如今大奶奶進門,還帶了我,陶姨娘既讓了屋子,又交了管事的權利。正常情況下,都會有幾分不悅的。被范姨娘那麼刻薄,回擊一兩句才是正常。可陶姨娘半句都沒有回擊。她那個人,很有心機。」

  李媽媽撇撇嘴,覺得自家姨娘草木皆兵。

  「媽媽,你有兒子的,你是不是希望奶哥越富貴越好?」薛江晚見李媽媽不以為意,換了種她能聽得懂的方式。

  李媽媽雖然不明白薛江晚想說什麼,卻連連頷首,笑呵呵道:「這是自然。做娘親的,當然是指望自己的孩子越尊貴越好。」

  「大奶奶倘若不嫁過來,身為貴妾又生了兒子的陶姨娘就有可能被扶正。」薛江晚道,「她若是成了繼室,她的兒子就是嫡子,非庶子。聽說夫人很喜歡二少爺。二少爺若是嫡子,將來盛家這萬貫家財,肯定要留給二少爺的。可大奶奶進門了,陶姨娘一輩子只能是妾,二少爺則只能是庶子,你說,她甘心不甘心?」

  李媽媽頓時不作聲了。

  「就算大奶奶沒了,還有我壓在她頭上。她只差一步,就能獲得錦繡前程,你說她對我和大奶奶,會不會真心?」薛江晚又逼問李媽媽。

  李媽媽後背有汗,聲音低了下去:「娘為了兒子,什麼都做得出來……姨娘,我瞧著陶姨娘沒有那種心思吧?」

  薛江晚氣得差點吐血。

  「我的話你不要跟任何人說,全記在心上。別和陶姨娘的人親近。」說到最後,她命令李媽媽道。

  自家姨娘一向有些神神叨叨的,李媽媽聽著她的話,過耳不過心,連連應了,心中卻還是對陶姨娘印象很好。

  那個溫軟親切的陶姨娘,哪有那麼多壞心思?李媽媽心裡嘀咕著,自家姨娘把所有人都想得跟她似的。

  也不能這樣說,自家姨娘的確是有些壞脾氣,有些小心思,對她這個乳娘還是不錯的。李媽媽想著,又歎了口氣,覺得很可惜,怎麼自家姨娘就不能和陶姨娘好好親近,非要懷疑她?

  轉念一想,娘為了兒子,的確什麼都做得出來。可陶姨娘不像這等人啊……李媽媽越想越混沌,半晌理不出頭緒。

  小院西南廂房裡,衣裳都未換的范姨娘一頭倒在炕上,懶散伸著腰,嘴裡哼著小曲兒,斷斷續續歌調皆無,卻很動聽。她原本就是很出眾的歌姬,否則興平王也不會看中她,把她送給盛修頤。

  到盛昌侯府之前,她也想過好好服侍丈夫,溫存體貼。誰知她的夫君初次見面就對她不喜,言辭冷漠,後來都不到她房裡來。可是對陶姨娘和邵姨娘,每個月定制的日子,盛修頤再不高興,也會按時來。

  想起這些,范姨娘就覺得心裡恨得緊。

  論姿容,她不如那個年紀比盛修頤還大一歲的邵氏嗎?

  論嫵媚風情,她不如那個惺惺作態的陶氏嗎?

  怎麼就看不上她

  從前看不上她,以後她就更加沒有機會了。新進門的薛氏,模樣驚豔,連范姨娘都覺得她的美蝕骨動魄,笑起來嫵媚嬌柔。身份上,人家是公卿望族的嫡小姐;論容貌,滿京華都尋不出能與之媲美的。

  薛氏過門還不足一日,盛修頤那暮氣沉沉的臉上,就有了幾分神采,比平常英俊溫和。

  范姨娘今日真的徹底斷了對盛修頤的念頭了。

  她在說陶姨娘的同時,也是說給自己聽:拿什麼跟薛氏比?

  一個繼室,居然來了這麼一尊大佛,真是稀奇

  她微微歎了口氣。

  丫鬟蕓香給她遞茶,要扶起她:「姨娘,換了衣裳再躺著。好好的衣裳糟蹋。」

  「哎喲,你讓我躺著,糟蹋就糟蹋了」范姨娘像個小孩子一樣耍賴,不肯動身,「好好的衣裳糟蹋了有什麼可惜的?又沒人看。」

  蕓香不知道該接什麼了。

  屋子裡一下子就靜了下來。

  范姨娘自己歎了口氣,還是起身換了件家常的衣裳,任由蕓香服侍她。

  換好衣裳,坐在炕上喝茶,蕓香就柔聲勸她:「姨娘,您也太直了些陶姨娘平日裡也是規規矩矩的,您何苦跟她過不去?她們跟咱們一樣,也不容易……」

  范姨娘冷哼:「她不容易?她可是盛家用轎子抬進門的,不似你姨娘,出身歡場!她尊貴著呢,生了少爺,又得夫人喜歡,哪裡不容易?你看她,好好的挑撥大小姐和二少爺跟新進門的大奶奶不和。她,不容易。」又是冷哼一聲。

  俗話說勸和不勸分。明知范姨娘不喜歡陶姨娘,蕓香肯定不會幫著說陶姨娘的不是,只是幫著說些好話,免得兩位姨娘的仇怨越結越大,便笑道:「姨娘,我也聽到了陶姨娘的話,她不過是擔心大奶奶心裡不快……」

  「是是是,我小人之心。」范姨娘不想和蕓香爭,笑道,「我知道你的好心,你不用勸,我跟她水火不容,這輩子註定犯天煞你且等著,等世子爺一天天被大奶奶拴住了心,我看她那偽善的臉還能不能掛住。」

  說罷,自己想像著將來盛修頤獨寵薛氏時,陶姨娘那張臉,就不禁笑起來。

  平日裡夫人喜歡陶姨娘,眾人都捧著她。她明明只是二奶奶葛氏姨母的庶女,一個小吏的庶女,小家閨秀的清雅是有的。

  可她偏偏會些什麼風雅之事,眾人又捧她,說她像簪纓望族的大家閨秀,跟盛家的姑娘小姐一樣的模樣品性。

  這些話,不知道夫人聽到過沒有?反正范姨娘聽了就作嘔。

  大家閨秀?大奶奶薛氏,才是正經的大家閨秀!



第七十六章 子嗣(1)

  東瑗並不知道靜攝院不遠處的岔路口幾位姨娘們發生的爭執。她睡了會兒就起身,準備申初三刻去給她婆婆請安。

  羅媽媽幫她梳頭,薔薇服侍她更衣,橘紅和橘香打水伺候她淨面。準備妥當,由薔薇攙扶著,去了盛夫人住的元陽閣。

  羅媽媽在門口送她們,望著東瑗和薔薇由小丫鬟帶路往元陽閣去,腳步漸行漸遠,她又是輕輕歎了口氣。

  橘紅瞧著疑惑。

  橘香就笑起來;「媽媽,您看什麼吶?」

  羅媽媽回神,笑了笑:「瑗姐兒一向聰慧,從前咱們總要她交代好幾遍才懂她說的話。可她跟薔薇說話,我還沒有聽懂一句,她們都說三句了。瑗姐兒身邊,總算有個得力的,比咱們都能幹,媽媽高興呢。」

  當著橘紅、橘香的面,羅媽媽不由自主叫起東瑗的名字。口中說著高興,心情卻是很複雜的。

  既替東瑗高興,又感覺自己對東瑗現在的人生無甚麼幫助,只能做些微不足道小事,不能像從前那樣替她擋擋風雨。

  好似母親對長大孩子的感情一般:孩子出息了,離父母越來越遠,既真心歡喜,又心疼不捨。

  橘紅和橘香都看得出羅媽媽的心情,一左一右擁著她,寬慰著她。

  橘香更是笑道:「媽媽,薔薇能幹,咱們正好偷著閒兒耍,不好嗎?您老是勞碌命,非要大奶奶把您使喚得腳不沾地才好?」

  羅媽媽氣笑著要打她,橘香就呵呵笑著躲。

  這樣鬧一鬧,羅媽媽心口的鬱結輕了不少。

  橘紅對薔薇的印象很好,幫她說話,笑道:「薔薇確實能幹,她打聽消息比咱們幾個人合起來都厲害。媽媽和橘香出去後,拾翠館裡不管何事,她都敬著我,做事乾脆又利落,懂分寸,還很聰明。」

  橘香忙接過話,笑道:「有個能幹的最好了,去夫人、侯爺跟前說話的苦差事,挨不著咱們」

  她性格大大咧咧、不愛受拘束,從前陪東瑗去薛老夫人的榮德閣請安,被老夫人罵過幾次,從此就害怕在老夫人跟前說話了。薔薇能取代她們,陪著東瑗跟夫人打交道,橘香巴不得。

  她並不是小氣又善妒的人。

  羅媽媽聽到橘香和橘紅的話,隱藏在心頭的一點擔心消邇。從前東瑗最疼愛橘紅和橘香,現在新寵著薔薇,羅媽媽怕她們倆個瞧著心裡不痛快。如今看來,橘香還是那萬事不過心的性格,橘紅對薔薇又喜歡,她的擔心很多餘。

  東瑗嫁到這府裡,原本是委屈的,身邊的人再為小事爭風吃醋,怕她就更難了,羅媽媽很怕這樣。見大家和睦,她才算放心。

  東瑗住的靜攝院和盛夫人住的元陽閣,都是在盛昌侯府的東邊。靜攝院靠東北角,元陽閣靠東南角。繞過盛貴妃娘娘在家時住的楨園,便是一處池塘。占地頗大,水中央有幢小小閣樓。

  離得遠,東瑗看見那小樓的牌匾,依稀叫臨波閣。

  「府裡好多池子……」薔薇有些不解向東瑗道,「大奶奶,這裡有一處,楨園後面還有一處更大的,正堂南邊亦有一處,比這個小些。」

  東瑗想起盛修頤說盛家的祖籍是徽州,而徽州多水,不知是不是有什麼忌諱,笑了笑:「咱們鎮顯侯府池子不多。只當是新鮮好玩的。」

  薔薇撇撇嘴,沒有再說什麼。

  她是覺得盛府很奢侈。

  盛京寸土寸金,又是這等地段,普通人家求得一方土地做房子都不能,盛昌侯府卻用來做挖觀賞的池塘。

  薛府亦很大,可人口眾多,房屋密集,不似盛府,處處景觀別致,都是些精巧的亭閣,不是居住的院子。

  太奢靡了

  東瑗似乎也意識到了這點。她公公是兩朝權臣,家私奢侈些不足為奇。只是驕奢淫逸非長久之道。像鎮顯侯爺歷經朝堂四十年不倒,不僅僅是他的機智,更多是他安分守己。

  她淡淡舒了口氣,這些事不是她能管的,她擔心也是白瞎。

  走了大約兩刻鐘,到了元陽閣。小丫鬟忙進去通稟,親自替東瑗撩起簾子。

  東瑗聽到東次間笑語盈盈,盛夫人溫和笑聲更加歡喜。東瑗進了屋子,先給盛夫人屈膝請安。

  盛夫人讓康媽媽扶起她。

  她打量著東次間,珠圍翠繞,人語輕盈。

  盛夫人坐在臨窗大炕上,斜倚著銀紅色彈墨大引枕,穿著寶藍色五福捧壽紋褙子,湖水色八寶奔兔福裙,額間帶著鍍金點翠嵌米珠喜字遮眉勒,頭戴翠玉碧璽簪,笑容溫和慈祥。

  她懷裡,坐著粉妝玉琢的盛樂鈺,一個穿著粉色褙子的小女娃娃,是二房的嫡女盛樂蕙。盛樂蕓坐在炕的另一邊。

  臨炕一排鋪著墨綠色椅袱的太師椅上,坐著五個人。

  除了她的二弟妹葛氏,她都不認識。

  康媽媽就介紹給東瑗:「這是琪姐兒。」

  一個穿著藕荷色繡折枝海棠紋褙子的妙齡少女起身,給東瑗行禮,柔聲道:「大嫂。」

  她就是盛家三小姐盛修琪,過幾日就要進宮的那位吧?

  東瑗還了禮。

  康媽媽又指了穿著草青色繡紅梅傲雪紋褙子的少女道:「這是表小姐,姓秦,閨名一個奕字。」

  東瑗打量這少女,跟她差不多年紀,身姿曼妙婀娜,瓜子臉,柳眉凝煙、秋波盈盈,比起她院裡的陶姨娘還有風情。

  東瑗跟她見禮,秦奕也打量她。

  驚豔過後,就露出幾縷黯淡神色,似自慚形穢般。

  年輕的女子都喜歡和旁人對比,不如人總會失落。東瑗沒有深想,康媽媽就指著坐在二奶奶葛氏後面的兩個女子道:「這是大姨娘和二姨娘,她們都姓林,是對雙生姊妹。」

  兩個三十左右、依舊風韻迷人的女子上前,給東瑗行禮。

  東瑗知道是公公的妾室,忙還禮。

  這兩位姨娘模樣有七八分相似,細長眼睛很嫵媚。只是神態端莊,笑容親切,都穿著月白色褙子,做派端莊,無妖媚之氣。

  姊妹倆給盛昌侯做妾?

  她們都是三十歲左右的年紀,倘若有子嗣的話,應該是十三、四歲。今早的成婦禮上,好似沒有見到。難道都是庶女,已經出閣了?

  一一見過禮,盛夫人含笑道:「頤哥兒媳婦,到娘這裡坐。」她對東瑗很親熱。

  盛樂蕓就帶著盛樂鈺和盛樂蕙下炕,給東瑗行禮。

  東瑗讓他們起身,自己坐到盛夫人對面的炕上。

  小丫鬟端了錦杌給盛樂蕓和盛樂蕙姊妹倆坐,盛樂鈺很開心爬到東瑗懷裡,甜甜道:「母親母親,祖母、二嬸嬸、姨太太、三姑、表姑還有二姐姐,都說我的項圈好看」

  他一口氣念這麼多人的稱呼,讓東瑗覺得這孩子聰穎過人,怪不得盛夫人喜歡他。

  他話音一落,東瑗和其他人都不約而同輕笑起來。

  「鈺哥兒長得好看,戴什麼項圈都好看。」東瑗覺得這孩子很愛臭美。

  果然,盛樂鈺聽到東瑗誇他好看,眼睛就笑彎起來,追問道:「鈺哥兒長大了,有母親好看嗎?」

  大家都忍不住笑。

  盛夫人也笑得不行。

  東瑗笑道:「鈺哥兒是男孩子,長大了會像你父親,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盛樂鈺微微愣了愣,然後轉頤問盛夫人:「我像父親,也要去外院練武嗎?」

  東瑗聽了心中一動:盛修頤一直習武嗎?

  可盛樂鈺的語氣,分明就是很不想習武。

  盛夫人故意逗他:「好啊,等我們鈺哥兒長大了,跟父親和三叔一樣,去外院習武。」

  盛樂鈺就從東瑗懷裡掙開,撲到盛夫人懷裡,搖晃著她的胳膊,哀求道:「祖母,鈺哥兒不要習武。鈺哥兒要念書,考秀才,做狀元郎」

  盛夫人就指了東瑗,笑呵呵對盛樂鈺道:「鈺哥兒以後好好聽你母親的話。你母親的爹爹就是狀元郎,你乖乖聽話,你母親教你將來如何做狀元郎」

  盛樂鈺很肯定的頷首。

  一屋子都被他逗得笑起來。

  才五歲的孩子,一派天真可愛,盛夫人很喜歡。

  東瑗嫁到盛家才一天,只見到盛家四個孫兒輩的孩子。

  二奶奶葛氏房裡沒有庶出的孩子嗎?怎麼不帶過來玩?

  略微坐了坐,盛夫人怕新媳婦在婆婆面前不自在,沒有留東瑗吃飯,讓她早早回去歇息,很通情體貼。

  辭了老夫人,回去的時候夕陽滿天,豔色彩霓將門口一株西府海棠染透,碧樹繁花掩映的幽徑顯得靜謐安祥。

  整個盛府都籠罩在安寧的斜照中。

  東瑗想起前幾日這個時辰,她會從薛府的榮德閣回拾翠館,不禁心口發悶。可她的注意力很快又被盛家的事轉移過去。

  「薔薇,你去打聽打聽,那侯爺的兩位林姨娘,還有二爺房裡,到底有孩子沒有。」東瑗道。

  盛家的子嗣真的很單薄。

  是真的子嗣艱難,還是……

  她又想起了那個瘦弱怯懦的嫡長子盛樂郝,隱隱有什麼籠罩在她心頭。

  薔薇忙道是。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2:36 PM

第七十七章 子嗣(2)

  東瑗和薔薇回了靜攝院,薔薇就拿了些碎銀子和一對金手鐲出門去了。東瑗瞧在眼裡,沒有做聲。她知道薔薇向來消息靈通,除了她的巧舌,還有她的大方。錢財動人心,這才是她善於打聽消息的根本吧?

  想著,她就從銀錢匣子裡,尋出兩塊五兩的銀子,又從自己陪嫁首飾匣子裡尋出四對織金點翠紅綠瑪瑙金鬢花簪,一起放在枕邊。

  到了晚膳的時辰,羅媽媽和橘紅、橘香、紅蓮、紫薇等人都在擺飯。

  東瑗斜倚在炕上愣神。

  她心裡在想盛家子嗣的事。

  祖母說,薛江晚做她陪嫁的滕妾,是為了替她生下孩子,在盛家防身之用。可盛家的子嗣,好似特別難。

  想著,簾外的丫鬟稟道:「世子爺回來了。」

  東瑗微愣,在外院這麼快就吃了飯回來?

  她忙下炕,給撩簾而入的盛修頤行禮。

  盛修頤讓她起身。抬眸間,東瑗瞧見他額頭有細細的汗,鬢絲微亂,像是劇烈運動過的人。

  方才在盛夫人那裡,盛樂鈺說盛修頤在外院習武。

  看他的模樣,像是剛剛習武歸來的。

  「世子爺,您用過晚膳不曾?」東瑗笑盈盈問他,「我還未曾用過,正擺飯呢,您要不要再添些?」

  「給我添副碗筷吧。」盛修頤道,表情很平淡,轉身去了淨房梳洗。

  他真的還沒有吃飯啊。

  外院出了什麼事嗎?他怎麼不吃飯就跑了回來?

  東瑗心中猜測著,讓紅蓮和綠籬去服侍他梳洗。靜攝院除了粗使丫鬟是盛家的,其餘都是東瑗的人。不知是在東瑗大婚之前送走了,還是根本就沒有。

  盛修頤洗漱一番,換了青灰色葛雲綢直裰,濃密鬢絲上攜了幾點水珠,白皙臉龐有些紅潮,堅毅下巴微揚,雍容倜儻。

  東瑗讓服侍的丫鬟們都下去,親手替他盛飯。

  「世子爺,咱們院裡原先沒有服侍您的丫鬟嗎?」東瑗試探著問他,笑容滿面,「我身邊有幾個得力的,撥兩個給您使喚吧?」

  這個話題比較中性,不會犯忌諱。打開了話題,再問外院發生了何事。

  對盛家什麼都不知道,兩眼一抹黑的感覺很糟糕。與盛修頤聊了一上午徽州,東瑗覺得只要話題對路,還是能從他口裡問出點什麼來。他雖然不怎麼愛說話,瞧著冷漠疏淡。

  其實外冷內熱,話題投機,他亦會滔滔不絕。

  盛修頤聽到東瑗問丫鬟,手裡的筷子微頓,略微沉吟,道:「從前有兩個服侍的,年紀大了,上個月才放出去。娘送的那兩個,你昨日也見了,我使不習慣。你的丫鬟裡有忠厚本分的,撥兩個給我,下次府裡添丫鬟,再補上你的。」

  他是在告訴東瑗,盛夫人送過來的兩個丫鬟,蘼蕪、杜若,行事不規矩?

  可盛夫人的本意,就是給盛夫人做通房丫鬟的吧?

  好像他不想要。他只想院裡規矩分明,丫鬟就是丫鬟,妻妾就是妻妾,所以把挑選丫鬟的任務交給了東瑗?

  東瑗忙道是,盤算著把紅蓮和綠籬的先派給他用,回頭稟明了婆婆,等到添置丫鬟的時候,再添兩個一等丫鬟在自己院裡。

  說著話,東瑗起身給他舀了碗湯,自己卻小口慢慢吃著。

  盛修頤見她吃得很勉強,以為她沒有胃口,就道:「你喜歡吃什麼,擬個單子給娘,讓廚房添上。忍讓一次,以後就處處委屈,日子還怎麼過?你不用害怕,爹娘都是通透的人。」

  東瑗倏然抬眸望著他。他已經低下頭去吃飯了。

  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這句話都讓東瑗心湖一動,漣漪陣陣。他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他不想東瑗受委屈。

  她斂了情緒,笑道:「我沒有什麼忌口的東西,只是一邊想著事兒,吃飯慢些罷了。我剛剛在想,世子爺下午說在外院吃飯的,怎麼回來了?可是有事?」

  盛修頤正在夾菜,動作微頓,半晌沒有答話。

  東瑗不由忐忑,抬眸瞧他。感覺他耳根處有暗紅湧上,又彷彿是她的錯覺。他習武回來,肌膚泛紅很正常。

  他沒有回答東瑗的話。半晌,他放下筷子,起身道,「你多吃些,我去書房看會書……」

  臉比剛剛進屋時還要紅,似落荒而逃。

  東瑗先是微詫,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愣神,而後倏然醒悟過來:他是不是特意回來陪她的?

  一開始她沒有往這方面想。

  一旦想到了,又想起自己問他為何回來時,他的窘迫,好像真的是這麼回事。

  她的臉不禁也熱了起來。

  她居然問出這麼笨拙尷尬的話……沒有經歷過感情,對這種事不能迅速判斷,直到事後左思右想才明白。可惜晚了。

  東瑗很懊惱,不知道盛修頤會不會惱羞成怒?他們在新婚中,丈夫回來陪妻子吃飯,怕她人生地不熟不自在,她居然巴巴去問他。

  怪不得他尷尬說不出話來。

  東瑗想到自己處處仔細,偏偏犯了這麼大的錯,悶悶吃了兩口飯,就放下筷子。

  大約半柱香的功夫,薔薇從外面回來了。

  她一邊服侍東瑗梳洗,一邊低聲跟她私語:「兩位林姨娘進府快十二年,一直無子嗣;二爺有兩個姨娘,也無子,二奶奶這些年只有二小姐,後來也不見動靜。世子爺房裡的范姨娘過府兩年,也無子。」

  然後,她的聲音更加低了:「大奶奶,二房、三房同四個少爺,都成親,妻妾好幾個,都是女兒,一個男孫都沒有」

  東瑗聽到這話,面上一肅。

  是天意還是人為?

  就說她們這一房,二奶奶房裡的姨娘沒有子嗣,可以猜測是二奶奶搗鬼。正妻自己沒有生下兒子之前,不想讓妾室誕下庶長子是可能的。

  那麼兩位林姨娘是怎麼回事?

  東瑗突然覺得人好難看透,她從前對世界的把握與通透好像一下子就失去了作用。她看著婆婆,直覺她是個敦厚善良的人,她眉宇間的溫良不是裝出來的。

  可公公的姨娘沒有子嗣,難道真的跟婆婆沒有關係?

  二爺的生母是婆婆的通房,那個女人好像沒有抬妾就歿了,也跟婆婆沒有關係嗎?

  「大奶奶,只要您和薛姨娘有了男孫……」薔薇低聲補充道。後面的話,她沒有說出來。

  東瑗卻明白。

  在盛家男孫急缺的情況下,只要她或者薛江晚生下男丁,她在盛家宗族的地位就徹底保住了

  「想誕下男孫?」東瑗微微苦笑,「那要看咱們的道行了。」

  東瑗此刻才覺得,她的滕妾薛江晚是個完全無用的人。她對薛江晚很了解,那個女人自以為很聰明,其實不過爾爾。

  倘若盛家子嗣艱難是人為而不是天意,那麼想要誕下嫡子,就需要步步算計、層層防範。而薛江晚的自以為是,她就算有命懷了子嗣,也沒命保住。

  東瑗只能靠自己。

  到底是天意還是人為?

  越想,越覺得心裡亂糟糟的。

  她和衣躺下,直到亥初,盛修頤才從小書房回來。

  他簡單的洗漱後,躺下背對著東瑗,沒有了昨晚的溫存體貼。

  東瑗則是累了一整日,見他回來,又不肯同她說話,她一時間亦沒有話題,說了句「我先睡下了。」就放心沉沉睡去。

  亥初三刻,東瑗已經進入夢鄉。而遠在東南角的元陽閣依舊亮著燈火。盛夫人還沒有睡,在等盛昌侯。

  盛昌侯今日比往常回房都要晚。

  康媽媽便在一旁服侍,跟盛夫人聊天解困。

  話題兜兜轉轉,就轉到了新媳婦薛氏東瑗的身上。

  「長成那樣,簡直是造物者的恩賜。」盛夫人笑道,「頤哥兒好福氣。你瞧見沒有,薛氏行事大方,說話得體,教養得規規矩矩。侯爺說要防她,讓我把蘼蕪和杜若給頤哥兒,可是我心裡思量,薛老夫人是什麼人?那是個敢告御狀,巾幗不讓須眉的女人。鎮顯侯府幾次災難,甚至鎮顯侯被判當即問斬,她都能把丈夫救下來。她溺愛的孫女,品行能差嗎?我瞧著薛氏,就樣樣好,有薛老夫人的遺風……」

  康媽媽在一旁陪著笑:「大奶奶是個賢良模樣的。」

  「是啊。」盛夫人笑道,而後又歎氣,「就是不知道和頤哥兒有緣分沒有,這夫妻不知能不能到頭啊……」

  這個話題,康媽媽就不敢接了。

  盛夫人正要兀自把話題繞開,盛昌侯氣哄哄疾步進了內室,連丫鬟都來不及通報盛夫人。

  見他臉色鐵青,康媽媽當即退了出去。

  盛夫人忙起身,給他倒了杯熱茶,遞到手邊道:「侯爺,您這是跟誰置氣呢」

  盛昌侯一掌拍在炕几上,震得茶盞顫抖,清香茶水溢了出來,盛昌侯暴怒:「沒出息的東西,被個女人纏了足!那個薛氏,就是個狐媚子,頤哥兒的前程,遲遲早早送在她手裡」

  一進門氣得青筋暴突,居然是罵剛剛進門的兒媳婦。

  盛夫人心裡不快,卻不敢表露,惴惴坐在炕沿上,柔聲勸慰:「侯爺,您身子骨不好,別為了孩子的事氣壞了自己。頤哥兒做錯了什麼,您要打罵便打罵,何必生悶氣?」



第七十八章 付出

  「做錯了什麼?」盛昌侯冷哼,「我就是有心看看,他今日能習武到幾時。結果,還未到酉正,就急匆匆回了內院。有什麼等著他?才娶進門,就這樣離不得,以後還不是任由薛氏拿捏?沒出息的東西,我還指望他子承父業,他哪裡像個男人?」

  盛夫人卻是心中暗喜。

  男人的政治她一知半解,卻也知道盛昌侯為何對薛氏不滿。

  可兒子媳婦和睦,就能早點誕下孫兒,盛夫人一想到此處,就溢滿了蜜般的愉悅。

  長子盛修頤一向對女子冷漠,家裡姨娘們不鹹不淡擱置著,以至於這麼些年,三個姨娘總共才有盛樂鈺和盛樂蕓姐弟倆。盛樂郝又被侯爺趕去了外院,盛夫人特別羨慕旁人兒孫繞膝。

  如今對新媳婦戀戀不捨,可不是開竅了?盛夫人只差心中念阿彌陀佛。

  但願薛氏真是個有福的,能早早替她誕下幾個小孫兒孫女,也免得盛昌侯總是怪她對庶孫太寵愛。

  盛夫人就是喜歡孩子,亦盼著多幾個孫兒。盛昌侯把嫡孫八歲就送去外院,不顧盛夫人的不捨,還不准她寵愛庶孫,是何道理?

  盛夫人對這件事很堅持,所以盛昌侯幾次說她不應該對盛樂鈺如此疼愛,她置若不聞。

  說的多了,盛夫人就淚如雨下,哭起盛樂郝來:「……您非要把他送去外院,要是多在我身邊幾年,我也不至於這樣寵著鈺哥兒。您做大事,叫我一個女人跟在攙和什麼。都是頤哥兒的骨肉,什麼庶出嫡出的。咱們家孩子算來算去,就這四個,又不是十個八個的,分得這樣清楚……」

  盛昌侯見夫人一把年紀,說的又這樣心酸,而後就睜隻眼閉隻眼。

  盛夫人想,鈺哥兒年紀大了,年底就要滿六歲。依著盛昌侯的脾氣,再過兩年肯定要把他送去外院。

  到時,盛夫人膝下又無孫兒了

  頤哥兒與薛氏要好,早點誕下孩子,等鈺哥兒、蕙姐兒、蕓姐兒長得大了,去外院的去外院、出嫁的出嫁,盛夫人正好有薛氏的孩子可以逗弄,多好的事。

  她不能理解盛昌侯的憤怒,卻也明白不能把自己的這番心思透露出來。他已經氣得不輕,自己再這般一說,只怕真的氣出個好歹來。

  盛夫人只得陪著笑臉,寬慰他:「新婚燕爾,頤哥兒身邊又好些年沒有容貌出眾的女子,瞧著喜歡也是人之常情。過了新鮮勁,就好了。這麼多年,頤哥兒最懂節制,他都大多人了,侯爺也讓孩子鬆懈幾日。」

  她的這番話,一下子擊中了盛昌侯的軟肋。

  盛修頤自幼聰穎,十八歲就中舉,當年是那科安徽的解元。他經史、八股熟讀,又運用巧妙,文章錦繡又深刻,那屆的主考官極力推薦他。可盛昌侯正好打了勝仗,官運亨通,是皇上面前的紅人。

  他的二女兒又被選為太子良娣。

  倘若盛修頤再高中進士,甚至狀元,眼紅嫉妒的朝臣怕要參他,以為盛文暉拉攏主考官,他才讓盛修頤文章入選。

  盛家富貴,可根基太淺,盛昌侯不能授人以柄。哪怕是無妄的猜測,他都怕觸怒聖上。

  他就讓盛修頤稱病,錯過了會試。

  盛昌侯盛文暉的父親曾經做過徽州知府,而後被人誣陷革職。到底存下些家私,盛家在徽州府也算富戶。盛文暉念書不行,就想著走武官的路子。他父親請了教頭,專門教他武藝。

  而後父親的好友舉薦,盛文暉投身在陝西大營裡。

  他離家後,盛文暉的兩個兄弟不善於習武,也不愛舞槍弄棒。家裡的武教頭閒來無事,就教不足四歲的盛修頤拳腳功夫,發現這孩子天賦極高。

  盛父更是高興,就讓教頭從小教他。

  盛修頤比起半路習武的盛文暉,算是文武全才。他年輕,亦想學成文武藝,賣給帝王家。可盛文暉一日日受器重,他的二女兒亦誕下了皇孫,盛家如日中天。先帝晚年,特別寵愛盛文暉,他成為寵臣之一。

  比起蕭太傅,盛文暉可是隱忍低調。

  他不准盛修頤參與朝政,怕父子都受器重,被先皇顧忌、被其他大臣嫉妒。

  而後,太子登基,盛家二小姐成了皇貴妃,盛家的恩寵一日重似一日。

  盛修頤倘若進學,不是鮮花著錦,而是烈火噴油。

  就這樣,他的前程一天天耽誤下來,盛修頤亦一天天沉默寡言。他全部的功夫,都花在鑽研經史、兵書、奇門遁甲,又每日習武,學了一肚子好學問,練了一身好武藝,卻始終無報國之門。

  除非盛昌侯從朝廷退下來,否則盛修頤永遠無機會。

  只要盛修頤被皇帝重用,盛貴妃娘娘生的三皇子被封為太子的機會就小。哪個皇帝不怕將來外戚權重把持朝政?

  為了盛家、為了貴妃娘娘,他就這樣默默無聞過了將近三十年。明年,他便要滿二十九歲,真正的虛歲三十,到了而立之年

  盛文暉想想自己,而立之年在任正三品的西門提都。

  他也夠委屈的,讓他鬆懈幾日,的確不應該指責。

  如此想著,盛昌侯的氣也消了大半。

  「唉……」他重重歎氣。

  盛夫人知道他的氣已經消了,笑道:「侯爺餓不餓?晚上做了乳牛羹,用些再睡吧。」

  盛昌侯才感覺胃裡空空的,的確有些饑了,他微微頷首。

  盛夫人就吩咐外面伺候的香櫞去端了羹湯來。

  盛昌侯一邊吃著,倏然問盛夫人:「頤哥兒把蘼蕪和杜若送了回來?」

  盛夫人笑:「是啊。見了新媳婦,蘼蕪和杜若怕是入不了他的眼的。」

  盛昌侯贊同這話。他以為蘼蕪和杜若頗有姿色,比盛修頤院裡的陶姨娘還要出彩,應該能同薛氏一較高下。盛京盛傳韓氏女的後代如此容貌傾城,盛昌侯也是不信的。

  跟蘼蕪差不多,也算驚豔了。

  可哪裡想到,薛氏名不負盛傳,姿容靡麗難描難畫,蘼蕪和杜若跟她一比,頓時失色。

  盛修頤見了薛氏女,只怕再美的姬妾也瞧不上眼。

  「我以為,世人盛傳韓氏女及其後代美豔傾城,是恭維之詞。如今瞧著薛氏的容貌,倘若當年韓氏女也是這等姿容,不怪文雅、和慶兩位公主死在韓氏女手裡。」盛昌侯歎氣道。

  當年那些往事,盛夫人亦是聽聞過的。

  她想了想,低聲道:「和慶公主的事遠隔千里,不好評說。文雅公主的死,我倒是覺得跟韓氏無關。太后娘娘不喜萬淑妃娘娘,怎麼會對萬淑妃娘娘生的文雅公主真心?說不定……」

  盛昌侯咳了咳,看了盛夫人一眼。

  盛夫人忙斂聲不語。

  靜攝院的夜已經深了,月上銀裝,倚欄不語,清輝灑滿了院落,夜蛩在籐架下低吟,繾綣哀婉。

  東瑗朦朧中,感覺身子騰空,她猛然驚醒。

  自己撞上了結實寬厚的胸膛。盛修頤趁著她睡熟,把她抱到了自己懷裡,溫熱的舌挑弄著她頸項的肌膚,一陣陣酥麻襲人。

  東瑗徹底醒了。

  新房裡點了燭火,幔帳內卻隱隱綽綽看不清楚。盛修頤吻著她,手早已將她的衣衫褪到了肩頭,吮吸著她削肩的肌膚。

  東瑗呼吸微急,問他:「什麼時辰了?」

  盛修頤抬眸望著她,對她甦醒毫不意外,道:「子時了。」

  她都睡了一個時辰,他是睡醒了還是一直沒睡?

  還要像昨晚那樣嗎?

  她心中有些急,他輕繭掌心一路下滑,引來她肌膚的陣陣顫慄。

  觸碰到她胸前的豐腴,他輕輕握住,東瑗的喘息就不由自主溢了出來。她想躲開,後腰早已被他修長結實的手臂攔住,無路可退。可酥麻在身子裡蕩開,令人難以忍受。

  「阿瑗……」他翻身將她壓在身下,呢喃著她的名字,細細描繪著她的唇線。溫柔的觸碰,他顯得笨拙又簡單。

  東瑗自己也無實戰經驗,只得順著他回應。

  衣衫在不知不覺中被他褪盡,肌膚裸露在暮春的夜裡,有些寒,東瑗往他懷裡縮,又被緊緊摟住。

  他的肌膚是溫熱的,而且肌理分明,很結實。他看上去修長纖瘦,其實身子很強壯,昨夜太關注第一夜落紅的問題,東瑗沒有注意。此刻觸摸到他的肌肉,她莫名慌亂起來。

  「摟著我……」他低聲說。

  是讓她像昨晚那樣,緊緊摟住他的脖子嗎?

  東瑗伸手,摟住了他。

  他就用手托起她的後背,兩人坐了起來。盛修頤胳膊有力,他抱起東瑗,讓她坐在自己身上。

  東瑗大駭,他卻埋頭吻著她胸前的櫻桃。

  他雙手箍住了她的後背,東瑗逃脫不開,只得承受著這等酥麻的刺激,幾乎要哭出來。

  「世子爺……」她慌亂中只顧推他,才覺得她越是推他,他箍得越緊,吮吸得很用力。

  「我冷。」她只得求饒般低聲道。

  盛修頤終於停住了對她豐腴的愛憐,抬頭吻住了她的唇,柔聲道:「阿瑗……」終於將她放在被子裡。

  他也緊跟著欺身而上,分開了她的玉腿。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2:37 PM

第七十九章 維護

  盛修頤要進入她的時候,她只覺得疼,和昨晚一樣的疼,連連吸氣。

  他停下來,手不禁拂過她臉頰,低聲問:「很難受嗎?」

  自然是很難受,不然她這個樣子做什麼?她心中有些怨氣,她都睡熟了,還要被迫醒來做這等辛苦事。

  她輕輕嗯了一聲。

  讓他停止是不能的,否則他也不會半夜把她弄醒。可繼續下去……她微微闔眼,只得咬牙忍著。

  她跟這個男人不熟,不知道他的脾性,不知道怎樣拒絕才不會惹惱他。等以後了解了,才好想出對策來應付他。

  此刻,還是不要貿然行事。

  忍一下就過去了,她安慰著自己,微微闔眼。

  卻感覺身子微輕,盛修頤放開了她,轉而將她摟在懷裡。幽暗中,他輕輕歎了口氣,好似對東瑗的艱難很無奈。他的手在她光潔後背遊走,輕聲道:「你是不是很為難?」

  當然為難。

  見他主動問,東瑗有些尷尬,半晌不知道應該接什麼話才好。

  「今日有個人來拜訪爹爹。」他倏然道。

  東瑗見話題換了,忙輕笑道:「您也見了嗎?」

  此情此景說這樣的話題,雖然很突兀,卻總算沒有冷場,讓兩人都有話說。

  盛修頤頷首,指腹有意無意在她肩頭摩挲著:「今年秋闈,吏部開始選學差了。那人想選安徽主考官,托爹的關係。爹不在,他就問我,安徽可有想提攜的門生。又說當年我參加鄉試,主考官亦是他的恩師。」

  東瑗知道吏部選學差這件事,三年一次。

  三年前選學差,吏部尚書就這一樁,受賄三萬兩。那人是蕭太傅的門生,事情敗露後,蕭太傅一句話就遮掩過去。

  東瑗的祖父知曉後,氣得半死。無奈新皇不敢違拗太傅,只得順了太傅的意思,吏部尚書調往陝西巡撫,就把這件事解決了。

  薛老侯爺那日回家,也不避諱東瑗在場,就跟老夫人說這件事,恨不能手刃那吏部尚書,說他阻撓國家選才,是萬惡之首。

  老夫人當時只說了句:放得好這是罪證,將來蕭太傅服罪,這些鐵證如山,他萬劫不復。當即說得薛老侯爺轉怒為喜,連連說夫人遠見。

  可東瑗的公公盛昌侯是兵部尚書,吏部選學差,怎麼跟兵部扯上關係?那人托公公,是不是所托非人?

  「您也參加過鄉試嗎?」東瑗含笑問他。

  可能他也是個舉人。倘若他鄉試未中,只怕不願意提出來說。

  「是啊。那年安徽的主考官,是爹爹的好友。所以我中了解元,一直成了笑柄。」盛修頤聲音有些冷。

  東瑗微詫,他居然是安徽鄉試第一名嗎?

  這個年代科舉考試,可比後世的高考還要艱難,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他能在安徽奪冠,足見文章出類拔萃。

  可外界一直猜測他的解元是假的?

  「您後來沒有參加會試?」東瑗見他只是聲音微冷,並沒有憤然,就大膽問道。

  盛修頤輕輕搖頭:「那年……我生病了。而後也一直沒有再考。琴瑟絲弦既已斷,難覓焦桐續清音。」

  他說著,語氣裡便有了幾分悵然。

  東瑗好似明白了幾分。

  她的大伯是薛貴妃娘娘的生父,在朝二十幾年,一直都是個無爵位的正三品戶部侍郎。

  有見識的外戚,都會刻意避開鋒芒。像薛府,鎮顯侯爺只是個有名無實的三公之一的太師。

  外戚顯貴,必遭忌憚。

  盛修頤那年「生病」,而後也再沒有建功立業,是不是也因為這個?

  所以三爺盛修沐都是個四品御前行走,他卻只是個五品刑部郎中?

  「琴瑟絲弦已斷」,是說盛修頤的仕途受阻,難以繼續吧?

  「世子爺,焦桐難尋,可鳳尾颯颯滿庭院,何愁清音調不成?」東瑗抬眸望著他,淡淡笑道。

  她是說,只要有才,總會有用武之地。沒有焦桐,鳳尾照樣做琴弦,來日方長。

  盛修頤聽懂了她的話,遽然將她摟緊,低喃道:「是,只要能成調,為何拘泥於焦桐還是鳳尾?阿瑗,你的話甚慰我心。」

  東瑗忍不住輕笑。他是有傲骨的,他自負是琴弦良才,只是沒有機會。

  今日從外院回來那麼早,果真是遇到了事情。怪不得自己問他為何回來,他臉發紅。

  並不完全是尷尬,亦有被人質疑、他卻逃避的羞愧吧?

  聽到東瑗的笑聲,他復又將她壓在身下,細細品味著她唇線的美好。東瑗的身子適應了幾分,人也清醒不少,比起剛剛的抵觸,她現在已經有了幾分接受。手摟住他的脖子,她很認真回應著他的激情。

  等他再進入她的時候,感覺她的花徑水潤不少。

  「阿瑗,嫁給我你莫要委屈,他日我定會為你掙個誥命回來」動情處,他沒有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在她耳邊喁喁承諾。似剛剛墮入情網的毛頭小子般,恨不能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捧在心愛女子的面前。

  他一句莫要委屈,讓東瑗心酸不已。

  他既發出難覓焦桐的感慨,就說明他心中對現在的屈才很不甘心,他為了家族,在承受難以言喻的委屈。可他仍然想到,她以侯府嫡女、同親王女的柔嘉郡主身份嫁他這個五品郎中的男人做繼室,應該是委屈的。

  單單這一點,東瑗覺得他是個很體貼的男人。

  功名利祿真的重要嗎?

  享受榮華的同時,要承受更多的提心吊膽。

  「我且等著。」她聲音伴隨著他的節奏,有些破碎凌亂。

  盛修頤的採擷便更加用力。她的兩條玉腿被他挾在腋下,身子隨著他的攻擊而起伏,胸前雪浪翻滾。

  東瑗溫熱的肌膚像著了火般的燥熱。

  見她亦動情,盛修頤的溫柔不復存在,他狂野撞擊著她嬌柔的花蕊,尋求最大的滿足。

  東瑗的身子又酸又麻,筋骨都好似被身子裡的火點燃熔化。

  一開始還能控制,而後她承受不住了,頭暈目眩,只覺得在雲端裡起舞,飄忽中騰雲駕霧般,她的嬌吟變得急促。

  次日起身,東瑗身子酸痛難耐。

  薔薇服侍她穿衣時,看到她肩頭的草莓痕,臉唰的紅了一片。

  見她這樣,東瑗想起昨夜是她在外間值夜。盛修頤鬧到半夜,後來的動靜很大,東瑗自己都知道。

  薔薇肯定聽到了。

  思及此,東瑗的臉不禁紅了起來。她尷尬垂首,任由薔薇服侍她。

  盛修頤則氣色很好,心情也不錯,眉眼間有淡淡笑意。丫鬟們端了早飯,他還問東瑗是否吃的習慣。

  一副很怕她飲食不適的樣子。

  東瑗忙道:「在家裡也是吃這些……」卻沒有抬眸去望他。

  兩人吃了飯,去給盛夫人請安。

  二奶奶葛氏、三小姐盛修琪、表小姐秦奕,盛樂鈺、盛樂蕓和盛樂蕙等人比他們先來,已經圍著盛夫人坐下說話。

  見他們夫妻來,眾人紛紛起身,彼此行禮。

  盛夫人見康媽媽端了錦杌給他們夫妻坐,又笑道:「二十八是文靖長公主駙馬爺的五十大壽。文靖長公主下了帖子,我們正在商量去拜壽的事呢。」又問盛修頤,「那日你可去?」

  盛修頤道:「我去的。爹沒空,我要代爹爹給駙馬爺拜壽。」

  「頤哥兒媳婦,你也去。」盛夫人慈祥笑道,「你們家跟文靖長公主府也有交情的吧?我記得三年前文靖長公主府的堂會,還見過你的。」

  東瑗有些吃驚,笑道:「那時的確去過。不過我一直在後頭,也不知道娘也在……」

  「那時候大嫂還是喊娘叫盛昌侯夫人。」二奶奶就呵呵笑,「去的人有多,大嫂自然不記得的。」

  是說東瑗自恃是薛府小姐,身份比盛昌侯的夫人還要尊貴,不屑記得盛夫人麼?

  東瑗心裡微頓,忙笑道:「是我膽小不知事,不敢抬頭看人。」

  盛夫人見東瑗有些窘迫的模樣,就笑起來:「那天人多,我就是遠遠瞧見過,你都沒有到我跟前請安,自然是不記得的。」

  二奶奶就不再說話了。

  「三年前她才十一二歲,小小年紀請過安也不一定記得娘。」盛修頤不鹹不淡突然道。

  二奶奶臉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

  盛修頤的話,分明就是說二奶奶沒事找事挑撥離間。

  東瑗微駭。她萬萬沒有想到,當著娘親的面,他居然敢公開維護她。婆婆一般不喜歡兒子太寵溺媳婦的。他這樣,不是害她嗎?

  東瑗抬眸去看盛夫人,餘光卻瞥見表小姐秦奕也在看盛夫人的神色。

  出乎意料的是,婆婆居然笑意加深,又怕二兒媳婦尷尬,強忍了下去,表情依舊帶著淡淡笑意。

  有種險險過關的幸慶,東瑗心中長舒一口氣。

  哪怕不熟,回頭她也一定要告訴盛修頤,婆媳妯娌的關係她能搞定,千萬別胡亂插手,讓她更加被動。

  她婆婆今日可能是心情好,不怪罪,他日碰上心情不好呢?婆婆不會怪兒子,只會罵媳婦是狐媚子的

  從元陽閣回去,東瑗在路上就直接跟盛修頤說了:「世子爺,您下次別在娘跟前幫我說話。」

  見盛修頤神色如常,還是怕他不高興,補充笑道,「我在家的時候,見叔伯們都不會幫嬸嬸們在祖母面前說話。」

  盛修頤站住了腳步,回眸望著她。



第八十章 回門(1)

  盛修頤回頭,清晨驕陽中,他的眼波似瑤華映闕,直直照在東瑗心頭。

  東瑗微愣,以為自己的話令他不快,正想再解釋一句,就聽到盛修頤道:「好,我知曉了。」

  然後又道,「你初來,誰都別怕。倘若有人無故欺負你,不要忍著。忍了一回,還有下次。次次忍著,就是一輩子。除了長輩,平輩中你是長媳,又是御封的柔嘉郡主,誰給的委屈都不用受。」

  東瑗看了眼他,低垂了羽睫道知曉了,心卻似波光粼粼的湖面,漣漪陣陣不歇。

  薔薇偷偷瞥了眼東瑗,心中想著:明日就是三朝回門,一定要告訴老夫人,姑爺很疼愛九小姐,讓老夫人放心。把九小姐嫁到盛家,老夫人和老侯爺都忐忑不忍。

  這回,應該安心了。

  只要以後不生變,這位姑爺定會護九小姐周全。

  薔薇又想起他們夫妻昨晚的熱鬧,雖然覺得尷尬,卻也高興。說不定再過幾月,九小姐就有喜訊了。

  在盛家如今子嗣單薄的形勢下,九小姐生個千金,盛夫人也會喜歡;要是佛祖保佑,誕下小少爺,他們就真的在盛家站穩了腳跟。

  東瑗和薔薇各有心事,在岔路口跟去外院的盛修頤分手後,回了靜攝院。

  東瑗把昨日尋出來的十兩銀子和四對織金點翠紅綠瑪瑙金鬢花簪拿給薔薇,笑道:「這個你拿著。你在盛家沒有根基,求人問話都要用錢。倘若不夠,再來問我要。」

  薔薇忙推辭,笑道:「大奶奶,我不短這些。」

  東瑗笑道:「咱們還要這般麼?你知道,我屋裡機敏聰慧的,獨數你。難道讓你去問個事,還要花你的積蓄?好丫頭,你收著。咱們初來乍到,處處要打點。沒有錢,旁人總會輕看你幾分。」

  薔薇還欲推辭,東瑗就笑:「擔心我把你添箱底的東西都拿出來了?你放心,你將來嫁出去,我另有嫁妝給你。」

  薔薇臉微紅,只得接下。

  橘紅、橘香和羅媽媽等人都進來服侍,薔薇去給東瑗端茶。

  「大奶奶,我和橘紅是什麼差事?」橘香性子急,問東瑗,「您屋裡的事,有薔薇和紫薇,還有紅蓮、綠籬,我們都插不上手,總是白閒著。」

  她們是媳婦,東瑗院裡的管事媽媽是四個定制的,除了羅媽媽,就是橘香和橘紅,還缺一個,等她三朝回門過後,盛夫人肯定會幫她安排妥當。

  東瑗笑:「你也太急。這才兩三天,歇不住麼?」

  「她是骨頭癢,不做事就生厭。」羅媽媽笑話橘香。

  說的眾人都笑。

  橘香就恨起來說她們都取笑她,不是好人。

  見橘香有些急了,東瑗不再逗她,笑道:「咱們暫時還有人沒有添齊,我本打算過些日子在細細安排。既你問了,屋裡的吃食你管著。」然後對橘紅道,「橘紅,你還是管我出門的事宜。」

  橘香不擅長跟人打交道,她在東瑗面前大大咧咧,見了生人就說不出話來。橘紅沉穩些,從前在家又總是跟著東瑗,她管出門的事最合適。

  「薔薇管著帳目和錢財,她爹原本就是帳房上的,她自小就打算盤。」東瑗道,「漿洗歸紫薇吧。」

  薔薇忙道是。

  紫薇也過來屈膝給東瑗行禮應是。

  屋裡的總管事媽媽就是羅媽媽,這個不需要交代。紅蓮和綠籬撥給了盛修頤,她還缺一個媽媽,兩個一等丫鬟。

  東瑗道:「以後添了人,一個管茶水,一個管衣裳首飾。如今短了這兩個人,差事媽媽先勞累些,橘香幫襯管茶水。」

  暫時就這樣把屋裡幾個陪嫁的人都安排妥帖了。

  橘香猶豫了片刻,還是問道:「那大莊二莊他們,做什麼差事?」

  羅媽媽忍不住笑:「你事事忘不了大莊」然後斂了笑,幫東瑗回答,「他要是不去大奶奶陪嫁的鋪子或者莊子上,就要在盛家外院當值。他們願意去鋪子裡,等大奶奶回門過後,再安排;要是在盛家當差,也要等回門後,世子爺才會安排。急什麼呢?」

  說的橘香滿面通紅,嘟囔道:「沒事做,心裡不安嘛」

  她沒事做就急,差點忘了,要三朝回門後,東瑗這才真正的盛家媳婦,這是俗規。雖說望族不會像小門小戶那樣因未落紅就三朝退親,可總要過了三朝回門,薛東瑗才算正式的盛家媳婦。

  橘香的嘟囔,說的眾人又笑。

  玩笑了一場,東瑗說睏了,想睡會。

  羅媽媽正想勸別多睡,睡多了身子也乏,不如說說話。

  薔薇卻搶先道:「我服侍大奶奶歇會,媽媽,你們也閒會兒吧。」只有她知道昨夜世子爺和大奶奶鬧到什麼時辰,大奶奶今早又早起去請安,自然是累極的。

  東瑗很感激薔薇救場。

  瞇了半個時辰,東瑗精神大好。薔薇服侍她起身,又叫了羅媽媽和橘香、橘紅進來說話。

  吃了午飯,東瑗讓橘紅、橘香在東次間外面守著,她則在屋內走來走去,消食。

  羅媽媽見她這樣,都習慣了。薔薇從前還問她腳酸不酸,現在亦見怪不怪。

  末正三刻,幾個姨娘和少爺小姐們來給東瑗請安。

  盛樂鈺依舊坐在東瑗懷裡,還記著昨日盛夫人的話,揚起粉嘟嘟的小臉問她:「母親,祖母說您的父親是狀元郎,是真的嗎?」

  他身上有甜甜的乳香,東瑗適應了他的親近,捏了捏他的小臉,道:「是啊。」

  「母親,您什麼時候回娘家,我跟您一起去。鈺哥兒還沒有見過狀元郎。」盛樂鈺一臉興奮。

  東瑗想起父親薛子明的冷漠,心中有些涼。她笑道:「這個要祖母做主的。鈺哥兒問祖母了嗎?」

  盛樂鈺搖頭:「我先問母親。」一副賣乖討好的語氣。

  東瑗笑:「你先問過祖母。祖母答應了,母親再考慮。」

  盛樂鈺瞇起眼睛笑,說等會兒就告訴祖母去。

  東瑗又問盛樂郝在外院平日做些什麼。

  盛樂郝立馬起身,道:「孩兒念書」

  「郝哥兒現在會做時文嗎?」東瑗笑著問道。

  盛樂郝臉微紅,半晌才道:「還……還沒做。父親說,先打基礎,把經史子集讀通,再習八股。」

  東瑗點頭,笑道:「我爹爹十一歲的時候還在啟蒙呢,後來也金鑾殿欽點了狀元郎。郝哥兒已經很努力了,要好好念書,將來考個狀元郎,替你母親親掙個誥命。」

  盛樂郝猛然抬頭看了眼東瑗,又快速垂首,道是。

  不知道為何,他覺得眼睛發澀。

  這五年來,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說他的娘親。

  而且不是用厭惡的語氣。

  「那我也考狀元郎,替母親掙個誥命」盛樂鈺連忙大聲討好東瑗。

  惹得眾人都附和著笑。

  「好啊,咱們一門兩個狀元郎」東瑗笑得很真誠燦爛,沒有取笑和敷衍的意思。

  盛樂郝頭更加低垂下去。

  陶姨娘看著東瑗和盛樂鈺,唇角的笑意就有了些許苦澀。

  她辛苦懷胎十月生下的兒子,長得粉嘟嘟的,又活潑又聰穎。可他將來不管多麼出息,都跟她和陶家沒有關係。他掙回來的誥命,也是給他的主母薛氏,而不是她這個生母陶氏。

  苦澀就滑入了心底。

  薛江晚對東瑗似乎也有了些不同的看法。

  從前在薛家,薛江晚從未見過在老侯爺和老夫人面前活潑的東瑗。她見到的薛東瑗,內斂文靜,有時世子夫人拿她取笑,她就像個孩子,只知道躲著求老夫人的庇護。

  可如今看她,依舊是那張濃豔的臉,貞靜的眸子,卻少了稚氣。她在與姨娘和繼子女們交談,雖都是簡單的問候,薛江晚亦看得出她人情練達,和她所了解的薛九姑娘頗有出入。

  她心中對東瑗的印象是被祖母寵愛著的嫡出小姐,柔婉貞靜,不通世務,性格柔和。

  雖然長得美麗,卻無甚麼心機,很好拿捏。

  上次在薛家挑撥薛東瑗和薛東姝的事,薛江晚也以為是薛東姝和老夫人看破,告訴薛東瑗的。

  如今瞧著,她好似有些本事。

  薛江晚心中暗暗提防。

  唯一有變化的,就是盛樂蕓。昨日還能自在和東瑗說話,今日卻對她充滿了戒備。

  東瑗問她針線做得如何,她回答恭敬而疏離,絲毫沒有昨日的平和。

  東瑗暗暗納悶,自己哪裡令她不快了?

  到底是小孩子,東瑗也沒有把她的情緒放在心上。

  次日早起,薛家世子爺的長子薛華靖給東瑗送了暖食,接他們夫妻回門。

  東瑗早起打扮妥當,吃了早飯,先跟盛修頤去給盛夫人請安,再跟著盛修頤,出了盛家的垂花門。

  垂花門口,遠處又有一處池塘。

  盛家的池塘可真多啊

  盛修頤跟東瑗的大堂兄薛華靖同年。薛華靖是都察院都事,官職比盛修頤還要小。兩人也時常碰到,不算摯友,也是認識的。所以薛華靖叫盛修頤妹夫,叫得很親熱。

  東瑗乘坐薛府華蓋折羽流蘇馬車,盛修頤和薛華靖騎馬,一行人浩浩蕩蕩去回了薛府。

  遠遠的,就聽到薛府門口鞭炮震耳欲聾。

  馬車停下,盛修頤撩起車簾,親自服她下了馬車。

  東瑗的二堂兄薛華浩、四堂兄薛華勝、五堂兄薛華瑞還有六弟薛華逸都在大門口迎接。鞭炮聲中,她聽到管家的聲音:「九姑爺、九姑奶奶回門了。」

  她,從九姑娘變成了九姑奶奶,這裡,再也不是她的家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2:41 PM

第八十一章 回門(2)

  為了東瑗回門,薛府門口掛著大紅彩綢,垂著鍍金門環的大門上貼著大大的喜字。

  四處披紅掛彩,或貼著喜字,或貼著喜鵲登枝的吉祥剪紙。

  進了薛府的大門,繞過三重儀門,走到垂花門前,東瑗的大嫂陪著世子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和五夫人,後面簇擁著姑娘、丫鬟、婆子們,珠圍翠繞站滿了人。

  「九姑爺、九姑奶奶回門了」世子夫人榮氏身邊的榮媽媽高聲喊道。

  早就守在不遠處的小廝連忙點了炮竹,劈哩啪啦中,世子夫人上前幾步,挽住了東瑗的胳膊。

  一行人前後擁著他們夫妻,去了老夫人的榮德閣。

  走到門口的小徑時,在門口張望的詹媽媽忙大喜,亦喊九姑爺、九姑奶奶回門,又是一陣鞭炮聲歡迎。

  踏進熟悉的門檻,東瑗突然眼眸微濕。才走了三天,怎麼感覺好長時間未回來?

  榮德閣的廳堂裡擺了桌椅,老夫人和老侯爺坐在首席,世子夫人、四老爺、五老爺分坐兩旁。

  見東瑗夫妻進門,世子夫人和五夫人也忙各自坐回了自己丈夫身邊。

  老夫人望著明豔動人的東瑗,微微頷首,眼睛裡不禁有了水光。

  東瑗和盛修頤先給老侯爺和老夫人磕頭,又給世子爺和世子夫人磕頭,再給五老爺和五夫人磕頭,然後就是二夫人、三夫人、四老爺和四夫人,又給家裡的兄弟姊妹見禮。

  一整套禮儀下來,盛修頤早已把薛家各人的相貌和身份記在心中,亦感歎薛家人口之眾多。

  光生養東瑗的五房,就快趕上盛昌侯那一支的人數。何況鎮顯侯還有其他四個兒子,還有很多女兒已出嫁。

  今日是東瑗回門,大房的二小姐薛東喻、三小姐薛東盈、二房的四小姐薛東婷、四房的七小姐薛東悅、八小姐薛東馨,除了三房嫁出去的快要臨盆的六姑娘薛東瑤沒有來,其餘都帶了丈夫、子女過來恭賀。

  盛修頤要記住這麼多初次見面的人,他的精力需要高度集中,生怕等會兒弄錯出醜。

  而早些年嫁出去的二姐、三姐、四姐,東瑗自己都不太熟。至於她們的丈夫和孩子,她就更加混淆了。

  行了禮,眾人各自坐下。

  老侯爺見盛修頤一表人材,身量高大,模樣英俊,絲毫沒有腐朽暮氣。瞧著他明亮深邃的眸子,亦不像個愚笨庸碌的人。老侯爺見多識廣,眸光鋒利,一看盛修頤便知他涵養不錯,且常年習武。

  這樣的人,居然埋沒十幾年,快三十歲依舊是籍籍無名。

  「祖父,孫婿字天和。」盛修頤跟老侯爺介紹自己。

  鎮顯侯爺微笑,叫他天和,突然問他:「會下圍棋嗎?」

  眾人皆微愣,這話問得好突兀。

  可又沒人敢質疑什麼。

  盛修頤則忙道:「京都皆知鎮顯侯爺是圍棋國手,孫婿不敢言會,略知皮毛。」

  雖然很謙虛,口吻卻很自信,惹得老侯爺越發想試試他。

  他其實想試試盛修頤是否知道用兵。

  棋道雖小,實於兵合。高手對壘,三十六般陰謀算計。圍棋高手,必定熟讀兵書。

  鎮顯侯又不好在孫女婿回門的時候問人家用兵之道。

  兵者凶危,大喜的日子談兵事,不吉利。

  可老侯爺看得出盛修頤習武。

  既習武,又不是行走江湖的,自然會些兵道。老侯爺年輕時帶過兵,他可以從旁人的三言兩句中,看得出一個人對兵道的領悟。而他又精通圍棋,更知棋道即兵道。

  他有心考一考盛修頤,想看看他是紙上談兵,還是胸有丘壑。

  「國手當不起,平日裡喜好罷了。天和,今日就算了,他日咱們祖孫切磋切磋。你既會些皮毛,我來問你,棋道何以求勝?」鎮顯侯老淡然含著,望著盛修頤。

  眾人看得出老侯爺要考盛修頤。

  只是拿圍棋做考題,真夠刁鑽的。

  圍棋複雜詭變,盛修頤又是庸名再外,真是故意刁難。

  薛家世子爺薛子侑很怕盛修頤當著薛家眾人的面被老侯爺問得啞口無言。正好世子爺亦會些棋道,所以暗暗警惕,幫著盛修頤想好答案,再不時提點幾句。

  老夫人可是最疼愛九姑娘東瑗的。

  要是她的夫婿在回門時落醜,老夫人肯定不悅。

  大喜的日子,何必惹得老人不高興?

  老侯爺的題目一出,薛府世子爺薛子侑心中微駭:老侯爺也太狠了,出手就是狠招。這樣的題目,最是難解。

  何以求勝?

  這題目廣而泛,只怕半天也說不清楚。世子爺薛子侑也很無奈。

  題目他解不了。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懂棋道的都一瞬間目露驚詫,把目光投向薛老侯爺,心想怎麼開口就為難新姑爺;不懂棋道的,則把目光投向盛修頤,想看看他會如何回答。

  東瑗看了眼老侯爺,又看了眼盛修頤。

  只見他沉吟須臾,才抬眸,聲音堅毅洪亮,道:「祖父,孫婿以為,棋道不在於求勝,而在於變通。躁而求勝者多敗,廉而持重多勝。變則通,通則久,方是常勝之道。此孫婿拙見。」

  東瑗和不懂棋道的人一樣,等盛修頤答完,立馬轉眸看老侯爺的反應。

  只見薛老侯爺亮光驟然而亮,臉上就有了笑意,不懂棋道的人才明白盛修頤回答不錯,各自對他刮目相看。

  而懂得棋道的,只感覺心靈一震。如此簡練的話,居然概括大成,把棋道的精髓包涵其中,這個盛修頤不簡單。他對圍棋的修為,不能稱國手,至少也能稱高手吧?

  薛老侯爺更是歡喜,盛修頤沒有讓他失望。

  他又問:「你說的也對。古人云,圍棋若兵道,人定勝天,計謀深便贏,算計淺便輸。天和以為此言如何?」

  盛修頤這次只是若微沉吟,便恭敬答道:「此言不錯,只是不算高明。」

  聽到他這話,薛府世子爺薛子侑就吸了一口氣:豎子好大口氣看他如何往下接。

  就聽到盛修頤侃侃而談:「棋道亦合天道。棋子三百六十,乃周天之數目,一黑一白,似陰陽之極化;棋枰若地,方而靜,巋然不動;棋子如天,圓而滾,瞬息萬變。人定勝天,乃是小勢所得;順應天情,才是大勢所趨。」

  「好!」世子爺薛子侑不等老侯爺反應,情不自禁大笑起來,「答得好。賢婿所言,字字錙銖,振聾發聵。我等是小見識,賢婿才是大抱負。」

  東瑗則望向老侯爺。

  老侯爺也忍不住眼角堆滿了笑。他緩緩起身,喊了管家來問:「前頭宴席準備妥當了嗎?」

  管家忙道已經準備好,只等眾人開席。

  老侯爺朗聲道:「去,把後院埋的那兩罈梨花香搬出去。今日是九姑爺回門,乃第一大喜事,要好酒待佳婿。」

  管家和知情的人都微微一愣。

  那兩罈梨花香是太上皇賞給老侯爺的,在後院埋了三十多年。哪怕是薛子明中了狀元郎,老侯爺都不曾提起此酒。

  今日卻要開來款待盛修頤。

  老夫人不禁心中鬆了口氣。

  且不說此人對瑗姐兒如何,至少不是外界傳說的庸才。他說的棋道,老夫人也懂,言辭精煉,句句都是金玉之言。且他胸有大計,心懷蒼生,不以個人私利而求勝。

  所以老侯爺才這樣高興。

  盛修頤沒有年輕人的狂妄與求勝心切。他冷靜自持,穩重內斂,卻又是滿腹才華。

  年紀輕輕有如此才華,已經夠令人驚豔;卻有如此心地和見識,才令人佩服。

  盛昌侯盛文暉擋了盛修頤的路,這是老夫人此刻得出的結論。

  回過神來,管家忙道是,去了後院拿酒。

  老侯爺起身,讓盛修頤跟在他身邊,世子爺薛子侑陪同,去了前面廳堂坐席;東瑗則被薛家女眷圍在老夫人身邊,也去了前邊坐席。

  隔著屏風,亦能聽到那邊男人桌上老侯爺不時的笑聲。

  世子夫人就故意高聲道:「咱們九姑奶奶嫁了個好女婿,看侯爺高興的。今日姑奶奶也要多吃幾杯。」

  眾人就輪流著給東瑗敬酒。

  只是坐在二夫人身邊的五姑娘薛東蓉臉色微白。她似乎受了很大的刺激,呆呆望著東瑗。東瑗亦注意到她的反常,回望過去的時候,兩人目光一撞。

  薛東蓉的臉更加蒼白。她倏然一笑,笑容詭異又絕望,令東瑗心中一驚。

  四姐薛東婷也發覺妹妹不正常,忙藉口笑盈盈起身,低聲說了句什麼,就拉著薛東蓉離席。

  薛東蓉走到門口,還回頭看了眼東瑗。

  她再次別過頭去時,東瑗清晰看到她兩行清淚滑下。

  東瑗一頭霧水,自己回門,可是什麼話都沒有跟五姐說過的,她的表情與反應讓東瑗很費解。

  尚未回神,就聽到臨近桌上二姐姐薛東喻的呵呵笑聲:「九妹夫長得真是英俊,跟九妹站在一起,似天作之合的一對璧人,真是羨煞旁人。」

  眾人就起哄著笑,說九姑奶奶好福氣。

  屏風那邊似乎聽到了這裡的誇耀,不知是堂兄亦高聲附和道:「我們家九妹的天姿國色,也只有九妹夫能配得上。」



第八十二章 回門(3)

  東瑗臉上陣陣發熱,不知是飲酒的還是羞赧,聽到家裡人的鬧騰,又想起盛修頤的體貼,心裡似有什麼在汩汩流淌,怎麼都靜不下來。

  她低垂了羽睫不說話。

  而耳根卻是通紅一片,惹得眾人又是笑。

  老夫人幫她解圍,笑罵道:「你們這一個個,拿新娘子取笑,壞了良心的都眼饞九姑爺好看吶?你們的姑爺哪個長得是歪瓜裂棗麼?」

  眾人又哄笑,都鬧著說老夫人偏心,惹得老夫人也笑個不停。

  薛家似乎很久沒有這樣熱鬧過。

  老夫人心中也贊:上次在湧蓮寺見過盛修頤,低沉著臉不怎麼說話,模樣是周正的,卻暮氣沉沉的,叫人不喜。今日再見他,似金榜題名後揚眉吐氣般,說話時飛揚的自信,為他添了神采,越發覺得英俊不凡。

  比起十八九的小夥子,多了份沉穩;比起同齡的男子,他又多了份俊朗,東瑗的確好運氣。

  老夫人看了眼羞紅了臉的東瑗,一副新婚女兒嬌憨神態,心裡很高興。可又想起當初薛、盛兩家結親的初衷,不由又歎氣。

  旁人不知道,老夫人卻是清楚的。這樣的恩愛日子,他們能過幾時啊?

  堂客這邊散了席。

  而屏風那邊老侯爺等人還在興頭上,杯盞、笑聲絡繹不絕。

  家裡搭了戲台,世子夫人便安排女眷們去聽戲。

  唱的是《鵲橋會》,喜慶熱鬧。

  老夫人略微坐了坐,就說乏得很,要回屋歇會兒。世子夫人欲起身服侍,老夫人笑道:「不用,不用瑗姐兒,你陪著祖母吧。」

  東瑗忙起身道是。

  一旁伺候的薔薇也跟在詹媽媽身後,一共回了老夫人的榮德閣。

  老夫人脫了寶藍色纏枝寶瓶紋褙子,換了件家常的天藍色如意雲紋褙子。寶巾、寶綠忙給東瑗和老夫人上了熱茶。

  老夫人看了眼東瑗,又看立在一旁的薔薇,就問薔薇道:「盛家的侯爺、夫人和世子爺,對你們奶奶好嗎?」

  薔薇見東瑗的臉又紅了,她忙上前,給老夫人屈膝行禮,才恭聲道:「老夫人放心,我們奶奶在府裡很好。夫人很喜歡奶奶,成婦禮上臨時給奶奶添了頭面;世子爺也心疼奶奶,昨日在夫人面前,還替奶奶說話。」

  在婆婆面前替媳婦說話?

  老夫人挑眉看了眼東瑗。

  東瑗強忍了羞意,道:「就是二弟妹說了句玩笑話,世子爺當真了,頂她一句。娘沒有怪罪……」

  老夫人一聽盛修頤幫東瑗說話,就擔心她婆婆多心,以為東瑗是狐媚子,挑撥丈夫和婆婆不和。見東瑗說娘沒有怪責,老夫人的心才放了下來。

  「好孩子,在盛家不比往昔,你要盡心服侍你們奶奶。」老夫人叮囑薔薇,就擺手讓她出去。

  薔薇屈膝應是,轉身出了內室。

  內室裡只剩東瑗和老夫人,老夫人拉著她的手,上下打量著她,笑道:「你婆婆對你如何?」

  東瑗公正道:「娘很和善。世子爺幫我說話,我真害怕娘不高興。娘一點也沒有怪罪,還挺喜歡的……」

  老夫人頷首,滿意道:「上次在湧蓮寺見到你婆婆,就瞧著她是個性子溫柔敦厚的。不過日久才能見人心,但願她表裡如一。瑗姐兒,從前你未嫁,很多事祖母不能跟你說,如今告訴你,你要記在心上。」

  東瑗忙點頭。

  「天和是個不錯的,將來他會有番作為,你莫要念著他現在不如意就對他不敬。」老夫人語重心長道。

  東瑗道是:「丈夫為天,祖母,我懂得本分。」

  老夫人知道東瑗懂得,話題就避開了這些邊邊角角,把薛府和盛府當初結親的初衷告訴了東瑗,又道:「……你公公是棟梁之臣,卻是個看中名利榮華的。只要有一線生機,他就不會放棄替盛貴妃娘娘的三皇子爭取。咱們家亦需要皇族的庇護。將來若是兩族相爭,瑗姐兒,我和你祖父在世,就會保你安全無虞;如果我們不在,你切莫聽了薛家人的話,把自己捲進去。你要牢記,出了薛府門,你就是盛家媳婦。不管你對薛家有多麼大的恩惠,百年後,薛家不會給你立牌位,不會讓你入祖墳。盛府,才是你的家。」

  老夫人是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幫著娘家對付婆家,會兩頭不落好。

  倘若薛府有難,自然是要幫襯的。

  若薛府和盛家作對,東瑗不應該幫著薛家,哪怕薛家是生養她的地方。她嫁了出去,她的榮辱生死就與薛家無關。薛家再發達,也沒有她這個出嫁女的一杯羹。

  只有盛府富足繁榮,東瑗才能有好的前程。

  嫁出去女兒,自然是希望帶來兩族的和睦。可一旦不能實現,讓女兒明哲保身,保住自己要緊。

  老夫人是怕她良心上過不去,走了當年陳氏的老路嗎?

  眼睛有些澀,東瑗低聲道:「祖母,朝廷之勢瞬息萬變,也許將來兩族並不是仇敵。無非是太子之位和后位的爭奪。倘若貴妃娘娘和二皇子入選,盛家應該會安分做臣子的吧?難道他們會走陳家的老路嗎?」

  陳家是當年五皇子的外家。明知太子登基是不可更改的,陳家還幫著五皇子鋌而走險,最後害了五皇子的命,也斷送了滿滿一族人的命。

  這樣的風險太大。

  東瑗知道祖父和大伯的性格。倘若盛貴妃娘娘和三皇子入選了皇后和太子,薛家是不會再為了二皇子輕舉妄動的。

  可是盛家呢?

  想起公公盛昌侯,東瑗就沒有把握了。

  「看造化吧。」老夫人歎氣道,「你公公不是輕易認輸的人。」

  果然,老侯爺和老夫人也是擔心盛昌侯。

  「現在說這些,還太早了。」老夫人歎氣道,「還不知道皇上的皇位是否安穩……」

  老夫人又把蕭太傅咆哮朝堂、把持朝政、手握兵權、藐視皇權的種種,告訴了東瑗。

  「蕭太傅如此,皇家不可能再讓皇后誕下皇子。廢后已是定數。倘若蕭家孤注一擲,只怕薛、盛兩族也保不住皇上。」老夫人眼眸微凜,「此前我們兩族是和睦的。可一旦蕭太傅被除、蕭皇后被廢,新後和太子未定,怕是咱們兩族鬥得最狠的時候。那時,你不要做讓你公公和丈夫所有懷疑之事,切記謹慎。」

  東瑗重重頷首。

  老夫人見她聰穎,朝中大事一聽便懂,滿心欣慰,又道:「瑗姐兒,你是個聰慧的孩子。在盛家好好過日子,將來自有兒孫滿堂。忠臣不事二主,好女不嫁二夫,不管將來發生什麼,不要因薛府而對盛家三心二意。」

  東瑗應諾:「祖母,我會盡全力不讓兩族成仇。倘若非我能力所及,我至少不會勸盛家來害薛府。」

  老夫人笑起來。

  祖孫二人說了半天話,前面戲陸續散場,世子夫人等人又來老夫人跟前說話湊趣。

  不知不覺亦是申正二刻,東瑗該回盛昌侯府了。

  前頭老侯爺他們的酒席也散場了。

  盛修頤跟在老侯爺回了榮德閣,世子爺薛子侑、五老爺薛子明卻都沒有跟來。

  老侯爺哈哈大笑:「天和好酒量,千杯不醉。老大、老五喝酒都不行,早爛醉如泥。」

  老夫人就看了眼臉色微微酡紅的盛修頤,頷首微笑。

  東瑗和盛修頤辭了老侯爺、老夫人,又辭了薛家眾人,酉初坐馬車回盛昌侯府。

  盛修頤喝了酒,雖不露步履踉蹌,還是有些醉意。他沒有騎馬,和東瑗坐在折羽華蓋馬車裡。

  「阿瑗,你們家人真多。」可能是喝了酒,他不見了前幾日的清冷肅穆,笑容暖融融的。

  他身上的酒氣很濃,熏得東瑗有些難受,她微微笑了笑,沒有接盛修頤的話。

  「阿瑗,祖父不愧是三朝重臣,他見識非常人所及。」他靠近東瑗,又在她耳邊笑道。

  東瑗想挪挪身子,卻被他擒住了手腕。

  「祖父有此見識,才能把你養得這樣不俗。」盛修頤情緒很高昂,他將東瑗摟在懷裡,柔聲道,「祖父說,讓我好好待他的瑗姐兒。」

  東瑗實在忍不住,推他:「您喝多了」

  盛修頤卻哈哈大笑:「才多少酒?」

  分明就是醉了,還不承認。

  從他懷裡掙脫,東瑗忙攏了攏鬢角,生怕弄亂了叫外人看了笑話她不夠端莊。

  盛修頤也意識到她的擔心,沒有再鬧她。

  回到盛家,門口已懸掛了大紅燈籠,管家親自在門口迎接。

  下了馬車,進了盛府的垂花門,東瑗和盛修頤各自乘了頂青幃小轎,去了盛夫人的元陽閣。

  盛昌侯也在。

  盛修頤不見了在薛府時的輕快歡樂,他瞬間就腳步穩重,笑容深斂,恭恭敬敬給侯爺和夫人請安。

  他又是那個清冷嚴肅的盛家世子爺了。

  東瑗瞧在眼裡,心中生出了幾分不捨。

  盛昌侯見他滿身酒氣,就蹙眉道:「不勝酒力就不要逞強。倘若醉了,丟臉丟到外家去。」

  盛修頤道是。

  盛夫人就忙道:「孩子回門,薛家又是大族,難不成敬酒他敢不吃?好了好了,你們倆口子也累了一整日,回去歇息吧。」

  一副替他們解圍的模樣。

  當著她這個新媳婦的面,盛昌侯真是不給盛修頤一點面子啊……

  東瑗和盛修頤就給盛昌侯和盛夫人請安,兩人就從元陽閣出來。

  盛修頤在薛府時的好心情蕩然無存。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2:42 PM

第八十三章 安排

  原本開開心心回門,盛修頤跟祖父言談投機,很是高興。卻因為盛昌侯一句話,他情緒一落千丈,回靜攝院的時候,腳步很快,東瑗和薔薇小跑著才能跟上他。

  回到靜攝院,他去淨房洗漱,東瑗安排紫薇和紅蓮今晚當值。

  等他梳洗妥當,東瑗自己才去梳洗。

  從淨房出來,只見盛修頤斜倚在床頭看書,東瑗坐在妝奩前,紫薇幫著她散髮。散好之後,紫薇退了出去。

  東瑗看了眼簾子,表情有些怪。今晚是紫薇值夜。

  她想起今日早上薔薇的表情,就覺得尷尬無地自容。真的要讓她的丫鬟們值夜,把他們夫妻之間的事都聽一遍?

  想起來就恐怖。

  盛修頤抬眸間,不知道東瑗心裡想什麼,只能看到她望著晃動的簾子愣神。

  他輕聲道:「你們家丫鬟也習武嗎?」

  東瑗回神,就知道盛修頤說紫薇。他自己習武,看得出習武之人的步伐與平常人不同。家裡的丫鬟們走路要求腳步輕緩,而紫薇的腳步特別輕,幾乎落地無聲。

  盛修頤前日就注意了一次,暗暗留心。方才見內室裡安靜,紫薇走出去的時候,一點聲響都無。

  盛修頤就肯定了自己的判斷。

  「她是外頭買進來的,進府才兩年,是薔薇的乾姊妹。」東瑗解釋給盛修頤聽,又補充道,「薔薇說她人很好。」

  盛修頤看得出東瑗很信任叫做薔薇的丫鬟,便沒有再說什麼,埋頭繼續看書。

  東瑗徑直上床,放下帷帳,在外邊躺下。盛修頤在內側放了盞羊角明燈,借著昏黃的燈光看書。

  東瑗依舊能聞到他身上未散去的酒香。

  他見東瑗睡下,才放下書,把床內的小燈熄滅。

  幔帳內瞬間暗下來。

  「單國公夫人,就是薛貴妃娘娘的胞妹麼?」盛修頤問東瑗,似尋個話題跟她親近,「我在禁宮給太后娘娘請安,見過一次薛貴妃娘娘,她們很相像……」

  單國公夫人,是說大伯的二女、東瑗的二堂姐薛東喻。

  「是胞妹。」東瑗笑道,「去年六月老單國公歿,二姐夫才承爵。家裡人從前說二姐,只說單國公世子爺夫人。您突然說單國公夫人,我還想了想才轉過彎來。」

  她似乎有意多說些亂七八糟的話,來舒緩他的鬱結。

  兩人說著話,盛修頤就很自然將她摟在懷裡,手沿著衣襟伸入她的後背,輕輕摩挲著。

  這樣,讓親熱自然了很多。

  他喝了酒,唇齒間有令人沉醉的酒香,掌心炙熱燙人。

  東瑗攥了他的衣角。

  「你們五房,你是長女?」盛修頤聲音輕柔裡帶著些許曖昧,「淑妃娘娘的容貌和你也有幾分相似,只是她眼睛長得平常,不似你的動人……」

  淑妃娘娘,說的是她的十一妹薛東姝?

  他說她的眼睛好看。

  東瑗愣了愣,才道:「您取笑我。旁人說像狐狸的眼睛,太媚,容易流於輕佻。」

  盛修頤就忍不住笑出來,道:「胡說八道,阿瑗不會流於輕佻。」

  他轉身將她壓下。

  沒過多久,床幔搖曳中,發出令人臉紅心跳的輕微喘息。

  東瑗極力壓抑著自己,她不想讓紫薇聽到,太難堪了。

  盛修頤卻不顧她,索取著她的美好。

  用過水躺下後,東瑗覺得身子酸痛得厲害。她望著已經睡下的盛修頤,忍不住想,以後一直要這樣嗎?

  她每次都痛極了。

  很快,東瑗就發覺她的擔心太過於多餘。

  第二天早上請安過後,婆婆單獨留下她說話。

  「頤哥兒媳婦,如今你過門了,世子爺房裡的事都應該掌起來。否則沒個章程,不成體統的。」盛夫人聲音柔婉跟東瑗說道。

  房裡的事?

  不就是妾室的事?

  新婚第二天的成婦禮上,東瑗一句話堵了五姑奶奶,婆婆就很高興。東瑗猜測她的婆婆自己很溫柔敦厚,時常落人下風,就希望媳婦機敏些,別叫人欺負了。

  東瑗笑道:「娘,媳婦在家只是常在祖母跟前。母親和大伯母如何管家,媳婦不甚通透。屋裡的姨娘們如何安排,請娘幫媳婦拿個主意。」

  陳氏沒了三四年,盛修頤的姨娘們如何安排,難不成是陶姨娘做主?

  看陶姨娘那謹慎的性子,應該不是。

  那自然是婆婆幫著安排的。

  盛夫人見東瑗腦子轉得快,她提點一下,東瑗就明白,讓她省了很多言語與精力,盛夫人不由臉上浮現滿意的笑容:「世子爺房裡的事,原本是你這個嫡母做主。可你初來,娘也不為難你,替你做個安排,你瞧瞧如何。」

  東瑗忙洗耳恭聽,道有勞娘安排。

  「薛姨娘是你的滕妾,遠比其他姨娘尊貴些;陶姨娘是求娶的貴妾,不比邵姨娘和范姨娘;范姨娘麼,是當初興平王硬塞給世子爺的,他不太喜歡,可是嫡母進門了,總得一碗水端平。這樣,每個月薛姨娘屋裡安排四日、陶姨娘三日,邵姨娘和范姨娘各兩日,你看怎樣?」盛夫人溫和笑著。

  婆婆問她怎樣看。

  東瑗心底湧現莫名的傷感。

  她想起那個在外人面前故作冷漠、在她面前卻體貼溫柔的盛修頤,他雖然年紀比東瑗大很多,卻像個大男孩般。

  可自己嫁過來之前,便知道他有妾室;他的貴妾之一,還是自己從娘家帶過來的。現在才覺得不樂意,是不是太惺惺作態?

  況且他在她面前溫柔體貼,豈知在姨娘們面前不是?

  哀色瞬間即逝,東瑗笑道:「那媳婦回去後,叫薔薇去問過幾位姨娘的小日子,再安排具體的日期,回頭再稟了娘。」

  盛夫人笑容越發溫柔,心中想著,薛氏的確值得薛老夫人喜歡,真是個冰雪聰慧的,她要是有這樣的孫女,亦會很喜歡。盛夫人說一句,薛東瑗就能想到三句,令盛夫人對這個兒媳婦稀罕不已。

  「你自己的小日子先錯開。倘若跟姨娘們的衝突了,讓她們委屈些,不值什麼。你是主母,早早誕下麟兒,才是宗族大事。」盛夫人叮囑道。

  單單這一句,讓東瑗心頭發暖。

  哪怕盛夫人的動機是想要嫡孫,東瑗仍從這份維護裡看到了婆婆對她這個外來者的接受。

  有些事想起來容易,坐起來難。就像對媳婦這個外來者,想親近容易,真的要事事替她打算,亦是需要時間。培養出感情才能如此。

  可自己進門才四天,婆婆就偏袒她了。

  她長相妖媚,丈夫幫她說話時,婆婆沒有拉臉罵她是狐媚子,東瑗已是感激不已;如今再聽到這番話,她剛剛心口的那點哀婉,早已消失不見。

  這個年代,婚姻跟愛情無關。

  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或是為了宗族利益,或是為了政治前途。她的婚姻,就是一場無可奈何的政治聯姻。

  其中的厲害衝突,婆婆自然是知曉的。

  對她冷臉,端起婆婆的架子教訓她,東瑗又能如何?

  進門之前,她也想過用心用力來討好婆婆的。她甚至想過一整套的方案,如何獲得婆婆的好感。

  殊不知,她的婆婆是個宅心仁厚的。她的手段尚未施展,婆婆已經對她親熱和善。

  也許,當年婆婆進門,受過太婆婆的刁難,所以知道其中的心酸,才特意對東瑗禮遇有加的吧?

  不想辜負婆婆的喜歡,回到靜攝院,東瑗讓薔薇去問各位姨娘的信期。

  很湊巧,幾位姨娘都是每個月的上中旬,而東瑗的月信也是每個月的上旬。倘若她把姨娘們的日子排在上中旬,只怕後宅怨聲載道。比起她們,她一個月的日子多,索性就跟薔薇商議,姨娘們的日子連著來。

  「每個月下旬她們都不在信期,每個月十九、二十這兩日,是范姨娘的日子;二十一到二十四,是薛姨娘的日子;二十五到二十七,是陶姨娘的;二十八、二十九是邵姨娘的。你分別去告訴了。」東瑗讓薔薇拿筆來,她親自記下,然後去通知各位姨娘。

  每個月十九,正好是范姨娘小日子後第二天,她很高興。

  其他姨娘雖沒有那麼湊巧,卻也沒有被東瑗故意排在信期,也不怨恨。

  東瑗的厚道,算是她給姨娘們的第一個印象了。

  晚上把這件事告訴了盛修頤,還仔細把各位姨娘的日子說給他聽,又道:「我也會叮囑紅蓮和綠籬,到了日子提醒世子爺。我自己亦幫著記下。」

  盛修頤聽了,臉色微微落下來。

  他坐在炕上,沉默了半晌才道:「暫時不要排了,等你有了身子再說吧。」

  東瑗大駭,急忙道:「不行的」

  盛修頤便抬眸看著她,目光裡透出不虞與難捨。

  見東瑗臉色微變,盛修頤便知道,這是母親叫她安排的。東瑗已經安排好了,自然是稟過母親的。

  現在自己反悔,母親肯定以為是東瑗當面一套、背後一套,攛掇丈夫冷落妾室、疏遠娘親,加上前幾日他替東瑗在母親面前說話的事,只怕母親從此就要對這個表裡不一的兒媳婦冷心了。

  婆婆不喜歡,日子會很艱難。

  盛修頤見東瑗一臉惶恐,只得道:「那就照你說的辦吧。」



第八十四章 壽宴(1)

  盛修頤的反復,令東瑗和一旁伺候的薔薇都微愣。

  可最終還是答應了。

  東瑗心中五味雜陳,說不清是什麼感覺。

  薔薇看得出東瑗情緒的變化,什麼都不敢說。

  日子平靜過了幾日,到了四月二十八這天,是文靖長公主駙馬爺的五十大壽。盛家和文靖長公主是姻親,早早就備了壽禮,盛夫人攜闔家女眷去賀壽。

  除了後天就要進宮的三姑娘盛修琪,表小姐秦奕都去。

  東瑗昨夜聽得婆婆說,文靖長公主最喜歡紫色,穿戴千萬別撞了長公主的。

  是怕東瑗容貌太過於濃麗,把主人家比下去,引來文靖長公主對東瑗的不快。東瑗感激婆婆的提點,早起就換了鵝黃色繡海屋添籌紋褙子,月色五福臨門挑線裙子,衣著素淡清雅,似早春的迎春花,婀娜多姿又生機勃勃。

  既不失她的美麗,又顯得莊重低調。

  盛夫人喜歡媳婦機敏,卻不喜媳婦愛出風頭。東瑗的容貌原本就易遭人嫉妒,倘若她愛表現,只怕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見東瑗穿的素淨,很是滿意。

  二奶奶葛氏卻啊呀一聲:「大嫂,你還在新婚,怎麼穿的這樣素淡?是不吉利的……」

  說罷,看了盛夫人一眼。

  盛夫人就有些猶豫看了眼東瑗。

  東瑗見二奶奶葛氏一再如此,總是讓著她,怕她沒完沒了,便笑道:「二弟妹,鵝黃色不算素淡吧?顏色再深些,要犯忌諱的。」

  二奶奶聽到這話,瞠目難語。她不是說薛東瑗身上鵝黃色在黃色色系裡太淺,而是相較於其他顏色而言,鵝黃色是素雅清淡的。

  可東瑗這樣扭曲了她的意思。

  東瑗的話,就成了二奶奶葛氏教唆她穿更加深黃色的衣衫。這不僅僅是素雅與否的問題,而是成了觸犯禁忌的問題了。

  盛夫人再也忍不住嗔容,對二奶奶葛氏道:「你大嫂是去拜壽。海屋添籌的花紋寓意長壽。這種花紋,鵝黃色的料子做底才能撐得起來。」然後聲音越發嚴肅,「你大嫂做事心裡有分寸,你莫要總替她擔心,照顧好我的蕙姐兒才是正事。你大嫂有我的。」

  盛夫人從來不口出惡言,她這種語氣替東瑗狡辯,又說讓葛氏注意本分,莫要僭越管起嫂子的事,就等於惡語警告二奶奶葛氏了。

  當著眾人的面,這樣抬舉東瑗,令東瑗心中感激婆婆的維護。二奶奶已經兩次這般,婆婆倘若不出面,只怕她沒完沒了,最後演變成東瑗親自跟她鬥。

  媳婦之間失和,婆婆大約是不想看的。

  她警告了二奶奶一次,二奶奶倘若不識時務,還有如此,只怕從此在婆婆跟前失去了寵幸。

  二奶奶唇色微白,訕然道:「娘,我也是好心,才多嘴多舌的。大嫂勿怪我」

  東瑗此刻就公開表態:「二弟妹,我又不是那傻的笨的,你是好意還是歹意,我自然知曉的。我怎麼會怪罪呢?」

  盛夫人微微吃驚,薛氏這話說的有水準。

  二奶奶葛氏是好意還是歹意,她心中是清楚的。雖然她最後加了句「我怎會怪罪」,好似在說她知曉二奶奶的好意,實則在警示二奶奶。

  二奶奶臉色更加難看了。

  大小姐和二小姐聽不懂大人們再說什麼,卻見祖母和二奶奶都變了臉,一時間斂聲垂首,恭恭敬敬立在一旁。

  表姑娘秦奕目光從東瑗身上快速掠過。這個看似溫婉柔弱的薛氏,原來也是個厲害的。她一番話,明著是原諒了二奶奶葛氏,實則暗暗警告葛氏:她薛氏是個聰明的,小動作瞞不過她的眼睛,還是規規矩矩的,彼此都好。

  秦奕低垂了頭,沒有去瞧任何人。

  二奶奶此刻一定是又氣又難堪。

  二爺盛修海寵著屋裡的傅姨娘,以至於傅姨娘敢跟二奶奶公開叫板。二奶奶又是眼裡容不得人的,時常沒事尋傅姨娘幾分晦氣。

  偏偏那傅姨娘自身是個尖嘴利舌的,又有二爺撐腰,她根本不怕二奶奶。二奶奶鬥不過她,就哭哭啼啼,還鬧到盛夫人面前。

  盛夫人自然要罵兒子,替二奶奶做主的。

  二奶奶就以為自己多麼受寵,多麼厲害。

  殊不知,二爺不是盛夫人生的,盛夫人罵他,在媳婦眼裡落得深明大義,又公正無私,還順便打壓二爺,一舉兩得。

  秦奕常常想,要是二奶奶葛氏的丈夫是世子爺或者三爺,盛夫人肯定早就找個事由把那個惹事又無子的傅姨娘打出去,然後教導媳婦好好和睦丈夫,不要違逆丈夫。而不會把丈夫拉過來說一頓。

  現在,二奶奶找茬的是世子爺的新婚妻子。

  不說薛氏身份顯赫,單她是世子爺的嫡妻,婆婆肯定會維護世子爺屋裡的,薛氏有什麼理由忍受二奶奶?

  二奶奶連這個都不懂,兩次試探,終於觸怒了薛氏。

  表姑娘秦奕心中想著,就不禁搖頭:二奶奶葛氏幸虧遇到了盛夫人這樣的婆婆,才安穩自在在盛家活了這麼多年。

  原本高高興興去赴宴,卻因為二奶奶葛氏的小題大做,盛夫人心情一落千丈。

  出了盛府的垂花門,乘坐著青幃小轎,盛夫人帶著東瑗、二奶奶葛氏、大小姐盛樂蕓、二小姐盛樂蕙,去了盛府的大門口。

  管家早已備好了三輛的青鍛折羽流蘇華蓋馬車。

  盛修頤等在一旁。

  他今日穿著天青色繭綢直裰,英俊倜儻,臉上卻沒什麼笑意,上前給盛夫人請安。

  東瑗等人也給他請安。

  各自行禮後,盛夫人臉色已經平和溫柔,看不出剛剛的不悅。她笑著道:「頤哥兒媳婦跟我坐,蕙姐兒和蕓姐兒坐,奕姐兒和海哥兒媳婦坐。」

  盛修頤是騎馬的,不跟她們坐車。

  眾人道是,各自上了馬車。

  車廂裡只有東瑗和盛夫人,盛夫人就安慰她,說起二奶奶來:「……葛家書香傳家,我和侯爺看她是書香門第的小姐,以為是個性情溫良的,就替你二弟求娶了她。她旁的都還好,就是愛挑尖拔萃,樣樣要強,心底卻是個善的。你不要真的怪了她。」

  這樣替二奶奶描補,是怕她們妯娌失和,家宅不寧吧?

  「娘,家和萬事興,媳婦懂得的。二弟妹瞧著就心地純良,我豈會為了點小事不依不饒?」東瑗笑呵呵說道。

  盛夫人就拉著她的手,連連說了三聲好孩子,很感激她的通情達理。

  馬車走了大約半個時辰,才到了文靖長公主府。

  門口貼了大大的壽字,懸掛了壽字大燈籠。

  盛修頤上前,扶盛夫人下馬車。

  眾人都下來後,文靖長公主府的管事叫小廝領著,把馬車牽到偏門。

  管家就安排小轎,先送盛昌侯夫人和世子爺夫人去文靖長公主府的垂花門,又安排小廝帶著盛修頤去外院的客房。

  盛修頤囑咐東瑗:「要盡心服侍娘。」

  東瑗低聲道是。

  片刻後,到了文靖長公主府的垂花門。落轎後,東瑗先一步下來,過來攙扶著盛夫人。

  就聽到身後呵呵的笑聲:「盛夫人?」

  東瑗等人都停住了腳步,就見幾個年輕女子衣著華貴,簇擁著一個珠光寶氣的五旬婦人。那婦人穿著寶藍色寶瓶花紋褙子,笑容明朗。

  盛夫人定睛一瞧,忙笑起來:「姚夫人?」

  東瑗一聽是姓姚,就想起她四堂姐薛東婷的婆家定遠侯府是姓姚。看盛夫人和姚夫人彼此親熱,應該是門第相對的,說不定這婦人就是定遠侯夫人。東瑗向姚夫人身後的年輕女子中瞧去,果然看到了她的四堂姐薛東婷。

  薛東婷今日穿著杏色五福捧壽紋褙子,頭上戴著兩把金地點翠梅花梳篦,明豔大方,跟在姚夫人身後。她是定遠侯三少爺的嫡妻,身邊的,應該都是她的妯娌小姑。

  定遠侯夫人一行人走近後,盛夫人就笑著給東瑗妯娌介紹姚夫人。

  姚夫人和姚家眾人的目光只是在二奶奶和表小姐等人身上轉了轉,就全部落在東瑗身上。東瑗屈膝給她們行禮後,落落大方站在婆婆身邊,任人打量。

  盛夫人見眾人都在看東瑗,就笑道:「這是老大媳婦。」

  姚夫人笑道:「是我們家東婷的九妹妹?果然是名不虛傳的美人,盛夫人,您真是好福氣,有這麼標致的兒媳婦。」

  「您過獎了,您的媳婦兒也都是美人。」盛夫人笑容燦爛。

  眾人笑著,薛東婷就上前幾步,東瑗屈膝又給她行禮,喊了聲四姐。

  「來前我還在想,今日是不是能遇到家裡的姊妹們。哎喲,還沒有進門就遇著。姊妹多就是好,瑗姐兒,等會兒咱們一處。」薛東婷呵呵笑道。

  陶夫人就拉她,指著她對盛夫人道:「你瞧瞧她,顯擺她娘家姊妹多來了」然後佯裝要呸薛東婷,「人家要伺候婆婆的,哪像你們,有了好玩的,就把我這個老太婆丟在一邊的。」

  語氣嬉笑怒罵,十分親熱。

  看得出陶夫人很喜歡四姐。

  陶家的大奶奶就笑道:「娘,媳婦伺候您,讓弟妹去玩兒。」

  「娘都這樣說了,媳婦哪裡還敢去玩?」薛東婷撒嬌般笑道,然後又歎氣,「本指望出門好好耍一天的,婆婆卻要立規矩,媳婦真難做。」

  姚夫人就真的作勢要打她,臉上卻堆滿了笑:「瞧瞧,瞧瞧,她編排起婆婆來了,這個人精潑猴。」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2:42 PM

第八十五章 壽宴(2)

  定遠侯府姚家的女眷和盛昌侯府盛家的女眷進了垂花門,便有穿著銀紅色繡纏枝牡丹紋褙子的年輕婦人笑呵呵迎了上來:「親家夫人、大嫂,你們可算來了,長公主念了好幾回呢。」

  說罷,款款給兩位夫人行禮。

  她是文靖長公主的二兒媳婦,定遠侯府的四小姐姚氏。

  盛夫人攙扶起她,稱呼她為二奶奶。

  東瑗的娘家從前跟盛昌侯府沒有往來,可跟定遠侯府卻是姻親,東瑗自然知道四堂姐婆家有個姑奶奶嫁到了文靖長公主府。

  文靖長公主的駙馬爺姓夏,那位姚家姑奶奶應該成夏二奶奶。

  夏二奶奶笑著打量盛家的女眷,盛夫人一一介紹她們認識。

  「我一眼就瞧見,定是鎮顯侯府那位九姑娘,新嫁到您府上的。」夏二奶奶笑聲爽朗,笑著向盛夫人稱贊東瑗,「聽聞薛家九姑娘有傾城之貌,一點也不假的,果然是天仙一樣的人。」

  東瑗就笑著給她行禮:「二奶奶過譽了,薛氏當不起。」她盈盈輕笑,舉止坦然大方,謙和溫順。

  夏二奶奶含笑點頭,好似對東瑗第一印象很好。她三十歲上下,愛說愛笑,開朗熱情。應酬了盛家的女眷,又跟她娘家的嫂子、侄兒媳婦、侄女寒暄。

  說說笑笑,引著盛、姚兩府的女眷去了內院正堂的船廳。

  早有丫鬟稟了文靖長公主,說盛昌侯府和定遠侯的夫人奶奶們都到了。

  文靖長公主起身,親自迎接兩位侯爺夫人。

  「可巧你們碰到一處了。」文靖長公主年紀比盛、姚兩位夫人年紀都大,笑起來眼睛瞇成一條線,和藹可親。

  東瑗三年前見過文靖長公主一次。那時的文靖長公主就很豐腴。她個子不高,豐腴讓她看上去很慈祥溫和。比起三年前,她好似更加富態了。

  定遠侯姚家的女眷文靖長公主都認識,盛家的大奶奶東瑗、表小姐秦奕她卻是不太熟悉的。

  盛夫人把東瑗和秦奕引薦給文靖長公主。

  長公主的大兒媳婦、盛家的五姑奶奶也上前給盛夫人請安。

  文靖長公主拉著東瑗的手,笑呵呵道:「前幾年見過一次,模樣越發好了。」然後又拉了表小姐秦奕,「這也是難得一見的美人。」

  秦奕就柔聲說:「長公主過獎了。」

  「我瞧著這模樣、性情都是好的。」夏大奶奶盛氏湊在一旁,笑盈盈看著表小姐秦奕,不理睬東瑗,對自己的長嫂盛夫人笑道,「大嫂,您這位外甥女的容貌、氣度,像咱們盛家的人。」然後又對文靖長公主笑道,「娘,您說這表小姐跟我那大侄兒是不是有天作之相?」

  大侄兒,說的就是東瑗的新婚丈夫盛修頤。這五姑奶奶,當著東瑗的面,說盛修頤的姨表妹跟盛修頤有夫妻相。

  秦奕大驚,抬眸卻避開了夏大奶奶盛氏,惶恐望著長公主,眼波微顫,好似尋求長公主的庇護。

  盛夫人的臉色一瞬間不自然起來。

  而文靖長公主卻望向薛東瑗。

  東瑗掃過眾人表情,心中好笑,面上卻笑容清淺,恭敬規矩站在盛夫人身邊不言語,裝作沒有聽懂。

  在場的都是長輩,她既是盛家的新媳婦,又是長公主府的客人,這等場合輪不到她插嘴。

  定遠侯陶家的人也在一旁看著熱鬧。

  船廳裡坐著的女眷不明白她們堵在門口做什麼,紛紛張望。

  東瑗的四堂姐薛東婷見堂妹被夏大奶奶刁難,而東瑗的婆婆盛夫人似乎忌憚夏大奶奶,又是個性格和軟的,不願意替東瑗出頭,心裡頓時不憤。

  她的堂妹是盛家的續弦之妻不錯,卻也是薛府的嫡出小姐,御賜的柔嘉郡主。東瑗新嫁過去,自然要裝賢良,不肯惡語相對。可自己不能任由旁人欺負薛家的人,否則祖母該心疼了。

  姊妹們出嫁了,可骨子裡還是流著薛家的血脈,永遠是一家子。一家人不幫一家人,旁人會笑話的。

  薛東婷上前兩步,插到文靖長公主和表小姐秦奕之間,笑容燦爛道:「大奶奶說表小姐跟我九妹夫有天作之相,我瞧瞧。」她眼眸含笑打量著秦奕,愣是看得秦奕後背生寒。

  秦奕剛要說什麼,薛東婷就呵呵笑起來,放開秦奕,故意裝作跟夏大奶奶盛氏親熱,挽著她的胳膊抿唇笑道:「大奶奶太挾制人,表小姐容貌婉約,天庭飽滿,明明是有福的,大奶奶卻非說她是做姨娘的。」

  說罷,呵呵笑起來。

  盛修頤剛剛大婚了,東瑗才是她的正妻。表小姐跟他再有天作之相,也是個姨娘的命。

  說得秦奕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眼眸不禁噙淚,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文靖長公主突然也噗哧一聲笑,點夏大奶奶盛氏的額頭:「這麼大的人,還是這樣頑皮。」

  用玩笑話把夏大奶奶的話遮掩過去。

  文靖長公主正心裡怪大兒媳婦魯莽,說這樣不著邊際的話,她正不知道該怎麼接口。倘若說有天作之相,得罪的就說薛府九小姐、御封的柔嘉郡主。倘若說沒有,又打了自家兒媳婦的嘴巴。

  文靖長公主一向護短、好面子,當著外人,她不可能說自己兒媳婦的不是。

  薛東婷一番說笑,給了文靖長公主一個台階下,夏大奶奶盛氏有意為難東瑗的話,就變成了逗表小姐秦奕取笑的話。

  雖然秦奕委屈了些,總算保住了自己兒媳婦和柔嘉郡主的面子,文靖長公主對薛東婷的攪局很滿意。

  「我們家這個潑猴,哪裡都擱不住她。」陶夫人見薛東婷把場子救了下來,亦笑著上前,笑罵薛東婷,「快回來,沒規沒矩的,我這個做婆婆的臉都讓你丟光了。你瞧瞧你的九妹妹,那才是溫順的好媳婦。哎喲,一個家裡出來的,你們說說,怎麼就差這麼多?還是我沒有盛夫人的好福氣?」

  一番又罵又笑,不僅僅是長公主,就是盛夫人的臉色也好轉不少。剛剛的劍拔弩張瞬間被化解。

  長公主就招呼薛東婷,讓她在自己身邊,又對陶夫人道:「你不稀罕啊?我卻是喜歡得緊。」又拍著薛東婷的手,「好孩子,在我這裡多住些日子。」

  夏大奶奶見已經失了先機,不好再為難東瑗,只得也笑起來,從另外一邊擁著長公主:「娘,陶三奶奶多住些日子,有她在您身邊,那我們伺候誰去?」

  「我們正好偷懶。」夏二奶奶就大方拉著夏大奶奶的胳膊,「大嫂,陶三奶奶服侍娘呢,您和我去前頭迎客吧。」

  就這樣把夏大奶奶盛氏拉了出去。

  盛夫人的臉色才徹底轉晴。

  文靖長公主身邊的大丫鬟們就分別引著盛夫人、姚夫人落座。

  已經到場的還有幾位夫人,卻不及盛、姚兩家顯赫,紛紛過來跟兩位夫人問安。

  丫鬟們捧了茶,東瑗等人喝茶,聽文靖長公主和盛夫人、姚夫人閒話。

  盛家二奶奶葛氏見東瑗的堂姐薛東婷既能言善道,又得婆婆寵愛,長公主都抬舉她,就知道薛東婷是個不能招惹的。倘若葛氏敢再給東瑗不快,下場大約是跟一旁噙淚的秦奕一樣。

  她暗暗吸氣,規規矩矩坐在一旁不敢多言。

  而秦奕,羞得滿面通紅。她沒有得罪誰,卻成為了夏大奶奶盛氏和東瑗、盛夫人鬥氣的犧牲品。夏大奶奶不敢公開說侄兒媳婦和大嫂的不是,就拿她這個寄人籬下的孤女開刀。

  秦奕想著,眼裡的淚倏然忍了回去,手緊緊攥住。

  薛東婷活潑善言,陶家的妯娌又很團結,長公主被她們家人圍著,時常大笑。相較之下,盛家的人顯得安靜多了。

  正說著話,夏二奶奶慌慌張張跑進來,繞過人群,徑直看了眼東瑗,才俯身對文靖長公主耳語數句。

  她這莫名其妙的一眼,讓東瑗心底微顫。

  陶夫人、盛夫人挨著文靖長公主坐,沒有聽到夏二奶奶說什麼,卻看到文靖長公主神色大變,慌忙站起身來。

  她掩飾般斂了震驚神色,對陶夫人和盛夫人說失陪了,便跟著夏二奶奶,出了船廳。

  「出了什麼事嗎?」陶夫人不安看了眼盛夫人。

  自然是出事了,還是出了大事。

  盛夫人卻搖搖頭:「不會吧,大喜的日子……」

  正疑惑中,卻見夏大奶奶盛氏挽著個三十歲上下的高挑纖瘦婦人進來。那婦人身穿銀紅色棲鳳吉祥褙子,頭上戴著紅藍寶石點綴的鳳鈿,眼睛細長,顴骨高突,很刻薄的模樣。

  盛夫人和陶夫人紛紛站起身子,等那婦人上前,給她行禮,喊她為和煦大公主。

  長公主是元昌帝的姑姑,大公主就是元昌帝的姐姐了。

  和煦公主……

  東瑗想起那次臘八節後進宮給太后娘娘請安,太后娘娘說薛家十一姑娘東姝有幾分和煦公主的模樣。

  東瑗看不出薛東姝哪裡像和煦公主,卻知道這位公主很受太后娘娘喜歡。

  她正要請安,就聽到和煦公主聲音裡帶著蝕骨的譏諷:「這就是韓氏生的?怎麼,韓家還沒有死絕嗎?」

  語氣裡透出對韓家和韓氏濃濃恨意。



第八十六章 壽宴(3)

  和煦大公主開口便問韓家的人是不是死絕了,東瑗感受得到她的恨意。

  太后恨東瑗,皇上惦記她,她跟皇家早已無友善之交,此刻和煦大公主藉著文靖長公主家的壽宴,當眾給東瑗這樣一巴掌,侮辱的不僅僅是她,亦是她生母的韓家、她的婆家盛昌侯府和她娘家鎮顯侯府。

  她原本準備行禮微曲的膝蓋直起來,在四周或同情、或幸災樂禍、或單純看熱鬧的目光中,仰面斂了笑,聲音肅穆:「回大公主的話,韓家世代忠良,韓老尚書乃是年邁致仕,歸鄉時先皇御駕送至南午門,韓家未曾被誅族,自然沒有死絕。」

  船廳裡倏然靜下來。

  東瑗揚眉,微挑的眼角自有一股子凜冽。

  盛夫人望著她,心裡說不出的喜歡。她自己一生不會說話,亦不敢張揚,時時受人語言欺辱卻不會反擊。二兒媳婦是個好強的,可沒什麼本事,說不出檯面上的話。

  她很怕東瑗也是個無用之人。

  如今見她一派肅然,用先皇來還擊大公主,盛夫人心中暗暗叫好。和煦大公主原本只是想罵韓家的女眷,卻被東瑗戴上了辱罵前朝功臣的帽子。

  要是被御史知曉,彈劾和煦大公主侮辱功臣,她必然要受懲戒。往小了說,自然是要聖旨告誡一番;往大了說,甚至要被削去大公主封號。

  和煦大公主的臉一瞬間紫漲,削薄的嘴唇微微發抖,屋子裡靜得落針可聞。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東瑗臉上,各自驚詫。

  剛剛被夏二奶奶叫出去的文靖長公主便在此刻回來了。

  她和夏二奶奶進了船廳,被廳中詭異的沉默嚇了一跳。又見東瑗粉腮微揚,桃面含怒,與和煦大公主相視而立。

  而和煦大公主臉色鐵青,面色有些猙獰。

  「好,韓尚書是有功之臣,韓家子孫繁茂,你們且好好活著。」和煦大公主半天才擠出這麼幾句咬牙切記的話。

  東瑗卻好似聽到了什麼贊美之詞,她的笑瞬間揮灑粲然,款款屈膝給和煦大公主行禮:「柔嘉替韓家多謝和煦大公主的祝福。柔嘉也祝願大公主身體健康,萬事順意。」

  薛東瑗是御賜的柔嘉郡主,她也是有封號的。不是普通婦人,可以任由和煦大公主欺凌。

  文靖長公主知道韓氏女跟皇家的糾葛。和煦大公主對韓氏的恨意,她也是知曉的。

  見東瑗已經給和煦行禮低頭了,文靖長公主便出聲笑道:「和煦,你來了?剛剛還念叨你,今日可是來晚了。」

  和煦大公主斂起面上的猙獰恨意,笑容淺淡道:「皇姑,和煦給您請安了。」

  文靖長公主忙請她免禮。

  今日是文靖長公主駙馬爺的五十大壽,長公主請的幾位貴客差不多都到齊了,丫鬟進來說梨香榭搭了戲台,請公主和諸位夫人移步梨香榭聽戲。

  文靖長公主知道大兒媳婦跟她娘家的大嫂不和,和煦又不喜盛修頤的新妻子薛氏,便親自陪著和煦大公主,讓夏大奶奶盛氏陪定遠侯府姚家的人,讓夏二奶奶姚氏陪著盛昌侯府盛家的。

  文靖長公主和和煦大公主走在最前頭,定遠侯府姚家緊跟其後,盛家就落在後面

  夏二奶奶趁機對東瑗道:「文雅公主是和煦大公主的一母同胞親姐姐,和慶公主是她的姨母表姐。兩位公主去後,和煦大公主傷心不已,她才當著郡主的面,說那麼難聽的話……」

  文雅公主,和慶公主?

  東瑗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兩位公主。

  她目露不解望著夏二奶奶。

  夏二奶奶看著她的茫然,心中一咯登:柔嘉郡主不知道那些往事,她多嘴了。她忙補救般笑起來:「郡主喜歡哪曲戲?」

  東瑗微微蹙眉,好好的話說了一半,真叫人撓心。和煦大公主對韓家有恨意,關文雅和和慶兩位公主什麼事?

  可夏二奶奶已經把話題岔開,轉而興致勃勃跟東瑗和盛夫人談起戲曲來,她再也不敢把話題引回去,畢竟剛剛跟和煦大公主挺不愉快的,沒有必要掃興,心裡卻暗暗把文雅公主、和慶公主的封號記住。

  等哪日有機會回娘家,她要親自問問老夫人,到底和煦大公主為什麼恨韓家。

  文靖長公主府的梨香榭搭了戲台,鼓響羅鳴、錦旗漫卷,生旦淨末丑,粉墨描著精緻的容顏。鏗鏗鏘鏘中,好戲開場,戲服長袖輕飄,贏得滿堂喝彩。

  東瑗坐在盛夫人身邊,盛夫人就悄悄捏了捏她的手,低聲含笑對她道:「阿瑗,娘也不喜歡和煦大公主,她那個人刻薄得厲害。你今日做得很好,倘若讓了她,只怕她還有下次,也叫旁人看輕了盛家的媳婦。」

  婆婆叫她阿瑗……

  東瑗愣了半晌,還是不知道應該回應什麼,亦握住婆婆的手,輕輕叫了聲娘。

  那邊,文靖長公主跟和煦大公主說了句什麼,就起身離席。

  戲文唱的熱鬧,有人注意到文靖長公主的離開,卻沒有多想,心思立馬被台上的熱鬧吸引。

  夏二奶奶卻瞧得分明,她看到婆婆臨走前那個暗示的眼神,又瞧了瞧低頭跟盛夫人耳語的薛東瑗,緩慢將一杯茶撞在自己身上。

  她哎喲驚叫。

  坐在她身邊的盛家表小姐秦奕忙掏出帕子替她擦。

  眾人都紛紛問,燙著沒有。

  夏二奶奶已經起身,尷尬笑道:「還好茶水不燙。今日忙昏了頭,瞧我笨手笨腳的。」然後搶先一步,對東瑗道,「郡主,您陪我去換條裙子吧。」

  東瑗記得方才在船廳的時候,夏二奶奶慌張進門,先沒有看文靖長公主,卻是瞟了東瑗一眼;而後和煦大公主是由夏大奶奶迎進來的。文靖長公主和夏二奶奶婆媳慌忙出去,不知道做了什麼,等東瑗和和煦大公主的架吵完了才回來。

  現在,她放在滿席的人不說,偏偏叫東瑗這個在婆婆身邊服侍的人陪她去換裙子。

  這中間有曲折。

  東瑗想起當初在湧蓮寺,她的大伯母把她從老夫人身邊調開,推著她去西南小院,差點讓她失身與元昌帝,用的手段跟此刻的夏二奶奶和先一步離席的文靖長公主如出一轍。

  東瑗心中咚咚直跳,她出嫁還不足十天啊,難道元昌帝……

  心中微緊,東瑗試探著,笑道:「二奶奶,讓秦小姐陪您去吧,我不太懂配衣裳。」

  盛夫人根本就沒有往深處想,見東瑗推辭夏二奶奶,還以為她心裡生和煦大公主的氣,不太想搭理人,就幫著東瑗,也對秦奕道:「奕姐兒,你陪二奶奶去吧。」然後又對夏二奶奶道,「快去換了衣裳,可別被水冰著。」

  秦奕道是,正要起身,夏二奶奶笑呵呵按住了她的肩膀,然後過來拉東瑗:「郡主好大的體面,都請不動的。」又對盛夫人道,「您離不得郡主,也借我一會兒,馬上就還給您。」

  她拉著東瑗胳膊的手,有些用力。

  到了這個份上,再推辭已經毫無意義。

  倘若真的是元昌帝來了,文靖長公主不敢拒絕,東瑗亦不敢。掙扎沒有意思,還會叫旁人看出端倪。

  她只得笑著,陪夏二奶奶出了梨香榭。

  夏二奶奶有些緊張,走的很快。

  出了梨香榭,便有兩輛青幃鍛羽蓋小車停在那裡。

  夏二奶奶推東瑗上車,笑道:「咱們坐車去。」自己轉身上了另外一輛小車。

  東瑗坐在車上,感覺馬車裡顛簸得厲害,似乎跑得很快。她猛地拔下頭上的掐死玳瑁金簪,鋒利的簪子藏在袖子裡,心跳得亂了節奏,貝齒陷入唇裡:那個該死的男人,他到底要做什麼?

  難道真的像大伯母說的,除了死,她定是要是元昌帝的女人?

  東瑗深深吸氣,壓抑心口的憤然與慌亂。

  人治的社會,元昌帝是天下的主子。他們看似顯赫的家族,實則是他的奴僕。雖然君臣若舟與水,可此刻的東瑗,卻不能逃脫元昌帝。

  嫁到盛家都不能安分。

  也許,真的只有死亡可以解脫。要麼東瑗死,要麼元昌帝死。

  小車停下來時,東瑗藏在袖底的金簪緊緊攥在手裡。

  夏二奶奶幫她撩起車簾,扶她下車,笑盈盈道:「郡主,咱們到了。」

  東瑗扶著她的手,輕盈下了馬車。是一處精緻的小院,四周樹木繁茂,碧樹繁花搖曳,滿地落英。

  四周樹蔭遮住了視線,似一處隱藏神秘的小院。

  果然,她猜對了。

  東瑗回眸,望著夏二奶奶,似笑非笑道:「您這院子住的幽靜,二爺不喜歡熱鬧吧?」

  夏二奶奶明明聽得出東瑗話裡有話,卻還要一副毫無知情的口吻,笑道:「我和二爺都怕吵。」

  「我也愛清靜。」東瑗笑道,「只是祖母不准我住的偏僻,說年輕的女孩兒愛靜,非福祿之相。富貴人家,安靜可是不祥之兆,二奶奶也該勸勸二爺,換個地方住住。」

  夏二奶奶這回聽的明白,東瑗生氣了。她是在暗示夏二奶奶,將來她會報復嗎?

  難道她心中有數?

  夏二奶奶忍不住看著那個年輕又美豔的女子,倏然有種心底不安的感覺湧上來。

  小院的門已經開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2:43 PM

第八十七章 弒君

  夏二奶奶看著東瑗的身影沒入小院,才坐著馬車,拐過角門,穿過斜長的甬道,來的一處小院前。

  她上前敲門,文靖長公主的貼身媽媽給她開了門。

  院子很小巧別致,三間正房帶兩間小耳房,卻早已出了文靖長公主府,是在公主府外院的西邊。這處小院是曾經駙馬爺的親戚投奔時,長公主專門叫人開出來的。小院內側有個小門,可以直通公主府的外院;又是獨門獨院,進出方便。

  文靖長公主正焦急等在東次間。

  夏二奶奶進門,茶也來不及喝,就向長公主稟道:「人已經送進去了,並無人懷疑……」

  她心跳得厲害,說話有些喘。

  文靖長公主那豐腴臉上焦慮便轉為平靜,她舒了口氣,悠閒端起茶盞,小口小口抿茶。

  夏二奶奶坐在她對面的炕上。

  服侍的媽媽端了茶來,夏二奶奶端起來,放在唇邊吹了吹,還是覺得燙。她放下杯盞時,茶托上的青花瓷杯子顫了幾顫,夏二奶奶眼角直跳,她心神不寧壓低聲音問文靖長公主:「娘,這事要是被盛家知曉了……」

  文靖長公主狠狠瞥了眼夏二奶奶。

  二奶奶忙斂聲。

  半晌,長公主才收斂了責備神色,溫和對夏二奶奶道:「這算什麼事,也值得你嚇成這樣?盛家知道又如何?盛文暉父子只怕巴不得呢……」

  夏二奶奶猶自不安,提醒長公主:「倘若鎮顯侯爺知曉了,那怎麼辦?薛家那個老夫人不是被人戲稱是鎮顯侯爺的小張良?她可是足智多謀又大膽善辯的,薛九姑娘是老夫人最喜歡的,倘若有了什麼變故,那個老太婆怕是跟咱們沒完」

  長公主冷哼一聲:「你平日很機靈的一個人,怎麼今日就沉不住氣?這種事,發生在誰家裡,都巴不得遮掩,誰敲鑼打鼓四處去說?再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薛九姑娘再如何,也輪不到鎮顯侯府來做主。」

  平日裡是很機靈,今日到底是怎麼了?夏二奶奶也捫心自問。她好似被薛東瑗在院子前那番話給嚇住了。

  倘若她真的進宮做了娘娘,怕是不會放過文靖長公主。這些話,夏二奶奶不敢跟文靖長公主說。

  跟長公主說,長公主肯定又罵她沒用。

  「娘,媳婦頭次見到陛下……」夏二奶奶笑著解釋。

  文靖長公主也輕輕放了茶盞,讓服侍的貼身媽媽出去,才壓低聲音跟夏二奶奶道:「你不用害怕。皇家內院,稀奇古怪的事兒多不勝數,你不知道罷了。先皇的陳貴妃娘娘,你可知道她的出身?」

  夏二奶奶記得陳貴妃娘娘是俞陽王的生母,二品皇貴妃娘娘。她到了四十多歲的時候,先皇還要每個月番兩次她的牌子,聖寵一生不斷。她不足五十歲便薨歿,先皇為了她病了半個月,而後身子骨一直不好,挨了兩年也駕崩了。

  太后娘娘一直對陳貴妃娘娘恨之入骨。

  文靖長公主是先皇的胞妹,時常進宮去陪太皇太后和太后。有次陳貴妃娘娘說想吃京城外五裡坡的桂花糕,托了文靖長公主去弄些乾淨的進來。文靖長公主不敢違逆,又怕被太后知曉,偷偷摸摸弄了進去。

  最後太后娘娘還是知道了。

  為了這事,太后娘娘很長一段日子不理睬文靖長公主。

  而後太后娘娘時常做噩夢。太醫院救治不見好轉,直到文靖長公主尋個偏方送去,太后娘娘吃了兩副藥,病症減輕,慢慢被這副偏方治好了,太后娘娘才又跟文靖長公主親熱起來。

  這麼一鬧,文靖長公主再也不敢因為陳貴妃娘娘而得罪太后娘娘,公主府也很久沒有提起過這位娘娘來。

  「陳貴妃娘娘不是湖廣太守的義女嗎?」夏二奶奶不解問道。

  文靖長公主冷笑:「對外自然是如此說。她是當年刑部尚書耿敬泉的兒媳婦。」

  夏二奶奶目露茫然。她記事起,刑部就沒有姓耿的尚書,更加不知他兒媳婦是怎麼回事了。

  「耿夫人帶著她進宮給耿淑妃娘娘請安,回去出禁宮西大門時撞上了先皇,被先皇看中了。沒過兩個月,耿大奶奶就『病逝』了。耿尚書半年後也致仕,回了老家。」文靖長公主淡淡道,「從此沒有了耿大奶奶,只要了陳貴妃。搶來的媳婦最尊貴了,先皇對她可是百依百順,恩寵不斷。直到她死,先皇都不曾虧待她。」

  夏二奶奶驚愕,半晌不知道說什麼好。

  「那薛氏……」她想起剛剛被文靖長公主送去元昌帝那裡的盛家世子爺的新婚妻子薛氏。

  將來,她也是這樣的命運嗎?

  可是她是京城望族的嫡女,應該很多人見過她的吧,皇上要怎麼來遮掩?

  況且當年先皇和陳貴妃的事梗在太后心裡,只要太后還在世,薛氏進宮怕是活不了幾日的。

  隨便一個欲加之罪,太后娘娘就能賜她三尺白綾。

  夏二奶奶想想就覺得後背微寒。她是有賊心無賊膽的,此刻就害怕起來。

  「娘,太后娘娘倘若知曉咱們順著皇上的意思,把薛氏弄過來,會不會責怪?」夏二奶奶有些緊張。

  「怕她做什麼?」文靖長公主很有把握,「她還能活幾年?娘又能活幾年?你們以後仰仗的是皇上。」

  婆媳說著,聽到外面媽媽低聲道:「長公主,二爺來了。」

  夏二奶奶忙起身,親自去替二爺撩起了簾子。

  二爺給文靖長公主請安,又問:「娘,辦妥了嗎?」

  夏二奶奶替長公主回答:「都辦妥了,薛氏已經送進去了。二爺,爹不知道吧?」

  夏二爺看了眼文靖長公主,搖頭道:「皇上吩咐只讓我和娘知曉,我不敢告訴爹爹。娘,差不多了吧?再耽誤下去,怕盛夫人那裡不好遮掩啊。」

  文靖長公主拿出隨身的鐘錶看了看,道:「才一刻鐘,再等等吧……」要是把事辦了,一刻鐘太少。

  夏二爺卻焦急起來。

  文靖長公主見他們兩口子都是副沒經歷過事情的心虛模樣,心中就氣:「都給我坐下,娘在這裡,什麼錯都不會出的」

  夏二爺只得坐下。

  就在文靖長公主和夏二爺兩口子商議的小院子外,拐角處兩個身影偷偷張望。

  穿著青色綢布短衫的,是個小廝模樣的。他身後跟著個修長英俊的公子哥,一襲皂色葛雲綢直裰,青絲濃密,面如傅粉。只是眼角攜著風流,一看便知個走馬章台的紈絝公子。

  「世子爺,夏二進了那個小院子,咱們跟過去拿他」那小廝有些興奮。

  那被稱作世子爺的男子微微思量,按住小廝,道:「急什麼?夏二這廝撇開小爺,說什麼回房換件衣裳,卻徑直來了外院,定是藏了美嬌娘,平日裡不敢沾身,今日趁亂求好。」

  那世子爺頭頭是道的分析,那小廝連連頷首答應著。

  「咱們去拿他?」小廝攛掇道。

  「等會兒,等會兒,等他們入了巷,咱們再去,捉個現成的」那世子爺笑容就堆滿了臉。看得出他和夏二爺關係不錯,平日裡時常開開玩笑。此刻他來跟蹤夏二爺,也是酒席上太無聊,見夏二爺開溜,才玩性大發來找樂子的。

  他們正伸頭伸腦向外張望,卻見西南角門處,有個鵝黃色窈窕身影竄了出來。

  「爺,那裡還有門」小廝壓低聲音對世子爺道,「出來個女人」

  那世子爺就敲他的額頭,讓他閉嘴:「爺自己看得見,悄聲點。」

  那女人遠遠瞧著,模樣十分周正,她腳步踉蹌往這邊跑,不時回頭看看可有人追她。

  路過夏二爺進去的那個外院小門,她並沒有停下來,而是直徑往拐角這裡跑來。

  那世子爺就和小廝往後縮,躲在牆角後面。

  終於聽到了越來越近的腳步聲,那世子爺帶著小廝倏然蹦出來,攔住了那女子的去路。

  看清了她的容貌,那世子爺和小廝就愣在那裡,望著她出神。

  肌膚瑩潤賽雪,雙目清湛照人,五官在她臉上,精緻展現著女子完美無瑕的容顏,那上挑的斜長眼睛,為她的美麗添了魅惑人心的魅力。她跑得很急,粉腮攜著紅潮,額頭有微微細汗,越發嫵媚。

  看到面前兩個十六、七歲的男子,似主僕二人,她錯愕吸氣,卻將手裡的一根金簪舉起來,對著那世子爺和小廝。

  日光照耀下,那金簪上的鮮血染紅了她的手,亦刺痛了那世子爺和小廝的眼睛。

  「走開!」她低聲道,卻透出狠戾。

  那小廝就後退了一步。

  反而是那個世子爺,上前一步對著她:「好哇,青天白日下敢行凶。小魏子,把她拿下」

  那個小子小魏子的小廝卻有些猶豫。

  他們身後,又有腳步聲傳來。

  一襲青衣的男子步履輕快,落足無聲般站在他們身後。

  他的胳膊上,被血浸透了一塊。

  那世子爺望著此女子手上的金簪,又瞧跟來男子的胳膊,再瞧跟來者目光裡透出的蝕骨寒意,噗通一聲跪下:「陛下」

  那女子見有空隙,還想跑,卻被皇上拉住了胳膊,將她抵在院牆上,不讓她動彈,皇上狠戾威嚴的聲音帶著憤怒:「弒君,你有幾條命?」



第八十八章 善後

  文靖長公主和夏二奶奶、夏二爺聞到動靜趕出來的時候,被眼前的景象驚呆:元昌帝挾制著薛氏,身後跪著興平王世子爺和他的小廝。

  特別是夏二爺,只覺眼前發黑,怎麼興平王世子爺攪合進來?剛剛他在前頭坐席,興平王世子爺問他府上可有好玩的,夏二爺就看得出興平王世子爺有些無聊。

  可是今日他記掛著微服出來的元昌帝,就心不在焉敷衍著興平王世子,便往後頭來了。他走得匆忙,根本沒有留意到頑劣的興平王世子爺會偷偷跟著他。

  這已經令他頭疼欲裂,可元昌帝胳膊上的上和薛氏手上的血跡又是怎麼回事?

  夏二爺很想此刻昏死過去。

  夏二奶奶臉色煞白,就連剛剛還運籌帷幄得意滿滿的文靖長公主也身子晃了晃,幾乎昏厥。

  而薛東瑗,順勢腿一軟,裝昏死過去。

  夏二奶奶領她出來,她就決定了破釜沉舟,跟元昌帝好好說道,最好讓他又羞又憤,暫時沒臉再輕舉妄動。她在盛家日子過得那麼艱難是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避開元昌帝?

  可他居然敢在文靖長公主府裡私會她。

  他在湧蓮寺如此過,如今又這樣,不下狠手,他還會有下次。

  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

  一而再再而三,東瑗還有什麼顏面活著?

  可真的到了弒君的地步,她也是不敢的。下手與逃走不過是權宜之計。文靖長公主出來了,就有人替她善後,有人比她還要著急,裝昏死過去,是她最好的法子。

  那隻金簪,她卻緊緊攥在手裡。

  倘若落入有心人手中,這是凶器,將來秋後算帳,足夠她死罪的。

  她身子倒下去,元昌帝焦急接住了她,東瑗聽到了元昌帝焦慮喊她瑗姐兒和夏二奶奶驚慌失措的呼聲。

  「陛下,您先走吧,這裡有我。」東瑗接著聽到了文靖長公主強自鎮定的聲音,「您的胳膊……」

  夏二爺回神,也在一旁勸元昌帝:「陛下,您的御前侍衛都在外院等著,小臣陪您出去,先把傷口包紮一番,陛下。」

  他跪下給元昌帝磕頭。

  今日的事情倘若敗露,皇上受傷倘若讓太后知曉,第一個難逃其罪的便是文靖長公主府。他們比東瑗還要害怕。

  「照顧好她。」元昌帝把裝昏的東瑗交給了文靖長公主,然後又看了眼跪著的興平王世子,道:「你也起身,跟朕過來。」

  興平王世子爺忙不迭爬起來,跟著皇帝和夏二爺去了。聽到腳步漸遠,有馬車滾動聲,東瑗才緩慢睜開眼,望著豐腴敦矮的文靖長公主。

  文靖長公主絲毫不覺得尷尬,好似什麼事都沒有,平靜問東瑗:「郡主,您好些了嗎?」

  可是她的手,一直在顫抖。

  東瑗緩慢坐起身子,道:「長公主,我能換身衣裳嗎?」

  文靖長公主望著她的眸子,想看出她的想法,卻被東瑗逼視而回。她震驚東瑗的大膽,居然敢行刺皇帝。

  在這個年代的人心中,皇帝便是至高無上的神化君主,侵犯皇帝會觸怒天顏,是逆天而行,會遭到天譴的。而東瑗學了很多這個年代的思想,偏偏沒有學會對君權的奴性。

  文靖長公主撇開眼,和夏二奶奶攙扶東瑗,進了剛剛她們出來的那個院子。院子裡面有個小角門,一把鎖銹跡斑斑,長公主身邊的貼身媽媽開了半天,才把那鎖打開。

  從這裡進去,就是長公主府的外院與內院交接出。

  繞過一道長長壁影,進了兩重儀門,便到了長公主府的垂花門旁邊的偏門。長公主和夏二奶奶帶著東瑗從偏門進了內院,直接去了長公主歇息的院子。

  她的衣裳沾了血跡,長公主和夏二奶奶翻箱倒櫃,才尋出一件跟東瑗身上差不多料子和花紋的衣裳。東瑗試穿在身上,大了很多,長公主又尋出一條玉帶跟她繫上,勉強能見人。

  丫鬟端了水來,東瑗洗盡了手上的血跡。她簪子上的血並不全部是元昌帝的,她劃傷元昌帝時,自己手上劃了一條深深的口子,此刻都血流不止。

  夏二奶奶失聲低呼起來。

  文靖長公主見她傷得重,也面露驚容,卻很快斂了去,叫二奶奶藥粉來給東瑗敷上。

  可是怎麼繫著傷口,又成了頭疼的事。

  東瑗卻熟練用一條乾淨的帕子把手裹了,讓夏二奶奶幫著繫上。

  「這樣行嗎郡主?」夏二奶奶問她。

  東瑗面無表情說:「不行能如何?」

  一口氣把夏二奶奶和文靖長公主都堵得啞口無言。

  她們原本就心虛,東瑗又是一副冷峻模樣,頓時不敢再多言。

  收拾好後,見夏二奶奶來收東瑗換下的褙子,東瑗上前一步,把衣裳捏在手裡,仔細疊著,一臉表情肅然對夏二奶奶道:「這是我陪嫁的衣裳,平日裡很是喜歡,不留給二奶奶了。明日再叫人把這衣裳還給長公主。」

  這褙子上有血跡,東瑗不想落下一點實物證據給長公主。倘若皇帝遇刺被太后知曉,可能會怪罪下來。依著文靖長公主的性格,會毫不猶豫把東瑗推出去。

  現在,長公主就算想把東瑗推出去,也要思量後果。

  沒有鐵證如山,就憑各人的牙口狡辯。而皇帝會幫東瑗的,他還沒有得到東瑗,自然不會想毀了她。

  只有不留下明顯的證據,文靖長公主就不能挾制東瑗。

  不僅僅東瑗想到了,文靖長公主也想到了,她見東瑗很寶貝這件褙子,就笑道:「總不好拿著去前頭聽戲吧?先放在我這裡,回頭再叫丫鬟來取。」

  回頭來取,就會有各種稀奇古怪的藉口說褙子不見了。

  東瑗已經把褙子整齊折疊起來,臉上沒有半分笑意,定定望著文靖長公主:「長公主,恕我冒昧,就說您府裡的蜜餞做得好,我喜歡得緊,用食盒裝一食盒給我吧。衣裳就放在食盒下面。」

  自從裝昏醒來後,東瑗的表情就一直很嚴肅,文靖長公主見她又機敏,似乎軟硬不吃,怕再說下去,越發激怒她,就忙叫人去拿了食盒來。

  東瑗把衣裳放在食盒裡,上面放了蜜餞,居然自己提著,不讓文靖長公主沾手。

  等文靖長公主和東瑗、夏二奶奶趕到前頭的時候,剛剛開鑼的戲快要散場了。

  盛夫人急得不行,見東瑗來了就大鬆一口氣:「你們跑去哪裡了?這半天,我左盼又盼的。」

  夏二奶奶撐起燦爛的笑容,跟盛夫人解釋道:「我跟郡主言談投機,不知不覺說了半天話,都忘了時辰……」

  盛夫人將信將疑,望向東瑗,又看到她右手用手帕裹著,左手提著個食盒,眉頭蹙了蹙。

  東瑗就笑道:「在二奶奶院子裡蕩千秋玩,繩索把手割了下,劃破了皮,怕您怪罪,拖延到現在。」

  盛夫人就臉色微落下來。

  夏二奶奶見東瑗如此說,她的機敏勁兒終於回來了,忙一副愧疚的模樣,低聲對盛夫人道:「都是我的不是,郡主是嫻靜性子,不愛玩那些。是我顯擺自己新架的鞦韆,非要郡主去瞧瞧。結果,那繩索沒有打磨乾淨,劃破了郡主的手。回頭我便叫人把管那工事的管事遣了出去。」

  盛夫人性格一向和軟,就算生氣,她亦不善於發洩出來。只是靜了半晌不語,過了會兒才語氣清冷道:「她也是小孩子脾氣,太不小心了些。」又問東瑗,「還疼不疼?」

  東瑗忙搖頭,笑道:「劃破了點皮,二奶奶和長公主還非要找個太醫來瞧瞧。已經沒事了。只是耽誤到現在,讓娘擔心了。長公主還賞了我些蜜餞呢,娘愛不愛吃蜜餞?」

  如此一解釋,就說得過去了。

  盛夫人聽說已經請了太醫瞧,便知道無大礙,臉上有了些笑:「娘不愛吃,長公主賞你的,你留著吃吧。」

  東瑗道是,就把食盒交給了同來服侍的康媽媽。

  而後的宴席中,文靖長公主和夏二奶奶心不在焉,只有東瑗安靜,看不出什麼不同來。

  從長公主府回去,文靖長公主親自送盛夫人和東瑗等人到垂花門前,還再三對東瑗說改日去拜訪郡主,今日真是對不住。

  盛夫人的怒意才消了些。

  回到盛昌侯府,東瑗下了馬車,讓康媽媽把食盒給來接的薔薇,跟著眾人先去了盛夫人的元陽閣。

  盛夫人又道:「手還疼不疼?」

  盛修頤的目光從她下馬車開始就在她手上轉了數次,見盛夫人問,也插嘴問道:「手怎麼了?」

  東瑗只得又把打鞦韆的藉口說了一遍。

  二奶奶葛氏就道:「繩索沒有打磨乾淨,是容易劃傷了手。」有些討好東瑗的意思。

  盛夫人見她如此,心裡也不好再給她難堪,就接了句:「誰說不是?你們下次玩鞦韆都要小心些。」

  二奶奶見婆婆跟她說話了,就鬆了口氣。

  略微坐了坐,跟辭了盛夫人,東瑗和盛修頤回了靜攝院。

  盛修頤進門就道:「手給我瞧瞧。」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2:44 PM

第八十九章 坦白

  盛修頤讓她把手給他瞧瞧,東瑗卻把手背到後面,低聲道:「天和,我有話和你說。」

  盛修頤微微一愣。

  她一直喊他世子爺的,現在卻叫他天和。天和二字,從她唇齒間逶迤而出,落入盛修頤的耳朵裡,令他的心跳亂了,呼吸滯了半瞬。

  盛修頤繃著的表情鬆懈下來,微微頷首。

  東瑗就把屋裡服侍的全部遣了出去。

  盛修頤坐在臨窗的大炕上,東瑗想了想,搬了錦杌半坐在他膝邊,拉過他放在炕沿的手。

  盛修頤身子微微僵了一瞬,就聽到東瑗聲音有些濕意:「天和,今日在文靖長公主府,娘叫我阿瑗……」

  不是頤哥兒媳婦,而是阿瑗,像親人一樣的稱呼,東瑗說著,眼睛有些澀。

  盛修頤就趁勢反握住她的手,聲音柔和道:「娘很喜歡你。」

  東瑗頷首,抬眸望著盛修頤,緩聲道:「天和,我才嫁過來八天,可是我感受得到你們對我的友好。天和,自古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我薛氏東瑗自從踏入盛家的門,就從未有個反悔之心。我……我想好好做盛家的媳婦……」

  不知道為何,她覺得眼睛澀得厲害,視線裡盛修頤的表情有些朦朧的驚愕。

  「我害怕很多的東西,我也害怕進宮。宮廷太冷漠、太孤寂,沒有人間煙火的滋味……我想著就害怕。天和,嫁入盛家,我沒有半分怨意,我很誠心做盛家的媳婦,我也很努力的……」她垂了頭,聲音低了下去,掩飾她控制不住的哽咽。

  盛修頤捧起她的臉,見她眼中有淚。

  她今日在文靖長公主府一定遇到了什麼,才讓她說出這番話。

  他擔心她的遭遇,理應心情很沉重才是。可聽著她一番語無倫次的話,他心路彷彿照進了久違的驕陽,心路似繁花點綴,觸目絢麗,他的心不由跳躍,難以遏制。

  好半晌,盛修頤才道:「阿瑗,我知曉你的誠意,我們盛家也沒有把你當成外人。」然後頓了頓,問道,「在長公主府遇到了不好的事?」

  東瑗眼淚就落下來:「是件很可怕的事。」

  盛修頤見她哭,就起身將她抱起,輕輕拍著她的後背:「阿瑗,已經回家了,不用怕,不用怕……」

  屋裡的光線漸漸黯淡,兩人彼此眼裡的對方已經一片模糊。東瑗和盛修頤坐在炕上,她依偎在他懷裡,默默的落淚早已停止。她只覺得疲憊,想著依靠他結實的肩膀,做短暫的停留。

  「掌燈吧?」東瑗輕聲問盛修頤。她情緒宣洩已經過去了,後面的話反而不知道應該怎麼說。

  有個在禁宮做御前侍衛的兄弟,皇帝又有意向盛家透露他對東瑗的念頭,也許明天下午,盛修頤就能隱約猜到東瑗在文靖長公主府到底發生了何事。信她還是不信,都不能她能強求來的。

  她的話也只能說到這裡了。

  盛修頤輕輕嗯了一聲。

  東瑗從他懷裡起來,喊丫鬟進來掌燈。

  薔薇就見東瑗眼睛紅紅的,知道她哭過了,心中忐忑不安起來。

  吃了晚飯,小廝來安找盛修頤,說侯爺在外書房,喊世子爺說話。盛修頤吩咐東瑗不用等他,便換了鞋子去了外院。

  東瑗把羅媽媽和橘香、橘紅使喚在外間,屋裡沒人了,才把那件帶血的衣裳拿出來,囑咐薔薇道:「你叫丫鬟打水來,在我淨房裡把這件衣裳洗了,仔細晾在後面。」

  薔薇知道事情不簡單,看到衣裳上的血跡,又見東瑗掌心裹著帕子,心裡突突不安,試探著問:「奶奶,要不要給您換藥?」

  長公主府的藥不會比盛家的差,暫時可以不換,東瑗就對薔薇擺手,又道:「暫時不用,你快去把的衣裳洗了。」

  薔薇應諾而去。

  等她回來的時候,發現東瑗在房裡翻箱倒櫃尋東西,羅媽媽和橘香、橘紅站在一旁,也不幫忙。

  薔薇就好奇問:「奶奶,您找什麼?」

  羅媽媽鬆了口氣,笑道:「奶奶不讓我們插手,說只有你知曉,你快幫著奶奶找找。」

  東瑗直起腰,看著薔薇。

  薔薇給了她一個暗示的眼神,讓她放心。

  「你們都去歇了吧,今夜薔薇和紫薇當值。」東瑗對羅媽媽等人道。

  幾個人紛紛給東瑗行禮,就退了出去。

  紫薇也在外間服侍。

  東瑗悄聲問薔薇:「上次去湧蓮寺進香,我穿的那件玉色卷草紋褙子,脫下來不是交給了你?」

  薔薇想了想,很肯定的點頭。

  東瑗就舒了口氣:「當時我擱在袖袋裡的玉佩呢?你快尋出來給我。」她把首飾盒都翻了一遍,沒有看到那塊玉佩。

  從湧蓮寺回來後,那塊給東瑗帶來如此不祥的玉佩,她看都不願意再多看一眼,每次看到都會心裡添堵。想著又是連著衣裳交給了薔薇,薔薇向來細心,不會弄丟她的東西,東瑗就沒有多問。

  而後就是準備出閣,她一直忙碌著做針線,直到今天才再次想起那塊玉佩。她想尋出來,後天正好是五月初一,她十一妹進宮的日子,她藉口回去相送,把今日在文靖長公主府發生的事告訴老侯爺,順便把那塊玉佩交給老夫人。

  她不想因為它,再給自己帶來不必要的誤會。

  盛修頤也許願意護她,可是他的官職太小,還受制於盛昌侯,他沒有鎮顯侯的能力。

  東瑗已經把自己的心跡想盛修頤表明,她能做的只有這些了。後面的事,她還是想讓祖父幫她處理。

  「什麼……什麼玉佩?」薔薇臉色大斂,「奶奶,您給我那件衣裳的時候,除了腰封,沒有任何的配飾。」

  「沒有配飾?」東瑗錯愕,「你確定沒有?」

  薔薇見她臉色亦不好看,很肯定的點頭:「奶奶,確定沒有」

  那就是丟了

  東瑗有些頹廢坐在炕上,半晌說不出話來。一種無力的感覺瞬間將她包圍,那塊玉佩,難道真的不能給她帶來半點好運嗎?

  當時在湧蓮山上,她實在是嚇得不輕,腦袋裡混沌一片,只想和衣躺著,把自己同外界隔絕起來。她衣裳裡的配飾,丫鬟自然會幫她收起來,所以脫下褙子的時候,東瑗特意把那件褙子交到薔薇手裡。

  以薔薇的謹慎,自然會替她好好保管。

  哪裡知道……

  那是在湧蓮寺,進山的香客每日絡繹不絕,全是京都的貴胄。倘若不是被和尚揀去,而是被旁的外人……

  東瑗望著薔薇。

  她的眼神有種怪異的空洞。

  薔薇嚇了一跳,忙給她跪下:「奶奶,我……我真的很小心看管您的衣裳、配飾,若是從我手裡丟了,您打死我我也不怨。奶奶,我真的沒有看見。」

  東瑗忙起身扶她:「起來,我沒有怪你。薔薇,那個東西丟了,好似在我骨頭裡埋了一根針,讓我寢食難安,我……我不知道應該如何了。」

  薔薇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主僕兩人彼此視線中的對方,臉色都有些蒼白。

  「奶奶,那玉佩……」薔薇低聲問。

  「沒事,丟了而已,不過是件小玩意。」東瑗已經平靜下來,言辭中透出幾縷決然。

  等盛修頤從外院回來的時候,東瑗獨自依偎在床頭,看他前幾日看的那本《六韜》,手上依舊裹著紗布。

  見他回來,東瑗起身,吩咐紅蓮和綠籬服侍他洗漱。

  從淨房出來,盛修頤問她:「看得懂嗎?」

  她搖頭笑了笑:「不太懂。」然後道,「世子爺,我有話跟您說。」

  盛修頤微愣,上床後輕輕摟著她,低聲問:「方才不是叫我天和嗎?」

  「天和……」東瑗頓了頓,才道,「五月初一琪姐兒進宮,我十一妹也進宮。我能不能早起辭了琪姐兒,回趟鎮顯侯府?」

  盛修頤想也沒想,道:「自然是可以的。她是養在你母親名下,你理應去送送。」

  東瑗跟他道謝。

  次日早上跟婆婆請安,盛夫人問她的手好點沒有。

  「已經沒事了。」東瑗笑道,又道,「娘,明日就是五月初一……」

  盛夫人猜到東瑗要說什麼,笑道:「你妹妹也要進宮的吧?你母親不在,你是她的親姐姐,不如今晚去陪著她?」

  東瑗大喜,見盛夫人語氣真誠,她沒有推辭,笑道:「那我明日早早回來,再送琪姐兒。」

  盛夫人說好。

  盛修頤成親,跟刑部告了三個月的假,他在家也無事,盛夫人就道:「頤哥兒,你陪阿瑗回去,明早陪她回來。」一副怕東瑗路上不安全的口吻。

  盛修頤道是。

  外院安排了馬車,兩口子回了鎮顯侯府。

  老夫人得到信,由世子夫人和詹媽媽攙扶著,在垂花門口等他們。見東瑗來,親熱喊「我的兒。」。

  眼睛瞟到了她手上的紗布,老夫人眼角微沉,卻瞬間即逝,拉著東瑗:「是回來送姝姐兒的吧?」

  東瑗道是:「原打算明早送了三妹妹的,再回來送姝姐兒。娘說,我母親不在,姝姐兒是寄養在我母親名下的,讓我回來陪她過夜。」

  老夫人就露出欣慰的笑意。



第九十章 留飯

  東瑗和盛修頤先去了老夫人的榮德閣。

  略微坐了坐,世子夫人還有家務事要處理,就先回去。老夫人吩咐小丫鬟帶盛修頤去外院書房,看看老侯爺和世子爺、大少爺回來了不曾。

  等屋裡只剩下東瑗和老夫人祖孫兩人,老夫人開門見山問她:「手怎麼了?」很心疼的語氣,好似怕盛家虧待了她。

  「祖母,我昨日在文靖長公主府,刺傷了皇上。」東瑗亦沒有拐彎抹角,直接告訴了老夫人。

  老夫人猛然抬眸望著她,神色驚疑不定。

  那明亮的眸光,似乎要把東瑗看穿般。老夫人的唇色有些白,聲音低了下去:「瑗姐兒,你在說什麼?這樣的胡話,是要滅九族的。」

  是啊,這樣大逆不道,是要滅九族的。

  東瑗把掌心的紗布解開,一條猙獰的傷口翻滾著紅肉給老夫人瞧,她的聲音輕若羽睫,怕隔牆有耳:「我沒有留下證物。有幾個目擊者,但是他們比我更加害怕事情洩露。」

  老夫人聽著她的話,表情越發凝重,問她:「你昨日去了長公主府拜壽,是不是他也去了?」

  東瑗頷首,就把昨日夏二奶奶如何把她從梨香榭拉出去,她又是如何打算的,都告訴老夫人:「……當初在湧蓮寺如此,如今居然在長公主府,倘若他一再這樣下去,我和薛家、盛家都沒有顏面了。我知道二奶奶的打算,就決心跟他明言,大不了死諫。他說,從我出閣那日起,他就夜夜有噩夢。他心急如焚,只想瞧瞧我最近如何。我跟他說了現在朝中的局勢,亦讓他記得當初為何要盛、薛兩族聯姻,又告訴他盛家即將也是蕭家的姻親,倘若想要江山安穩,就需割捨。等大權落實那日,自有佳人紅袖添香。」

  老夫人聽了,直直頷首:「然後怎麼起了衝突?」

  「他根本聽不進……他只問我,可否願意稱病,去天龍寺小住半年,他會時常來瞧我。只要我願意,他會親自安排,不讓盛家吃虧。」東瑗聲音裡就有了恨意,「我說,『陛下是想要薛氏做楊妃嗎?倘若江山禍起,陛下要薛氏自掛在陛下面前,然後把過失退在薛氏身上,一句紅顏禍水來掩蓋陛下治理江山的無能嗎?』」

  老夫人倒吸一口涼氣。

  這種話東瑗都敢說

  好半晌,老夫人才道:「你真是……你當著他的面,說這般大逆不道的話,你不怕他要你的命嗎?瑗姐兒,你怎可如何魯莽?倘若你有事,忍心叫祖母白髮人送黑髮人?」

  老夫人不由後怕,一向沉穩的手有些抖,看著東瑗面容蕭肅,她想起了年輕時的自己。初生牛犢不怕虎,敢言敢行,如今老了,反而畏手畏腳。薛東瑗的性格,像極了老夫人年輕的時候。

  「你當時不怕嗎?」老夫人拉著她的手,望著她,不由拂過她的臉頰,「你這孩子……」

  「我當時很怕。」東瑗眼睛有些濕,「可他聽完,暴怒起來,我就不怎麼怕了。他壓住我的時候,我就把袖子裡的金簪刺在他胳膊上。那簪子鋒利,我拔出來的時候,自己的手就割破了。我只要逃出去,只要沒有人瞧見我,等他冷靜下來,總要顧些顏面。我推開他的時候,跑出去順勢把門栓上了。哪裡知道,竟然在外面拐角處,遇到了一個帶著小廝的男孩子。我被那個男孩子攔住,他隨後撬開門也追了出來,也驚動了文靖長公主。」

  老夫人的眼眸就沉了下去。

  「……他要防著太后,遮掩都來不及。文靖長公主更加不會把事情宣揚出去。那支金簪、帶血的衣衫,我都拿了回來,已經洗乾淨了。只是那個帶著小廝的男子……」東瑗求助般望著老夫人,「祖母,您把這件事告訴祖父吧。」

  老夫人握住東瑗的手,低聲道:「好,瑗姐兒,你做個很好。文靖長公主那裡沒有落下把柄,她也不敢聲張。你祖父會進宮去面見聖上,把這件事向聖上透露幾分,他就算恨你,此前也不敢動手。」

  然後道,「他也該醒醒了。」

  東瑗垂首,頗有感觸。倘若他再不清醒,一再如此任性胡鬧,他就真的是個扶不起的阿斗,想做個明君也是黃粱夢。

  「太后進宮七年,才誕下太子。那時先帝已有六位公主,初得嫡長子,歡喜不已,也對他多有溺愛。只是先帝晚年,對權臣依賴得緊,反而給太子立起規矩,他才有了些約束。後來他踐祚九五,蕭太傅又處處挾制他。瑗姐兒,他除了在蕭太傅這裡,一生沒有碰過釘子,你和他的梁子是結下了。哪怕你人老珠黃,他都要得到你出這口氣,他就是這種性格。」老夫人歎氣。

  東瑗後背就陣陣寒意,卻咬牙道:「祖母,難道這不是命嗎?倘若那日沒有在榮德閣門口遇著,興許我如今的日子平靜無波。既是命,上蒼總有他的安排。我不做虧心事,盡孝盡忠、寬和待人,上蒼總會垂憐我幾分吧?有了這件事,蕭太傅未除之前,他應該不會再來找我的,總算有了些安靜……」

  老夫人聽著東瑗的話,又是不忍,又是欣慰,動容對東瑗道:「想當年,祖母嫁到薛家時,你祖父才十六歲,空有爵位,家底空虛,又無親兄弟幫襯。可如今呢,咱們家兒孫滿堂,你祖父也是三朝元老。瑗姐兒,今日不能說明日的話,你在盛家要踏實過日子,不要怕。」

  東瑗點頭。

  說了半天話,老侯爺和盛修頤也回了內院。東瑗和盛修頤又去錦祿閣給五老爺薛子明和五夫人請安。

  五老爺看著盛修頤,就隨口問了他幾句學問上的話。

  盛修頤引經據典,回答得很錦簇漂亮,薛子明眼睛就亮了起來,倒沒有因為東瑗而繼續冷落盛修頤,親切叫他天和。

  「在這裡吃飯,咱們爺倆說說話。天和,我前日做了兩篇文章,回頭你瞧瞧去。」薛子明笑起來。

  五夫人楊氏就微微蹙眉。

  盛修頤忙笑道:「外父賜飯,小婿銘恩於心,只是方才在榮德閣,祖父先言留飯了。」

  薛子明想了想,道:「那你和瑗姐兒晚上在我這裡吃飯。」

  東瑗錯愕,忙垂首斂了情緒。

  這可是她第一次聽到她的父親叫她瑗姐兒。從前她來給薛子明請安。薛子明總是愛答不理,冷得叫人尷尬。

  盛修頤就替東瑗回答:「多謝外父……」

  等盛修頤和東瑗出了錦祿閣,薛子明還在欣慰含笑:「天和學問精通,有國士之才學啊」

  五夫人楊氏就冷哼:「你們都捧著他什麼才學,連個功名都沒有」

  薛子明的高興就減了幾分,不悅對五夫人楊氏道:「你懂什麼?他是盛昌侯世子,將來要承爵的,考功名做什麼?太子未定,他考了功名也是前途未卜……我跟你個婦道人家說什麼呢?」

  把五夫人氣得半晌無語。

  吃了飯,五老爺薛子明去了外書房,十二姑娘薛東琳和胞弟薛華逸來請安。

  五夫人還在不痛快,楊媽媽正好拿單子來問她:「晚上招待九姑爺,夫人,您添些菜,奴婢叫廚房早些備著。」

  五夫人就冷哼著瞥了她一眼,厲聲道:「是你們什麼正經姑爺?」

  薛東琳眼眸亮了亮,問母親:「盛家的世子爺要來嗎?」

  五夫人瞪了她一眼。

  楊媽媽見她發火,忙拿了單子退下去。到外面跟碧桃、碧柳商量晚上添的菜。九姑爺頭一次在五房這裡吃飯,又是新姑爺,自然要隆重些。碧桃和碧柳幫著擬了菜單。

  碧桃又對楊媽媽道:「您拿去廚房,說夫人會添十兩銀子給他們,讓他們放心做好。」

  楊媽媽就指了指菜單,為難道:「做這些東西,二十兩銀子怕都打發不過去啊」

  碧桃也為難:「就這十兩,我都不知道如何跟夫人開口呢。媽媽,五爺像是很喜歡九姑爺,夫人又不高興。可總是咱們五房的面子,您不如去問問五爺要不要再添幾個菜,順便看看五爺的意思?說不定銀子就有了……」

  楊媽媽就啐她:「這事是夫人管,我拿去問五爺,不是在五爺跟前說夫人不賢良?我這老命還要不要?」

  碧桃就忙賠笑:「是我思量不周……」

  她們正在耳房裡商議,十二姑娘薛東琳正好路過,聽到丫鬟和楊媽媽唧唧咋咋,還提了句「九姑爺」,就忙站住了腳步,側耳傾聽。

  聽到說五夫人不願意出錢置辦酒席,薛東琳就在簾外咳了咳。

  把楊媽媽和碧桃、碧柳嚇了一跳。

  薛東琳已經撩簾而入,道:「我爹留盛家世子爺用飯,菜自然要精緻的。媽媽,你去跟我來,我墊三十兩銀子。」

  她一句都不說「九姐夫」或者「九姑爺」。

  十二小姐一向不喜歡九小姐,楊媽媽也沒有多想,見她肯出錢,還以為是她要替五房做臉,忙笑盈盈跟著她去了。

  那邊五夫人楊氏喊碧桃。

  碧柳和碧桃就忙進去服侍。只是碧桃看了眼十二小姐的背影,總覺得她的慷慨有些怪異。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2:45 PM

第九十一章 偷窺天機(1)

  東瑗和盛修頤從錦祿閣回去,路上盛修頤低聲問她:「外父留我們吃飯,你好似很吃驚?」

  東瑗抬眼看他,心想這個人好細心。她理了理情緒,才委婉道:「我爹爹向來清冷的。」

  盛修頤看著她,深邃眸子閃爍著莫名的光澤:「阿瑗,我爹爹也是平日裡嚴謹的人,卻是外冷內熱,心中仍是疼愛兒女,只是不善於袒露言表。」

  他也看得出薛子明對東瑗的冷漠吧?所以才出言安慰她。

  每個人對父親的感受都不相同。

  薛子明沒有給過東瑗父親的感覺,所以她無法想像他心中對她有愛。從小她就在丫鬟、婆子的照料下長大,每日給薛子明請安時,他都是冷漠甚至刻意的疏遠,他並不是個外冷內熱的父親,只是個熟悉的陌生人而已。

  這些話,東瑗不會對盛修頤講,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何必拿自己的苦惱去打擾旁人?

  盛修頤的父親盛文暉倘若真是個替他著想的慈父,就不會讓他二十八歲還一事無成。

  可盛修頤不照樣替他父親在東瑗面前說好話?

  他能做到這樣,東瑗也可以。比起盛文暉對盛修頤,薛子明只是對東瑗冷漠,沒有阻礙她什麼,她更加應該寬容。

  「虎毒不食子,天下哪有不疼愛自己孩子的父母?」東瑗接口笑道。

  可這句話,讓兩個人都心底一動。虎毒不食子,可他們的父親……也許孩子太多了,感情分割開來,就淡了很多。再有時間和前程的衝突,所剩的還有多少呢?

  一路沉默著,便到了東瑗的拾翠館。

  微風徐徐,翠竹搖曳滿地綠蔭,婆娑曼妙。

  觸目的翠綠,為心際添了濃豔與清涼,感覺也舒服很多。

  東瑗指給盛修頤瞧:「這是我從前住的拾翠館……」

  她才嫁出去,拾翠館並沒有動,落鎖的院子靜謐安祥,高高院牆看不見裡面的景致,唯有翠竹逶迤而出,掩映著磨磚對縫的院牆。在微風中,翠竹繾綣依偎,別樣情深。

  透過牆頭,也能看見二層小樓的雕花欄桿。

  盛修頤笑道:「跟咱們家的楨園的確很像。」

  再往前走,卻看到了桃慵館的院門開著,裡面有人走動和說話的聲音,還挺熱鬧。桃枝被翠葉遮掩,虯枝不見,枝頭垂著水嫩的蜜桃。

  東瑗不由腳步放緩。

  怎麼桃慵館有人住?出了那樣的事,她還以為桃慵館會被拆掉,重新蓋院落呢。

  正好有個穿著桃紅色短衫的丫鬟出來。看到東瑗,她微微愣了愣,才笑著給東瑗行禮:「九姑爺、九姑奶奶萬福。」

  是十一姑娘薛東姝身邊的茜草。

  東瑗笑著問她:「十一小姐搬回來了?」

  茜草忙道是:「昨日才叫人重新打掃,十一小姐今日搬回來,想從這裡進宮。九姑奶奶,您進去坐坐嗎?」

  盛修頤在身邊,東瑗搖頭道:「祖父留了我們吃飯,都快過了時辰。我吃了飯再來看十一小姐,你先替我問候十一小姐。」

  茜草道是,又給他們請安。

  東瑗往前走,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眼桃慵館。

  盛修頤問她:「怎麼了?」

  東瑗回神,笑道:「沒事。走吧,祖父還等著我們……」

  回眸之間,透過桃慵館的綠樹翠枝,東瑗想起了薛東婉那可愛單純的臉。一場小小的風波,她便被湮沒,從此與東瑗姊妹陰陽兩相隔。

  人間的歡聚、離別,也許都是定數的吧?

  榮德閣裡,老侯爺在等著他們回來。一見到盛修頤,薛老侯爺臉上就堆滿了笑,親切喊他天和。

  只是看到東瑗手上的傷,薛老侯爺神色瞬間有些犀利。老夫人大約把元昌帝又欺負東瑗的事,告訴了老侯爺。

  可是盛修頤在場,老侯爺什麼也不好說。

  盛修頤也注意到老侯爺看東瑗手時神色的變化,他把東瑗解釋給他和盛家人聽的言辭,又跟老侯爺說了一遍:「……在長公主府打鞦韆,繩子沒有打磨乾淨,劃傷了手。」

  可心中仍覺得有些異樣。

  東瑗不肯告訴他實情。

  老侯爺就肅穆對東瑗:「下次不可如此大意。」

  東瑗道是。

  吃了飯,老侯爺讓盛修頤跟他去榮德閣的小書房,兩人切磋棋藝。

  東瑗就跟老夫人說:「我去看看十一妹。祖母,她搬回了桃慵館?」

  「是啊,她說想最後在桃慵館住一夜,只當陪陪婉姐兒。」老夫人語氣很傷感,「等七月你五姐嫁了,我想替婉姐兒做七天水陸道場,也不枉她投身在我們家一遭。」

  東瑗就想起了那個有些傻氣、無什麼心機,卻總是跟她親近的十妹。

  「祖母,何姨娘是我母親通房丫鬟,十妹自小跟我親近。可我總想著,我和她都有身不由己,不如疏遠些,等到嫁出去了,再彼此親近。哪裡想到……」東瑗說著,眼圈就紅了。

  她大約是第一次在老夫人面前說她身不由己。

  若說這一世她的遺憾,最大的莫過於薛東婉,那個不顧她的冷漠、照樣跟她親近的十妹。

  若不是楊氏……

  老夫人眼裡就有了些狠戾。

  「去吧,今夜你也住在桃慵館,只當陪陪婉姐兒和姝姐兒。咱們家,婉姐兒她是最老實的孩子。」老夫人忍著淚意,對東瑗道。

  東瑗應諾,去了桃慵館。

  卻在門口遇到了五姐薛東蓉。她穿著緋色折枝海棠嵌如意雲頭紋褙子,月白色軟銀輕羅福裙。和前幾日相比,她削瘦了很多。

  東瑗喊了五姐,屈膝給她行禮,心中卻想起自己回門時她的怪異。

  薛東蓉也給東瑗見禮,姊妹倆才進了桃慵館。

  薛東姝正在二樓薛東婉的房間裡。她坐在臨窗大炕上,面前各色珠寶首飾擺滿了炕几,她正在一一拭擦清理,重新放回妝奩。

  見東瑗和薛東蓉進來,她起身給她們見禮,才彼此坐下。

  「九姐,我以為你明日才來。」薛東姝笑道。

  「明日要回去送我小姑子,才今日趕回來陪你。在做什麼?」東瑗好奇撿起炕几上的一支掐金絲嵌翡翠金簪問。

  薛東姝目露幾分哀婉,道:「都是十姐的東西,平日裡祖母、母親和伯母們賞的。她平常不愛戴,卻總是隔三差五拭擦乾淨……」

  說罷,聲音就微微哽咽。

  五姐薛東蓉道:「十一妹,我幫你一起吧……」

  東瑗也忙說要幫忙。

  薛東姝被她們一打岔,眼淚就忍了回去,讓丫鬟拿了絲帕來,給東瑗和薛東蓉,讓她們幫著擦拭。

  東瑗抬手時,薛東姝和薛東蓉都看到了她手上的紗布,問她:「怎麼傷了手?」

  東瑗又把那套說辭講了一遍,聽得薛東姝和薛東蓉唏噓,都說下次小心些,東瑗頷首應了。

  說起薛東婉就會傷感,姊妹三人都避開她不談。

  薛東姝就問東瑗:「九姐夫回門那日,才驚四座,祖父連連誇了他好幾日。九姐姐,他是個怎樣的人?對你可好?」

  這個問題令東瑗有些尷尬。

  她含混道:「他很溫和。」

  惹得薛東姝禁不住笑起來

  五姐薛東蓉卻神色低靡,她唇角的笑勉強又生硬。

  「五姐,你比上次我回門時瘦了。」東瑗故意問她。

  薛東蓉回神,淡淡笑道:「最近睡得不好,總是在想很多事……」

  東瑗和薛東姝都問她想什麼,又道:「失眠倘若嚴重,讓太醫開幾副藥吃。倘若拖下去,身子都垮了。」

  「無礙的,最近幾日想通了……」薛東蓉的目光落在東瑗身上,笑容清淺,「我在想九妹夫回門那日對的棋道:人定勝天是小勢所得,順應天意才是大勢所趨。我從前也見過這樣的句子,卻一直嗤之以鼻。現在想來,偷窺天機會遭報應的。」

  她說的語無倫次,薛東姝一頭霧水,東瑗卻彷彿聽明白了什麼。

  倘若薛東蓉是重生再來,她自然是知曉後事,知曉旁人的命運的。假如她以此為手段獲益,就是偷窺天機。

  她,遭了什麼報應嗎?

  東瑗抬眸望向薛東蓉,卻見她正看著自己。東瑗正要開口,薛東蓉搶先一步道:「九妹妹,你是個有福氣的人,老天爺會保佑你的。」

  東瑗心中一動。

  她的未來,薛東蓉知道嗎?

  她現在被元昌帝逼得前路艱難,以後她的路會如何?她可不可以問問薛東蓉?

  轉念又想起剛剛薛東蓉說偷窺天機會遭報應,東瑗頓時打消了念頭。

  「多謝你五姐。咱們姊妹從未做過虧心事,將來都會有好前程的。」東瑗鼓勵著她們,笑容裡充滿了樂觀。

  可薛東蓉和薛東姝的臉色一瞬間有些難看。

  東瑗不是個傻的,薛東蓉和薛東姝的表情讓她明白,她們各自都暗中做過虧心事。而自己的話說出口,她們還以為自己窺視了她們的往事,故意說給她們聽的。

  東瑗樂觀的笑就變得有些勉強,不再說什麼,垂首認真拭擦起首飾來。

  牆上自鳴鐘敲響,申正時刻,薛東蓉起身,道:「十一妹,九妹妹陪你,五姐就先回了。我最近睡得不安穩,怕吵了你……」

  薛東姝道沒事,親自送薛東蓉出了桃慵館。



第九十二章 偷窺天機(2)

  薛東蓉帶著自己的丫鬟銀葉,兩人沉默著,回了二夫人的和寧閣。

  比起剛剛在桃慵館,薛東蓉的臉色越發不好。

  二夫人正在跟馮媽媽和松霞、明霞商議重新擺放屋子,給屋裡添幾件盆景,蔥鬱的盆景映襯,人的心情也好些。見薛東蓉回來,蒼白著臉,二夫人緊張問她:「蓉姐兒,你又是哪裡不好了?」

  自從上次九姑爺回門,薛東蓉情緒就變得莫名其妙。

  問她什麼,她都不肯說,卻茶飯不思,恍惚走神。

  所以二夫人才問又哪裡不好了。

  「女兒沒事。」薛東蓉虛軟微笑,安慰二夫人,「昨夜又做了個噩夢,一宿未睡好。方才和九妹妹、十一妹妹說話,睏得緊,瞧著就沒什麼精神。」

  二夫人雖然不相信,卻知道她還是什麼都不肯再說。薛東蓉自小就是清傲的性格,不願意說的話,旁人再逼迫,她都不會多言。二夫人清楚,此刻問不出什麼,就忙吩咐身邊的松霞、明霞:「服侍五小姐歇了。」

  「等會兒還要去給祖母請安,我略微靠靠。」薛東蓉笑道,就上了二夫人坐的炕上,拉過大引枕枕著頭,闔眼假寐。

  天氣雖然溫暖,二夫人還是怕她凍著,叫松霞拿了件薄裘給她蓋上。看著她眼底的陰影,二夫人柔軟的手拂過她的面頰,心疼不已。

  「娘……」闔著眼的薛東蓉突然輕聲道。

  二夫人忙應著,問她可有不舒服。

  「娘,女兒在想,蕭家五少爺會是個什麼樣的人?」薛東蓉緩緩睜開眼,望著二夫人。

  二夫人聽到這話,心底的痛被攪動,眼裡有淚:「總不會是個好人,否則哪有那麼些古怪的事傳出來。你鐵了心跟祖母鬧,賠著薛家的顏面替你做了這門親事,如今怎麼還問起他是個怎樣的人?你不知道他為人如何?」

  說罷,眼淚就落下來。

  二夫人心中既怨恨薛東蓉不懂事,又擔心女兒的未來,五情交雜,她自己也說不清到底是何種情緒。

  薛東蓉起身,遞了帕子給她拭淚,柔聲安慰著她:「娘,您別傷心,是女兒不孝順。」

  二夫人趁機握住她的手,目帶懇求道:「蓉姐兒,你跟娘說句實在話,你到底是因為什麼,非要鬧著和蕭家結親。你是鎮顯侯府的嫡出小姐,嫁給那麼個聲名狼藉的庶子,你到底是為何?娘想著,心就揪起來的疼……」

  因為什麼?

  薛東蓉現在想起了,心亦是揪起來的疼。

  前世記在心上的人,她怎麼會忘得掉他的容貌?

  那是前世薛東瑗回門的日子,祖父問了他幾個問題,跟今生的盛修頤問題一模一樣。而他的回答,也跟今生的盛修頤一模一樣。只是那時的薛九姑娘不受寵,他的回答並沒有引來祖父明顯的贊揚。

  祖父和大伯雖然不像今生對待盛修頤那般隆重,卻將原本繃著的臉鬆懈下來,對蕭宣欽露出了笑意,還留了薛東瑗夫妻在榮德閣吃飯。

  自然也沒有今生盛修頤回門時的大宴席款待。

  倘若只有這些,薛東蓉亦不會覺得難受。

  雖然盛修頤的五官容貌和蕭宣欽不相似,可是他說話時的神采,走路時的風度,甚至身量,簡直一模一樣,從背後看著,就是蕭宣欽。

  和前世一樣,薛東蓉站在九妹夫的身後,他的背影,就是記在薛東蓉心裡的那個人,雖然他的五官和身份已經改變了樣子。

  隔了一世,九妹薛東瑗的命運沒有改變,她仍是嫁給那個疼愛她的男人。

  而自己呢?

  薛東蓉就想起前世那個對自己冷漠的皇上。

  她進宮的第一天開始,他對她就僅僅是對薛家的回報般,沒有半分溫情。她的一生,都得不到夫君的疼愛與憐惜,皇上僅僅是履行著對薛老侯爺的承諾而恩寵她。

  薛東蓉一生都過著清冷孤寂的日子。她不愛攀炎受寵的妃子,亦看不上那些失寵的想拉攏她,一起翻身。她認命,清傲過著她應得的生活。那種日子,想起了就是噬心的痛。

  所以今生,她為了避開進宮,拿自己的命做賭注,吃下那可怕的藥。寧死不進宮,她再也不要承受那等孤寂的生活。

  薛東蓉的性子是天生的孤傲,她放不下尊嚴去祈求君主的疼愛。皇上一個冷漠的眼神,一句冷淡的話,薛東蓉就不想再往他跟前湊。她做不到奴顏媚骨,做不到搖尾乞憐。

  她不適合入宮的。

  可是重生再來,她仍是個傲氣的人。對於未來,從小關在深宅,而後關在深宮的薛東蓉,生活的能力並沒有因為重生而增強多少。她從前不會的,此生仍然不會。

  她依舊改不了性格裡的傲氣。

  她以為嫁給蕭宣欽,那個對她妹妹一心寵愛的男人,她就能獲得她美夢以求的生活和感情。

  雖然盛修頤的五官不像蕭宣欽,可是他的背影,像極了他。

  又是同樣的問題,同樣的回答,同樣的背影,薛東蓉相信,她努力去洩露天機爭取幸福,最後得到的是一個茫然的未來。

  她對未來有些杯弓蛇影。蕭宣欽名聲不好,他是個怎樣的人,一開始自信滿滿的薛東蓉崩潰了,她很害怕重複曾經的生活。

  可現在看來,她有五成的可能要重複曾經的生活。

  蕭宣欽是什麼樣的人,他會怎樣對待他的妻子,他會不會像元昌帝那樣,對她視如不見?

  老天爺會怎樣對待她這個逆天而行的人?

  會不會懲罰她?

  畢竟她妄圖逆天改命,給整個薛家帶來了不必要的閒話,給她母親帶來了深深的痛苦。這些報應,是不是都要回報在她的婚姻上?

  盛修頤回答薛老侯爺的問題,薛東蓉看著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背影,聽著他的聲音,她的精神就奔潰了,忍不住眼淚簌簌:她什麼都沒有做,不過是想有個男人疼愛她,過上女人應該有的幸福,怎麼就這樣難?

  她薛東蓉並沒有做什麼孽,前世她僅僅跟薛江晚有過爭鬥。她弄死了薛江晚,可也犧牲了自己的骨肉,最後她以一生孤寂為代價。難道上輩子的冤孽她沒有還完,還要這輩子繼續受磨難嗎?

  薛東蓉的眼淚再也忍不住。

  她哭了起來:「我不該妄想得不到的東西,我也不知道蕭五公子是個怎樣的人。娘,女兒不想嫁人了,我好怕還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對著孤燈徹夜難眠……」

  還?都沒有經歷過孤孤單單,薛東蓉怎麼說出個「還」字?

  二夫人聽著她哭,心裡很難受,卻注意到了她這句話。

  她怔怔望著薛東蓉,問道:「蓉姐兒,你是不是……」她想說你是不是有些神志不清,可還是不忍心說出來。

  薛東蓉卻撲在二夫人懷裡,哭得越來越傷心。她自己一個人忍了這麼久,此刻才釋放自己的情緒。

  「娘,我該怎麼辦?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薛東蓉哭得哽咽。

  二夫人卻是又氣又心疼,半晌不知道說什麼。

  敢情她什麼都不知道,就這樣胡鬧,成了這門親事啊?

  二夫人很想罵她,可見她哭得傷心,又想起她們母女相依為命,這孩子自幼就沒什麼福氣,終究不忍心責備出口,只是輕輕摟著她歎氣。

  酉初三刻,老夫人身邊的寶巾陪著盛修頤過來尋桃慵館東瑗,去錦祿閣用晚膳。

  東瑗一進錦祿閣的門,便覺得氣氛不太對勁。

  不僅僅有五夫人和五老爺,還有東瑗的十二妹薛東琳,六弟薛華逸。五夫人笑容淺淡,有些勉強;五老爺倒是誠心歡迎東瑗夫妻。

  薛東琳則濃妝豔抹,穿著五彩緙絲褙子,銀紅色遍地金百褶裙,頭上戴著蝶穿花的金鈿,金鈿上垂了三排瓔珞,直抵額頭。她起身時,笑容明豔動人,瓔珞綴角的紅色寶石映襯得她笑容白皙嬌豔。

  五夫人瞧著薛東琳的打扮,氣得胃疼。

  而東瑗和盛修頤都對她這般隆重的裝扮很費解。

  東瑗不由自主想到了女為悅己者容。

  她細看薛東琳的表情,只見她目光閃爍,不與他們對視,抬眸時卻只落在盛修頤身上。

  東瑗有些尷尬。

  不管繼母和妹妹怎麼不堪,都是她娘家人。她們丟人,東瑗也沒臉,她不由訕訕看盛修頤的表情。

  所喜他好似沒有看懂般,笑容溫和跟五老爺見禮。

  東瑗就輕輕舒了口氣。

  宴席端上來,東瑗又驚愕了一下:十二個熱菜,八個冷盤,其中有很難得的芙蓉蒸羊羔、南乳松鼠魚、清炒鴛鴦鱔、糖溜桂花雞舌羹、什錦駝峰,還有個佛跳牆。

  不僅僅東瑗吃了一驚,連五老爺和五夫人也錯愕半晌。

  五老爺薛子明以為是五夫人安排的,就滿意看了她一眼,直頷首。卻見五夫人瞪著他,好似在責怪什麼,五老爺又是一陣茫然。

  薛東琳看出父母的疑惑,就盈盈笑道:「下午娘忙著,我就叫廚房添了菜……」

  五老爺這才明白過來,笑道:「琳姐兒越來越懂事了。」

  五夫人笑容就更加勉強。

  東瑗吃在嘴裡,百般滋味。

  盛修頤依舊裝作什麼都不明白,恭敬陪著五老爺喝酒。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2:45 PM

第九十三章 敗露

  東瑗和盛修頤在錦祿閣陪著薛子明和楊氏吃了飯畢,薛子明又留盛修頤說話。

  薛子明現任翰林院修撰,他有意賣弄他博聞廣識,談的話題不僅僅是科舉的經史子集,詩詞、曲賦、稗官野史,都有談及。

  盛修頤讀書不以功名為己任,多而雜,學問並不在薛子明這個狀元郎之下,兩人從四書的立德、立言、立功談到了時新的曲賦,又從曲賦談到了風角象數之術。

  盛修頤本無學派講究,很對薛子明的脾氣,兩人滔滔不絕,直到戌正老侯爺的小廝來問九姑爺今夜歇在哪裡,內院快要落鑰了,東瑗才和盛修頤起身告辭。

  盛修頤去了薛家外院的客房,東瑗帶著薔薇就去了桃慵館。

  六少爺薛華逸和十二小姐薛東琳也辭了五老爺和五夫人,各自回房。

  五夫人本想留薛東琳說話,可今夜五老爺歇了這裡,五夫人只得把滿心的怒意壓下。

  由丫鬟陪同回香茹館的十二小姐薛東琳忍不住自言自語道:「他學問真好。」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大丫鬟錦秋猜測這個他,是說九姑爺,就笑著接口道:「十二小姐,您說九姑爺嗎?」

  薛東琳停住腳步,目光陰沉看著錦秋,沉聲道:「我說盛昌侯府的世子爺」

  錦秋微愣,繼而驚愕。她年紀大了,已經有些見識。今日知道了九姑爺要在錦祿閣用膳,十二小姐就處處透著怪異,她早已暗中留心,卻不敢斷定。此刻再聽薛東琳這番狠言,錦秋就明白了八九分。

  她口中道是,心中卻焦慮不安。應該早點告訴五夫人。

  倘若十二小姐做出什麼有違綱常之事,五夫人肯定第一個要打死錦秋的。

  「以後再在我跟前說什麼九姑爺,你就自賞二十個嘴巴,可明白了?我只認他是盛昌侯世子爺!」薛東琳惡狠狠道。

  錦秋忙道是。

  主僕倆只顧說話,卻不防陰影處藏匿著一個身影。

  她是老夫人屋裡的綠浮,老夫人賞了十一小姐一個裝著首飾的紫金小匣子,著她給十一小姐送去,她剛剛從桃慵館出來。看到有人從遠處走來,預備著上前請安的,走到樹影處卻聽到是十二小姐的聲音,是在罵她的大丫鬟錦秋。

  倘若這個時候綠浮再走出去,只怕錦秋臉上下不來,她思量十二小姐沒有瞧見她,索性斂聲屏息站著不動。

  然後又聽到了薛東琳的後一句話。

  綠浮依稀也明白了什麼。

  她默默記在心上,轉身回了老夫人的榮德閣。

  老夫人尚未歇息,在等綠浮去回話。

  綠浮進了東次間,把桃慵館的事回稟了老夫人:「……十一小姐看到匣子,讓我回說謝老夫人的賞。奴婢出來的時候,正好碰到了九姑奶奶進去……」

  老夫人也有些吃驚:「是從五夫人的錦祿閣來的?」

  「奴婢也是這樣問的,九姑奶奶說是,說五爺和五夫人留著她和九姑爺說話,內院快要落鑰了才散。」綠浮恭敬回稟道。

  老夫人就微微笑了笑。她知道盛修頤很得薛子明的喜歡,總算替東瑗和薛子明父女間的冷漠打開了一個口子。

  「老夫人……」綠浮見老夫人心情不錯,看了眼屋裡服侍的詹媽媽和寶巾,聲音低了低。

  老夫人看在眼裡,對詹媽媽和寶巾道:「你們歇了去,派個小丫鬟和綠浮今晚當值吧。」

  詹媽媽和寶巾道是。

  屋裡沒了人,老夫人問她發生了何事,綠浮想了想,把薛東琳和錦秋的對話,一五一十告訴了老夫人。

  老夫人神色微落,思量片刻才道:「你去香茹館瞧瞧。倘若十二小姐歇了,把不當值的貼身丫鬟或者她的乳娘給我叫來。」

  綠浮道是。

  半柱香的功夫,綠浮把薛東琳的乳娘齊媽媽帶了來。

  齊媽媽性格溫敦,平日裡也不敢管著薛東琳。比起旁的姑娘小姐,薛東琳是半點約束都沒有的,一個院子的媽媽、丫鬟都怕她。

  身為乳娘的齊媽媽也怕。

  見老夫人找人問話,她就急匆匆來了。

  「你把十二小姐下午做了些什麼,一一說給我聽。想清楚了再說,一個字都別錯。」老夫人面目嚴峻,聲音不怒而威。

  齊媽媽膝蓋微軟,嚇得噗通一聲給老夫人磕頭。

  「……給五爺和五夫人請安,回來後,五夫人院裡的楊媽媽也來了,十二小姐叫奴婢開了銀錢匣子,用戥子稱了三十兩銀子給楊媽媽,還說什麼飯菜要精緻。奴婢送楊媽媽出去,問了她何事,她說九姑爺留在錦祿閣吃飯,五夫人不願意添菜,楊媽媽和幾個丫鬟為難,正好十二小姐瞧見了,就說願意添三十兩,還親自替楊媽媽擬了幾個菜。楊媽媽誇十二小姐懂事,知曉替五房做臉。」齊媽媽絲毫不敢隱瞞,聲音微顫仔細告訴老夫人,「奴婢再回到屋裡時,十二小姐就和丫鬟們翻櫃子配衣裳首飾,忙了一下午,旁的事倒也沒有。」

  薛老夫人的臉色就比剛剛還要冷了幾分。

  齊媽媽惴惴不安跪著,好半晌才聽到老夫人的聲音:「起來吧。以後要盡心服侍十二小姐。」

  齊媽媽給老夫人磕頭,綠浮才攙扶她起來。

  綠浮送齊媽媽出榮德閣,齊媽媽就拉著她的袖子,順勢塞了個荷包給她,低聲問:「好姑娘,您告訴我,十二小姐又惹了什麼事?」

  綠浮臉上含著笑,不著痕跡把荷包遞了回去,笑道:「媽媽多想了,老夫人關心十二小姐,才叫媽媽來問。夜色深了,您快回去吧。」

  齊媽媽見綠浮嘴巴緊,越發覺得心裡不安。肯定是不好的事,否則這麼晚了,內院四處落鑰,老夫人不會把她叫過來問話。

  老夫人一直不太喜歡五夫人,五夫人嫡親的小姐、少爺,老夫人都不太親熱。把齊媽媽叫過來問十二小姐下午做了什麼,還是頭一遭。

  齊媽媽想去錦祿閣跟五夫人說一聲,怎奈夜深了,通往五夫人那邊的角門都關了。

  她只是忐忑回了香茹館。

  錦秋服侍薛東琳睡下,出來時正好看到齊媽媽從外面進來,就笑著問她:「媽媽做什麼去了?」

  齊媽媽臉色不好,忙拉了錦秋去她的屋子,壓低聲音問她:「你陪著十二小姐去錦祿閣吃飯的,發生了什麼不曾?」

  錦秋迷惘搖頭道:「沒有發生什麼啊,您老怎麼一驚一乍的?吃飯的時候,就是五爺挺喜歡九姑爺的……」

  提到九姑爺,她微微頓了頓,想起薛東琳告誡她不準說九姑爺,要說盛家世子爺。可當著齊媽媽的面,錦秋倘若說盛家世子爺,怕又是一番周折解釋。

  見她語氣一頓,齊媽媽就急切問:「後來呢?五爺挺喜歡九姑爺,十二小姐不快了嗎?她又做了什麼?」

  身為十二小姐的乳娘,齊媽媽很清楚薛東琳的脾氣。只有在老夫人跟前,十二小姐才會收斂些。在五爺和五夫人屋裡,她若是有什麼不快,可是不會遮掩的。

  得罪了九姑爺?所以老夫人深夜興師問罪?

  齊媽媽額頭有細汗。

  「沒有,沒有。」錦秋回神,笑著安慰齊媽媽,然後聲音更低了,「小姐沒有為難九姑爺。她還說九姑爺好才學呢……媽媽,你剛剛去了哪裡?怎的回來就直問十二小姐?」

  齊媽媽只得把老夫人問她的話,告訴了錦秋,道:「……我在府裡快二十年,可從未見過老夫人當著下人這樣冷臉說話,我心都快嚇破了。」然後又疑惑道,「十二小姐沒有惹事,老夫人到底找我問那些話做什麼……噯,錦秋,你怎麼了?」

  齊媽媽回眸,卻見錦秋神色比她的還有難看。

  「媽媽,媽媽」錦秋緊緊攥著齊媽媽的手,聲音發抖道,「老夫人知道了嗎?」

  齊媽媽被錦秋又嚇了一跳,顫聲問:「知……知道什麼?錦秋,你還有什麼事瞞著媽媽?」

  「九姑爺的事。」錦秋急得快要哭了。

  老夫人都找齊媽媽問話了,一定是知曉的。等明日忙完了十一小姐進宮的事,肯定要找五夫人說了。

  錦秋怕是難在府裡立足。小姐有什麼不光彩的事,第一個倒霉的就是身邊服侍的大丫鬟。

  她可是好不容易在熬成了小姐身邊貼身服侍的二等丫鬟的。

  「九姑爺什麼事?」錦秋急成這樣,齊媽媽剛剛安定點的心又七上八下的亂了起來,「你快別哭,告訴媽媽,咱們想想法兒。要是有事,你跑不了,媽媽也跑不了。」

  錦秋只得哭著把十二小姐的心思都告訴了齊媽媽。

  齊媽媽聽了,終於明白老夫人為何那麼盛怒。她無力跌坐在炕上,喃喃道:「咱們是逃不的了……



第九十四章 感動

  東瑗和盛修頤從錦祿閣出來,在岔道口分手後,東瑗帶著薔薇去了桃慵館,盛修頤跟著小廝去了外院。

  剛剛踏進桃慵館,在門口遇到了老夫人的丫鬟綠浮,東瑗便知道老夫人有東西送給薛東姝。

  果然,她進了內室,就見薛東姝和她的丫鬟茜草在看一個紫金小匣子。

  東瑗進來,薛東姝起身迎了她。

  「祖母剛剛叫綠浮姐姐送給我的,說讓我拿著玩。」薛東姝很感動的樣子,臉上洋溢著甜甜的笑,說給東瑗聽。

  她倒也不怕東瑗嫉妒。

  東瑗出閣的時候,八十八抬嫁妝,田產、鋪子不說,滿箱的綾羅綢緞,手都插不進去,珠寶首飾華麗而繁多,除了公中出的一千兩,剩下都是老夫人的私產。有了這些,東瑗若再嫉妒這一小盒子首飾,那她也太貪婪了。

  薛東姝知道東瑗不是那種人,所以不在她面前遮掩。

  東瑗笑容恬柔,道:「瞧瞧有些什麼。」她果然是神色都未變一下。

  姊妹倆就把匣子打開。

  只有一支鳳鈿,黑絲線骨架上裝飾金點翠的托兒,做成鳳面,通體綴滿了各自寶石、珍珠、琥珀、瑪瑙、綠松石,炫目華美,在燭光下熠熠生輝。

  茜草在一旁低呼:「真好看……」

  的確好看,卻不實用。薛東姝是要進宮的,她會戴宮中定制的品級首飾,不會戴這等普通命婦用的東西,拿去賞人又太貴重,而且只有一個。依著東瑗對老夫人的了解,倘若她真心想給薛東姝些東西,應該是些精緻貴重的小首飾才對,讓她進宮了好賞人。

  薛東姝卻感激不已。

  她臉上帶著笑,眼睛卻濕濡了,輕輕捧起那鳳鈿,在燭光中大放異彩,襯托得她掌心柔膚勝雪。

  「真的很好看。」薛東姝感歎著,目光卻瞟見了下周底部有厚厚一疊子紙。

  她狐惑著,把鳳鈿擱在炕几上,拿起匣子,取出那些紙。

  是厚厚一沓銀票。

  薛東姝驚愕望著東瑗。

  東瑗會心一笑。這才像她祖母的做派。

  「祖母給你的。看看有多少?」東瑗笑著,語氣真誠,沒有半分嫉妒的不悅,攛掇她數數。

  薛東姝才放心,捏著厚厚一沓,覺得不會低於三十張。打開來瞧,都是一百兩一張的銀票,仔細數著,竟然足足五十張,就是五千兩的銀子。

  祖母給了她五千兩的私房錢。

  東瑗伸頭看了看,指著票號對薛東姝道:「祖母好細心。這些銀票都是萬匯錢莊的。萬匯錢莊的總號鋪子在皇宮西南邊,從西南側門出去,半柱香的功夫就能走到,宮裡的貴人們都喜歡把錢存在那裡。」

  老夫人給東瑗的銀票是離盛家最近的那個錢莊,正好也是萬匯錢莊,東瑗就叫人查了,得知萬匯錢莊是京城裡最大的老字號,他們的總店在皇宮附近。

  還有傳言說萬匯錢莊的東家實則是禁宮的貴人。

  哪位貴人,自然不敢胡說。

  薛東姝聽著東瑗的話,眼淚就禁不住。

  她垂首抹淚,道:「也太多了,家裡還有那麼多姊妹沒有出閣。」

  東瑗替把她銀票都收好,關了小匣子,笑道:「祖母說她還有很多寶貝,不怕咱們搬盡。」又笑道,「你進宮了,受了委屈家裡也不能為你做主,留些錢傍身,什麼都便宜。祖母的一片心,你快收好。」

  薛東姝眼淚落得更甚,一邊點頭,一邊收好匣子,淚珠卻似斷了線的珠子,簌簌打濕了衣襟。

  東瑗輕輕攬著她的肩頭,替她拭淚,笑道:「快別哭。明早就要進宮了,眼睛腫了可怎麼好?」

  「九姐姐……」薛東姝就靠在東瑗懷裡,放聲哭了起來。

  她哭著,就口齒不清語無倫次說著什麼。

  東瑗只聽到她說了好幾句十姐。

  「她說她是個沒用的人,不如去了,替我們剩下的姊妹謀個好前程。她說她去了,祖母就不會不管我們……九姐姐,十姐都猜對了,她都猜對了。她若是還活著,我現在是個什麼東西?不管我活在哪裡,我都忘不掉,是十姐用她的命讓我得到了前程……」薛東姝哭得斷斷續續的,東瑗還說聽清了她的這段話。

  東瑗心中一怔,想起了那個單純至極的薛東婉,她的眼淚再也忍不住。

  原來薛東婉是這樣想的。

  她如果還活著,老夫人的確不會注意到五房的這些庶女們,她們的婚姻定是由五老爺薛子明做主。而五老爺萬事都聽五夫人的。五夫人可不會替庶女們打算,甚至會無端給她們下絆子,她們的前程堪憂。

  可薛東婉投繯自縊了,老夫人不管是為了家族的體面還是心疼庶孫女們,都不會再讓五夫人插手她們的事。

  她一個人換了姊妹們的光明前程。

  薛東婉一直那麼善良、單純。

  東瑗想著薛東婉從前總是跟著她,哪怕她冷臉,薛東婉照樣跟她親近,東瑗的心就似萬針齊攢般的疼。

  薛東姝又哭得厲害,她也禁不住失聲哭起來。

  茜草和薔薇見她們姊妹倆抱頭痛哭,連忙上前勸。

  而東瑗和薛東姝怎麼都止不住,惹得茜草和薔薇也跟著落淚。直到薛東姝的乳娘金媽媽進來說:「九姑奶奶、十一小姐,快別傷心。明日十一小姐要進宮的……」

  明日進宮,眼睛是不能腫的,否則不美,聖上不悅。

  東瑗忍了淚,也勸薛東姝不要再哭了。

  姊妹倆抹淚不哭,金媽媽吩咐小丫鬟拿涼水替她們敷眼睛。

  兩人一起哭過後,好似一瞬間親近起來,薛東姝讓東瑗跟她睡在一起,兩人挨著頭說話,直到子初才睡去。

  辰正是進宮的吉時,她還要趕回盛家,送她的小姑子盛修琪。

  卯初時刻,茜草進來喊她們起床,東瑗就洗了臉,梳頭更衣,辭了薛東姝,去老夫人的榮德閣。

  內院的門還沒有開,盛修頤沒來。

  東瑗就把昨夜和薛東姝哭了一場的話告訴了老夫人,又道:「十一妹看到那些銀票,感動不已,當即就哭了出來。」

  老夫人聽了就唏噓:「你們姊妹幾個,從小就沒個真心的人疼……」

  言語中是在抱怨五夫人對五房其他子嗣的刻薄。

  東瑗沒有接口。

  老夫人就轉移了話題:「前日在長公主府,遇見的那個男子,是興平王世子爺。興平王荒淫無道,卻最善察言觀色,他們家不會走漏半點風聲。」然後目帶擔憂看了眼東瑗,「你公公知道了皇上受傷之事,怕是能猜到,天和遲早也會知曉。瑗姐兒,你向來聰慧,自己斟酌,三思而行。」

  東瑗道是。

  吃了早飯,內院開了門,老夫人身邊的寶巾送她出了垂花門,一輛青幃小油車守在那裡。盛修頤和東瑗的大哥薛華靖立在一旁。

  東瑗屈膝給他們行禮。

  薛華靖拱手還禮,對盛修頤道:「天和,管事送你到門口,我就不遠送了。」

  盛修頤知曉今日他很忙,跟他告辭,跟東瑗上了青幃小油車,薔薇跟在一旁。

  出了三重儀門,到了薛府大門口,換了折羽垂五彩流蘇華蓋馬車,一路飛馳回了盛昌侯府。

  坐在馬車上,東瑗又想去了薛東姝。

  薛東婉跟她說那番話的時候,她是不是想到了薛東婉要做什麼?東瑗可以肯定,薛東姝沒有去阻攔,她甚至心動了。薛東姝一己之力,無法對抗楊氏的壓迫,倘若十姑娘沒了,對薛東姝是個契機。

  薛東姝當初的一念之差,十姑娘就真心死了。薛東姝現在怕是後悔了吧?倘若她沒有悔意,她是不敢再回桃慵館的。

  她回到桃慵館,是不是希望薛東婉的魂魄可以尋她,讓她有機會恕罪?

  可是有什麼用?那條命還是沒了。

  東瑗想著,就有些無力依靠著盛修頤。

  盛修頤問她怎麼了,她連說沒事,一副不願多談的模樣。

  盛修頤只得摟著她,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他們回到盛昌侯府時,盛昌侯府也剛剛開門,盛修琪進宮的一切都準備妥當了。

  辰初,盛修頤背著盛修琪,出了盛昌侯的垂花門,又出了三重儀門,直到大門口,宮廷的八抬大轎早已備好。

  一家子男女老幼都在大門口送行。

  盛修琪的轎子抬起的那個瞬間,盛夫人用絲帕捂住口,失聲痛哭。東瑗在一旁攙扶著盛夫人,見她哭,東瑗的眼淚就簌簌落下來。

  盛家的女眷無不掩面而泣。

  盛修琪現在是正四品的婕妤,她至少要到正一品的貴妃,才能見外命婦。也許是五年,也許是十年,盛夫人都不能見到女兒,她的傷心可想而知。

  東瑗這一整日都陪著她,說些話哄她開心。

  傍晚盛修頤兄弟三人來給盛夫人請安,盛夫人的心情才算徹底好轉。

  快到晚膳的時候,盛夫人就讓他們都各自回去吃飯。

  二爺盛修海起身道:「娘,我有件事想跟您說。」

  二奶奶微微吃驚,她顯然不知道二爺要跟盛夫人說什麼。

  盛修頤等人就告辭回去,只留下盛修海夫妻在盛夫人面前說話。

  晚上戌正三刻,東瑗和盛修頤正要歇息,就聽到有人急促又用力敲打靜攝院的院門。

  來人是盛夫人的貼身丫鬟香薷。

  她滿頭細汗,直喘氣:「世子爺、大奶奶,夫人叫您二位快去元陽閣。」

  盛修頤臉色一斂,問道:「怎麼了?」

  「二奶奶,二奶奶不好了」香薷焦急道。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2:46 PM

第九十五章 平妻(1)

  夜色已深,盛昌侯內院各處紛紛落鑰,香薷自己拿著鑰匙,帶著兩個粗使的丫鬟和一個掌燈的婆子,領著盛修頤和東瑗往元陽閣去。

  東瑗的丫鬟薔薇、紫薇跟在身後,亦提著羊角明燈照路。

  走得急,燈影搖曳著,四處靜謐得森森駭人。

  今日是五月初一,繁星滿天,沒有半點月色。

  「侯爺不在嗎?」盛修頤問香薷。

  「雍寧伯府的先太夫人今日滿服,侯爺送禮去了,大約是留住吃酒,不回來了。」香薷道。

  所以才深夜喊盛修頤過去做主?

  明明可以只叫盛修頤去,盛夫人去把東瑗也叫上,這是不是說明,盛夫人已經肯定了她這個兒媳婦?

  二奶奶不好了,來叫盛修頤夫妻而不是喊太醫,自然不是生病,而是出了事。家裡有事,就算瞞著她進門才十天的新兒媳婦,也是人之常情,東瑗不能抱怨什麼。

  盛夫人沒有瞞她,東瑗能感受到婆婆對她的信任,甚至有些器重。

  這個是很好的開頭。

  一行人腳步步履匆匆,穿過了盛昌侯的庭院迴廊,一炷香的功夫才到盛夫人的元陽閣。

  燈火通明裡,元陽閣的丫鬟婆子們都斂聲屏息,腳步輕緩,二奶奶的時高時低的哭聲透過安靜的雕花窗欞傳到院子裡,格外的清晰。

  聽到開院門的聲音,盛夫人身邊的康媽媽忙迎了出來。

  看到東瑗和盛修頤,屈膝給他們行禮。

  盛修頤微微頷首,疾步進了盛夫人起居宴息處的東次間。東瑗緊跟著,隨後也進了屋。

  康媽媽吩咐香薷,把薔薇和紫薇安排在暖閣裡稍微等等,自己進去後,隨手關了正屋的門。

  東瑗進了東次間,就看到跪下地上的二爺盛修海。他依舊穿著寶藍色繭綢直裰,是下午請安時那件,可見他一直沒有走。雖然是跪著,他卻把後背挺得筆直,一副與盛夫人對抗到底的模樣。

  盛夫人則沒有回應他的對抗,她坐在臨窗大炕上,斜倚著銀紅色萬壽無疆彈墨大引枕,一手支著頭,微微闔眼,她的貼身大丫鬟香櫞輕輕替她順著後背,幫她順氣。

  聽到東瑗和盛修頤的腳步聲,盛夫人睜眼,眼神裡帶了幾分哀痛與無奈,衝盛修頤夫妻招手。

  東瑗和盛修頤繞過二爺盛修海,來到盛夫人的跟前。

  盛夫人拉過東瑗的手,聲音無力:「阿瑗,你去勸勸你二弟妹,她哭得娘腦殼都炸了。」

  二奶奶在盛夫人的內室裡哭。

  東瑗擔憂望著盛夫人:「娘,您還好吧?要不要先去歇歇?」

  「娘沒事。」盛夫人臉上有了微薄的笑意,「你進去看看你二弟妹吧。」

  東瑗這才屈膝應是,轉身去內室。

  康媽媽過來,攙扶著東瑗,低聲對她道:「大奶奶,夫人晚膳都沒用。二爺和二奶奶從黃昏一直鬧到現在,您等會兒勸夫人用些點心。」

  東瑗道她知道了。

  進了內室,只見二奶奶葛氏額頭上紅腫了一片,釵環凌亂,滿臉淚痕。她猶自哭泣,看到東瑗進來,一步過來拉住她的手,差點把東瑗帶著滑倒。

  她把東瑗拉到炕上,高聲哭道:「大嫂,您要替我做主!我在盛家沒活路了,什麼下爛貨色的東西,居然要娶進來做平妻!」

  東瑗心中微震,原來二爺要娶平妻。

  娶誰啊?

  東瑗才來,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過。

  可他們這樣的公卿之家,又不是小門小戶,娶平妻會被人笑話的,盛夫人怎麼可能答應?

  東瑗終於明白再鬧什麼了。

  她的手被二奶奶拽得生疼,只得安撫道:「二弟妹,娘會替你做主的,你莫要傷心了。吃過東西沒有?我陪你去暖閣吃些點心吧。」

  二奶奶搖頭,就是不放東瑗的手,哭道:「我還吃什麼?我和蕙姐兒命都保不住了。好哇,盛家二爺要娶平妻,欺負我們永熹伯府沒人了嗎?」

  二奶奶葛氏的祖父是先去的永熹伯的庶弟,自祖父那一輩就分了出來單過,經歷三代,跟永熹伯府的嫡系已經不怎麼親密。葛氏自己是嫡女,雖說二爺盛修海是庶子,好歹是盛昌侯府的公子,葛氏平日也不敢抬出永熹伯府說事,免得添人笑柄。

  如今真是走投無路了,她才想起了永熹伯府來。

  葛氏的父親只是永熹伯的庶堂兄弟,早已跟永熹伯不親熱了。葛氏在盛家快八年,一直只有一個女兒,她的事,永熹伯府做不了主。葛氏自己也明白,所以她說起永熹伯府的時候,氣勢不足。

  她一直抓著東瑗的手,似乎尋求庇護般。

  可東瑗還說沒有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後果,自然不敢胡亂說什麼,只得說些套話安慰著她,又道:「二弟妹,娘也累了一整日,晚膳都沒用。二爺做的不對,是二爺的不孝順。你這般吵鬧,就是你的不孝順了。依我說,二爺既理虧,你又何必學樣?」

  葛氏聽了東瑗的手,眼眸動了動,頓時消聲,不再哭喊,道:「大嫂說的是,都是我情急,只顧自己不痛快,忘了娘,真是該死」

  說罷,拿起帕子抹淚,放開了東瑗的手。

  被葛氏攥住的手腕,現今火辣辣的難受,東瑗忙把手腕收回來。

  內室裡安靜下來,康媽媽就叫丫鬟打水來給二奶奶葛氏洗臉,又親自淨手幫她勻面,一旁的香薷也幫著梳頭,重新綰了低髻,插了珠花。

  而一簾之隔的東次間始終是安安靜靜的,沒有半點聲響。

  盛夫人不開口,二爺和盛修頤也沉默。

  東瑗見二奶奶已經安靜下來,就輕輕走到氈簾處向外瞧。

  盛夫人坐在炕上,盛修頤坐在她的對面,二爺跪著,氣氛很僵,一旁服侍的大丫鬟香櫞大氣都不敢出。

  好半晌,盛夫人才輕聲對香櫞道:「去瞧瞧二奶奶。倘若沒事了,吩咐她回喜桂院歇了吧。」

  香櫞道是,起身下炕。

  東瑗就輕聲退回了臨窗大炕前。

  二奶奶葛氏輕聲問她:「說什麼了?」

  東瑗搖頭不語,衝她擺擺手,香櫞就進來了。

  「二奶奶,夫人說夜深了,奴婢送您會喜桂院歇了吧。明日再來給夫人請安。」香櫞給葛氏請安,說道。

  二奶奶一聽這話,神色一斂,頓了一瞬就忙起身從內室衝了回來,連鞋子都顧不上穿。

  她這麼一衝,差點把站在她對面的香櫞撞到,是東瑗和康媽媽手快,扶住了香櫞。

  她衝出來就撲到在盛夫人的炕前,盛修頤也微愣。

  盛夫人就有些煩躁的歎氣。

  二奶奶不管不顧,哭道:「娘,您說句話,媳婦死也甘心。媳婦是盛家三媒六聘娶進門來的,不像恬不知恥的,是偷摸著來的。媳婦生養了蕙姐兒,積年孝順公婆,和睦姑叔,自認為不大過失。盛家若是要休棄媳婦,媳婦唯有一死,以正清白!」

  盛夫人眉頭蹙了蹙,聲音裡卻帶著溫和:「快起來,地上涼。娘什麼時候說過要休棄你的?」

  香薷、香櫞和康媽媽想要攙扶她,二奶奶卻掙扎著推開了眾人,抱著盛夫人的腿:「娘,倘若二爺非要娶平妻,莫不如先殺了我!只要我還有一口氣,這事就難成的。娘,您要替媳婦做主!」

  「好好,娘替你做主。」盛夫人歎了口氣,給康媽媽等人使眼色。

  康媽媽就上前欲拉二奶奶。

  二奶奶緊緊抱著盛夫人的腿不撒手,哭喊不停。

  盛夫人頭嗡嗡的疼,臉色不太好。

  跪在地上的二爺盛修海倏然起身,一把拎著二奶奶的後衣襟,用力將她甩開:「鬧夠了不曾。」

  二奶奶重重跌在東次間的地板上,噗通一聲重響。

  她被二爺摔得天昏地暗,半晌才知道哭。

  「不要鬧了!」沉默的盛修頤猛然拔高了聲音,一下子就蓋住了二奶奶的哭腔。

  二奶奶被他嚇得一愣,立馬斂聲不敢哭出來。

  「阿瑗,你親自二弟妹回喜桂院。」盛修頤面目嚴峻對東瑗道。

  東瑗忙道是,讓康媽媽幫著攙扶起二奶奶,又讓香薷去喊了她的丫鬟薔薇和紫薇來。

  「你從喜桂院回靜攝院歇息,不用再過來。」盛修頤又道。

  二奶奶被二爺摔了下,不知道是怕了還是摔重了,臉色紫烏,很難看。她瞧著冷峻的盛修頤、絕情的二爺盛修海,和毫無主見的婆婆,心就涼了下去。再鬧也不能改變什麼,就順著東瑗的手,走出了元陽閣。

  香薷把東瑗的丫鬟薔薇、紫薇叫上,又叫了二奶奶的丫鬟丁香,送她們出門。

  「盛家的人,沒一個好東西!」路上,二奶奶哭著對東瑗道,「大嫂,咱們妯娌好命苦。」

  東瑗只是扶著她,沒有接話。

  她就又抓了東瑗的手:「你不信我的話?等你有了身孕,你就會知道盛家沒有一個好人。」

  東瑗心中就突突跳了幾下。

  二房的二爺盛修海只比盛修頤小一歲,到現在都只有盛樂蕙一個女兒。二爺的幾房妾室都沒有子嗣,二奶奶也只生了蕙姐兒就再無動靜。

  東瑗的後背有些寒。

  「二弟妹,我們也是盛家的人。」東瑗輕聲道。

  二奶奶微愣,繼而氣得什麼話都說不出,東瑗送她到門口時,她轉身惡狠狠對東瑗道:「愚昧!」



第九十六章 平妻(2)

  從二奶奶的喜桂院回去,薔薇一路上敲開門,少不得麻煩守夜的媽媽,幸好隨身帶了荷包。

  一路下來,大約二兩碎銀子打發下去了。

  快要到靜攝院門口的時候,東瑗倏然站住腳步,望著身後黑黢黢的庭院愣神。

  薔薇和紫薇跟在她身後,不解看著東瑗。

  「奶奶,怎麼了?」薔薇擔憂問道。

  東瑗指了指她們來時的路,對薔薇道:「薔薇,咱們回來得好快……」

  薔薇有些疑惑,她不懂東瑗的意思。

  「若說管家,夫人性格和軟,大約不如咱們薛家老夫人。可咱們薛家入夜落鑰後,婆子們定是賭牌、喝酒、嘮嗑去了。只有不耽誤早晚開門關門的時辰,老夫人也不管束她們的,誰會時時守在門邊?可你瞧盛家,咱們從喜桂院回來,敲門不過片刻,就有人應。」東瑗微微歎氣,「盛家內宅管得真嚴啊……」

  薔薇和紫薇一聽,的確如此。

  「是啊,盛家的下人比咱們家還要受約束呢。」薔薇笑道,「有規矩是好事啊,奶奶。」

  有規矩的確是好事,但是規矩嚴得如此,是不是像一個在高壓恐怖下的朝堂?

  這樣的規矩,真的能長久嗎?

  有賞有罰,有馳有鬆,才能讓人喘口氣啊

  而盛家內院的管理,是不是有些軍事化?

  盛昌侯居然連內院的這些事都要管,還管得如此嚴厲,把家裡的下人訓得跟軍人一樣紀律嚴明。

  下人們心中肯定有怨氣的。

  東瑗想起二奶奶葛氏方才說:「等你有了子嗣,就知道盛家沒一個好東西……」她是不是在說公公盛昌侯?

  東瑗不寒而慄。

  「薔薇,你偷偷去打聽打聽,角門上守夜的婆子們,都是些什麼規矩。」東瑗轉身回了靜攝院,跟薔薇吩咐道。

  薔薇道是。

  一旁的紫薇依舊似個透明的人般,她沉默不語,東瑗也從來不主動問她什麼。

  東瑗洗漱後,薔薇幫她散髮。牆上的自鳴鐘滴滴答答敲響,已經是子初了。

  青絲散開,薔薇幫著鋪好床,問她:「奶奶,您現在歇了嗎?」

  「我等世子爺,你先去吧。」東瑗坐在臨窗大炕上,把板牆邊立著的銀紅色繡牡丹呈祥的彈墨大引枕拉過來,斜倚著。

  薔薇把她拿了件薄裘蓋在身上,才退到外間歇息。

  東瑗拿著盛修頤擱在炕几上的那本《六韜》看,從前往後翻,分別是文韜、武韜、龍韜、虎韜、豹韜、犬韜,她便從後面的犬韜開始看。來到這個世界有些年頭了,又有西賓專門教過,她不會吟詩作賦,亦不能寫八股時文,可是閱讀沒有障礙的。

  六韜中,犬韜是指揮軍隊,彷彿運籌帷幄般,東瑗剛剛看了半頁,聽到簾外薔薇給盛修頤請安的聲音。

  她起身下炕,盛修頤已經進來。

  東瑗給他請安,問道:「二爺回去了嗎?娘還好吧?」

  盛修頤含混說了句好還,就去了淨房。

  薔薇在外邊安排紅蓮和綠籬服侍。

  等他洗漱妥當,已經子正了。

  盛修頤吹燈上了床後,東瑗放下幔帳,躺下後才對他道:「我送二弟妹回去,她倒沒有再哭鬧。」

  盛修頤輕輕嗯了一聲。

  東瑗見他不願意多談的樣子,就沒有再問,闔眼培養睡眠。

  盛修頤的手卻伸了過來,掀開了她的被子,將她抱在懷裡,下巴抵著她的頭,半晌才道:「二弟的事,等明日爹爹回來再說。今日是雍寧伯的母親滿服的日子,爹爹送禮去了。爹爹和雍寧伯是至交,兩人最是言談投機,喝酒不醉不歸,只怕歇在雍寧伯府了。」

  東瑗見他似乎想跟她說說,就輕輕迎了聲,又問:「二爺要娶誰做平妻?怎麼前頭一點風聲都沒聽到?」

  盛修頤的手輕輕摩挲著她的青絲,聲音卻有些冷:「他不曾想娶誰做平妻。咱們家有貴妃娘娘和三皇子,爹爹處處謹慎,二弟是知曉的,不可能同意他壞了綱常娶兩房的。他不過是想納個貴妾。」

  東瑗錯愕。

  這挨得上嗎?

  盛修頤見她疑惑,解釋道:「他從小就是這樣的性子,凡事留條後路。他若是一開始說要納個貴妾,家裡不同意,就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他先說要娶平妻,家裡不同意,他再一鬧,鬧翻了天之後才說納個貴妾,自然沒有阻礙的。」

  這個東瑗懂。

  就像小市場的商販,一件二十塊的小玩意,開價兩百,最後討價還價,顧客五十塊買走了,還覺得自己賺了。

  二爺盛修海挺有生意頭腦啊。

  東瑗失笑:「二爺很聰明……」

  盛修頤卻冷哼:「的確聰明。」語氣很不快。

  東瑗就知道自己的玩笑不合時宜,忙斂了笑意,道:「娘知曉他的把戲,所以跟他拖延?」

  可是身為二奶奶的葛氏好似不知道。她哭天搶地,把盛夫人鬧得心煩氣躁,盛夫人只得請盛修頤和東瑗出面調和。

  二奶奶臨走的時候說「娘,您說句話。」,大概是因為自從二爺說他要娶平妻開始,盛夫人就沒有表態吧?

  溫柔,有時候也是一把利器。

  「這件事需要爹爹做主的,他跪死在娘面前,娘也不會答應他什麼。萬一爹爹不同意,娘要替他擔不是。」盛修頤聲音軟和了下來,吻了吻她的鬢角,「阿瑗,我們家的事,都是爹爹做主。」

  甚至包括內院的事。

  東瑗對自己的公公盛昌侯,心中產生了莫名的抵觸。她的祖父鎮顯侯可是從來不插手內宅之事,薛家也繁榮旺盛。

  而盛昌侯處處管制,盛家的子嗣單薄的詭異。

  「天和,爹爹不會答應二爺娶貴妾嗎?」東瑗抬眸問盛修頤,「二爺想娶誰啊,還非要是貴妾不可?」

  倘若盛昌侯會答應,二爺盛修海就不會那般逼迫盛夫人表態。

  二爺能猜到盛昌侯不會同意的。

  娶個妾而已,二爺居然費這麼多心機,既跟嫡母鬥又跟父親鬥。

  盛修頤頓了頓,才道:「爹爹答應不答應是其次,人家肯不肯嫁才是關鍵。」

  東瑗錯愕。

  她不明白二爺到底唱哪齣了。

  「你可知建昭侯袁家?」盛修頤問東瑗。

  東瑗當然知曉,她道:「建昭侯袁家同我娘家是通家之好,建昭侯先去的太夫人跟我祖母常有來往,建昭侯夫人陳氏跟我大伯母更是密友,時常走動。」她想了想,又道,「二爺不會想娶建昭侯府的七小姐吧?」

  她說著,自己都不信。二爺哪怕再沒有見識,也不會想到打建昭侯府小姐的主意。

  除了七小姐,建昭侯府沒有待嫁的姑娘了。

  盛修頤道:「自然不會。」又道,「建昭侯有個旁枝兄弟,曾經做個江寧鹽課司提舉,去年病死了的,你可知道?」

  東瑗身子微頓。

  她真的知道。

  去年臘月,袁三太太帶著女兒袁璞瑛去拜見薛老夫人,還是東瑗引薦的。袁三太太的丈夫就是江寧鹽課司提舉,跟東瑗的父親薛子明是國子監讀書時的同窗好友。

  袁璞瑛?

  「是她?」東瑗蹙眉,把袁提舉的太太拜訪薛老夫人的事說給盛修頤聽,吃驚道,「……二爺要娶她?她可是書香門第的小姐,怎麼會給咱們家做妾?再說,她是九月生的,都不滿十五歲。」

  當時薛老夫人問袁璞瑛的年紀,東瑗就在一旁,她記得袁三太太說袁璞瑛跟東瑗同年,是九月生的。

  東瑗今年春節滿十五歲的,那袁璞瑛要到九月才及笄呢。

  聽到東瑗說袁璞瑛是書香門第的小姐,盛修頤頓了頓,才說:「她懷了二弟的骨肉……」

  東瑗驚愕,卻再也說不出話來。

  她還記得初見袁璞瑛時,溫柔靦腆,羞澀文弱的小女子,頗有弱柳扶風的風流姿態,怎麼就……

  這還不到半年呢。

  「二弟房裡子嗣單薄。二弟妹進門八年,只得蕙姐兒一個,兩個姨娘不見動靜,兩個通房也是如此。如今袁家小姐有了他的骨肉,咱們家自然要求娶進門。可是,建昭侯把她接回了建昭侯府。建昭侯府已經放出話,倘若不是平妻,就把此事鬧到陛下那裡去。」盛修頤重重歎氣,「可咱們家,不可能同意娶平妻的。等明日爹爹回來,家裡只怕……」

  盛昌侯怕是要收拾二爺盛修海的,家裡又要起風波了。

  建昭侯府的旁枝小姐,亦關於建昭侯府的名聲。倘若給了盛家做妾,不明所以的人家,還以為是建昭侯巴結盛昌侯,賣女求榮呢。

  而建昭侯袁家,在政治上無疑是偏向鎮顯侯薛家的,而非盛家。

  將來若儲君之位相爭,袁璞瑛這個妾在盛家,建昭侯的態度就會變得令人摸不清楚。他若是想成為鎮顯侯薛家的黨羽,就不可能把旁枝的嫡女嫁到盛家為妾。

  袁璞瑛被接到了建昭侯府,那麼她和那個未出世的孩子,怕是都活不成了。

  東瑗望著模糊的帳頂,心中升起異樣的感觸。

  盛修頤問她:「你在想什麼?」

  東瑗反問他:「你想什麼?」

  盛修頤頓了頓,才說:「建昭侯跟你們家是通家之好呢……」頓了頓又說,「二弟怕是要空費一番心思了。」

  他也覺得,那個女子和未出世的孩子,都活不成?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2:47 PM

第九十七章 嫡母

  一句「空費一番心思」,可能就是兩條人命。

  那個聰明謹慎的袁三太太,那個溫婉賢淑的袁璞瑛小姐,到底發生了什麼,讓她們有如此下場?

  貪慕盛家的富貴榮華嗎?她們可知身在盛家的步步艱難?

  是被二爺盛修海所逼?袁提舉辭世,袁三太太帶著兩位少爺和袁璞瑛回京都,人情薄涼,原本就是旁枝的他們失去了袁提舉這個依仗,建昭侯府憑什麼多看他們孤兒寡母一眼?他們自然是攀不上建昭侯府的高門大院。淪落到被人欺凌,也是可能的。

  不管是哪種,曾經被薛家老夫人誇贊的袁小姐和袁三太太,已經不復存在了。

  東瑗輕輕摟著盛修頤的腰,把頭埋在他的懷裡。

  盛修頤則抱住她,手沿著她衣襟底下滑了進去。

  次日,東瑗去給盛夫人請安,盛昌侯尚未回來,而二爺一早又來了。他立在東次間,沉默不語,只求盛夫人替他做主,非要娶袁璞瑛為平妻。

  盛家三爺今日當值,他早早就出去了。

  盛修頤不需要去衙門點卯,他陪著東瑗來給盛夫人請安。

  二奶奶沒有來,二小姐盛樂蕙的奶娘領著二小姐來了。

  看到父親沉默站立著,盛樂蕙很不解,上前拉他的手:「爹爹,您怎麼站在這裡?」然後又疑惑看著盛夫人。

  盛夫人心頭不忍,衝盛樂蕙招手。

  盛樂蕙就跑到祖母身邊。

  盛夫人將她摟在懷裡,笑道:「蕙姐兒,你跟著姐姐和弟弟,去後花園子裡摘些梔子花來給祖母,可好?」又問康媽媽,「咱們家院子裡的梔子花今日開了嗎?」

  康媽媽笑道:「早開了。」

  「那你領了他們姐弟三個去」盛夫人笑呵呵道,把盛樂蕓、盛樂蕙和盛樂鈺交給了康媽媽。

  九歲的盛樂蕓彷彿看得出大人的矛盾,祖母又讓她帶著弟弟和蕙姐兒去花園中玩,她就牽著一臉興奮的盛樂鈺和茫然不解的盛樂蕙,跟著康媽媽,出了盛夫人的元陽閣。

  盛夫人又對請安的表小姐秦奕道:「奕姐兒也回去吧。」

  秦奕道是,忙退了出去,很懂事。

  屋子裡只剩下盛修頤夫妻和二爺盛修海的時候,盛夫人就歎了口氣,對東瑗道:「阿瑗,做娘的最是難了。快三十的兒子像個孩子一樣耍賴,你既要維護他的體面,還要護著他的女兒。他眼裡上沒有父母,下沒有兒女,你卻要百般替他遮掩。你樣樣為了他,他也未必感激,當你虛情假意呢」

  這些話都是說給二爺聽。

  二爺噗通一聲跪下:「母親,孩兒不孝……」

  「罷了。」二爺話音未落,盛夫人就出聲打斷他,聲音依舊溫和,「你不是從我肚子裡出來的,我沒有辛苦生你養你,哪裡受得起你的孝順?」

  二爺聽著這話,就給盛夫人磕頭。

  盛夫人斜倚著彈墨大引枕,好似看不見,對盛修頤道:「你去外院瞧瞧,你父親回來不曾,去打聽打聽上朝了沒有。倘若去了,派個小廝去接他,讓他下了朝回來。」

  然後又道東瑗道,「阿瑗,你院子裡也有事,回去吧。」

  東瑗和盛修頤都道是,給盛夫人行禮,退了出來。

  「世子爺,我先回去了。」東瑗帶著丫鬟薔薇,在岔路口跟盛修頤分手。

  主僕二人往回走,薔薇就把昨晚東瑗讓她打聽的事告訴了東瑗。

  「門上守夜的婆子,亥初到辰初,片刻都不能離了門旁邊。」薔薇低聲跟東瑗道,「這是五年前侯爺立的規矩,當時家裡的婆子們不上心,侯爺就讓護院們隨時去查,慢了一點就棒殺……」

  說著,薔薇自己心底發顫。她頓了頓,才繼續道:「打死了七八個婆子,大家才不敢怠慢。這些年,侯爺時常要查查。家裡立的規矩,哪裡錯了一點,丫鬟、婆子們都不用活的……」

  東瑗聽了,也覺得驚駭,道:「回頭你把這些話告訴咱們院裡的人。你們雖然是我的陪嫁,如今也是盛府的人,倘若犯了侯爺的規矩,就算侯爺看我的面子饒了,我也不輕饒。」

  何況,東瑗覺得盛昌侯根本不會給她面子。

  拿她的人做法,正好可以威懾後院。

  薔薇忙道是。

  中午時,盛修頤沒有回來。

  吃過午飯,東瑗歇息了片刻,盛修頤的姨娘和孩子們來給她請安。

  四位姨娘衣著華美,三個孩子態度恭謙。

  五歲的二少爺盛樂鈺牽著姐姐的手,活潑的蹦了進來。他項上仍掛著東瑗送給他的項圈,粉嘟嘟的小臉噙著天真的笑,一進門笨拙的給東瑗行禮後,就一頭扎在她懷裡,甜甜喊母親。

  澄澈的眸子,稚嫩的聲音,令東瑗有些鬱結的心情莫名好了很多。

  「母親,我們摘的梔子花。」他不等盛樂蕓開口,就指著盛樂蕓手裡的小花籃,對東瑗笑道。一副邀功的模樣,十分有趣。

  「母親,祖母讓送給您戴的。」盛樂蕓有些拘謹,把柳條小花籃遞在東瑗面前。

  新鮮柳條編製的花籃,小巧精緻,又帶著綠意盎然,東瑗拿在手裡,仔細打量著,問盛樂蕓:「這是誰編的籃子?真好看……」

  盛樂蕓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在東瑗懷裡的盛樂鈺搶先道:「是大姐編的。母親,大姐會編很多東西。」

  「真的?」東瑗驚喜,問盛樂蕓,「你還會編什麼?」

  盛樂蕓就有些緊張,她對東瑗的態度拿不定主意,不知道她的笑容是善意還是偽裝,一時間訥訥無語。

  「大奶奶,大小姐乳娘戴媽媽會編這些,大小姐也學著編幾個哄夫人開心。長大了就學針黹紡織,不再弄編製,也只會編幾個籃子……」坐在炕沿下首第二位的陶姨娘笑盈盈起身,替盛樂蕓答道。

  盛樂蕓好似遇到了救星,忙道:「是啊母親,我現在不怎麼弄這些了。」好似這個是不務正業,怕東瑗責怪似的。

  陶姨娘在大小姐猶豫不決的時候,果斷開口,幫大小姐做了決定。

  盛樂蕓剛剛是在猶豫應該否定還是應該實話實說吧?她心裡也不敢肯定東瑗是表揚她還是責怪她吧?

  可是陶姨娘一開口,盛樂蕓立馬就被她引導,想到了東瑗的責罰。

  這個陶氏,真的很厲害啊。

  東瑗想著,臉上的笑容不減,對盛樂蕓道:「真可惜,我還想讓你教教我呢。聽說會編東西的人特別聰明,蕓姐兒真了不起。」

  盛樂蕓有些意外,臉色微紅道母親過譽了。

  「陶姨娘跟大小姐和二少爺都很熟悉吧?」東瑗又笑著問陶氏。

  陶氏笑著道是,表情沒有半分惶恐,道:「大少爺、大小姐和二少爺都是主子,我時常留心這些,盡力服侍好主子們。」

  「陶姨娘是個有心人。」東瑗笑著贊揚道。

  陶氏這才表情微頓了一瞬,才笑著道:「是我應該做的。」

  東瑗的笑容越發溫婉柔和,對其他幾位姨娘道:「陶姨娘說的很對,你們也學學,知道什麼應該做,什麼不應該做,盡好本分,才能服侍好主子。」

  好似在贊揚陶姨娘。

  薛江晚、邵姨娘和范姨娘都起身應是。

  陶姨娘的表情終於有了些不自然。東瑗的話雖然說得很誠懇,她卻聽出了她的譏諷之意。她心裡頓了頓,對這個大奶奶的印象再次改觀。前幾日她安排日子,陶姨娘覺得她會做人。如今看來,不僅僅會做人,還是個面慈心苦、聰明又善言的人。

  薛江晚和邵姨娘也以為東瑗在誇獎陶姨娘,各有心緒。

  薛江晚有些不快,她心裡暗罵東瑗傻,居然不打壓這個生了兒子又受寵的姨娘,還在眾人面前抬舉她。

  邵姨娘則為陶姨娘得了主母的肯定而高興。

  只有范姨娘眼眸的笑意有些促狹。

  大小姐盛樂蕓和二少爺盛樂鈺也不明白,跟著眾人笑。

  大少爺盛樂郝卻抬眸看了眼東瑗,又快速垂首。

  東瑗眼眸輕掠而過,便將眾人的表情收在眼底,微微笑了笑。她讓薔薇把小籃子裡的梔子花分給眾位姨娘戴。

  眾人各挑了一朵插在鬢角。

  只有薛江晚拿在手裡。

  東瑗問她:「薛姨娘不喜歡嗎?」

  薛江晚笑道:「我模樣不好,撐不起鮮花,戴著顯庸脂俗粉了。」她是在笑話其他姨娘都是庸脂俗粉。

  邵姨娘不太懂,陶氏和范氏卻聽得明白。

  陶姨娘自然不動聲色,而年輕的范姨娘臉上就有了幾分不快。

  東瑗笑道:「薛姨娘還是戴著吧。花與華同音,是富貴榮華之意,只當討個吉利。」

  大少爺盛樂郝又抬眸看了眼東瑗。

  薛江晚不好再違逆,只得插在鬢角。

  說了會兒話,東瑗神態有些疲憊了,就讓他們各自忙去。

  陶姨娘站起身,道:「姐姐,您裙子上的繡活做得真細致,能不能教教我?」

  她有話單獨跟東瑗說。

  眾人也都明白,紛紛告辭。

  東瑗把陶姨娘留了下來。

  「是世子爺的事。」等屋裡的人都去了,東瑗直言問她到底何事時,她輕聲笑了笑,告訴了東瑗。



第九十八章 體諒

  陶姨娘避開其他幾位姨娘,單獨留下來跟東瑗說盛修頤的事。

  薔薇有些不虞。

  東瑗倒是能肯定陶氏不會說什麼過分的話,大約是不想張揚自己比其他姨娘多知道些盛修頤的事。在她攙和東瑗和大小姐盛樂蕓說話時可以看得出,她是個頗有場面控制力的人,把自己凌駕與旁人之上,有主母的風采。

  東瑗這次沒有怪罪,只是出言提醒她要守本分。

  盛修頤房裡長達五年沒有正妻,陶姨娘自然養成了主母般的姿態,她行事既八面玲瓏又掌控四方,所以孩子們、邵姨娘,甚至盛夫人都很喜歡她。

  一個人養成的習慣,需要時間改變,東瑗不強求陶姨娘一兩次能改過來。但是她會每次都提醒陶姨娘,事不過三,倘若陶氏一直不改,東瑗自然有後招對她。

  這個時代也是有好處的。對東瑗最大的最大的好處是,相對於她這個主母而言,妾室是沒有平等和人權的,趕回去甚至打死,全看東瑗是否願意。她並沒有把貴妾看作是個障礙,只是用後世的思想,以己度人的心來寬容她些時日,給她個改變的機會。

  養成的習慣不可能一下子改變。

  東瑗做不到,所以她不要求陶姨娘能做到。

  「世子爺怎麼了?」東瑗心裡念頭兜兜轉轉須臾,含笑問陶姨娘。

  陶姨娘道:「過了五月,世子爺要換夏季的中衣。從前世子爺的中衣都是我幫著做,如今奶奶過門,理應交給奶奶。奶奶哪日有空,我拿了來?」

  原來是這件事。

  丈夫的貼身衣物應該是妻子幫著準備,盛修頤房中五年無正妻,盛夫人又不能親手替兒子準備這些,更不好把世子爺的貼身衣物交到針線上去。陶姨娘是貴妾,在沒有嫡妻的情況下,由她做也不算失了禮數。

  「不用勞煩姨娘。」東瑗笑道,「薔薇,你跟著姨娘去取了來吧。」

  陶姨娘的表情又是一頓。

  東瑗看著她的表情,心中微笑,她是不是覺得東瑗會推辭?

  畢竟這五年都是她替盛修頤做中衣、鞋襪,盛修頤也許適應了她的手藝,東瑗居然毫不猶豫就奪了過來。陶姨娘也許驚訝東瑗居然不擔心盛修頤不喜吧?

  東瑗笑了笑,沒有說話。

  薔薇跟著陶姨娘去,把盛修頤中衣的布料、尺碼、樣式都取了回來。

  東瑗把東西放在炕上,喊了羅媽媽和橘紅、橘香進來幫她量好尺寸。她暫時不能動針線,等過了新婚一個月後再幫盛修頤做今年夏季的中衣。

  「奶奶,我去取這些東西的時候,陶姨娘笑呵呵的,但是她身邊的媽媽和丫鬟們臉色都不太好。她的管事媽媽還說,奶奶新進府不能動針線,不如交給姨娘把這一季做了再說。」薔薇幫襯著量尺寸,低聲對東瑗說。

  從薔薇取過來的東西看,陶姨娘已經準備妥當,只等翻日歷尋個好日子裁衣了。她大約是想幫著做完這一季的吧?

  可遲早要交出來的,長痛不如短痛啊,她不是正妻,這些不是她的本分。

  橘紅、橘香和羅媽媽都停下手裡的活兒聽著。

  「那你怎麼說?」東瑗問薔薇。

  「我說,『陶姨娘特意告訴奶奶,把世子爺的中衣拿給奶奶做,是盡了本分的,敬重奶奶是世子爺的嫡妻,是屋子裡的主母。我若是還留給姨娘做,那些不知事的促狹鬼怕要背後嘀咕姨娘不懂事,霸占著奶奶的東西不放,還會說姨娘口是心非,姨娘成了什麼?我如果不拿回去,是害了姨娘的。』」薔薇笑道,「陶姨娘這才教訓她的媽媽多嘴多舌,還給我一個八分的銀錁子,說多謝姑娘想的妥帖。」

  東瑗禁不住頷首。

  橘香就哎喲笑起來:「還是你會說話要是我去了,陶姨娘的媽媽敢說這等話,我怕是要跳起腳跟她吵起來的。」

  說得東瑗和羅媽媽等人都忍不住笑。

  橘香不滿道:「笑什麼?陶姨娘的媽媽和丫鬟說這些話也夠誅心的,我真的會同她們吵起來的,我可不會像薔薇靜下心來跟她說套。」

  東瑗斂了笑,道:「就是知道你會,所以才笑啊。你應該跟薔薇學學說話才是。」

  橘香吐吐舌頭:「學不來,薔薇這丫頭是天生的伶牙俐齒。」

  薔薇微微紅了臉。

  羅媽媽對東瑗道:「一家子姨娘,咱們家的薛姨娘不必說,她的品性奶奶是知曉的。邵姨娘看著像個老實人,范姨娘倒也直爽。只是這個陶姨娘,模樣端正,性子溫和大方,行事也得體本分,可我怎麼覺得她心裡對奶奶不真?」

  「媽媽,您真是太好心了」橘香叫嚷著,「陶姨娘行事本分得體?她若是真的十分本分,她的丫鬟和媽媽就不敢當著薔薇說出那番話。她對奶奶真心?她估摸著正籌劃怎麼算計奶奶呢。」

  薔薇一向謹慎,從來不輕易說什麼,此刻卻道:「橘香姐姐說的是,陶姨娘怎麼會對咱們奶奶真心?媽媽、姐姐們想想,咱們奶奶沒來之前,這院裡什麼都聽陶姨娘調度。如今奶奶來了不說,還帶了薛姨娘來。陶姨娘不僅受制於奶奶,還要受制於奶奶的滕妾。不是薔薇小人之心,人之常情來說,陶姨娘應該不快、對奶奶有怨才是」

  橘紅和羅媽媽聽了都點頭,覺得薔薇此言甚對。

  東瑗也覺得薔薇的話在理。並不是她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從陶姨娘這次當面把大小姐往東瑗疏遠處引導就看得出來,陶姨娘有些不甘心。

  可是薔薇不像是會說這種話的人。

  東瑗笑笑,看了眼薔薇,沒有接口。

  等羅媽媽等人量好衣裳出去,內室裡只剩下薔薇和東瑗時,東瑗才問她:「你是不是覺得我今日對陶姨娘太手軟了?」

  薔薇方才跟羅媽媽等人說的那番話,只有東瑗明白,她是專門說給東瑗聽的。

  薔薇見被東瑗識破,臉微紅,垂首了半晌才道:「是薔薇自作聰明了。薔薇只是怕奶奶心存仁厚,被陶姨娘欺負了。奶奶,我覺得陶姨娘是個很聰明的人,您應該小心她。」

  東瑗斂了神色,讓薔薇坐在她身邊的錦杌上,道:「陶姨娘自然不會對我真心的。單說屋裡的事,倒也是淺薄的。陶姨娘想的,怕是比咱們都遠。」

  薔薇不解望著東瑗。

  「二少爺的前程,才是陶姨娘最終算計的。」東瑗沉聲道,「就算我死了,只要侯爺還在,世子爺的嫡妻就輪不到一個妾室抬上來的。陶姨娘心中清楚得很,她做這些,無非是試探我是個怎樣的性格。倘若我陰險刻薄,將來二少爺前程不明;倘若我寬和卻心中有數,二少爺自然不會差。她把我看透了,才好行事。你今日所做之事,很好。敲打敲打陶姨娘,讓她記著自己只是個生死任我處理的妾室,她就應該明白,我會怎麼對二少爺,不是她有能力試探的。」

  薔薇面上就有了幾分慚愧:「奶奶,我自作聰明了。奶奶早就心中有數。」

  東瑗拉著她的手,笑道:「你護主心切罷了。」然後又道,「為自己、為孩子的將來謀算,只要沒有使出害人的手段,都應該給予幾分體諒。活在這個世上,我、世子爺,甚至貴為權臣的侯爺,都在謀算,何況是卑微妾室的陶姨娘。她的謀算也是人之常情,提防著她,多留心就是了。」

  薔薇忙點頭。

  晚上盛修頤回來,東瑗把陶姨娘的事說給他聽:「世子爺現在有中衣穿嗎?我要等過了五月二十才可以替世子爺縫衣,大約要六月初才能穿上。」

  盛修頤表情淡淡的:「每年都有定制,衣裳嶄新的就要擱下,換上新做的。你盡可從容,我夏季的中衣還有好幾套新的,不急一時。」

  東瑗道是。

  「爹今日回來了吧?」東瑗又問盛修頤,「二爺的事怎麼說?」

  盛修頤表情頓了頓,道:「爹親手抽打了他二十鞭子,皮開肉綻的,只怕十天半個月下不來床。」

  東瑗已經知道了盛昌侯的態度了。

  似乎盛昌侯做的決定,一向不與盛修頤商議,也沒有回轉的餘地,盛修頤說起這件事,口吻裡已經沒有了猶豫。事情定下來了,盛昌侯的孫子雖然單薄,但是他不會為了一個骨肉就受制於建昭侯袁家。

  那個孩子是保不住的,袁小姐的命運如何,要看建昭侯袁家的慈悲了。

  二爺因為這件事,臥床整整三個月,這是後話了。

  二爺挨了打,不管是平妻還是貴妾都成了泡影,二奶奶生病臥床一天就好了,次日紅光滿面來給盛夫人請安。

  盛夫人表面上什麼都沒說,等眾人都散去後,忍不住抹淚,對心腹的康媽媽道:「侯爺的心是什麼做的?海哥兒房裡子嗣艱難,難道不能為了孩子低頭跟袁家說幾句好話嗎?侯爺不要那孩子,那女人和孩子只怕都沒有了活路,作孽啊」

  康媽媽只是安慰夫人別哭,旁的話什麼都不敢說。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2:48 PM

第九十九章 寵愛(1)

  二爺盛修海雖不是盛夫人的親生兒子,可盛昌侯對他的處置方法,讓盛夫人有些心寒。她情緒一落千丈,最終反應在身體上,胃疼的老毛病毫無預兆的又犯了。

  康媽媽一邊吩咐去請太醫,一邊讓丫鬟告訴了東瑗。

  東瑗聽說盛夫人生病了,丟下房裡的事,帶著丫鬟忙去元陽閣侍疾。

  她到的時候,太醫已經開好藥出去了。康媽媽親自吩咐外院的小廝抓藥,又親自準備好藥罐,預備親手替盛夫人煎藥。

  東瑗見盛夫人捂住胃,痛苦的呻吟,忙坐在她床邊,關切問道:「娘,您疼得厲害嗎?藥快要好了,您且忍忍。」

  盛夫人有氣無力,半晌才道:「老毛病,不礙事的……」

  正說著,丫鬟香薷端了熱騰騰的牛乳來。

  「夫人,牛乳好了……」香薷平平給東瑗行禮後,便要上前給盛夫人餵。

  看來盛夫人胃疼的時候總是喝牛乳。

  東瑗攔了香薷,轉頤對盛夫人道:「娘,胃疼的時候不能喝牛乳……」

  香薷道:「大奶奶,這是孫太醫吩咐的,牛乳養胃。」

  牛乳的確養胃,是指在胃正常的情況下。胃疼的時候,原本就消化力不足,還喝牛乳這種東西,不好消克,更加疼了。

  都市生活的小白領們,多少有些亞健康。東瑗從前沒有胃病,身邊卻好幾個同事胃不好,耳濡目染也知道些。

  盛夫人也蹙眉看著東瑗,很不解的模樣。

  東瑗道:「娘,您從前胃疼的時候喝牛乳下肚,感覺會好些嗎?」

  盛夫人表情頓了頓,而後很肯定的搖搖頭。

  「娘,您躺著,媳婦伺候您。」東瑗把香薷的牛乳攔下,對盛夫人道。

  見盛夫人遲疑片刻後微微頷首,她就立馬轉頭對香薷道,「」你去端杯熱水來,再叫婆子燒個手爐。」

  香薷看到盛夫人頷首同意了,不敢遲疑,放下牛乳,忙去端了熱水來,又叫婆子燒手爐。

  一杯滾燙的水緩慢喝下去,盛夫人也沒感覺胃裡舒服多少,還是疼,沒有方才那麼劇烈。

  東瑗又給她一個手爐,讓她隔著衣裳偎在懷裡。

  盛夫人好似很信任東瑗,照著做了。其實她不過是不想駁了東瑗的面子而已。新媳婦獻殷勤,婆婆是高興的。況且這幾日的相處,盛夫人覺得東瑗不是那種愛出風頭的性格,不會為了討好她就胡亂出主意。

  這一點,她還是相信東瑗的。

  喝了熱水,又偎著暖爐,盛夫人闔眼假寐,東瑗在一旁陪著她。

  東瑗是最先到的。稍後二奶奶葛氏、表小姐秦奕、大小姐盛樂蕓、二小姐盛樂蕙和盛修頤的兩個兒子也紛紛先後來了。

  小廝這時才抓了藥來,康媽媽忙去煎藥。

  盛昌侯下朝後,聽說了夫人身子不好,胃疼的老毛病又發作了,當即回內院。東瑗等眾人起身給他請安,盛昌侯依舊帶著慈祥的笑,讓他們免禮。

  可他的笑落在東瑗眼裡,別樣的驚心。

  「要不要換個太醫瞧瞧?」盛昌侯問盛夫人,「孫太醫治了這些年,還是不見起色。」

  盛夫人笑容很虛弱:「已經很好了,不需要再換太醫。這毛病原本就是不能斷根的,只有孫太醫的藥管用。」頓了頓,又道,「侯爺,您去忙吧,孩子們在這裡陪著我呢。」

  盛昌侯想了想,道:「我還有些事要去趟衙門,不曉得什麼時辰回來。今夜叫林氏過來服侍你。」

  林氏,說的是盛昌侯的兩位雙生子姨娘。

  盛夫人表情頓了頓,撐起笑容道:「讓她們服侍侯爺就好了。我若是真的不好,阿瑗在這裡服侍也是一樣的。」

  盛昌侯聽到「阿瑗」二字,就抬眸看了眼東瑗。雖然表情很和藹,眼神卻有一閃而過的探究與陰霾。

  東瑗不敢和他對視,垂了頭。

  「那你吃了藥歇著,我晚些再來瞧你。若不見輕緩,讓人去衙門告訴我一聲,我再另外替你尋個太醫來。」盛昌侯叮囑道。

  盛夫人低聲道是。

  盛昌侯前腳剛走,盛修頤和盛修沐兄弟後腳也來看盛夫人。

  盛夫人疼得難受,抱著暖爐假寐,屋子裡靜悄悄的,大家紛紛圍坐著,都不敢吭聲。

  東瑗連呼吸都安靜不少。

  「……好像緩了不少。」盛夫人正闔眼休憩著,倏然睜開眼,驚訝對滿屋子人說道。

  眾人都目露驚喜。

  從前吃了藥還要半天才能緩解些,現在藥尚未煎好,盛夫人已經說緩了不少,的確是個好消息。

  盛修頤上前問:「娘,您還有哪裡不舒服?」

  盛夫人搖搖頭,目光透過眾人,落在東瑗身上:「就是不那麼疼了,緩了不少。還是阿瑗的法子好,比太醫的藥還靈驗。」

  大家便轉頭看著東瑗,目帶探究。

  東瑗笑道:「太醫的藥才是治本,我的法子不過是解燃眉之急。娘,您躺著再歇會兒,藥快好了。」

  盛夫人唇角有了些笑意,頷首,依舊闔著眼。

  盛修頤就衝眾人招手,把大家都遣出了內室,只讓東瑗留在這裡。

  片刻,他自己又進來。

  正好盛夫人聽到腳步聲睜眼。

  盛修頤道:「娘,您好了些,我讓他們都回去了。我和阿瑗陪著您。」

  盛夫人輕輕嗯了一聲。

  康媽媽這才把煎好的藥端了進來。

  東瑗服侍盛夫人吃了藥,又服侍她漱口,躺下。大約半個時辰,盛夫人的胃不怎麼疼了,人也漸漸睡去。

  天色漸晚,大約酉正的時候,康媽媽進來低聲問:「世子爺、大奶奶,您二位在這裡用膳吧?」

  盛修頤正要說話,一直睡著的盛夫人悠悠醒了。

  東瑗和盛修頤也顧不上說吃飯的話,紛紛問盛夫人感覺如何了。

  盛夫人歎了口氣,目光柔和望著東瑗,伸手要拉她的手。東瑗忙把手遞給她,盛夫人握住,才道:「每每犯病,受半日的罪是少不了的。今日還是頭次少受些罪,都是阿瑗的功勞。」

  然後對盛修頤道,「咱們家娶了個好媳婦,是上蒼的恩惠。」

  盛修頤不禁看了眼東瑗。

  東瑗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娘,不過是小事。您好了,媳婦才安心。」

  盛夫人的眸光越發欣慰,又道:「什麼時辰了?」

  一旁的康媽媽提醒說酉正了。

  「你們還沒有吃飯吧?」盛夫人欲起身,東瑗就忙遞了個引枕給她靠著。

  「我們等會兒再吃。」盛修頤答道,「娘,您餓不餓?讓廚下做些細粥來吧。」

  盛夫人笑:「你一說,還真的餓了。」

  康媽媽大喜,忙道:「奴婢去吩咐,一會兒就好了,夫人略等等。」

  半柱香的功夫,康媽媽端了熱騰騰的粥來。

  東瑗和盛修頤服侍盛夫人喝了粥,又在元陽閣用了晚膳,一直忙到戌正才回去。

  臨走的時候,盛夫人對東瑗道:「明日是端陽節,鎮顯侯府唱堂會,請帖早上就送來了。娘怕是去不成,你自己回去一趟吧。」

  「我服侍娘吧。」東瑗道。

  盛夫人笑:「不用,不用,這不都好了?我們家原先和你母親家不怎麼走動,這還是薛老夫人第一回請咱們家的女眷呢。咱們家都不去的話,不好,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故意的呢。你代娘去吧。」

  東瑗應諾。

  回到靜攝院,兩人分別洗漱後,吹了燭火上床歇息。

  東瑗剛剛放下床幔,就被身後的盛修頤猛然抱在懷裡。他摟住她纖柔的腰肢,唇在她耳邊摩挲著:「阿瑗,今日多虧你。」

  東瑗欲躲開,盛修頤順勢將她壓在錦被上,手探索著她褻衣的衣襟,不知不覺中解開了她的衣帶。

  「我只是盡媳婦的本分……」東瑗謙虛著,不停忸怩想避開他的掌心。他粗礪的掌心摩挲得她肌膚酥麻的難耐。

  盛修頤淡淡笑起來,將她圈箍在自己身下。退了她的褻衣,露出蔥綠色繡折枝海棠的肚兜,兩隻玉兔便呼之欲出,肚兜擋不住靡麗的春光。

  雖然是昏暗中,東瑗依舊能感受到他目光的炙熱,不自在想拉過被子遮擋,卻被盛修頤控制了雙手。

  他寬大右手掌將她的雙手扣在頭頂,左手就掀了她胸前的遮掩物,玲瓏嬌軀頓時在他眼前展露著年輕的曼妙。玉峰頂端的紅蕊越發嬌豔,盛修頤垂首,便輕輕含在口中吮吸。

  左手揉捏著另外一隻玉峰。

  片刻,東瑗酥麻得不能忍受,扭動著嬌軀,卻被盛修頤壓住。

  她口中溢出令盛修頤心神搖曳的嬌吟。

  盛修頤吮吸著她玉峰的紅蕊便更加用力。

  放開了她的手,他的右手騰出來,沿著她盈盈一握的腰肢緩緩撫摸著,一寸寸感受她肌膚的嬌柔順滑。

  東瑗緊緊攥住錦被的一角,淺淺喘息著,身子早已軟了。

  盛修頤的碩大進入她的花徑時,東瑗還是緊緊蹙眉,有些痛苦的呻吟了聲。

  「還疼嗎?」他吻著她的唇瓣,柔聲問東瑗。

  「還好……」她道。

  盛修頤就笑起來。

  他知道她現在容納他時,沒有前幾次的痛苦,所以他放開了手腳。

  這一晚,東瑗覺得自己在風口浪尖般,時而高高拋上雲端,時而瞬間跌入深谷,浪潮一陣猛似一陣襲擊著她。她無助的嬌啼,修長手指陷入了結實的後背,承受著他狂風暴雨般的席捲。

  用水後,東瑗陷入了昏迷般的沉睡。等她再醒來,身子又酸痛得厲害。

  今日是端陽節,她要回鎮顯侯府參加堂會的。



第一百章 寵愛(2)

  早上起來,東瑗換了件銀紅色奈良綢繡百蝶嬉春紋褙子,月白色百褶襴裙,頭戴上了沉香木嵌珠翠碧璽簪,又在高髻上斜插了兩把纏枝梅花梳篦,墜了米珠耳墜,華麗又不張揚,和盛修頤一起去給盛夫人請安。

  盛夫人的胃已經不疼了,氣色好了不少,見東瑗如此打扮,不住頷首道:「這樣打扮好看。」

  盛修頤就回眸打量著她。

  東瑗被他看得很不自在,轉移話題問盛夫人的身體。

  盛夫人說沒事了。

  東瑗道:「您今日還吃些素淡的,讓廚房給您做些糯米粥吧。」

  康媽媽忙記下,又問道:「大奶奶,牛乳真的不能吃嗎?」

  昨日東瑗不讓盛夫人喝牛乳,盛夫人的胃疼比平常好得快了一個多時辰,康媽媽就對東瑗信服不已。

  「平日吃些牛乳是好的,只是發病的時候不能吃。」東瑗笑道,「我也是從我祖母說些軼聞野史裡聽來的,不知道是否真確。娘,太醫複診的時候您再問問吧。」

  盛夫人笑道:「哪裡還用再問?娘這病痛折磨了半輩子,自己最知曉,你說的定是不差的。古人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薛老夫人的確是見識廣博。」

  盛修頤知道牛乳養人,至於胃痛時能不能吃,他真的不知道。所以東瑗和盛夫人說這個話題時,他沉默在一旁聽著,臉上不禁噙著溫和的笑意。

  康媽媽瞧在眼裡,忍不住抿唇笑。

  正說著,二奶奶葛氏來給盛夫人請安,盛夫人就打住了話題。

  而後,表小姐秦奕、盛樂郝、盛樂蕓、盛樂蕙、盛樂鈺也紛紛來請安,

  彼此行了禮後,分主次坐了。

  看到東瑗衣著華貴,五歲的盛樂鈺依偎在盛夫人懷裡,側著腦袋道:「母親今天真好看」

  說的眾人都笑,二奶奶更是附和著誇東瑗漂亮。

  盛修頤也眉梢微挑。

  「你母親今日回娘家。」盛夫人呵呵笑著,對懷裡的盛樂鈺道。

  一聽這話,盛樂鈺的眼睛頓時亮晶晶的:「母親母親,我也去」

  盛夫人溺愛道:「鈺哥兒去做什麼?」

  「外祖父是狀元郎」盛樂鈺養著粉嘟嘟的小臉,興奮道,「祖母,我看狀元郎去,鈺哥兒將來也要考狀元郎」

  盛修頤神色溫和,輕聲道:「下次再去。」

  雖沒有嚴厲,盛樂鈺卻洩了氣,不悅撲在盛夫人懷裡。

  盛修頤見他總是這樣撒嬌,神色斂了些:「你好好坐著,不要總在祖母懷裡,累著祖母了。」

  盛樂鈺便要起身下炕。

  盛夫人忙摟了他,對盛修頤道:「我喜歡他這樣。鈺哥兒又不是那寵不得的孩子,他懂事著呢。他還小,過幾年啟蒙了再立規矩吧」

  語氣裡有幾分不虞。

  盛修頤就恭聲道是,不敢違逆母親。

  東瑗見氣氛落了下來,忙笑道:「今日是過節,娘,讓他們跟著我去吧,他們還沒有過去外祖家呢。我祖母也喜歡孩子,讓郝哥兒和蕓姐兒也去,熱鬧熱鬧。只是您一個人在家就冷清了。」

  盛夫人見東瑗說的真誠,又見盛樂鈺一臉期盼望著,笑道:「我不礙事。既這樣,你們兩口子帶著孩子們去給薛老夫人請個安吧」

  東瑗道是。

  盛修頤見母親開口了,只得也道是。

  盛樂鈺就高興不已,忙起身要下炕,道:「祖母,我穿陶姨娘做的那件寶藍色直裰」

  他要回去換衣裳,好臭美的孩子。

  東瑗等人忍不住大笑。

  盛夫人也笑得不行,讓康媽媽喊了盛樂鈺的乳娘來,帶他回去更衣,然後對盛樂蕓和盛樂郝兄妹道:「你們也各自回去換件整齊的衣裳。第一次去外祖家,要聽你們母親的話,可知道了?」

  盛樂郝和盛樂蕓起身道知道了。

  三個孩子各自回了屋。

  一旁的盛樂蕙羨慕不已,卻不敢開口說也要去。二爺挨打臥床後,盛樂蕙原本開朗的性格收斂了很多。

  二奶奶看了眼東瑗後,笑著對盛夫人道:「娘,咱們鈺哥兒懂事多了。從前總是『我姨娘、我姨娘』這樣喊著陶姨娘,現在叫陶姨娘了……這才是咱們家的規矩啊」

  盛夫人眼眸沉了沉。

  東瑗心中不免對葛氏無語。她一刻不挑事就不痛快,難道忘了上次去文靖長公主府時盛夫人對她的警告?這還沒過十天呢,好了傷疤忘了疼的

  況且她丈夫的事還沒有徹底完,她倒有心思在這些小事上挑刺。

  盛修頤看了東瑗一眼,沒有做聲。

  沒人接二奶奶的話,她只得訕訕笑了笑,自己尋個台階下。

  等孩子們換好了衣裳,重新來到元陽閣,東瑗和盛修頤領著他們三人給盛夫人行禮後,出門去了。

  等東瑗一行人走後,盛夫人對二奶奶道:「你和蕙姐兒也去吧,我疲得很,要歇歇。」

  二奶奶道是,領著蕙姐兒退了出去。

  盛夫人就跟康媽媽道:「怎麼幾天的功夫,鈺哥兒就改了口?等世子爺和大奶奶出了門,你去把鈺哥兒的乳娘給我叫來。」

  康媽媽道是,想了想,又道:「夫人,怕不是大奶奶的意思。我瞧著大奶奶有些夫人的品格,性格溫和大度,不愛在小事上做功夫。」

  只有二奶奶才喜歡揪著小事說三道四,這話康媽媽擱在心裡沒有說出來。

  盛夫人笑:「我知道,阿瑗是高門望族出身,這點度量是撐得起的。我就是想知道,到底誰在背後行事,心裡有個譜兒。」頓了頓,又道,「你說緣分這東西,如今我覺得竟是有的。阿瑗這孩子,我瞧著喜歡,像註定是咱們家的媳婦」

  「這是夫人和大奶奶的緣分,也是大奶奶的福氣,做了夫人的兒媳婦。」康媽媽忙笑道。

  盛夫人也笑。

  估摸著東瑗等人出門了,康媽媽就去把盛樂鈺的乳娘叫到盛夫人跟前來。

  盛夫人問她到底因為什麼改口,盛樂鈺的乳娘就把那日陶姨娘的話告訴了盛夫人。

  盛夫人聽了,什麼也沒說,把乳娘遣了下去。

  屋裡只剩下康媽媽的時候,盛夫人才歎氣:「……以前瞧著她不錯,如今有了對比,才覺得終究小家子氣了些,上不得檯面的。」

  康媽媽知道是說陶姨娘。

  知道了是陶姨娘教盛樂鈺的,盛夫人大約明白她的用意。

  可到盛夫人底還是挺喜歡陶姨娘的,雖然語氣裡帶著責備的意思,卻給她留了幾分情面,只說她見識短淺,不說她心思不良。

  康媽媽不敢接口去說什麼,怕觸了盛夫人的忌諱。

  東瑗等人到了鎮顯侯府門口時,已經是巳正。今日薛府唱堂會,請了親朋好友,門口車水馬龍,來往絡繹不絕。

  看到是盛家的馬車,眼尖機靈的管事知道是九姑奶奶回來了,忙上前給他們行禮,迎了他們下來。

  剛剛踏進鎮顯侯府的大門,就遇到了迎客的薛華靖。

  「大哥。」東瑗和盛修頤分別給他行禮。

  薛華靖還了禮,看到東瑗身後跟著三個孩子,一個個模樣周正,衣著錦簇,便知道是盛修頤的孩子,笑道:「都是你的孩子?多大了,叫什麼名字?」

  盛修頤分別說了他們的年紀和名字,又讓他們喊大舅舅。

  幾個孩子都脆生生喊了大舅舅。

  薛華靖笑道:「你的姑娘跟我的瑞姐兒一樣大。孩子們都斯斯文文的,妹夫教子有方。不像我那兩個現世寶,頑皮得跟猴兒一樣」

  盛修頤說大哥過謙了。寒暄幾句,薛華靖帶著他們去了垂花門。

  薛華靖的妻子杭氏也在門口迎客。

  看到東瑗,忙笑著迎過來。然後就看到了她的孩子們,又問了名字和年紀。

  東瑗分別介紹了三個孩子後,讓孩子們叫大舅母,孩子們當即就喊了。

  盛修頤跟杭氏見過禮後,就吩咐孩子們要聽東瑗的話,然後跟著薛華靖去了外院。

  「祖母一大早就跟我說,讓我早早來迎九姑奶奶。我脖子都望酸了,九姑奶奶這個時候才來。」大奶奶杭氏笑道。

  「娘身體不太好,早上陪著說了會話才過來的。」東瑗解釋道。

  「無大礙吧?」杭氏關切道,「若這樣,派個人來說一聲就是,怎麼還趕回來?不用在身邊服侍嗎?」

  「是老毛病,已經無礙了。」東瑗笑道。

  大奶奶這才一副放心的模樣,讓東瑗和三個孩子上了一輛青幃小油車,往老夫人的榮德閣去了。

  榮德閣裡早已坐滿了人,都是通家之好的夫人太太們,珠圍翠繞,大約二三十人,都圍著老夫人身邊說笑。

  看到東瑗來,丫鬟忙進去通稟。

  老夫人眉梢就堆滿了笑。

  看到東瑗身後跟著的三個孩子,眾人都有些吃驚,而後紛紛打量著。

  東瑗進來,跪下給老夫人磕頭,又讓孩子們給老夫人磕頭。

  老夫人很高興,賞了他們一人一份重禮。

  「這是郝哥兒?」老夫人指著穿天青色繭綢直裰的盛樂郝問道。

  盛樂郝不算拘謹,他給薛老夫人作揖,恭聲道:「回老祖宗,我是郝哥兒。」

  薛老夫人就滿臉是笑。

  旁人的客人和薛家的女眷們紛紛附和著說好聰明的孩子。

  盛樂鈺不等老夫人問他,也學著哥哥的樣子給老夫人作揖:「老祖宗,我是鈺哥兒。」

  奶聲奶氣,作揖又很不規範,惹得眾人哄堂大笑,把盛樂鈺笑得愣住了,不知道為何這般。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2:48 PM

第一百零一章 專寵

  盛樂鈺茫然又無辜的表情,連東瑗都被萌到了,忍不住笑。

  旁人也愛得不行,紛紛說這孩子真可愛。

  薛老夫人也喜歡,連連說好孩子。

  又問盛樂蕓。

  盛樂蕓也答了,惹得眾人又贊了一回。

  可接下來,薛老夫人卻明顯偏向盛樂郝,問他幾歲啟蒙的、現在念什麼書、哪個先生、學了些什麼,還問他經史子集讀到了哪裡。

  雖然薛老夫人處理的很妥當,可東瑗敏感覺得,老夫人對盛樂鈺和盛樂蕓顯得冷淡些。

  東瑗知道薛老夫人的嫡庶觀念很強烈,不似盛夫人那樣,見孩子可愛就寵得嫡庶不分。盛家幾個孩子小,薛老夫人做得又不算太扎眼,盛樂鈺和盛樂蕓都沒有感覺到薛老夫人的差別對待。

  老夫人對盛樂郝親熱有加,盛樂郝就放開了忐忑不安。他心中對薛家和薛老夫人充滿了好感,回答老夫人的問題也分外仔細,口齒清晰,言談流利,哪裡還是那個看庶妹眼色行事的盛樂郝?

  東瑗對他的表現有些吃驚。

  薛老夫人很滿意,又給寶巾賞了他一個玉墜兒。

  前頭開席,世子夫人請眾人去坐席。

  大家紛紛起身,辭了薛老夫人,在薛家三夫人和丫鬟們的帶領下,去了筵席處。

  屋裡只剩下世子夫人、大奶奶杭氏和東瑗幾個人時,薛老夫人道:「今日你們妯娌和靖哥兒媳婦操勞,我也受用一日。前頭坐席鬧得慌,我就不去了,撿些清淡好消克的菜端來,我這裡吃吧。」

  世子夫人和幾位夫人都忙道是。

  老夫人又留東瑗:「瑗姐兒在我跟前說話,你們把郝哥兒幾個領到前頭好生款待著。」

  世子夫人又應是,和大奶奶杭氏親熱遣了三個孩子的手走了。

  等世子夫人走後,老夫人把屋裡的丫鬟婆子們遣了下去,問東瑗:「郝哥兒那孩子,你公公婆婆是不是對他不太好?」

  東瑗錯愕,笑道:「祖母,您真是目光如炬。」說著,就把盛樂郝偷東西,八歲被盛昌侯送去外院的事跟老夫人說了,又道,「……第一次給我請安,他還看蕓姐兒行事……」

  薛老夫人就搖搖頭:「盛昌侯不厚道。我瞧著郝哥兒,小小年紀就有些心思,不像蕓姐兒和鈺哥兒那樣一派天真。他說話又謹慎些,沒有孩子氣,大約是在家裡就小心慣了。嫡子如此小心,處境可想而知。」

  東瑗聽著這話,就想起了曾經的自己,她淡淡笑了笑。

  「幾個孩子都不錯。」薛老夫人感歎道,「我私度盛家的意思,郝哥兒雖是嫡長子,卻冠了偷竊的惡名,將來家族的重任是不會傳到他手裡,你有了子嗣也不用防他;鈺哥兒養得太嬌了,怕不知道庶子的本分,這孩子將來你要用點心思,別叫人教唆得不懂倫常綱紀,壞了嫡庶尊卑;蕓姐兒瞧著善良有餘,聰明不足,是個老實的……」

  薛老夫人一生閱人無數,盛家的孩子們又年紀小,本性透過言語行事能看得一清二楚,短暫的相處,老夫人已經把他們摸透。

  東瑗不由佩服。

  「盛家孩子少,娘就很疼鈺哥兒……」說著,又把薔薇打聽出盛家子嗣單薄的話告訴了老夫人,「祖母,您覺得怪異不怪異?」

  薛老夫人聽了,眉頭就蹙起來。

  好半晌,她才歎了口氣:「子嗣越多,家族越興旺。倘若真有人害子嗣,真是個損陰德的。」

  說罷,她看了眼東瑗的肚子,擔憂道:「瑗姐兒,你若是有了身子,需處處小心。倘若不對勁,跟祖母說一聲,祖母接你回來住。」

  東瑗情緒就低落了些許,她低聲道是。

  盛家的事,哪怕再糟心,薛老夫人也管不著,說這些平添愁緒,於是笑起來:「瑗姐兒,方才你祖父下朝告訴我說,姝姐兒進宮很得皇帝喜歡。皇上在她宮裡連歇了三宿。」

  東瑗微微蹙眉。她記得上次世子夫人榮氏說皇上在薛貴妃娘娘宮裡連住了三宿,太后娘娘勃然大怒,說皇上專寵。

  十一姑娘薛東姝才進宮,就這樣恩寵,不僅僅太后要怪罪,旁的妃子亦會嫉妒吧?

  這並不是好事啊

  可是老夫人很高興,令東瑗有些費勁。她低聲問:「祖母,太后娘娘那裡……」

  「初三那日一早,姝姐兒就去了太后娘娘的佛堂,幫著抄《柯蘭經》,至少要二十天才能抄完……」薛老夫人呵呵笑,「姝姐兒聰明著呢。今早你祖父下朝,太后娘娘叫了他進去,直誇姝姐兒。」

  去太后娘娘那裡抄經書,就是說薛東姝不會恃寵而驕,她主動拒絕皇上第四日的留宿。

  她的拒絕,既保全了皇帝的面子,又避免了太后的擔憂。

  太后娘娘原先就對她印象不錯,現在怕也挺喜歡她。有了太后娘娘的喜歡,在後宮的處境就不會太糟糕。

  東瑗笑道:「十一妹向來聰慧,祖母不用擔心她。」

  薛老夫人就欣慰笑了笑,然後目光落在東瑗臉上,感歎道:「初一進宮的有二十位貴人,自然不乏容貌出眾的,單單姝姐兒受了皇上的青睞。她長得有幾分像你,瑗姐兒,這是她的福氣……」

  才進宮就專寵,知道元昌帝和東瑗那段過往的人都會想到是薛東姝長得像東瑗的緣故。

  東瑗默不作聲。

  倘若薛東姝知道了,她會怎麼想?她大概不會覺得是福氣的。

  她會不會有種屈辱感?

  應該會有的,每個女人都會有。被當作他人的滋味屈辱又窩囊。

  「也許姝姐兒能化解皇上對你的念頭,說不定也是你的福氣。」老夫人拉著東瑗的手低聲說道。

  這話不過是安慰之語。東瑗不忍老夫人擔心,笑了笑,道是。

  老夫人又問她:「在文靖長公主府發生的事,天和說什麼了嗎?」

  東瑗搖頭:「他什麼也沒有說,大約是公公還沒有告訴他。」

  文靖長公主府發生的事,東瑗好幾次謹慎觀察盛修頤的言辭與表情,卻沒有找到異樣。

  他是個善於控制情緒的人,東瑗不敢說他不知道……

  老夫人就歎了口氣。懸而未決的事,令人心情鬱結,東瑗卻好似不甚在意。

  既然發生了,去猜測旁人的反應,擔心憂愁,只是讓自己過得不痛快,她很鴕鳥得懶得去想。

  今日鎮顯侯府的堂會,請了通家之好的人家,前頭熱鬧喧闐,東瑗和老夫人鬧中取靜,在榮德閣說了一下午的話。

  出嫁了,東瑗好似比從前還要開朗些,對老夫人真的沒有了那種患得患失,只當她是自己的祖母,自己的親人,跟她說些體己話。

  老夫人也教她管束妾室、教育子嗣之道。

  「晚娘難做。」老夫人最後跟東瑗道,「瑗姐兒,莫存害人之念,莫失防人之心。」

  晚娘的確難做。對待盛修頤的孩子們,太親近不行,太冷漠亦不行。東瑗自己不會去害他們,卻要防止旁人動手,真的處處留心才行。

  她點頭道是。

  牆上的自鳴鐘響起,已經申正時刻了。

  「我領著孩子們給父親和母親請個安,也該回去了。」東瑗道。

  老夫人就吩咐丫鬟去世子夫人榮氏那裡把盛家的三個孩子領來,又派人去錦祿閣看看五老爺和五夫人在不在。

  片刻,世子夫人就把盛樂郝等三人領了回來,笑著對老夫人道:「乖得不得了。聽話又懂事,人人瞧著都喜歡。」

  然後身後的丫鬟捧了三個匣子,交給東瑗:「都是夫人太太們賞他們幾個的,我替他們收著,現在給了你。」

  東瑗道謝,喊了薔薇進來,把東西給她,囑咐她先拿著。

  去錦祿閣的丫鬟回來說五老爺和五夫人都在,東瑗就辭老夫人,領著盛樂郝等人去給五老爺和五夫人磕頭。

  老夫人對世子夫人道:「你送瑗姐兒過去,再送他們娘們出門吧。」

  世子夫人道是。

  一行人來到錦祿閣,比起前幾日的熱情,薛子明和五夫人楊氏對東瑗和幾個孩子們的態度又是冰冷疏遠。

  孩子也很善於察言觀色,看到薛子明的冷淡,盛樂鈺就規規矩矩給他行禮,一句也不敢問狀元郎的話。

  東瑗才是習以為常,帶著他們磕頭,就隨著世子夫人出了錦祿閣。

  五夫人在背後冷哼:「旁人的孩子,還當寶貝一樣,不知道憋著什麼壞水。」

  世子夫人見幾個孩子悶悶不樂,東瑗雖看不出情緒,卻也沒有了高興勁,就知道他們被五老爺夫人的態度傷了。

  「琳姐兒被你祖母禁足三個月了,你父親和母親才不太痛快,並不是針對你的,瑗姐兒。」世子夫人跟東瑗解釋。

  東瑗回眸,不解問道:「怎麼禁足了?」

  世子夫人笑容有些尷尬:「我不太清楚,大約是你祖母問琳姐兒的針黹學得如何,琳姐兒答不好,還頂撞了你祖母……」

  東瑗見世子夫人不肯實話實說,就不再問了。

  她心中想起了上次回娘家時薛東琳的刻意裝扮,是不是因為這個?

  祖母知曉了薛東琳的心思,教訓了她,她不僅不服氣,還頂撞祖母,祖母才禁她的足?

  三個月……

  東瑗肯定是因為薛東琳覬覦姐夫這件事了。

  可是五老爺和五夫人遷怒東瑗,也太欲加之罪。自己生的女兒不好好管教,反而埋怨東瑗。

  她微微歎了口氣。

  薛東琳從小就被五夫人寵著,如今再教育,還有用嗎?禁足只怕不能改變她什麼,只會讓她恨老夫人、恨東瑗而已。



第一百零二章 喜訊

  回到盛昌侯府,東瑗和盛修頤領著盛樂郝兄妹三人去給盛夫人請安。

  盛樂鈺從薔薇手裡接過裝禮物的小匣子,給盛夫人看,都是薛家的親戚賞給他的。他笑著爬到盛夫人懷裡:「鈺哥兒有好多禮物,祖母」

  盛夫人笑容溫和,問他:「都是誰給的啊?」不等盛樂鈺回答,轉頤對東瑗和盛修頤道,「累了一天,你們回去歇了吧,郝哥兒、鈺哥兒和蕓姐兒陪我說話就好。」

  東瑗和盛修頤道是,夫妻兩人出了盛夫人的元陽閣。

  回到靜攝院,各自洗漱,換了家常的衣裳,丫鬟們端茶來吃。

  盛修頤喝了半杯茶,道:「我去外院了,你晚些歇了吧,不用等我的。」他每日都要去外院習武,今日也不能耽誤。

  東瑗道是。

  她手上的傷口並未痊癒。等盛修頤一走,薔薇來替她換藥。

  「再換兩次藥,便可以痊癒了。」薔薇幫她裹著紗布,對她道,「奶奶,只怕傷疤平不了……」

  東瑗無所謂,笑道:「又不是在臉上。」這個年代不用握手的,掌心有傷疤,除了她的丈夫和貼身的丫鬟們,誰會知道。

  薔薇表情卻有些遲疑,她想了想,才道:「奶奶,這傷疤留著,您的掌紋大約斷了,成了斷掌。」

  古時人看一個人的福運,既看面相,亦觀掌紋。

  斷掌是一種掌紋,天生這種掌紋的女人,是災星命。

  東瑗手上的傷疤,正好形成了斷掌的掌紋。她心中苦笑,這也太湊巧了。

  她不由自主想起了元昌帝。

  難道她真的是個災星命?將來會給盛修頤帶來厄運嗎?

  想著,她的表情就有些悵然。

  薔薇忙跪下,驚慌道:「奶奶,我胡說八道的」

  東瑗回神,輕笑扶起她:「我知曉你的心。倘若你有平復傷疤的偏方,只管尋來,我用著就是了。你說得對,這條傷疤不吉利。」

  薔薇道是。

  日子平靜過了幾日。

  盛修頤夜夜歇在靜攝院,夫妻琴瑟和鳴,夜夜歡好。

  直到五月初十,東瑗才想起什麼。

  她仔細回想著,仍覺得不對勁,既驚喜又不敢確定,讓薔薇去喊了羅媽媽來。

  薔薇也不知道何事,忙去把羅媽媽叫來。

  東瑗問羅媽媽:「我的小日子,可是每個月的初六或者初七?」

  羅媽媽想了想,很肯定道:「這一年多,奶奶的小日子總是初六,有時推遲到初七,就是這兩日,從未差過。」

  她來月信也才一年多。

  東瑗很注意保養,自從來了月信,她就在月信期間不沾生涼食物、不讓自己碰冷水,所以小日子一直對的上,從來不差的。她知道子嗣對這個年代女人的重要性,更加知道月信準確懷子嗣就輕鬆些,她一直很用心。

  「今日初十了……」東瑗對羅媽媽道。

  羅媽媽從東瑗問小日子就隱約明白她想說什麼,此刻不由驚喜不已,愉悅笑道:「奶奶,您派個人告訴夫人,讓夫人請個太醫來瞧瞧吧。」

  東瑗卻沒有羅媽媽的開心,她愣了愣,好似在思考什麼。

  薔薇卻想起東瑗讓她打聽盛家子嗣的事,她看著羅媽媽高興,又見東瑗眸光深邃,似乎在想什麼,她就低聲道:「奶奶,現在脈象不明,不如等等再說?倘若不是,夫人要怪咱們奶奶輕狂了。」

  東瑗回神,笑道:「媽媽,你不要說出去,連橘紅和橘香也不要告訴,先等等再說。若過幾天小日子來了,不是空歡喜一場?還叫人笑話。」

  羅媽媽覺得東瑗說的有理,就笑道:「奶奶思量得周全。」

  「您千萬別告訴橘香,她的嘴巴存不住話。」東瑗不放心又叮囑一遍。

  羅媽媽笑著保證不告訴任何人,等確定了再說。

  東瑗笑了笑,讓羅媽媽忙去。

  等屋子裡只剩下薔薇和東瑗時,薔薇低聲跟東瑗道:「奶奶,我先回去告訴老夫人吧,讓老夫人給您請個太醫瞧瞧。您再尋個藉口回鎮顯侯府一趟。等您身上穩了,再告訴夫人和世子爺,如何?」

  懷孕三個月身上才會穩。

  東瑗瞬時明白了她的擔憂。

  自從上次打聽盛家子嗣的是,東瑗和薔薇都在懷疑盛家子嗣單薄的原因,是不是人為?

  倘若是人為,東瑗孩子不穩的時候,最容易遭人毒手。況且她們在明,那人在暗,防不勝防。

  而東瑗需要子嗣在宗族立足。她若是進門就懷了身子,自然是個多子多福之人,婆婆如今有些喜歡她,倘若知曉她的喜訊,以後怕是更加滿意她。她只要謹守婦道,婆婆對她滿意,丈夫對她尊重,又有了孩子,她就成功在盛家站穩了腳。

  在盛家站穩了腳,是她避免進宮的第一步。

  她必須萬分小心保住她的孩子。

  東瑗不由面容肅穆。她沉思良久,道:「才推後了幾日,先不急。再說,現在脈象也不顯,萬一看錯了,老夫人也空歡喜,等個十來天再說吧。」

  薔薇應諾。

  接下來的日子,東瑗一直惴惴不安。

  盛修頤察覺到了她的異樣。每次歡好時,她都會紅著臉低聲道:「天和……我怕疼,你輕一點。」

  他稍微重了些,她立馬就很驚慌的樣子。

  這是夜裡的異樣。盛修頤只當前幾日太劇烈,她身子疼得不利落,又不好意思請太醫,最近幾日就只是擁著她入睡,沒有碰她。

  白天時,她時常一個人愣神。盛修頤跟她說話,她雖然全力應答,卻難掩某個瞬間的失神,顯得心事重重的。

  盛修頤想到了父親跟他說,文靖長公主的駙馬爺大壽那日,薛東瑗手上的傷來的蹊蹺,又說了元昌帝胳膊上被人用簪子刺傷,讓太醫不要申張。

  那太醫是盛昌侯的黨羽,偷偷告訴了盛昌侯。

  「……她在你屋裡也這些日子了,你也嘗了鮮,差不多就夠了。只怕她和皇上早已珠胎暗結。為何起了爭執我無從得知,可那個女人恃寵而無忌,連皇上都敢傷。倘若她不是皇上的女人,她憑什麼那麼大膽?你仔細想想,收收心吧。」這是前幾日盛昌侯告訴盛修頤的話。

  盛修頤聽到這話,什麼都沒有說,心裡卻是氣的。

  父親只當東瑗是個玩物,也只當盛修頤對她的疼愛是男人對美人的好奇。

  可是盛修頤知道,東瑗沒有跟皇上做出有違倫常之事。

  她說,她不想進宮,她想做盛家的媳婦。她那雙美麗的眼睛望著盛修頤,噙淚說這番話時,盛修頤知道她不是惺惺作態。

  她就是怕流言四起時,盛修頤不信任她。

  現在,盛修頤信了。她若是想做元昌帝的女人,就不會拔簪傷元昌帝。

  為了不讓盛修頤受屈,她連誅九族的事都敢做,盛修頤還有什麼資格去懷疑她?

  可是她最近這樣不安,是不是聽了什麼謠言?

  五月十五這日,晚上夫妻倆放下床幔躺下後,盛修頤摟著她,低聲道:「阿瑗,你最近總走神。你在害怕什麼嗎?不是說要努力做盛家的媳婦嗎?」

  東瑗微愣,片刻後才明白他要說什麼。

  他說她在害怕。

  那麼她刺傷皇上的事盛昌侯知曉了,還告訴了盛修頤。

  盛昌侯是怎樣告訴盛修頤的,盛修頤又是怎麼想的?

  東瑗不由身子微僵,她屏息等待盛修頤的下文。

  盛修頤吻了吻她的額頭,聲音更加柔和:「倘若你擔心什麼流言蜚語,大可不必,我知道你很努力做盛家的媳婦。我相信你,阿瑗。」

  東瑗倏然覺得心際有道暖流湧了進來。

  她的眼睛毫無預兆的發澀。

  「我相信你,阿瑗。只要你說,你還願意做盛家的媳婦,我便相信你。」他聲音更加溫柔,唇瓣輕輕落在她的鼻端,她的臉頰,她的唇瓣。

  東瑗抬起纖柔手臂,摟住了盛修頤的脖子,主動吻了他的唇。

  雖然盛修頤對她的不安產生了誤解,可是他的話讓東瑗心裡的另外一塊大石頭落了下來。盛昌侯果真跟盛修頤說了。

  而他,選擇了相信她,雖然她只說了隻言片語。

  次日醒來,東瑗跟薔薇道:「你回趟鎮顯侯府吧。最好悄悄的見見祖母,別叫人知道。」

  她原本應該初六、初七來的小日子,已經十六了還不見動靜。東瑗從前沒有懷孕過,卻也知道這個年代懷了身子大約要兩個月才能診斷出來。她不是想讓老夫人幫她請太醫,只是想問問老夫人。

  東瑗很怕。

  這是一個很好的開端。進門就有了身子,不管在什麼樣的家族,這都是福祿之兆,這是她的好運氣。

  在盛家子嗣單薄的情況下,她的婆婆會更加高興。

  可是推遲十天到底算不算正常?

  她還要等多久才能知道確切的消息?

  這些她都不懂。

  如果盛昌侯就是盛家子嗣的禍害者,她應該怎麼避開。

  這一切,她不能問盛修頤,不能求助她的婆婆,她只能去聽聽老夫人的意見。

  倘若第一次有了身孕,這個孩子沒了,以後只怕想保住孩子就難。聽說第一胎落了,會釀成習慣性滑胎。不管從哪方面而言,東瑗都必須保證安全。

  薔薇道是,早上吃過早飯,就尋個事由,悄悄打點溜回了薛府。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2:49 PM

第一百零三章 反常(1)

  薔薇清早出門後,東瑗去給盛夫人請安,是紫薇陪著她。

  到了盛夫人的元陽閣,盛夫人讓東瑗做到她對面的炕上。見跟著她的丫鬟換了人,就多看了紫薇幾眼,對東瑗道:「這丫頭還沒有來過我這裡,叫什麼名字?」

  「她叫紫薇,是薔薇的乾姊妹。」東瑗笑道。

  盛夫人哦了聲,又問東瑗:「薔薇今日怎麼不在你跟前伺候?」

  「她早上跟我說,昨日夜裡做了噩夢,夢到她娘不好了,起早讓我准她半日假,她想回鎮顯侯府瞧瞧。我就准了她。」東瑗道。

  「夢都是反的。」盛夫人呵呵笑道,「不過做兒女的都是孝心重,心裡放不下回去瞧瞧也是應該的。」

  東瑗就含笑點頭,同意盛夫人的話。

  說了會閒話,盛家的其他人也紛紛來請安。

  二奶奶葛氏就笑道:「大嫂日日比我們早……」

  東瑗不以為意,笑道:「我習慣了早起。」

  盛夫人眉頭輕輕蹙了蹙,二奶奶葛氏又在說東瑗阿諛奉承特別用心。不過葛氏的話也不好反駁,東瑗的確比規定請安的時辰要早些。

  身為婆婆,內宅的最高當權者,她總不能說,下次你們也早些……

  這樣就壞了原先定下的規矩。

  東瑗明明是孝順,卻又被二兒媳婦這樣說,盛夫人心裡不是滋味。抬眸間東瑗神態自若,好似不懂二奶奶的諷刺,盛夫人越發覺得她是個寬厚人。

  請安過後,東瑗和紫薇回了靜攝院,薔薇也回來了。

  東瑗讓紫薇避出去,不要讓人進來,才問薔薇怎麼樣了。

  「我從後門進去,徑直去了老夫人的榮德閣,把您的事說給老夫人聽。老夫人讓您不要害怕,她晚些想了法子,讓詹媽媽親自來一趟,再和您說。」薔薇低聲道。

  東瑗點點頭,讓她下去歇了。

  吃了午飯,詹媽媽果然來了,還帶著兩個粗使的婆子,抬了一筐草莓來。

  「南邊安徽莊子上新熟的草莓,快馬從淮南運來的。」詹媽媽笑道,「才三筐。老夫人讓送一筐給九姑奶奶和盛家夫人奶奶小姐少爺們嘗嘗鮮。」

  這個時空,沒有大棚種植,淮南的草莓是出了名的早熟且美味多汁,一直受人追捧。現在才五月底,正常的情況下,草莓要六月初才成熟,快馬運到京師,也要六月中下旬。

  的確是稀罕物。

  東瑗請詹媽媽坐了,讓薔薇拿了兩塊五錢銀子賞抬筐的粗使婆子,自己又拿了一對赤金空心鐲子賞詹媽媽。

  詹媽媽推辭不要。

  東瑗給得很誠心,再三堅持,她才收了。

  「老夫人讓奴婢告訴九姑奶奶,跟平日一樣,莫要害怕。既然心中有顧忌,暫時什麼都別說。老夫人還說,姑奶奶過門剛剛一個月,就算上身了,也診斷不真切,讓九姑奶奶安心等著,再過二十來天,老夫人會尋個事由請您回去,再請大夫。」等屋裡沒人的時候,詹媽媽低聲對東瑗道。

  東瑗聽著,微微頷首。

  詹媽媽又道:「九姑奶奶往後服侍姑爺,也要小心。倘若不放心,不如把姑爺調往薛姨娘那裡……」

  老夫人看得出東瑗的害怕還有一方面是房事上?

  她真的怕自己不懂,行房時傷了孩子。

  可是從旁人口中說出來,東瑗臉上頓時不自在。

  她尷尬支吾了過去。

  詹媽媽就笑起來。

  東瑗沒有留她,帶著她去給盛夫人請了安。

  又叫薔薇尋了個青花瓷碟子,裝了一碟子新鮮濃麗的草莓,給盛夫人送去。

  盛夫人見詹媽媽來,又見薔薇手裡捧著的草莓,便知道是替薛老夫人給東瑗送新鮮的果子,忙笑著讓人搬了錦杌來詹媽媽坐。

  詹媽媽給盛夫人行禮後,含著笑半坐在錦杌上。

  「如今就有了草莓?」盛夫人笑著問。

  詹媽媽恭敬回道:「是淮南莊子上新熟的,送了來給夫人和九姑奶奶嘗鮮。」

  盛夫人聽了,微微頷首,又問老夫人的身體,詹媽媽一一答了。

  看著天色不早,盛夫人就道:「吃了飯再回去吧。回去替我請老祖宗的安。」讓東瑗留詹媽媽吃飯。

  詹媽媽推辭,笑道:「老夫人來前再三叮囑,早去早回……」她是個僕婦,哪有資格在外人家留宿的?詹媽媽也知道盛夫人只是客氣話。

  東瑗在一旁幫腔:「詹媽媽是我祖母身邊的老人,她老人家一刻都離不得詹媽媽。」

  盛夫人就笑,讓香薷打賞了詹媽媽一個荷包,裡面裝了幾個八分的銀錁子。

  詹媽媽道謝收下,東瑗親自送她到垂花門口,才折身回了靜攝院。

  回來後,東瑗把那筐草莓留了一青花碟子給盛修頤。另外的分別裝了碟,叫丫鬟們用食盒盛著,給二爺房裡送一份,三爺盛修沐、大少爺盛樂郝各送了一份。

  又用小碟子,給盛樂蕓和盛樂鈺送了一份。

  一筐草莓,還剩下一碟子。東瑗讓薔薇去洗了,喊羅媽媽和橘紅、橘香、紫薇都來嘗嘗。

  東瑗送給盛夫人的草莓,盛夫人並未動,一併留著等盛昌侯回來,才叫丫鬟去洗了來吃。

  「咱們家在淮南也有莊子吧?」盛夫人笑著問盛昌侯。

  盛昌侯道:「有。明日我寫信,讓他們也送些來。」

  盛夫人就笑:「侯爺,我不是這個意思。這是薛家淮南莊子上運來的,我隨口問問罷了。」

  盛昌侯道:「無妨的。」說罷,又有些生氣,「現在淮南的田產是誰在打理?越發沒規矩了,新鮮的果子也不知道提早送些來。」

  說罷,讓丫鬟去把外院的管事叫來問。

  盛夫人忙攔著:「都入夜了,為了點果子值什麼?算了,侯爺。」

  盛昌侯只得作罷,不想讓盛夫人覺得晦氣。吃了些果子,盛昌侯就讓丫鬟服侍他洗漱歇息:「明日早朝又要議西北的事……」

  對西北的事很頭疼的樣子。

  盛夫人對政事不懂,也沒有興趣,見盛昌侯喊丫鬟進來服侍,就笑道:「您今日該去林二姨娘那裡了……」

  盛昌侯只有兩位姨娘,是一對雙胞胎姊妹。都是姓林,盛夫人就分別給她們排了林大姨娘、二姨娘。

  盛昌侯每個月在兩位姨娘那裡各兩天。

  上個月到了兩位姨娘的日子,盛夫人身子不太好,盛昌侯就留在元陽閣。

  這個月再不去,該有怨懟了。

  盛昌侯卻好似沒有聽到,徑直去了淨房洗漱,歇得元陽閣不提。

  次日下朝後,在外院吃了飯,晚上又歇在元陽閣。盛夫人又提醒他一次。盛昌侯只說:「這裡地勢高,夜風透氣,歇著舒服些。」

  而後幾天,統統歇在盛夫人處,把兩位姨娘的這個月各自兩天都占了。

  已經兩個月不去兩位姨娘處落腳,盛夫人有些奇怪。

  盛昌侯對自己和家裡的下人們要求都很嚴格。

  他定了每個月在兩位姨娘處各兩夜,十幾年從來不多一夜,也不少一夜。像這樣自己違了自己的規矩,還是頭一次,盛夫人不禁想到底出了何事,讓盛昌侯反常起來。

  康媽媽卻進來,低聲對盛夫人道:「昨夜世子爺歇在范姨娘處……」

  盛夫人才想起,今日是五月二十,盛修頤房裡的幾位姨娘從十九號就開始排日子。

  昨晚正好是范姨娘。

  盛夫人笑了笑,沒說什麼。盛修頤一直不喜歡范姨娘,她進府快兩年,盛修頤一開始還去,後來就不怎麼登門了。

  康媽媽的聲音卻更加低了:「……昨夜范姨娘房裡要了兩次水。」

  盛夫人微訝,而後又失笑道:「從前不怎麼喜歡范姨娘的,如今倒變了。」

  康媽媽提醒盛夫人:「世子爺歇在大奶奶屋裡,每晚都只要一次水的,而且最近幾日都不曾要。只怕大奶奶的人也探聽到了……」

  丈夫在她房裡只有一次,去了小妾房裡卻兩次,任何女人聽了都不會開心吧?

  康媽媽是擔心東瑗年輕承受不住,要拈酸吃醋吧?

  盛夫人蹙了蹙眉:「頤哥兒再喜歡范氏,也不好這樣。阿瑗臉上和心裡只怕都過不去的。」

  康媽媽歎氣:「只怕是。大奶奶是新媳婦,再不快也要強忍著的。」

  兩人正說著,外頭丫鬟說二奶奶葛氏請安來了。

  葛氏一進門,見只有盛夫人,就笑道:「大嫂今日到比往常來得晚。」

  盛夫人才注意到,東瑗的確比平常晚些。

  正說著,丫鬟說大奶奶來了。氈簾撩起,東瑗臉上跟平常一樣,帶著溫和的笑意,給盛夫人請安。

  「大嫂今日來晚了。」二奶奶葛氏就抿唇笑。

  東瑗的笑更深了些,對盛夫人道:「娘,您瞧瞧二弟妹,來早了也說,來晚了也說,將來誰做她的媳婦,難為死了」

  說的盛夫人和滿屋服侍的都笑。

  二奶奶陪著笑,卻掩飾不住臉上的尷尬與心底的氣憤。東瑗那番話聽在二奶奶耳裡,明明是在笑話她沒有兒子,還說她為人刻薄。

  二奶奶雖笑著,臉色卻不好看。

  請了安,盛夫人怕東瑗回去一個人多想,就留了她打牌。

  東瑗神色無虞,笑著說好,看不出她有什麼不開心。

  二奶奶葛氏被東瑗奚落了一頓,臉上一直不好,便要先回去了。

  盛夫人也沒有留她,讓屋裡的香薷和康媽媽湊數,四個人摸牌。

  摸了一上午牌,快到午飯的時候,盛夫人讓大家歇了,笑道:「阿瑗牌打得真差。」

  東瑗就抿唇笑:「我在家不怎麼玩這個……」

  正說著,就見一個穿著銀紅色杭綢玉簪花紋褙子的年輕美婦疾步走了進來。她不等丫鬟通稟,徑直闖進了盛夫人的東次間,臉上掛著晶瑩的淚珠,噗通給盛夫人跪下:「夫人,您救救我,求夫人饒命,夫人饒命」

  是盛昌侯的大姨娘林氏。

  盛夫人一頭霧水。



第一百零四章 反常(2)

  林大姨娘跪在盛夫人腳邊,一邊哭一邊給盛夫人磕頭,求夫人饒命。不僅僅是盛夫人,就是東瑗和滿屋子服侍的丫鬟、婆子都愣住了。

  半晌,盛夫人回神,對康媽媽道:「快扶了大姨娘起來。」又對林大姨娘道,「有什麼話好好說,這是怎麼了?」

  林大姨娘卻避開了康媽媽等人,依舊跪在地上,哭訴道:「夫人,侯爺要趕我走。夫人,我不想走,求夫人救命」

  東瑗在內的眾人都大吃一驚。

  東瑗嫁過來一個多月,侯爺的這兩位姨娘雖年輕貌美,卻很規矩,在盛夫人面前也乖巧溫順。

  好好的為何要趕她們走?

  盛夫人卻好似明白了什麼。

  她給東瑗和康媽媽使眼色。

  東瑗和康媽媽預備領著眾多服侍的丫鬟下去的時候,外間的小丫鬟慌張道:「侯爺……侯爺回來了……」

  小丫鬟話音未落,氈簾猛地一撩,穿著蟒袍玉帶的盛昌侯闊步走了進來。

  他掃視了一眼屋裡的人,眼神狠戾陰霾。

  東瑗等人都忙低了頭,給他請安,順勢退出了東次間。

  尚未走遠,就聽到了盛昌侯厲聲對林大姨娘道:「……你說你身子不朗,不和夫人說,直接讓丫鬟去外院稟了我,已是僭越,我寬容你一次,讓人給你請了太醫來瞧。你不吃太醫的藥,打了藥碗又要見我,我再給你換了太醫。如今你還派人去外院尋我,難道我能治病不成?你大約是府裡住的不痛快了。既如此,去莊子上住個一年半載,權當散心,我不是為了你好?可是你如此不知好歹,鬧到夫人這裡。」

  說罷,他的聲音凶狠殘暴:「當初進門的時候,本侯怎麼交代你們姊妹的?」

  林大姨娘嚇得連哭聲都斂了。

  東瑗和康媽媽等人站在外間都不敢挪腳,生怕發出響動觸怒了盛昌侯。

  他言語間的洶湧怒意,恨不能手刃了林大姨娘。

  估計林大姨娘已經嚇軟了。

  「你不記得?好,本侯再告訴你一遍:敢胡亂來打攪夫人,唯有一死。」盛昌侯的聲音裡夾雜了冷漠。

  隨即,東瑗聽到腳步聲,而後,聽到劍拔出鞘的聲音。

  東瑗和康媽媽一瞬間臉色都雪白。

  林大姨娘彷彿回神,厲聲尖叫,抱著盛夫人的腿:「夫人,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夫人救我,夫人救我。我去莊子裡,我去莊子裡,夫人救我,侯爺饒命,侯爺饒命……」

  她的哭聲帶著絕望的淒厲。

  「好了。」盛夫人大聲吼道。

  她好似從未這般大聲說話過,嗓音發顫。

  「若不想有人打攪我,當初就不該娶進門來。」盛夫人的聲音帶著哽咽的顫抖,「我原是個不中用的人,平生被人欺負慣了。若真的為了我,就該記得早年對我說過的話。現在要攆她、殺她?平添這些冤孽做什麼?」

  說著,她淚如雨下,早已泣不成聲。

  盛昌侯滿含怒氣的臉瞬間洩了氣般,望著盛夫人用帕子捂住嘴哭,眼淚溢滿了臉龐,他的神色就帶了深深的愧疚。

  東次間不見了盛昌侯暴怒的吼聲,只有兩個女人淒婉的哭聲。

  東瑗不敢再留,她放緩了腳步,靜靜走了出去。

  帶著薔薇,主僕兩人默默無聲。

  薔薇小心翼翼跟著東瑗。

  兩人回了靜攝院,東瑗坐在炕沿上,羅媽媽等人進來服侍,紫薇吩咐丫鬟給東瑗端了茶。

  「奶奶還沒有用午飯呢。」薔薇對羅媽媽道。

  羅媽媽哎喲一聲:「都這個點了,在夫人那裡沒有吃嗎?」

  薔薇就沉默不語了。

  「沒有。」東瑗笑容清淺,「媽媽,您去廚房看看還有什麼吃的沒有。」

  羅媽媽道:「都過了飯點快半個時辰,有的也是些殘羹冷炙。奶奶,叫小廚房的崔媽媽給您做幾樣菜吧。」

  東瑗道:「不用。」她不想開先例,用家裡的小廚房。不管什麼原因,這樣抽頭,總會被人詬病。

  她那個二弟妹沒事還要尋她三分不是呢,要是有把柄,肯定要被她說上一陣子。

  「我去做些桂花糕?」羅媽媽試探問道。

  東瑗就笑笑:「行啊,我愛吃您做的桂花糕。」

  她其實不怎麼餓。昨夜盛修頤在她屋裡待到很晚,直到東瑗催了他兩遍,讓他去范姨娘的屋子,他才起身去了。

  當晚摸著床的另一邊冰涼,東瑗的心也不好受。

  可是最難受的,還是清早薔薇偷偷告訴她昨晚范姨娘房裡要了兩次水。東瑗深吸了好幾口氣,不停告訴自己不要露出異樣。

  盛修頤對她很溫柔,不代表他對旁的女人冷漠。也許他就是個溫柔的人,對所有的女人都一樣,並不是單獨對她薛東瑗如此。

  感情上好不容易挨了過去,身子上卻有了反應:她對食物沒什麼胃口。

  怕自己真的有了身孕,早上她硬撐著吃了兩塊水晶糕,又喝了半碗小米粥。結果去盛夫人那裡請安,比平日晚了些,還被二奶奶葛氏當眾點出來。

  到了中午,她依舊感覺不到餓。

  可是要吃飯。

  她前世的奶奶告訴她,不管遇到什麼事,一定要吃飯。吃的飽飽的,才有力氣撐下去。

  東瑗想著,眼睛就發澀。

  那時覺得多麼簡單的一句話,如今想來,包涵了多少生活的沉澱啊。

  羅媽媽讓橘紅幫忙,去了小廚房做桂花糕。

  很快,熱騰騰的糕點端上來,東瑗就著溫水,吃了兩塊就飽了。可想著吃得太少了,又硬撐著吃了半塊。

  就聽到外間服侍的丫鬟給盛修頤請安的聲音。

  東瑗臉上帶著清淡的笑容,下炕給盛修頤行禮。

  今日的盛修頤穿著深藍色杭綢直裰,頭上戴了支白玉簪,臉頰的曲線堅毅又深邃,目光清澈。

  他讓東瑗免禮,就坐到炕上。

  屋裡服侍的丫鬟給盛修頤端了茶,就全部退了出去。

  看到炕几上的糕點,盛修頤問東瑗:「才吃了飯就用這些?」一副怕她積食的模樣。

  東瑗笑道:「沒吃飯……」

  盛修頤目露不解:「怎麼不吃飯?」

  東瑗就把在盛夫人的元陽閣發生的事告訴了盛修頤,又細細看他的神色,見並沒有一瞬間就冷若冰霜,只是笑容消邇,她就大著膽子繼續道:「世子爺,您可要去看看娘?」

  盛修頤沉吟片刻,才道:「不用了,爹爹會留在那裡的。晚些你去請安,我再跟你一塊兒去。」

  東瑗點頭。

  「叫小廚房給你做些吃的,不吃飯光吃糕點怎麼成?」盛修頤道。

  他要喊丫鬟進來吩咐。

  東瑗忙攔了他,笑道:「我已經飽了。羅媽媽做個糕點最好,小時候我就愛吃。那時家裡我做不得主,祖母總是攔著不讓多吃。如今好容易能做主了,我就多吃了幾塊。」

  笑容裡有些小孩子的促狹。

  盛修頤不禁微笑。

  「您可要嘗嘗?」東瑗問他。

  不過是客氣之句,盛修頤卻道:「好啊。」

  東瑗正要起身喊丫鬟拿副筷子來,盛修頤已經舉起了東瑗用過的筷子,把東瑗吃剩的那塊挑下些,放在嘴裡。

  東瑗只好又坐回了炕上。

  盛修頤慢慢品著,吃盡了才道:「味道真不錯。」

  東瑗只是笑。

  內室裡就安靜下來。

  盛修頤問她:「你下午做什麼?」

  東瑗每日都要睡一會兒,可他問這話,分明就是不走的,東瑗只好改口道:「明日才能動針線,今日我準備練字。然後姨娘和孩子們要來請安,等他們請過安,我也要去給娘請安。」

  盛修頤頷首,拉過立在板牆邊的銀紅色纏枝牡丹紋彈墨大引枕靠著。他神色有些疲憊,道:「你在這裡練字吧,我歇會兒。」

  昨晚太累了嗎?

  這個念頭一起,東瑗恨不能抽自己兩嘴巴,她居然想到了這個。

  她收了心緒,問他:「世子爺,您要不要去內室躺躺?」

  盛修頤猛然睜開眼,直勾勾看著她。

  東瑗嚇一跳,又很不解,她哪裡說錯了什麼不曾?

  半晌,盛修頤撇開眸子,又淡淡闔眼,道:「不用了,我在這裡躺躺就好。」

  東瑗只得起身,親自替他拿了件薄裘,蓋在他身上。

  等盛修頤醒來時,已經是申初一刻,姨娘和孩子們都來給東瑗請安。看到盛修頤,大家都吃了一驚。

  那個從前大膽又直爽的范姨娘臉一紅,很小女兒姿態坐在最後面。

  薛江晚就打量東瑗的神色。看到東瑗沒有絲毫的變化,她有些不解氣。她聽到盛修頤在范氏房裡要了兩次水都嫉妒、氣憤,怎麼薛東瑗毫無變化?

  薛江晚越發覺得,她從前小看了薛東瑗。

  這個女人瞧著很溫柔,實則深不可測。

  單單這份情緒不外露的沉穩,薛江晚便做不到。

  她淡淡吸了口氣。

  邵姨娘依舊很敦厚坐著,陶姨娘卻也跟薛江晚一樣,有意無意看東瑗的神色。

  尋常話問了一遍,東瑗就讓他們都回去。

  等姨娘和孩子們走後,屋裡又只剩下東瑗和盛修頤,丫鬟給他們換了一遍茶。

  喝了茶,差不多到了給盛夫人請安的時辰,東瑗就起身笑道:「世子爺,咱們給娘請安去吧」

  盛修頤目光就深邃明亮落在東瑗身上,似乎想把她看透般。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2:50 PM

第一百零五章 承諾

  他兩次這般看東瑗,讓東瑗很驚訝,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裡令露出這般深沉的眼神來。

  她心中尚未想清楚,盛修頤已道:「走吧,給娘請安去。」

  他們到了元陽閣門口,便被盛夫人的管事媽媽康媽媽攔住,低聲對他們夫妻道:「侯爺在裡面,今日請安免了。」

  東瑗道:「媽媽替我們請安。」

  康媽媽道是。

  出了元陽閣,盛修頤問東瑗:「你在的時候,爹和娘還說了什麼?」

  東瑗想了想,把在簾外聽到的話告訴了盛修頤:「爹說姨娘們打攪了娘就說死罪。娘說,倘若怕她受委屈,當初就應該記住對她說過的話」

  她其實很想知道,當初盛昌侯是不是跟盛夫人承諾過不納妾,才特意把她聽到的這話告訴盛修頤。

  果然,盛修頤頓了頓,回頭看了眼跟著他們的薔薇。

  薔薇很識趣的落後幾步。

  盛修頤才問東瑗道:「娘還說了什麼?」

  東瑗搖頭:「大姨娘抱著娘的腿哭,娘也哭得厲害。世子爺,當年爹是不是跟娘說過不納妾?」

  盛修頤猛然又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比起剛剛的深邃,此刻有些寒。

  他道:「回去吧。」然後快步往前走,走到岔路口的時候,去了外院,都沒有跟東瑗打聲招呼。

  他方才明明想說些內情給東瑗聽的,此刻卻……

  東瑗仔細回想自己的話,到底哪一句說錯了。倘若是不該問盛昌侯和盛夫人的往事,那麼方才在靜攝院的兩次又是為什麼?

  望著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在亭台樓閣之間,東瑗半晌沒有挪腳。

  薔薇上前,低聲喊奶奶,她才回神,輕輕歎了口氣。

  折騰了一天,晚上回到靜攝院,東瑗看著香噴噴的粳米飯,居然一口氣吃了兩碗。吃飽了就犯睏,盛修頤從昨晚開始到這個月的三十日之前,都歇在四位姨娘處,她不需要等他,早早睡了。

  次日寅正時刻,東瑗醒了,喊值夜的薔薇服侍她穿衣梳洗。

  薔薇一邊替她梳頭,一邊低聲道:「奶奶……」

  東瑗聽著她這語氣,就知道她要說什麼,頓時頭皮發麻,笑道:「倘若是范姨娘房裡的事,你不必說給我聽。以後哪位姨娘房裡的事,我都不想知曉。」然後對著鏡子吐了吐舌頭,「你昨兒告訴我那些話,我一整日不自在。」

  知道了不開心,還要強裝著沒事,還不如不知道。

  姨娘房裡的事,東瑗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反推東瑗房裡的事,盛夫人定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太可怕了。

  雖說這個年代行房是以子嗣為任,可是一晚上幾次都要被別人知曉得清清楚楚,真恐怖。

  從前東瑗不覺得,因為沒有人告訴她旁人的事,現在……

  她估計以後在盛夫人那裡都有陰影了。

  薔薇好似被東瑗最後調皮的動作感染,不由也笑起來。

  吃了早飯,去給盛夫人請安。

  盛夫人眼睛還是有些腫,見東瑗來,就勉強撐起笑容同東瑗說話。

  可見她昨日哭得厲害。

  「娘,您沒事吧?」東瑗拉著她的手問道,「您身子原本就弱,如今瞧著臉色不太好」

  盛夫人歎了口氣,收起了偽裝,真誠跟東瑗道:「林氏太不懂事,昨日鬧成那樣,叫你瞧見了,娘一整夜不安。」

  東瑗笑了笑:「娘,咱們一家人,媳婦不會到處去說的。」

  盛夫人也笑:「娘知道。」

  然後喊了康媽媽和屋裡服侍的香薷:「你們去外面候著,二奶奶和少爺小姐們來請安,都攔著吧,我和阿瑗說說話兒。」

  康媽媽和香薷道是,把屋裡服侍的大小丫鬟都領了下去。

  見屋裡沒人了,盛夫人才對東瑗道:「林大姨娘還是被侯爺送到莊子上去了。何苦來著,她們進府整整十年了,阿瑗,無一兒半女防身,說送走就送走。我不喜歡她們,你房裡也有那麼些人,自然明白娘。咱們女人不說虛假話,兩個林氏好不好另說,半途娶進來的,我心裡就是不喜歡。可看著林大姨娘這樣的下場,我心裡也煩得很。」

  一副想跟東瑗傾訴的模樣。

  聽公公和婆婆的往事

  東瑗寧願從盛修頤口中聽到。

  婆婆親自告訴她,她倏然壓力好大。

  可又不能表露半分。

  東瑗安慰盛夫人:「娘,昨日爹爹的話,我和康媽媽在外間也聽了幾句。林大姨娘不安分,在爹爹面前弄鬼,送到莊子裡住些日子,讓她反省反省也好,您必須不忍,又不是您害了她。」

  盛夫人歎氣:「我何嘗不知?」頓了頓,又道,「當年你爹爹是答應過我不納妾的。後來我也勸過他幾回,替他選了幾個容貌出眾、品行端方的,他都不要。十年前他出任陝西按察使,就帶了這對雙生姊妹回來。」

  說著,盛夫人神色暗了暗,後面的話她不好說出來。

  東瑗卻是明白的。

  十年前,盛夫人也三十六、七歲了,人老色衰,再也不能像嬌妻一樣給盛昌侯帶來快樂。

  原本信誓旦旦說不納妾,最後還是帶回來兩個十四、五歲的美豔雙生子。

  那段日子,盛夫人很難捱吧?

  東瑗一下子想到了自己。年輕夫妻恩愛自不必說,可是等到女人三十來歲,男人卻正是鼎盛的四十年華,外界又不停的有美妾送上門,他如何去抵制?

  她到了三十多歲,盛修頤就快五十了吧?

  東瑗的父親四十多歲,他的上司照樣送給美妾給他。

  在沒有法律保障婚姻專一的情況下,守住自己的心,才能守住這個年代的主流婚姻。

  東瑗笑了笑,拉著盛夫人的手,沉默聽她說。

  盛夫人吸了口氣,才道:「侯爺跟我說,林氏姊妹是鎮西王送給他的,他不能推辭。他說,他不會讓她們姊妹有孩子的」

  盛昌侯如果不喜歡,推辭的方法有很多種,特別是回到盛京以後,辦法就更加多了。

  他的逼不得已,是多麼掩耳盜鈴啊。他還是想要這對雙生姊妹的。

  不讓她們有孩子,就算是對盛夫人那個承諾的一種補償?

  這種補償,只是盛昌侯想要的,而不是盛夫人想要的吧?

  還好,盛夫人告訴東瑗的,只是這些東瑗遲早會知道的話,沒有什麼隱晦的秘密,東瑗就鬆了口氣。

  她不是一個很喜歡知道旁人秘密的人。

  幫人保密也是見辛苦事。

  「阿瑗,你看,當時我就心軟了。」盛夫人笑了笑,「現在想來,我不容易,她們又容易麼?不管如何,我總有幾個孩子傍身,而她們卻什麼都沒有,戰戰兢兢活在盛家。」

  東瑗只是含笑聽著。

  林氏兩位姨娘沒有子嗣,是盛昌侯做的。

  其他人呢,二爺盛修海房裡沒有子嗣,又是誰?

  「人老了,從前的事就看得不那麼重。」盛夫人道,「昨日林大姨娘一哭,惹我想了很多往事,跟著她哭了一場。」

  東瑗就插科打諢:「您哪裡老?還是那麼精神。」

  盛夫人就笑起來。

  婆媳兩個在東次間說了半晌的話。盛夫人心裡難受得很,跟東瑗說說,也就減輕了不少。

  東瑗覺得緣分很奇怪。人人都說婆媳關係很難,可她和盛夫人,好似短暫相處就親密起來。

  至少方才那番話,盛夫人是真心告訴她的。

  說著說著,話題就從兩位姨娘身上,轉到了東瑗屋裡丫鬟的身上。

  「你的兩個陪嫁丫鬟給了頤哥兒使,過幾日娘這裡添幾個丫鬟,到時買四個小丫鬟給你使。」盛夫人笑道,「你從二等丫鬟裡提兩個一等的,再從粗使丫鬟裡提兩個二等的。新買的丫鬟就做粗使的。」

  東瑗道是。

  婆媳倆說了大半個上午的話,盛夫人有些累了,東瑗才回了靜攝院。

  可是她總是在想,盛昌侯當年說不納妾的緣由是什麼。

  瞧著盛昌侯的性子,應該不是那種會跟盛夫人你儂我儂的人。他說不納妾,應該是發生了什麼事吧?

  「你去打聽打聽,侯爺以前有過姨娘沒有。」東瑗對薔薇道。

  薔薇轉身去了。

  她逛了大約一個時辰才回來,對東瑗道:「奶奶,打聽不出來。盛家現在的下人都是來到京都時買的。從前在徽州老家的下人,除了夫人身邊的康媽媽,其餘的都沒有帶來。」

  東瑗頓了頓,詫異問:「一個都沒有?」

  盛修頤說他八歲到京城來的,他說他們家在徽州也是富戶,那麼自然有幾個使喚習慣了的丫鬟、婆子。除了盛夫人的陪嫁康媽媽,其他都不帶上來。

  盛家應該在徽州發生了些什麼?

  應該是些不想讓外人知道的事。

  「除了康媽媽。」薔薇補充道。

  東瑗頷首,讓她忙去。

  下午,東瑗叫了羅媽媽和橘香、橘紅幫忙,薔薇和紫薇在一旁服侍,替盛修頤做夏季的中衣。而盛修頤一整日都沒有回靜攝院,在外院吃了晚飯,直接去了薛江晚的屋裡。

  今日輪到了薛江晚。



第一百零五章 出山(1)

  東瑗裁衣,一直忙到戌正時刻,才讓羅媽媽和橘香、橘紅、紫薇幫著收拾好炕几上的針線、布料,薔薇服侍她去淨房洗漱。

  一下午都在縫衣,低著頭,東瑗覺得脖子酸的很,身子也乏。

  從淨房出來,讓薔薇幫著散了髮,東瑗吩咐羅媽媽等人都去歇了,也放下幔帳躺下。

  薔薇把燭火息了,歇在外間。今晚是她值夜。

  下午幫著東瑗縫衣,薔薇也累得很,躺著須臾就腦袋裡模糊起來。

  次日自鳴鐘響起,主僕紛紛起床。

  東瑗吃了早飯,去給盛夫人請安,發現盛昌侯也在。

  他今日居然沒有去上朝。

  見東瑗吃驚,盛夫人就笑道:「侯爺今日不太舒服。」

  東瑗就知道,朝中發生了大事,盛昌侯也稱病不朝了。

  她忙低聲問:「請太醫了麼?爹爹現在好些了嗎?」

  盛昌侯臉色不太好,不見了以往在人前的溫和,聲音嚴厲對東瑗道:「我無妨。你坐下,我有話問你。」

  東瑗嚇一跳,心猛地提起來。

  問什麼?難不成問在文靖長公主府裡的事?東瑗惴惴不安半坐在炕前的錦杌上,低聲道是。

  「世子爺在外書房一連歇了兩夜,你可知曉?」盛昌侯聲音更加厲了。

  東瑗驚愕,抬眸去看盛昌侯。見他神色如覆嚴霜,忙道:「媳婦不知……前日夜裡是范姨娘屋裡的日子,昨日夜裡是薛姨娘,媳婦以為……」

  「混帳!」盛昌侯一掌擊在炕几上,震得茶盞亂響,「你是世子爺明媒正娶的妻子,是咱們盛家的長媳,將來偌大的後宅是要交到你手裡的!子嗣繁茂何等重要?世子爺不肯歇在姨娘處,你應該勸著,你卻居然裝作不知情?哪有大房長媳的度量與品德。」

  東瑗活了兩世,第一次被人這樣聲色俱厲的罵著,她的臉刷的通紅。

  她忙起身,給盛昌侯跪下,聲音沉穩道:「爹爹,是兒媳婦的疏忽以後定會勸著世子爺,以子嗣大任為重。」

  她沒有慌亂,沒有再狡辯,態度端正給盛昌侯認錯。

  盛昌侯不顧青紅皂白劈頭蓋臉罵她,是他做公公的權利。這個年代,是君權、父權的年代,父親是一家之主,打罵甚至打殺盛修頤那個做兒子,都是在他的一念之間的權利,何況東瑗這個依附著盛修頤的兒媳婦?

  東瑗沒有資格去反駁他。

  哪怕公公說的不對,她都必須認下。

  只是心裡發澀,疼得緊。

  一大清早承受這樣的委屈。

  盛夫人見盛昌侯發火,她也不敢多言。而後見東瑗跪下認錯,她才敢出聲:「侯爺,原是妾身的不是。阿瑗新進門,有些規矩不知曉,我也忘了提點她。前夜頤哥兒歇在外書房,我就應該告訴阿瑗去勸著。我思量是不喜歡范姨娘才去外書房的,就忍著沒說。哪裡想到……」

  盛昌侯看了盛夫人一眼,示意她不准再多說。

  盛夫人的聲音就戛然而止。

  「薛氏,你過門也一個多月,該有的規矩都要立起來。上事宗廟,下繼後世,是你身為宗族長媳的重任。丈夫跟前恭順體貼,妾室跟前公正威嚴,方是你應行之道。」盛昌侯聲音斂了些許嚴厲,告誡東瑗道。

  是叫她不能違逆丈夫,不能跟妾室爭風吃醋嗎?

  東瑗直著後背,給盛昌侯磕頭:「兒媳婦謹記爹爹教誨。」

  盛昌侯見她這樣,頓了頓,才道:「起身吧。」

  屋裡服侍盛夫人的康媽媽就忙扶起東瑗。

  「先回去歇了吧。」盛夫人柔聲道。

  東瑗道是,又給盛夫人和盛昌侯行了禮,才退了出去。

  剛剛步出元陽閣,忍著在眼眶裡打轉的淚珠就禁不住紛紛滑落。上次回去,祖母告訴她盛家和薛家的政治關係,她就應該想到遲早有一日要在盛家受委屈。雖然有過心裡準備,可是沒有想到來得這麼快,這麼突然。

  一大清早被盛昌侯這樣罵。

  滾落下來的淚珠,東瑗忙掏了帕子拭去,眼眶卻是紅的。

  尚未走過元陽閣東邊的抄手遊廊,就聽到抄手遊廊盡頭有腳步聲。東瑗抬眸望去,穿著天藍色繭綢直裰的盛修沐和天青色奈良綢直裰的盛修頤兄弟二人並肩走來。

  東瑗眼中的淚尚未斂去,她忙垂首,給盛修頤和盛修沐行禮。

  盛修沐給她還禮,喊了聲大嫂。

  東瑗應了。

  盛修頤聲音似一潭不見起伏的碧水,問她:「給娘請安了?」眼睛卻看著她。雖然瞧不見她臉上的表情,方才卻把她眼淚婆娑的模樣看得一清二楚,心猛然沉了沉。

  東瑗低聲道是。

  彼此行禮後,錯身而過。

  待東瑗主僕走遠,盛修沐低聲對盛修頤道:「方才大嫂哭著呢……」

  盛修頤扭頭看了他,目光特別的陰寒。

  盛修沐笑著閉了嘴,不敢再說什麼。兩人進了盛夫人的元陽閣。

  康媽媽正在門口攔著,讓前來請安的二奶奶葛氏先回去,看到盛修頤兄弟,就默不作聲。

  二奶奶葛氏見盛修頤和盛修沐,喊了大伯和三叔,分別給他們行禮。

  盛修頤和盛修沐兄弟還了禮,進了內室。

  二奶奶就有些恨意看著康媽媽。

  而康媽媽一臉溫和的笑,只當瞧不見,送二奶奶出去。

  「爹爹不是身子不好了,怎麼大伯和三叔能去盡孝,不讓我進去?」二奶奶猶不甘心。

  康媽媽笑道:「侯爺身子不好,才叫世子爺和三爺過來服侍的,哪裡敢勞煩二奶奶?倘若二爺能下床,也要過來的……」

  二奶奶就氣得臉色微變,轉身走了。

  盛修頤和盛修沐兄弟進了元陽閣,見盛昌侯一臉的霜色,而盛夫人不停給盛修頤使眼色,兩人隱約明白了什麼。

  兄弟二人給盛昌侯請安,盛昌侯半晌不答。

  盛夫人看著盛昌侯的神色,須臾才敢道:「你們都坐吧。」

  盛昌侯沒有反對。

  盛修頤和盛修沐才敢坐下。

  「我今早稱病不朝,是皇上的意思。」好半晌,盛昌侯平復了自己的情緒,對盛修頤和盛修沐兄弟道,「應該說,是薛老侯爺的意思。西北的兵權都在蕭宣孝手裡。可蕭宣孝這些年在西北稱王稱霸,早奪了陝西、甘肅兩位刺史的實權。這次派往西北的按察使,主要能拿住蕭宣孝。」

  然後補充道,「有師出有名。我和薛老侯爺都想讓天和去。」

  眾人都吃了一驚。

  盛夫人吃驚的是,盛昌侯居然不提盛修頤宿在外書房的事,而直接開始說政事了。倘若是從小,盛昌侯自然要罵兒子一頓的。

  三爺盛修沐吃驚的是,這麼重要的事,父親放著那麼多忠心耿耿、能力出眾的門生不用,讓從未經歷過大事的大哥去辦。

  三爺自然知曉巡查西北二省是誅殺蕭太傅最關鍵也是最艱難的一步,倘若沒有辦好,盛家、薛家甚至皇上都要栽在蕭太傅手裡。

  他難以置信父親居然把這麼重要的事交給大哥。

  世子爺盛修頤也吃驚這個。

  可是他更加吃驚的是,父親叫他「天和」。

  他的字,從小到大父親從未喊過,只是薛老侯爺和薛家的人這樣叫他。

  屋子裡微微靜了靜,沒人接盛昌侯的話。

  盛昌侯把兩個兒子的表情收在眼底,對盛修頤道:「薛老侯爺極力舉薦你,皇上也同意。天和,爹爹從前不給你機會,因為好鋼用在刀刃上」

  盛修頤就突然眼睛有些澀。

  如何扳倒蕭太傅,盛家也謀劃已久,盛修頤自然知道出任西北按察使的重要性。

  他沒有想到,一下子就給了他這麼重要的任務。盛昌侯猶可,命運和盛家連在一起的鎮顯侯居然也舉薦他,盛修頤吃驚不少。

  亦感激不已。

  「孩兒不會讓爹爹失望」盛修頤沒有推辭和擔憂,他聲音裡充滿了自信,抬眸說話的樣子神采飛揚,彷彿蒙塵的美玉洗盡了塵埃般。

  盛昌侯微微愣了愣,才露出一絲笑意。

  盛夫人又在一旁吃驚,盛昌侯居然笑了。

  剛剛還暴怒,此刻卻笑了。

  盛夫人在心底舒了口氣。

  男人們說政事,她一句也不敢插嘴,坐在一旁靜靜聽著。

  「秦侍郎是薛老侯爺的門生,他心思縝密,剛正不阿,薛老侯爺昨日已經當朝舉薦了他,蕭太傅不同意,還問我的意思。我說不舒服,沒有表態。今日早朝又要議此事,我和薛老侯爺都稱病不往,晾了晾蕭太傅。

  「明日上朝再議,薛老侯爺自然還是要力推秦侍郎,蕭太傅肯定還是不會同意。

  「皇上一定要再問我的意思,我就把你推出去,這是我和薛老侯爺想的法子。

  「一來你原本就沒有因貴妃娘娘而高官厚祿。現在貴妃娘娘又有了身孕,自然到了為你加官進爵的時候,蕭太傅只當我是尋個藉口為你謀個體面;

  「二來你向來隱忍,蕭家只當你無德無能,放心去前往西北。天和,這是你的機會。我和薛老侯爺就把此任交付於你了。」盛昌侯語重心長道。

  盛修頤起身,恭恭敬敬給盛昌侯作揖:「孩兒絕不辱命。」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2:51 PM

第一百零六章 出山(2)

  盛昌侯父子三人說了半天的話,吃了早飯才各自散去。

  巡查西北的計劃只有盛家和薛家知曉,盛昌侯不準備找幕僚商議,才把盛修頤兄弟二人叫到盛夫人的元陽閣,說這件事。

  等盛修頤兄弟走後,盛昌侯心情好了不少。

  盛夫人卻擔心起來。

  她又不敢問,因為盛昌侯最不喜女人問政事。

  盛昌侯卻察覺到了盛夫人神色不安,便知她心中想什麼,道:「你放心,頤哥兒平日裡寡言少語,心中明白著呢。他又是一身武藝,自保不成問題。你勿用擔心他的西北之行。」

  盛夫人歎了口氣,道:「做父母的,哪有不擔心的理兒?」

  盛昌侯捧起茶盞,不再答話。

  盛夫人又歎了口氣。

  見盛昌侯神色還好,是難得的好心情,盛夫人就大著膽子道:「……新媳婦才過門,侯爺也太嚴厲了些。阿瑗委屈得跟什麼似的。」

  盛昌侯捧著茶盞的手微微頓了頓。

  他很想說:「倘若你這個做主母的不心慈手軟,不用小家子的規矩管束現在的侯爺府,我又何必事事操心?我若是把侯府全部交給你,如今只怕被京都的望族笑話咱們頂著侯府的名聲,行著鄉紳家的規矩,過著暴發戶一樣的日子。」

  可看著盛夫人眼角的慈悲,終究什麼話也沒有說。

  這個女人善良了一輩子,也和順了一輩子,何必硬讓她改了。她原本就是徽州鄉紳人家出身,雖然這些年在京都學了些侯門夫人的做派,卻依舊保持著她的溫良,改不了。

  若硬要她把性情都改了。改的面目全非,有什麼好?

  現在他能管束得了,就管束幾年。等將來他不行了,尋個能幹的長媳,把內宅撐起來。

  想著,盛昌侯的心思就轉到了薛東瑗身上。

  他大罵薛氏的時候,薛氏沒有哭,沒有發顫。她跪在給盛昌侯磕頭,回答的聲音很沉穩,亦很謙虛,讓盛昌侯很吃驚。

  她老實回答了盛昌侯的問題,說她不知道盛修頤兩日在范姨娘處、一日在薛姨娘處的三晚中,有兩晚是在外書房。

  盛昌侯有意訓斥她一番,就反駁了,厲聲罵她。

  她便再無狡辯,亦沒有啼哭,恭恭敬敬磕頭認錯。至少說明,這個女人心中有尊卑,她明白盛昌侯是家裡的家主,要無條件的服從。

  這一點,盛昌侯很滿意,薛氏像大家族裡出來的女子。

  倘若是二兒媳婦葛氏,只怕還是哭著訴說一番。

  可父權在家裡,同君權在朝堂一般,不容任何質疑。

  君主說你犯了事,成心要罰你,狡辯有什麼用,唯有服從。明白這一點,才能像薛氏那樣,做到恭順。

  能做到這樣,有丈夫氣概,的確令人刮目。

  盛昌侯自覺罵人的時候,氣勢駭人,而薛氏居然沒有慌亂啼哭,而是沉穩應對,有種大風大浪巋然不動的膽量。

  「若她不是皇上看中的女人,倒是個極好的媳婦。放眼京華,沒有一個像薛老夫人那等巾幗不讓鬚眉的女人,自然也教不出像薛氏東瑗這等沉穩有膽有謀的孫女。」盛昌侯心裡默默歎氣。

  現在說薛家和盛家將來是一場硬仗,其實也言之過早。

  也許盛貴妃娘娘再誕下皇子,皇上就會以福祿多子、品德賢淑封她為后,三皇子自然就是嫡子,太子之位必定落在盛貴妃娘娘生的三皇子身上。

  那麼,鎮顯侯薛家還爭什麼?

  鎮顯侯一向小心、求穩,從不投機,才在朝堂歷經四十年不倒。為了二皇子賠上薛家百年基業,只怕鎮顯侯下不了決心。

  一旦勝了,薛家的榮華不過是錦上添花,要不要無所謂的。

  一旦敗了,便是抄家滅族。

  怎麼算都不值得

  盛昌侯覺得到時鎮顯侯薛家一定不會再去為二皇子做謀反之事。

  兩家雖然礙於政局,不會太親密,卻絕對不是仇敵。那麼,薛氏東瑗做盛家的宗族長媳,也不礙事的。

  可惜。

  可惜她被皇上先遇著了。

  盛家和盛修頤都不應該對薛氏投入太多的感情,否則將來會很失望、很傷心的。

  想著,盛昌侯對盛夫人道:「她失了正室的本分,我自然要說她的。我又不曾說錯,她委屈什麼?倘若頤哥兒是歇在靜攝院,我都不會如此生氣……有妻有妾,男人還歇在外書房,不是她這個做正室的失了本分嗎?」

  盛夫人立馬就什麼都不敢往下接了,笑笑應著盛昌侯。

  東瑗帶著薔薇回到靜攝院後,忙叫丫鬟打了水來淨面,重生塗了些脂粉,讓自己看上去精神些。

  薔薇戰戰兢兢立在一旁,什麼話都不敢輕易說。她看到東瑗從靜攝院出來的瞬間,眼淚似斷了線的珠子般簌簌落下來。

  尚未抹乾淨淚,就遇到了世子爺和三爺。

  現在又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淨面抹粉的遮掩。

  在元陽閣,東瑗一定是遇到了傷心的事。

  她正猶豫著要不要安慰東瑗幾句,就聽到東瑗問她:「薔薇,前日你告訴我范姨娘的事,我很不自在。昨日你早上想說,我攔住了。你是不是想告訴我,世子爺歇在外書房?」

  薔薇忙點頭,恍然大悟道:「是啊。奶奶,侯爺和夫人因這事怪您了嗎?」

  東瑗苦笑:「昨晚世子爺又去了外書房,侯爺生氣了。」

  這個消息薔薇早上就知曉了。

  可是昨日東瑗不讓她說,今日她就自覺沒敢說。

  所以她一點也不驚訝。

  東瑗獨自喝了杯茶,平復了情緒,依舊叫羅媽媽、橘紅和橘香來幫著裁衣,做盛修頤的夏季中衣。

  做了大約半個時辰,外間服侍的丫鬟突然道:「世子爺回來了……」

  猩紅色的氈簾一撩,盛修頤舉步走了進來。他依舊穿著那件天青色奈良綢直裰,表情不見波紋。

  東瑗忙吩咐羅媽媽等人把東西收起來。

  「這裡亂糟糟的……」東瑗笑道,「世子爺,您到內室裡坐坐。」

  盛修頤知道是幫他做中衣,東瑗告訴過他的,便沒有多問,舉步去了內室。

  東瑗轉身吩咐丫鬟端茶,自己也進來了。

  丫鬟上了茶,羅媽媽等人也收拾好了,紛紛從東次間避到了外間。

  盛修頤呷了半口清冽的茶,沉默了片刻,好似在思量怎麼開口。

  東瑗亦端起茶啜了兩口。

  「……爹爹行伍出身,說話行事做派硬朗些,卻無壞心。倘若說了什麼,你別往心裡去。」盛修頤半晌才道。

  果然是因為看到她哭,回來安慰她的。

  東瑗忙笑道:「世子爺說的是,我多心了。」然後把盛昌侯告訴她的話,說給盛修頤聽,又道,「姨娘們不好,您擔待些。倘若十分不好,回靜攝院也是一樣的。您去外書房,不說爹娘,就是我們……也是不忍心的。」

  盛修頤微微一靜,半晌,他捧著的茶盞,重重擱在炕几上。

  這個反應……

  東瑗的心一下子就灰了。

  不會這樣倒霉吧?

  早上被盛昌侯罵,現在又要被盛修頤罵?

  「阿瑗,自從你進盛家門,自從你說願意做盛家的媳婦,我何曾對你多疑麼?」盛修頤的聲音冷冽,「你到底在氣什麼?倘若是因為我宿在姨娘那裡。我已經去了外書房,你還氣什麼?」

  她哪裡生氣了?

  「世子爺,我沒有氣什麼。」東瑗道。她前幾日因為擔心房事傷了孩子,雖然時刻提醒他小心,卻也是盡力完成妻子的義務。

  怎麼他還是覺得她在生氣?

  自己不正和顏悅色跟他說話嗎?

  若說有什麼不正常,就是前幾日行房的時候她畏手畏腳,還不告訴他原因。

  東瑗也想把可能懷孕的事告訴盛修頤。

  可是沒有確切的消息,她也不敢保證。她這段日子時常跟羅媽媽打聽月信的事,聽說行過房的女人推遲十天、二十天也是有的。倘若她告訴了盛修頤,而後又只是月信推辭,不是懷孕,會很尷尬的。

  一來讓人空歡喜;二來顯得她多麼急切想懷孕,好似要邀功一樣

  她謹慎慣了,沒有確切的消息,是不可能開口去說的。

  東瑗還想解釋,盛修頤已道:「往常沒人在跟前,你可是叫我世子爺?」

  東瑗心中似什麼滑下來,重重擊了下,她再也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原來是有些情緒的抵觸,沒有藏好。

  「你是叫我天和。」盛修頤聲音裡透出清冷,站起身來,走到她面前,「阿瑗,你還是個孩子,掩藏不住心底的念頭。既你不高興,亦做不來這些虛假的賢良,就告訴我!」

  東瑗抬眸去看他,發覺他似墨色瑪瑙般深邃的眸子裡漣漪陣陣,倒映著她蒼白的一張臉。

  被他說到這個份上,狡辯是多麼無力。

  她只得低了頭,聲音虛弱道:「我做的不好,天和。我會努力的……」

  不知道什麼,盛修頤這番話,比盛昌侯罵她還令她想哭,眼睛裡就溢滿了水光。

  感覺眼前的光線一黯,盛修頤扶住她做得太師椅的椅托,把她圈在小小的椅子中,俯身壓過來。

  他的頭快要抵住了東瑗的頭,東瑗能聞到他身上的清香。

  「阿瑗……」他喚著東瑗的名字,聲音低沉充滿了誘惑,「抬起頭來……」

  東瑗依言,抬起臉來。

  他的唇就毫無預兆湊上去,擷取著她的唇。



第一百零七章 打架(1)

  被盛修頤圈箍在方寸之間,他的身子斜倚,將東瑗壓在太師椅上。椅背墊著墨綠色彈墨椅袱,東瑗感覺不到隔人,身子卻好似踩在雲端般的飄忽起來,心田陣陣漣漪,怎麼都靜不下來。

  唯有能感覺到的,是盛修頤灼熱的唇瓣將她籠罩。

  她似行走在霧煙繚繞的叢林,完全辨不了方向,只能隨著盛修頤而前行。

  直到身子凌空,他抱起她往拔步床上去。被輕輕放在柔軟的錦被上,東瑗才猛然醒了般,側身往旁邊滾去。

  反而被欺身而來的他逼到了床的內側。

  她抵住盛修頤,低聲道:「一屋子人……傳出去,又有閒話了。」

  自己卻喘息得厲害。

  盛修頤想起父親今早在屋裡,她出來的瞬間禁不住落淚,就明白了她的擔憂。在他們家,規矩比什麼都重要。

  盛修頤放開了她,輕輕躺在一側的大枕上。

  東瑗舒了口氣,半坐著整了整鬢角。

  盛修頤卻並不打算下床,他闔著眼,低聲對東瑗:「咱們躺著說說話兒吧。」

  東瑗道好,也不顧衣衫弄皺,輕輕躺下來,和他枕著一個枕頭。

  「我要去西北了。」盛修頤對東瑗道,「可能過十天半月便要啟程。」然後把去西北做什麼講給東瑗聽。

  清代的學者說,山西居天下之勢。遏制了山西,就能經略東方,經略華夏。

  東瑗自然西北兵權的重要性。那麼把守西北的人,應該是個很厲害的角色。

  又是蕭太傅的嫡親兒子。

  蕭太傅想要把持朝政,自然在兵權上做足了功夫。此次西行,只怕是凶多吉少。

  盛昌侯卻把這個重任交給了盛修頤。

  倘若他不能成功,以後也別指望什麼建功立業,揚名天下,安心做個依賴家族生存的平庸之輩吧。

  倘若能成功,便可以震懾朝臣。他曾經的功名,他以後的富貴,都不會有人再敢質疑。

  要想堵住悠悠之口,需啃下一塊硬骨頭。

  盛昌侯一直在給盛修頤尋一個這樣的機會,讓他光明正大走上仕途吧?

  而且,他也是相信盛修頤的能力的嗎?

  「阿瑗,爹爹說,祖父舉薦了我。」盛修頤側過身子,對著東瑗,輕聲說道。

  東瑗微微頓了頓,笑道:「我的祖父有伯樂慧眼的……」

  盛修頤聽著這話,微微笑起來,很開心的樣子。

  他手指就輕輕滑過了她的臉頰,猛然撲向了她,將她壓在身下,臉上卻帶著笑容。

  仔細想來,第一夜見到的盛修頤,有些清冷;人前的盛修頤,鮮少露出笑容。他總是似一潭幽碧無波的深水,只有在東瑗面前,只有上次跟著東瑗回鎮顯侯府,他才露出或自信滿滿或開懷溫和的笑。

  在元昌帝攪入他們婚姻,在倆家如履薄冰的姻親關係下,在兩人年紀相差如此之大的情況下,盛修頤能這樣對她,東瑗倏然覺得她忽視了什麼。

  盛修頤對她很溫和,她以為是種幸運。可反思前後種種因果,她應該覺得感激。

  她選擇性的忽視了盛修頤對她的這種好,是需要多麼大的勇氣。

  他給她的不僅僅是兒女情長,而是一種穩定和信任。

  她被盛修頤壓得有些喘不過氣,這次就沒有驚叫著推他,只是低聲道:「天和,我的小日子……這個月沒有來。你……你輕點……」

  羽睫輕扇,她的眼眸有些濕。

  盛修頤卻愣了下,而後慌亂從她身上下來,忙把她抱在懷裡,緊張問她:「可壓疼了麼?」

  東瑗搖頭,忍不住笑:「沒有,沒有。天和,聽羅媽媽說,小日子推遲十幾天,或是有了身子,或不是的。所以我擔心你弄傷了我,又不好直言。怕倘若不是,你失望,還以為我太心急。我應該早些說給你聽。」

  盛修頤舒了口氣,笑意裡充滿了溫和:「不疼就好。」然後聲音低了下去,「你該早些告訴我。你和我,難道還怕我笑話你不成?」

  她是怕他笑話的。

  因為不曾當他是最親近的人。

  所以她寧願告訴她的祖母。

  東瑗心底快速滑過些許不忍,很想坦言說給他聽。可衝動的動力不足,瞬間就消邇了。她終究還是把心裡的話壓下,笑道:「只是怕你知道了,有了希冀,到頭來空歡喜。」

  盛修頤擁著她,聽到她這話,眼眸微微黯了黯。

  還是不肯做出任何的承諾。

  這個小女人。

  兩人在內室說了半晌的話,盛修頤留在靜攝院吃了午飯,下去才去外院。暫時還沒有確定他一定會去巡查西北,所以盛修頤有些話想請教鎮顯侯薛老侯爺,卻也不敢今日貿然登門。

  他依舊去看書、習武。

  新婚時,他向衙門告了三個月的假,可有空的時候,他還是衙門去點個卯,現在卻懶得再去了。

  而東瑗吃了飯,小憩了一會,繼續替盛修頤縫衣。

  橘紅和橘香時不時偷笑。

  東瑗放下針線,問:「笑什麼?」

  橘香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橘紅也被她引得笑了。

  羅媽媽和在一旁服侍的薔薇、紫薇雖被她們笑得莫名其妙,卻也忍不住跟著笑。羅媽媽問:「你們兩個小蹄子笑些什麼?」

  橘紅抿唇不肯說。

  橘香道:「媽媽,您冤枉我們。是奶奶一直在偷笑,我們才忍不住的。」

  說的東瑗臉上一陣熱浪蓬上來。

  她笑罵橘香:「就你事多!快些縫衣吧,世子爺的衣裳都晚了一個多月呢。」

  一副很心虛的口氣。

  惹得羅媽媽等人又是笑。

  東瑗也忍不住笑,臉頰緋紅,氣得轉過身去縫衣,不想理會她們。

  羅媽媽就扳過她:「好了好了。」然後對橘香等人道,「以後不可拿咱們奶奶取笑兒。人家新婚燕爾,自然是蜜裡調油,你們都成了親,還不懂這些?」

  橘香等人又大笑。

  還不如不說呢。

  東瑗咬唇,心裡恨得緊,笑著罵道:「媽媽也欺負我」

  東次間裡就充滿了笑語盈盈。

  「咱們世子爺,瞧著不言不語,對咱們奶奶的心倒是真的。」羅媽媽止住了笑,認真道,「奶奶能有這樣的福氣,我們自然是高興的。」

  「可不是。」薔薇也在一旁湊趣,「每每世子爺吃了午飯,跟咱們奶奶說半下午的話,兩人說些我們都聽不懂的。也是咱們奶奶知道得多,要是換了旁人,真接不上世子爺的話。有個可心人,世子爺倘若不知道疼,就是傻的了。」

  東瑗更是忍不住,臉都紅透了,罵道:「還說,還說。」

  又是一陣鬧,好半晌都止不住笑聲。

  在外間服侍的二等丫鬟竹桃、夭桃和秋紋等人不明所以,卻被帶累得也笑。竹桃低聲問:「在說什麼呢,說的這樣開心。」

  夭桃壓低了聲音,道:「世子爺在外書房歇了兩晚,沒有去薛姨娘和范姨娘那裡。媽媽和姐姐們定是拿奶奶說笑呢。」

  竹桃聽了,羨慕不已:「奶奶對人真好。」

  夭桃道:「羅媽媽和幾位姐姐都自小服侍奶奶的,自然不能跟她們比。」

  說的竹桃目露羨豔。看到一旁不語的秋紋,知曉她是羅媽媽的女兒,就道:「秋紋,奶奶身邊現如今缺了兩個一等服侍的,你快要過去貼身服侍了吧?」

  秋紋忙笑道:「姐姐取笑我。我年紀小,奶奶說放幾年再說。兩位姐姐定是要過去的。」

  說的竹桃和夭桃心裡直跳。

  竹桃城府淺些,徑直問:「可是羅媽媽說了什麼?」

  夭桃就看了她一眼。她也想知道,卻不會這麼直白的問。

  秋紋抿唇不語,笑著搖頭。

  「好妹妹,姐姐過幾日給你和羅媽媽各做兩雙鞋。」竹桃不甘心,攬著秋紋的肩頭,低聲笑道,「你有什麼風聲,定要早早說出來,讓我和夭桃姐姐都歡喜,我們自然記你的情。」

  秋紋忙笑著道是。

  說著話兒,外面粗使的丫鬟們喊薛姨娘來了。

  竹桃看了眼自鳴鐘,不解道:「沒到請安的時候啊。」

  夭桃看了她一眼,衝她擺手,示意她不要再說了。

  秋紋就搶先一步,去替薛江晚打起簾子。

  只見薛江晚穿著銀紅色緙絲折枝梅花褙子,宮綠色百褶福裙,頭上戴著金托點翠嵌紅寶石玉蘭花簪,身量嬌小俏麗。只是臉上沒有往常的笑容,還帶著淺淺的淚痕。

  秋紋是羅媽媽的女兒,雖是在莊子上長大的,卻也有些見識。見薛江晚這樣,又想去羅媽媽和嫂子們說世子爺昨日是薛姨娘的日子,卻去了外書房的事,當即明白薛江晚為何這般了,就高聲衝裡面喊:「奶奶,薛姨娘請安來了。」

  裡面的笑聲頓時輕了。

  薛江晚進了東次間,跟著她的丫鬟鶯兒就留在了外間。

  「你們姨娘怎麼哭了?」竹桃低聲問鶯兒。

  鶯兒看著東次間的氈簾靜了下來,又聽到裡面有人說話,才敢低聲道:「跟范姨娘打了起來。若不是邵姨娘和陶姨娘勸著,只怕打得不可開交。我們姨娘的戒指還劃傷了陶姨娘的臉……」

  後面的話沒有再說了。

  竹桃幾個卻明白,薛江晚惡人先告狀來了。

  鶯兒無奈的搖搖頭。她原是盛夫人屋裡的二等丫鬟,無緣無故撥給薛江晚使喚,她心中對薛江晚不是很滿意。所以竹桃她們問什麼,鶯兒也懶得替薛江晚遮掩。

  果然,東次間須臾就傳來薛江晚的哭聲。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2:52 PM

第一百零八章 打架(2)

  薛江晚今日來的比請安的時辰要早,東瑗等人就微微吃驚。結果她一進門,不顧滿屋子的丫鬟和羅媽媽,噗通就給東瑗跪下,嗚嗚哭起來,把眾人都愣住。

  東瑗眉頭不由自主蹙了下。

  「薛姨娘怎麼了?」她讓薔薇去扶薛江晚,柔聲問她,「快起來,地上涼,薛姨娘又是單薄的身子。」

  薔薇和橘紅去攙扶她。

  薛江晚推開了她二人的手,跪在東瑗的炕前,聲淚俱下:「姐姐,您送我去庵裡住吧。我在這裡,遲遲早早亦無活路的。」

  東瑗想到她大約是要說昨晚的事。

  「說胡話。」東瑗道,「薛姨娘是我陪嫁的滕妾,我在一日,薛姨娘怎麼就無活路?世子爺和我說了姨娘什麼不曾?」

  「姐姐和世子爺自然是好的。」薛江晚抽噎道,「只是這府裡小人橫行,我又是個老實的,不說替姐姐增光,還惹了一身晦氣,讓姐姐跟著受牽連。姐姐,我是無顏面在再府裡了……」

  小人……

  晦氣……

  無顏面……

  大約是跟姨娘們鬧了別扭,又要怪盛修頤昨夜沒有給她體面的。

  「姨娘起來說話。」東瑗聲音提高了半截,「不管受了什麼委屈,起來好好說。姨娘跪著,又哭得這樣,我也不清不楚,怎麼替姨娘做主?」

  薛江晚看了眼東瑗。淚眼婆娑中,見東瑗神色沒有半分不虞與敷衍,她才由薔薇攙扶著,起了身。

  紫薇搬了錦杌給她坐。

  東瑗的目光柔和裡帶了幾分疏遠與冷淡,問薛江晚:「到底發生了何事?」

  薛江晚又抽噎著,道:「今日早起,我屋裡的丫鬟去小廚房拎熱水洗臉,明明是我的丫鬟先去,卻被范姨娘身邊的蕓香搶了先。我亦什麼話沒說。午飯我想吃個雞蛋羹,讓廚房做了,叫雀兒去端。回到院裡正好范姨娘出門,她居然絆了雀兒一腳,一碗雞蛋羹全撒了。我自然質問她為何,她卻撒潑……」

  東瑗沒有言語,示意薛江晚繼續說下去。

  「昨日世子爺去我屋裡,坐著吃了盞茶就說外院有事,讓我先歇了。」薛江晚淚意又湧上來,「可憐我巴巴等了一夜,生怕世子爺回來,我睡下了沒人服侍。今早上又要早起……」

  好似早起是件很委屈、很了不得的事。

  羅媽媽等人撇撇嘴,就算小門小戶人家,夜裡不管什麼事耽誤了,早起也是必須的吧?這薛姨娘還巴巴說給奶奶聽,好似她多麼不容易似的。

  東瑗心裡也好笑。

  「范氏知曉我昨夜未睡,說了一籮筐的風涼話。」薛江晚眼淚簌簌滑過,「奶奶,您定要替我做主。」

  東瑗聽著,就蹙了蹙眉。打架打輸了跑來告狀,順便訴說昨夜的委屈?

  她笑了笑:「姨娘說的,我已經知道了。姨娘先去洗把臉,我把范姨娘叫來,問明白了自然給姨娘做主的。」

  薛姨娘復又跪下,哭道:「姐姐不信我的話?」

  「我相信的。」東瑗笑道,「只是兼聽則明,偏信則暗。我要公斷,自然也要聽聽范姨娘怎麼說,你先去吧。」

  說著,喊了外間服侍的幾個小丫鬟進來,帶薛江晚去淨房。

  薛江晚只得咬牙起身,跟著小丫鬟下去了。

  東瑗讓薔薇去姨娘們的院子,把幾個姨娘都找來。不管是當事者,還是旁觀者,都要問問。這樣才不會被薛江晚一個人誤導。要是做出錯誤的判斷,做出了不正當的處罰,會影響東瑗在後院的威信。

  薔薇道是,去了姨娘們的院子。

  羅媽媽和橘紅、橘香把炕上的針線布料都收拾好。

  今日衣裳是不能再做了,怕這事要鬧上一整天。

  片刻,薔薇就領了范氏、陶氏和邵氏三人進來。

  三人屈膝給東瑗請安。

  東瑗讓丫鬟搬了錦杌給她們坐了,眼睛就瞟見了陶姨娘左邊眼角到臉頰半指長的一條淺淺的傷痕,血跡堪堪乾涸,抹了一種藥膏,氣味很濃很刺鼻。

  東瑗終於明白薛江晚為何來得這麼早了。她想要搶先一步,讓東瑗先入為主偏袒她。

  「陶姨娘,你的臉怎麼了?」東瑗聲音清冷下去,沉聲問道。

  陶姨娘忙給東瑗跪下,低聲道:「奶奶,我……我……」

  她跟薛江晚不同,一直喊東瑗叫奶奶,不是姐姐。

  她支吾了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大約是不想替薛江晚遮掩,又不知道東瑗對薛江晚的感情,是不是會力排眾議偏袒薛江晚,所以支吾半天,就是不開口。

  這個女人比薛江晚和范姨娘都謹慎小心。

  東瑗想著,就把嚴厲的目光轉向范姨娘。

  范姨娘倒不見慌亂。她款款起身,給東瑗跪下:「奶奶,陶姐姐臉上的傷,是薛姐姐的戒指劃傷的。」

  陶姨娘連忙表態:「就是劃了下,歇幾日就癒合了,不礙事的奶奶。薛姐姐也不是故意的。」

  薛江晚是滕妾,地位在貴妾之上,所以姨娘們都叫她姐姐。

  初來乍到,又不是像東瑗這樣做主母的,而是平級的妾室,雖高那麼一點,卻端著架子讓眾人尊敬她,定會招來記恨的吧?

  東瑗可以猜到薛江晚在姨娘們跟前很討人嫌。

  「薛姨娘怎麼劃傷了陶姨娘的?」東瑗態度冷淡而嚴肅,問著范姨娘。

  范姨娘道:「是薛姐姐要來打我,被陶姐姐攔了。她氣不過,就劃傷了陶姐姐。」

  范姨娘的意思是,薛江晚跟她打架落了下風,故意劃傷陶姨娘出氣的。

  陶姨娘的手指微微收緊,心裡發恨:「這個范氏,她和薛江晚不快起爭執,非要把我牽扯進去做什麼。」

  范姨娘的話,陶姨娘若反駁,好似在偏袒薛姨娘;若不反駁,又好似在承認薛江晚是故意而為,薛江晚肯定要挨訓的。

  不管怎麼做,都是兩頭不落好。

  陶姨娘第一次覺得這個范氏很險惡。

  「薛姨娘為何非要打你?」東瑗又問。

  范姨娘直著腰板,恭聲道:「早起的時候,邵姐姐見我臉色不好,問是何故。我說昨夜被噩夢驚著了,後半晌未睡,臉色自然就差了。

  哪裡知道薛姐姐聽了,一股腦兒衝出來問我是何意,還指著鼻子說我。我被她唬得愣住,回頭問了丫鬟才知道薛姐姐也一夜未睡。

  「奶奶,您可以問蕓香,我昨夜寅時被噩夢驚著後,的確是未曾闔眼,並不是含沙射影說薛姐姐的。」

  「邵姨娘,范姨娘說的可是實情?」東瑗問一旁的邵氏。

  家裡的這四位姨娘,只有邵紫檀表面上瞧著是個忠厚老實的。對面這等對峙,她有些慌亂,忙道:「回奶奶的話,是……是我先問范姨娘怎麼瞧著臉色不好,范姨娘才說一夜未睡……奶奶,我也不知曉薛姐姐未睡,並不是有意的……」

  她是怕范姨娘像拖陶氏下水那樣,把她也拖下水。她忙不迭表態,她並不是有意嘲諷薛江晚,才問范氏為何臉色不好的。

  敦厚人心裡也明白得很。

  這可真似一面鏡子般,一場爭吵,就把幾位姨娘照得原形畢露。

  范氏心裡不爽薛江晚,可是更加恨陶氏。她在說薛江晚的同時,不忘給陶氏下絆子,讓陶氏無緣無故牽扯進來不說,還兩頭得罪人。這個范氏,既潑辣又心算深沉。

  陶氏一直行事妥當大方,不給范氏機會。

  薛江晚來了,就打破了姨娘們之間的平衡,讓范姨娘有槍可以使。

  而邵紫檀,一向瞧著敦厚老實,實則心裡敞亮,並不是個愚笨之人。所以這兩年,她沒有成為范氏刁難陶氏的槍,並不是偶然。

  「薛姨娘說你絆了她的丫鬟,又是怎麼回事?」東瑗繼續問范氏。

  范氏忙道:「奶奶,可冤枉死了。一院子丫鬟婆子可以作證,薛姐姐的那個丫鬟笨手笨腳,自己把碗打了,正好我在跟前,她就賴我。

  「薛姐姐不分青紅皂白,便來質問我。婆子們幫我作證,說確實薛姐姐的丫鬟自己不小心打翻了碗,薛姐姐落了沒理,又不肯認錯,反而要打我。」

  東瑗聽著,臉色沉了下去。

  范姨娘昂頭,繼續道:「奶奶,從前陶姐姐住咱們院子裡的正屋時,咱們幾個和睦著呢。如今卻這裡不平、那裡憤然,我也不知道何故,奶奶替我們做主。」

  聽著范氏的話,旁人還好,只有陶氏的臉刷得一下子就通紅。

  范氏這話,不是在說陶姨娘挪了屋子住,心裡不平衡,所以挑撥,暗地裡搗鬼嗎?要不然,怎麼說著「這裡不平、那裡憤然」的話。薛江晚來了,邵姨娘和范姨娘的地位不變,只有陶姨娘降了地位,從最尊貴的姨娘變成了第二位。

  倘若有不平不滿,也是陶姨娘

  自然是陶姨娘搗鬼,要不然,怎麼不和睦?

  陶氏氣得想哭,卻又不敢。

  范氏明著可沒有指名道姓說她,她若是哭起來,反而是她心裡有鬼。

  陶氏的臉漲得紫紅,囁嚅著不敢吭聲。

  東瑗就看了眼伶牙俐齒的范姨娘,道:「一個巴掌拍不響,既有了爭執,倘若說薛姨娘有五分不是,范姨娘也有五分。」

  范氏沒有反駁,低聲道是。

  東瑗又讓薔薇去把薛江晚叫進來。



第一百零九章 范姨娘的心思(1)

  東瑗讓薔薇把薛江晚叫進來,又讓范姨娘跟薛江晚當面對質。

  薛江晚情緒起伏很大,很惱怒,范姨娘則冷靜的反駁。不管是氣勢還是道理上,薛江晚被輸給了范姨娘。

  東瑗咳了咳,打斷了兩人的爭吵,冷冷道:「你二人好端端把小事鬧大,在後院起了爭執,皆是要罰的。兩位姨娘各禁足半月,扣一個月的月例,另外抄五十遍女誡,半個月後親自送來。你們去吧。」

  范姨娘對這個處置結果沒有意外,恭敬磕頭道是,起身就走了。

  而薛江晚臉通紅,錯愕望著東瑗:「姐姐,您替我做主……」

  「薛姨娘!」東瑗的聲音猛然一提,壓住了薛江晚的話。

  這件事的始末,一旁的陶氏和邵紫檀聽得一清二楚,是薛江晚有錯在先。她是東瑗的滕妾,關乎東瑗的體面,所以對她的處罰沒有加重,東瑗已經在極力抬舉她了。

  她卻一點也不領情。

  「薛姨娘可是不服?倘若這樣,扣薛姨娘兩個月的月例,禁足一個月,如何?」東瑗冷冷說道。

  薛江晚怔住,片刻才低了頭,聲音裡帶著切牙的不情願:「姐姐,我服。」

  「那你先去吧。」東瑗聲音依舊嚴厲。

  薛江晚道是。

  剛剛要起身,就聽到外間的丫鬟說世子爺回來了。

  薛江晚臉上浮動著希冀。

  東瑗下炕,起身給盛修頤行禮。

  盛修頤在外院習武,一身的汗。他要出門去會同僚,所以回靜攝院更衣。看到滿屋子的人,卻不見孩子們,只有姨娘,他有些吃驚。

  卻沒有看薛江晚一眼,他的目光從眾人身上滑過,看了眼薛東瑗,就落在了陶姨娘臉上。

  陶姨娘臉上抹得藥膏味道很重,這麼久都不曾散去,讓人想忽視都難。

  東瑗一開始就明白了陶姨娘的用意。

  她真想告訴薛江晚,學學人家陶姨娘,耍手段高明一點,體面一點,讓東瑗不至於這麼難做。

  盛修頤讓她們起身,問東瑗:「怎麼了?」

  是問陶姨娘怎麼受傷了。

  他沒有直接問陶姨娘,而是問東瑗,尊敬東瑗這個主母的地位與權威。在內院,誰擁有話語權,誰就尊貴。盛修頤懂得這些,所以他想知道陶姨娘怎麼了,也不會越過東瑗去問妾室。

  東瑗卻道:「姨娘們給我請安呢。」

  然後喊紅蓮和綠籬服侍盛修頤更衣。

  盛修頤看了她一瞬,才去了淨房。

  東瑗就趕緊把薛江晚打發走。

  等薛江晚走了,東瑗才對薔薇道:「你去開箱籠,拿盒咱們帶過來的藥膏給陶姨娘用。」

  轉身又對陶姨娘道,「陶姨娘,今日之事你受了委屈。」

  又吩咐紫薇去拿了自己的妝奩來。

  東瑗挑了一支如意雲頭綠瑪瑙金簪,和薔薇拿出來的藥膏,一併給了陶姨娘,道:「這簪子是賞你的。姨娘們有了爭執,該勸和、不勸爭,你做得很好。」

  一副賞罰分明的姿態。

  陶姨娘把如意雲頭綠瑪瑙金簪和掐絲琺琅描盒裝著的藥膏拿在手裡,心中卻快速閃過些許異樣,她屈膝給東瑗道謝。

  東瑗讓她起身,道:「陶姨娘,我這裡有些許藥物,倘若你哪裡不好,來討是一樣的。你臉上抹得那種藥膏,味道太重,治得了傷口,也熏得人難受,總歸不好。」

  陶姨娘心中猛然一跳,她忙應是。

  東瑗讓她和邵紫檀都回去,她們二人才屈膝給東瑗行禮,退了出去。

  盛修頤從淨房出來的時候,東次間只剩下東瑗。

  他問:「她們鬧什麼?」

  東瑗把事情的經過簡單說了說。

  盛修頤表情有些冷,聽到東瑗說賞了陶姨娘金簪和藥膏,盛修頤就道:「從前這屋裡的東西都是她收著、管著,她哪裡就缺了藥膏?」

  他也看得出陶姨娘是故意用藥膏來引起他的注意。

  東瑗沒有接口。

  盛修頤已經起身,道:「從前以為她是個寬和懂事的……」

  說著,話就頓住了。想起陶氏是屋裡的老人,還是他的次子盛樂鈺的生母,終究給她留了幾分體面,沒有在東瑗面前說陶氏的不是。

  可仍是覺得有些失望。

  哪個男人不希望後宅和睦?

  他一直挺喜歡陶氏的忠厚。從前盛修頤覺得,內宅有事,絕對不會是陶氏惹起來的。可當他突然發現她陶氏會生事的時候,有種被小小愚弄的憤然。

  不過他也不曾對陶氏抱太大的希望,對她的要求也是妾室的品德而非嫡妻,所以這點憤然很快就消失了。

  盛修頤對人從來不苛刻。

  只要在其位、守其本分,他就會很滿意,小小的手段心機他能體諒。

  非要逼迫大家都沒有私心,不可能因為他也有私心。不能只允許自己有私心,不允許他人有。

  想著,盛修頤心頭的那些不虞消邇,對東瑗道:「我在國子監念書的時候,有個同窗姓程,經常到我家裡來做客。而後他放了萬同府的知府,昨日回京述職,我同他聚聚,可能很晚才會回來。」

  頓了頓,又道,「萬同府在陝西,我要問問他那邊的一些事。回來晚了就歇在外書房,你不用等我。」

  東瑗沒有多問,笑著道:「可要叫紅蓮把你的換身衣裳送去外書房?」

  盛修頤道:「不用,我以前經常住在外書房,那裡有衣裳……」尚未說完,他自己意識到了什麼,聲音有些不自然起來。

  外書房有衣裳,那麼現在回靜攝院換衣裳,只是尋個藉口,為了跟東瑗說一聲晚上不回內院的事?

  東瑗心頭微暖,不禁笑起來。

  盛修頤沒有再說什麼,轉身出去了。

  他走後,東瑗看了眼牆上的自鳴鐘,到了盛夫人請安的時辰。

  換了件衣裳,東瑗帶著薔薇去了盛夫人的元陽閣。

  范姨娘最先從靜攝院出來。

  她的丫鬟蕓香忙迎了她,走了靜攝院的大門,低聲問:「姨娘,奶奶怎麼說?」

  范姨娘微微笑起來,把東瑗對她和薛江晚的處置告訴了蕓香。

  蕓香啊了一聲,道:「要扣咱們一個月的月例嗎?這……」

  沒有錢,處處不便宜的。

  范姨娘沒說什麼,快步回了院子。

  換了件家常的褙子,范姨娘讓蕓香拿紙墨出來,她要抄寫女誡。

  蕓香依言拿了,在一旁磨墨時,忍不住又念叨:「……咱們一個月才二兩銀子的月例。又不像陶姨娘和邵姨娘,世子爺常有賞賜,夫人亦給些,咱們就靠這二兩銀子呢。姨娘,您好好的惹薛姨娘做什麼?」

  「哎喲蕓香,你比媽媽還要囉嗦。」范姨娘蹙眉。

  蕓香笑道:「姨娘這會子嫌我囉嗦,沒錢使的時候怎麼著?但凡聽我一句半句,我也省些囉嗦,姨娘也好……」

  范姨娘就笑起來。

  蕓香也笑,還是忍不住勸:「姨娘,您何苦總跟她們鬧?陶姨娘有二少爺,邵姨娘有大小姐,還有夫人和世子爺;薛姨娘是奶奶的滕妾。咱們可什麼都不是,既不得世子爺喜歡,又沒有夫人和奶奶撐腰,吃虧的不還是咱們?」

  范姨娘表情微頓。

  「那日夜裡,世子爺明明來了,雖沒有寵愛您,您也不該一晚上要兩次水擦身,讓世子爺不快,給奶奶添堵。倘若您沒有如此,世子爺哪裡至於氣得第二夜不來了。倘若第二夜來了,有一次的恩典,您或者就能有個一兒半女防身……」蕓香說著,想起她和范姨娘的將來,眼眶就微紅。

  范姨娘進府開始,世子爺就不喜她。一開始還來,而後不怎麼登門,最近半年都不來了。好容易新奶奶進門,重新安排的日子,世子爺給奶奶體面,也依言來了。

  終究是不喜歡,世子爺早早就躺下,沒有行魚水之歡。

  可是范姨娘一晚上折騰了兩次,非說熱了一身汗,要水擦拭。

  在姨娘們房裡歇,要水意味著什麼,世子爺清楚得很。范姨娘第一次,世子爺忍著沒說什麼;第二次要水的時候,當時世子爺就冷臉說:「你既要如此鬧,以後叫奶奶免了你的日子可好?」

  范姨娘還假裝聽不懂世子爺說什麼,委屈說她真的熱了一身汗。

  世子爺氣得無語,倒頭去睡。

  到底氣著了,一夜未睡著,次日內院門一開就走了。

  第二夜也不來了,乾脆去了外書房。

  這些,不都是范姨娘自己惹得嗎?

  「姨娘,您到底……」說著,蕓香懶得去磨墨了,問著范姨娘。

  范姨娘伏案寫字,只是笑:「你不懂。」

  「姨娘又要說,您過的不好,旁人也別想好?」蕓香氣道。

  范姨娘一愣,繼而哈哈大笑:「這個也有。還有……」說罷,她語氣裡有了幾縷悵然,「蕓香,你不想知道當年春柳是怎麼被送出去的嗎?」

  春柳是當年興平王府送范姨娘過來時給的一個陪嫁丫鬟,跟范姨娘一起學唱歌的歌姬。

  范姨娘雖然不喜歡她,兩人卻也相依為命。

  後來,世子爺無緣無故把春柳攆了出去,把靜攝院的粗使丫鬟蕓香調過來服侍范姨娘。

  蕓香後背微涼,問:「怎麼被送出去的?我不曉得。」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2:53 PM

第一百一十章 范姨娘的心思(2)

  范姨娘擱了筆,坐在鋪著紫紅色綢面椅袱的太師椅上,端了手邊的茶小啜一口,才歎氣:「我也不知道……」

  蕓香失笑:「您又嚇唬我,驚了我一身冷汗。」

  范姨娘也笑:「你怕什麼?你是盛家買的丫頭,不比春柳是個風塵裡滾過的。你再不好,大不了去做些粗活,斷乎沒有隨便攆出去的道理。」

  蕓香低了頭,仔細磨墨,不再說什麼。

  范姨娘又是歎氣:「也不知春柳現在淪落何方了。蕓香,我從前在興平王府,有個服侍的丫鬟,雖不及你事事貼心,也是個真心對我好的。王爺把我給了盛家世子爺,還說賞個陪嫁丫鬟,我以為定是那孩子。誰知道最後賞了春柳……」

  她說著,兀自撇撇嘴笑起來。

  蕓香問:「春柳從前也是學唱的嗎?我也見過她幾次,說話的聲音好聽。」

  她知道范姨娘絲毫不忌諱自己是歌姬出身,說起歌姬、學唱這些詞,從不避諱,蕓香也就大著膽子問。

  范姨娘笑:「她可不就是個學唱的?跟我們一樣的低賤,卻偏偏愛些詩詞曲賦,時常編個新巧曲兒唱給王爺聽。她曾經是個小姐呢,後家裡犯了事,他們全家被放到雲南去了,她才八歲,賣到了王爺府裡。」

  蕓香哎喲一聲:「……真可憐。」

  范姨娘就冷哼:「可憐什麼?端著念過幾天書,高貴著呢。王爺和教曲的師傅總說她氣度好。王爺幾次想收在房裡,只是礙於王妃防家裡的歌姬和戲子防得緊,王爺下手不成。後要賞陪嫁丫鬟,大約是王妃的主意,把春柳給了我。蕓香,你瞧瞧,她都走了一年多,我想起她,還是想不起她半點好來。」

  蕓香被范姨娘說的莫名其妙。

  既不是個貼心的,總想起她做什麼?

  「姨娘總這樣,行事沒有章程。」蕓香笑起來,見范姨娘手裡的茶喝乾了,她還捧著茶盞不撒手,就接了她的茶盞,拉她起身,「姨娘快抄書,早早抄完了,也能早早歇了。」

  范姨娘放了茶盞,被蕓香拉著又回到書案前,把筆沾得濃墨飽酣,一邊工整落筆,一邊道:「我哪裡行事沒有章程?春柳再不好,也是我的丫鬟。把我的丫鬟趕走,我只要在府裡活一天,跟她不痛快一天。」

  蕓香吃驚,方才不是說不知道春柳怎麼走的嗎?現在怎麼又來了個「她」?

  她,應該是指陶姨娘。

  「邵紫檀自小服侍世子爺,後抬了姨娘,你真當她是個愚笨忠厚的?她是外面糊塗,心裡敞亮。」范姨娘笑,「她不會上當。薛江晚卻是個好順手的。這回看我不褪了陶氏一身皮……」

  說著,就呵呵笑起來。

  蕓香終於明白,范姨娘以為春柳被趕走,是陶姨娘弄的鬼。

  「姨娘……」蕓香低聲勸道,「您反正不喜歡春柳,她去了也就算了,何必為了她鬧這些事?我知曉您一直不喜歡陶姨娘,原來還有這麼個典故。可都過去了,不如咱們好好過日子。」

  「好好過日子?」范姨娘唇角就有了幾縷譏誚,「沒有子嗣的姨娘,將來會有什麼好下場?等你年紀大了配出去,我也尋條白綾掛了。好好過什麼日子?早死晚死,都上不了宗祠,一樣的……」

  說的蕓香大駭起來,不免提了聲音:「姨娘,您又犯糊塗了。」

  唬得范姨娘手一抖,一個字寫壞了,整張紙也弄髒了。

  她微怒,提起筆就往蕓香臉上抹:「作死的小蹄子,喊什麼?」一筆把蕓香抹成了大花臉。

  范姨娘瞧著蕓香滿臉的濃墨,卻睜大了眼睛慌亂的樣子,十分滑稽,她忍不住哈哈大笑。

  蕓香睜著眼,用手去抹臉,一手的墨汁,只差哭起來:「姨娘,您……」心裡氣不平,舉手往范姨娘臉上抹去。

  范姨娘哪裡讓她抹?繞著書案就跑了。

  等陶姨娘和邵姨娘回來的時候,就聽到范姨娘屋裡又是笑又是尖叫。

  陶氏裝作沒有聽到,給邵姨娘頷首,就領著丫鬟回了自己屋裡。

  邵紫檀卻要經過范姨娘屋子前,回自己屋子。

  聽到范姨娘和蕓香的笑聲,跟著邵紫檀的丫鬟蘭芝低聲對邵紫檀道:「姨娘您聽聽,范姨娘被罰了月例、禁足,還喜得這樣。」

  邵紫檀笑笑沒有接口。

  范姨娘一口氣讓陶氏和薛江晚兩個出了醜,她能不高興?

  「姨娘,范姨娘是那樣的出身,又不得世子爺的喜歡,還沒有子嗣,她應該小心恭順才是,怎麼整日鬧事尋仇似的?」蘭芝搖頭感歎。

  邵紫檀輕輕歎氣:「光腳不怕穿鞋的唄。」

  范氏是興平王送的,哪怕她再不好,盛家都要養著她。她如今不得世子爺的喜歡,整日守在空房裡,鬧事或者不鬧事,世子爺也不會高看她一眼,那她憑什麼忍氣吞聲?

  倘若世子爺不高興,把她攆了出去。她重新去唱個曲兒,興許還有一番機遇,總好過默默孤寂老死在這府裡。

  范姨娘原本就是風塵出身,並不覺得唱曲賣笑是下濺行當。

  不像邵紫檀和陶氏等人,要麼是府裡的丫鬟,要麼是小戶人家的小姐,倘若被趕出去,並無謀生的手段,亦不願落入風塵。

  范姨娘卻是不怕的。

  邵紫檀曾經在盛修頤身邊服侍。有幾次奉茶時,聽到盛修頤的同窗、朋友們說起逛青樓的事。青樓的那些姑娘們,門檻特別高。

  那時盛修頤有個朋友就說,他一個月每日去某家青樓前的棋樓上題詩,又打賞龜公、媽媽,花了近五千兩銀子,還是沒能見那姑娘一面。有身價的青樓,文人墨客趨之若鶩,沒有文采,花再多的銀子也別想見姑娘的面兒。

  歌姬出身的范姨娘在興平王府裡,唱個曲也是人人吹捧。

  也許她想念那種繁華的生活了吧?

  想著,邵紫檀帶著蘭芝,回了自己的院子。

  蘭芝服侍邵紫檀褪了外衣,換了家常的褙子,又吩咐小丫鬟烹茶來吃。

  邵紫檀把針線簸籮拿出來,裡面有雙蔥綠色的雙粱繡花鞋快要做好,只等著收邊。

  繡了一對粉色蝴蝶,栩栩如生。

  蘭芝笑道:「給大小姐做的鞋?」

  邵姨娘抿唇笑,一臉的滿足。

  蘭芝贊道:「真好看。大小姐瞧見了,定是極喜歡的。」想著,又道,「大小姐好些日子沒來了。」

  自從上次盛樂蕓帶著二少爺盛樂鈺,像往常一樣過來玩鬧,被薛江晚瞧見,就誇了幾句大小姐和二少爺真孝順的話,陶姨娘便不讓他們再來。

  大小姐很懂事,打那以後再也沒有來過。

  邵姨娘又不能去看她。

  最近幾日,邵姨娘吃飯都不香了。

  想著,蘭芝眼眸微黯,對邵姨娘抱怨道:「姨娘,陶姨娘也忒多事了。我瞧著奶奶的品格是好的,大小姐和二少爺來咱們這裡,奶奶定不會說什麼。偏偏陶姨娘多心……」

  邵姨娘笑著打斷她的話:「她也是好心。凡事小心些總沒有錯兒,陶姨娘也是怕奶奶多想。明日把鞋做好了,你給大小姐送去,瞧瞧她如何了。她好,我就放心。」

  說著,眼睛就有些澀。

  蘭芝忙應了,轉移話題道:「姨娘,咱們大小姐快滿十二歲了,該說親了吧?」

  說到這個話題,邵姨娘心裡就靜不下來。

  她過得如何,都無所謂,如今只有一個心願,盼著大小姐有個好歸宿。

  「姨娘,您不如勤往奶奶那裡去,看看奶奶的意思?」蘭芝知道邵姨娘心裡著急,就替她出主意。

  邵姨娘眼眸亮了亮,笑道:「快些把大小姐的鞋做了,我替奶奶做雙鞋。你去靜攝院,若是薔薇姐姐得了空,要了奶奶鞋的尺寸來。」

  蘭芝笑著道是,轉身就去了。

  東瑗給盛夫人請安後,依舊回靜攝院歇下不提。

  次日早起,薔薇服侍她梳洗時,臉色很不好看。

  東瑗注意到了,回眸問她:「你可是生病了?」

  薔薇很不好意思,低聲道:「奶奶,我小日子來了……疼得緊。我沒事,一會兒就好了。」

  東瑗心疼的嗔怪:「那你早說啊,忍著怎麼行。」

  說罷,喊了外間的竹桃進來服侍,扶薔薇回房去歇了,今日讓紫薇跟在東瑗身後。

  薔薇還要叮囑紫薇,讓她小心服侍奶奶,東瑗笑道:「你快去歇了。離了你,這屋裡就不轉了?」

  薔薇也笑,只得扶著竹桃的手下去了。

  羅媽媽等人也先後進來,服侍東瑗洗漱、梳頭。打扮好了,吃過早飯,紫薇跟著,去給盛夫人請安。

  盛昌侯上朝去了,盛夫人就留東瑗說話,安慰她莫要因昨日盛昌侯發火而生氣,笑道:「侯爺就是這樣的脾氣,發起火來怪駭人的。以後時間長了你就知曉,侯爺倘若惱了誰,是不會理她的。心裡向著誰,才會發火。」

  這話不管真假,總是盛夫人的一片好心,東瑗笑著應了。

  說著,外間的小丫鬟就說世子爺來了。

  氈簾撩起,盛修頤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個穿玄色直裰的男子。

  盛夫人定睛一瞧,笑起來:「哎喲,永軒……」

  一看就是盛家的常客。



第一百一十一章 逃婢(1)

  叫永軒的男子忙給盛夫人作揖行禮,笑道:「盛伯母,幾年未見,您都好吧?」

  盛夫人呵呵笑,請他炕上坐,又吩咐丫鬟去沏上好的普洱來,笑道:「我瞧瞧,去了萬同府幾年,黑了些……」

  然後似求證般望著盛修頤。

  盛修頤語氣平淡輕緩:「是黑了些。」

  永軒笑道:「盛伯母您不知曉,我時常要帶著治下的百姓下田下地,我還親手挖了窯洞住,哪裡比得了在盛京念書的日子?」

  說著,他的餘光飄到了立在一旁的薛東瑗。

  盛修頤看在眼裡,介紹東瑗道:「這是拙荊。」

  永軒起身,又給東瑗作揖,喊了嫂子。

  「這是我昨日會的同窗,叫做程永軒。」盛修頤又對東瑗道。

  不僅僅是同窗,只怕還是摯友,以前常來盛家玩。看著盛夫人的態度,應該是很喜歡程永軒。

  東瑗屈膝給他還禮。

  程永軒給東瑗見過禮後,盛夫人接著問他在西北的趣事。

  說了半日話,盛昌侯和盛家三爺盛修沐下朝回來了。

  程永軒忙起身給他們父子作揖。

  盛修沐看到程永軒,也是一陣高興,拍了拍他的肩膀:「永軒哥哥比從前結實不少。在西邊可吃苦了?」

  盛昌侯目光裡也有了些笑意。

  程永軒道:「你不是也在西北軍營裡待過三年?問這樣的話,分明就是幸災樂禍了。」

  三爺盛修沐大笑。

  盛昌侯也笑了笑,對程永軒道:「今日住在這裡,我有些話問你。」

  程永軒剛剛從西北迴來,盛修頤即將要去西北,盛昌侯要問的,大約就是西北的形勢了。

  程永軒沒有推辭,道是。

  盛夫人就吩咐丫鬟去廚房添菜,今日留程永軒在元陽閣吃飯。然後叫人搬了太師椅,幾個人都紛紛落座。

  東瑗悄無聲息坐在最後面。

  「天和,你西行之事,今天早朝皇上已經准了,六月初九就啟程。」盛昌侯說著,臉上有了淡淡笑意,「你早作準備。」

  盛修頤道是,沒有驚訝,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程永軒道:「昨日天和就跟我說了西行之事。只是蕭太傅的長子蕭宣孝素有勇猛超群、足智多謀之名,在西北軍中計謀深遠、武藝服眾,只怕天和此行艱難。我剛剛換任,一時間也沒有空缺調補,不如我隨天和西行,盛伯父覺得如何?」

  盛昌侯的眼睛亮了亮,笑道:「好好好,如此最好」

  對程永軒很滿意。

  東瑗不禁想,這個人到底是什麼出身,這樣得盛家眾人的喜歡。

  盛昌侯等人的話題始終圍繞著西北時局,東瑗插不上口,就悄悄退了出去,吩咐丫鬟再煮了新茶來,給他們添茶。

  中午在元陽閣吃了午飯,盛昌侯和盛修沐下午還要去衙門,就先行一步。

  盛修頤送程永軒出去,東瑗見盛夫人有些乏,也跟著盛修頤和程永軒一塊退了出來。

  看到跟著東瑗的丫鬟紫薇,程永軒表情微頓。

  而後,他又看了紫薇兩次,好似想看清楚她的模樣。

  紫薇則把頭深深低下去。

  東瑗心裡就有些不快。

  盛修頤也發現了,微微蹙眉。

  到了岔路口分手,盛修頤送程永軒去外院,東瑗和紫薇回內院。

  盛修頤見東瑗主僕走遠,就笑著問程永軒:「你從前不是這樣的人,今日怎麼盯著拙荊的丫鬟瞧。是什麼個主意?」

  程永軒也是個急智的,笑道:「瞧著挺好看。賞了我可好?」

  盛修頤笑得意味深長:「你不是這等人。有難言之隱?」

  程永軒的笑容就變得深斂起來:「非難言之隱。只是沒有看仔細,不知道可是此人。那個丫鬟,你能不能送給我?」

  盛修頤搖頭:「像什麼人嗎?那是拙荊的陪嫁,要問過她的。」

  程永軒便不再說此話。

  盛修頤明白,他不肯說實情,大約是覺得那個丫鬟有什麼問題。他十幾歲就和程永軒認識,兩人同窗七年,程永軒不是那種見色就挪不動腳的人。

  倘若他是那等人,也是看著東瑗露出異樣,而不是那個年紀小又顯得笨拙的丫鬟。

  盛修頤送程永軒出盛昌侯府的大門時,程永軒腳步頓了頓,對盛修頤道:「天和,你我摯交,我對你向來磊落。你說得對,我有件事不肯對你講,並非不當你是朋友,只是不足以道。那個丫鬟,你問問嫂子的意思,賞了我可好?」

  他說到這個程度,盛修頤笑道:「我回去問問。你都開口了,我自然不會捨不得一個丫鬟。」

  盛修頤送了程永軒,想了想,又去了趟鎮顯侯府。

  他想把自己西北之行的一部分計劃跟薛老侯爺說說。

  在薛家外院的書房見了薛老侯爺,說了半下午的話,薛老侯爺留著在外院吃了晚飯,盛修頤才回了盛昌侯府。

  去給父母請安後,回了靜攝院。

  今日還是薛江晚的日子,可她被禁足,盛修頤也樂得不去了。

  回來後,盛修頤把程永軒的話告訴了東瑗,問她:「她在你身邊可是得力的?倘若你捨得,下次買丫鬟再多給你幾個,捨不得就算了……永軒並不是荒唐之人,你的丫鬟給了他,也算是個前程。」

  給老爺們做小,比給管事或者小廝做正妻體面,這是整個年代的等級觀念。

  做了奴才的老婆,還是奴才;做了主子的小老婆,就算半個主子了。

  東瑗心裡卻是不太樂意,可盛修頤跟她討要,她不能不給。那個程永軒好似有些本事,盛昌侯對他都很看重,他對盛修頤以後的仕途定是有益處。

  「成啊,你讓他選個日子領了去吧。」東瑗笑了笑,「我現在把她的賣身契尋出來?」

  「不忙,你同意了就好,我回頭問他,選個日子再說。」盛修頤道,然後眉頭蹙了蹙,問東瑗:「你覺得那個丫鬟有什麼不同嗎?除了她善武藝之外……」

  東瑗想了想,搖頭道:「你沒發現,紫薇不怎麼說話嗎?她好似有些結巴。」

  盛修頤倒真的沒有注意這點。

  他想了想,什麼都沒說,去了淨房洗漱,歇在東瑗這裡。

  兩人躺著,東瑗問盛修頤那個叫程永軒的是個什麼身份。

  盛修頤道:「他是程將軍的孫兒。爹爹也是程將軍的門生。後程將軍致仕歸隱,回了山東老家,程永軒便隻身留在盛京。他同我趣味相投,又在爹爹面前說得上話,時常來家裡玩。」

  想了想,又道,「文靖長公主的大女兒是程永軒的四嬸嬸,他現在落足在長公主府。」

  東瑗微微頷首。

  盛修頤轉身,面對著她,將她抱到他的被子裡。

  東瑗臉上微熱,柔聲道:「天和,我……」

  盛修頤知道她想說什麼,低聲道:「我沒有旁的意思……睡吧。」

  僅僅是擁她入睡。

  次日早起,盛修頤去了外院,羅媽媽和橘紅、橘香進來服侍東瑗,看到值夜的丫鬟是秋紋和夭桃,羅媽媽問:「薔薇不舒服,紫薇呢?」

  說著,就把秋紋叫進來問。

  東瑗如今只有薔薇和紫薇兩個大丫鬟。

  秋紋道:「昨日夜裡,紫薇姐姐安排我和夭桃姐姐值夜,說她出去走走。後來關了門也不見她回來。奶奶和世子爺睡下了,我和夭桃姐姐怕吵了奶奶和世子爺,也不敢去尋她。」

  東瑗心中微動,什麼也沒說,讓羅媽媽服侍她梳頭,又叫了橘紅和橘香服侍她洗漱更衣。

  羅媽媽就吩咐秋紋去紫薇的屋子看看。

  秋紋去了,片刻後又回來,對東瑗道:「奶奶,紫薇姐姐不再房裡,被窩也是整整齊齊的,怕是早起出去逛了,可要去尋尋她?」

  東瑗起身,笑道:「還怕她逛丟了不成?我要去給夫人請安,你和夭桃跟著我去吧。」

  然後吩咐羅媽媽,「媽媽,您把紫薇的賣身契尋出來。」

  羅媽媽吃了一驚,詫異問:「出了什麼事?」

  「等我回來再說。」東瑗看了眼牆上的自鳴鐘,怕去盛夫人那裡晚了,就帶著兩個二等丫鬟,急匆匆出了門。

  等東瑗回來,羅媽媽已經把紫薇的賣身契尋出來了,只是一上午不見了紫薇的蹤跡。

  羅媽媽道:「紫薇平日裡不言不語的,卻從未像今日這樣……奶奶,派個人尋她去吧?」

  東瑗好半晌沒有吭聲。

  好奇怪的事。

  盛修頤和盛昌侯看人是有眼光的,那個程永軒應該不是個急色之人,可卻當著東瑗的面打量她的丫鬟三次。

  只能說,紫薇讓程永軒很吃驚。

  她可能是程永軒認識的人。

  而把紫薇給程永軒的事,是東瑗和盛修頤在內室悄悄說的,沒有丫鬟在跟前,紫薇根本不知道。

  可是她卻失蹤了。

  她似乎是自己跑的。

  看到了程永軒,她就跑了。她怕程永軒?怕什麼?

  紫薇今天才十四歲,進薛家的時候才十一歲,而程永軒已經快三十了,自然不是感情的事。

  「媽媽,去搜搜紫薇的屋子,看看她的東西少了什麼不曾。」東瑗道。

  她已經八成肯定,紫薇逃走了。

  果然,羅媽媽帶著丫鬟去搜,片刻後回來說,換身的衣裳少了幾套,首飾金銀一律不見了。

  「奶奶,報官吧?」羅媽媽問道

  無緣無故逃走了丫鬟,自然是要報官的。

  東瑗頓了頓,道:「明日再說。」叫羅媽媽拿盛修頤的中衣出來,東瑗要抓緊時間替他把衣裳做好。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2:54 PM

第一百一十二章 逃婢(2)

  羅媽媽帶著幾個丫鬟去搜紫薇的屋子,早起驚動了薔薇。她小日子在身上,昨日疼得厲害,今早緩了不少。她問服侍她的丫鬟,紫薇犯了何事,粗使的小丫鬟也說不清楚,薔薇只得自己起身來見東瑗。

  薔薇進來的時候,東瑗在宴息起居的東次間縫衣,羅媽媽等人依舊在一旁伺候。

  看到薔薇來,橘香就笑:「起來做什麼?怕我們委屈了奶奶,照拂得不仔細?」

  薔薇向來服侍得周全,橘香也喜歡同她說笑。

  薔薇也抿唇微笑。

  東瑗讓她到跟前,問她身子好點沒有。

  薔薇已經好了不少,撐得住,就說沒事了,幫著服侍東瑗縫衣,趁機就問:「奶奶,紫薇人呢?她怎麼不在奶奶跟前伺候?」

  東瑗頓了頓。

  羅媽媽也不太清楚到底發生了何事,看到東瑗沒有說話,她亦不開口。

  橘紅和橘香到現在也不明白紫薇到底怎麼了,自然不好說話。

  東瑗靜了一瞬,道:「薔薇,紫薇好像逃走了。她是你的乾姊妹,我不準備報官的。倘若你爹娘發現了她,讓她來見見我。我也不是那惡毒的主子,她服侍我一場,若要走,我給了她賣身契,賞她幾兩銀子也不礙事的。只是她這樣無緣無故走了,我連編個說辭法兒都沒有。」

  薔薇臉色驟然刷白,錯愕問:「她……她怎麼走了?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看到薔薇這樣,羅媽媽幾人有些不忍。

  橘香起身,拉了她坐到炕上,道:「薔薇,我們搜了她的屋子,首飾金銀都帶走了……你是她的乾姐姐,你可知道她為何走?奶奶也一頭霧水呢……」

  薔薇茫然又擔憂的搖頭:「我……我一點風聲都不知曉啊……」

  東瑗就把在元陽閣遇到程永軒的事說了出來,問薔薇:「她是你爹爹撿回來的,可有什麼姓程的,亦或者姓程家管事之類的尋過她?」

  薔薇很肯定的搖頭:「沒有啊。她說她爹娘、哥哥都餓死了,只她一個人活到了盛京。而後在我們家,從未跟外人來往過……」

  然後起身,給東瑗跪下:「奶奶,您讓世子爺去問問程老爺吧。他看了紫薇幾次,大約是認識她的。既這樣,他應該知曉紫薇去了哪裡。她沒有戶籍,走到哪裡都不能落腳,說不定還會被人牙子逮去旁的地方賣了的。」

  說著,聲音就哽咽起來。

  東瑗倒不擔心紫薇出事,她可是有些武藝的,人牙子想捉了她怕是不易。

  羅媽媽就和橘香扶起薔薇。

  羅媽媽道:「奶奶也著急。薔薇,你向來懂事,現在怎麼為難起奶奶來?要問程老爺,還要通過世子爺呢……紫薇不見了,盛家的人還以為奶奶待人刻薄呢。我們正愁怎麼遮掩,還能巴巴去問世子爺不成?」

  薔薇一聽這話,就知道自己失言了,忙道:「奶奶,是我的不是,是我思量不周。」

  只是紫薇到底怎麼了。

  昨日還好好的,她不過是躺了一天,就發生了這種事。

  薔薇想著,怎麼都掩飾不住臉上的焦急。

  東瑗想了想,道:「我幫你問問世子爺。倘若有線索,就讓世子爺派人去尋她。人命要緊,總不能叫她莫名其妙走了,無處安身。」

  薔薇眼淚一瞬間落下來,忙給東瑗磕頭:「奶奶,我替紫薇多謝您的大恩大德。」

  東瑗笑笑說不用,讓橘紅和橘香扶起她。

  見她臉色雪白的,又吩咐竹桃服侍她去歇了。

  薔薇退下去後,東瑗讓橘紅去趟外院,看看盛修頤回來沒有,在做什麼。倘若沒事,讓他回趟靜攝院。

  橘紅得令去了。

  片刻後回來,說世子爺跟幾個朋友在外書房說話,等散了就回來。

  大約半個時辰,盛修頤急匆匆回來,問東瑗出了何事。

  「怎麼了?」他見東瑗在縫衣,屋子裡靜悄悄的,語氣裡有幾分不淡然的起伏。

  東瑗把羅媽媽等人都遣了下去,讓小丫鬟給盛修頤端了茶,才把紫薇的事徐徐道來:「……昨日見了程老爺,回來就跑了。」

  盛修頤臉色頓時落下來,他看眼東瑗,反問道:「不報官嗎?」

  他對東瑗的用意很了解。

  東瑗頷首:「紫薇是薔薇的乾姊妹。薔薇是我身邊第一得力的,我要給她幾分體面。再說,紫薇只是跑了,沒有害我,亦沒有偷府裡的東西。她不曾有戶籍,出去也寸步難行,報官與不報官是一樣的。」

  盛修頤蹙了蹙眉,起身道:「我稍後會去問永軒到底出了何事。有了消息就告訴你。」

  說罷,起身又走了。

  東瑗送他出靜攝院。

  直到傍晚,東瑗從元陽閣請過安回來,盛修頤也從外面回來了。

  他對東瑗道:「此事不要再提。紫薇逃走,你想怎麼圓的妥帖就怎麼圓。你現在身邊只有一個一等丫鬟,明日叫人牙子送些丫鬟進來。我會和娘說的。娘那裡,就說紫薇生病,送到你陪嫁的莊子上去了。」

  程永軒告訴了盛修頤什麼,盛修頤居然不讓她再問此事?

  東瑗心裡想著,有些吃驚,嘴上卻痛快應了。

  第二天早上,薔薇再來問紫薇的事,東瑗道:「……程老爺也不知曉,他跟紫薇從前不相識,只是覺得紫薇投了他的眼緣。她既然走了,定是有處去,咱們不管了,你也不用回去告訴你爹娘我昨日的話。」

  就是東瑗不追究紫薇逃走的罪了。

  薔薇既感激東瑗的大度,又擔心紫薇的處境,一時間犯難起來。

  過了幾日,一點消息都沒有。紫薇既沒有回盛府,亦沒有回薛府,音訊全無,薔薇好幾次想問東瑗,可想著東瑗不追究私逃之罪,已經是對紫薇的恩典,再問就是得寸進尺了,只得忍住不敢吭聲。

  東瑗也試探著問過一次盛修頤,到底程永軒怎麼說。

  盛修頤的說辭不變,讓東瑗不要再管了。

  還說:「永軒只說她像個故人,沒說像誰。既然走了,又不是得力了,你別多想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東瑗再去問他,顯得多麼沒有眼力價。

  盛夫人聽說紫薇生病送去莊子上,念了幾聲可憐的孩子,就買了六個小丫鬟進來,給了東瑗四個做粗使的,頂派給盛修頤使喚的紅蓮和綠籬;又把自己元陽閣裡的兩個一等丫鬟賞了東瑗。

  一個叫碧秋,一個叫尋芳,都是盛夫人身邊比較聰慧的。

  東瑗笑著收下了,帶著碧秋和尋芳回了靜攝院,交給羅媽媽。

  雖然是盛夫人屋裡過來的,羅媽媽對她們也是跟薔薇一樣,把從前紫薇的事分給二人。

  碧秋和尋芳原是盛夫人元陽閣的一等丫鬟,在東瑗這裡自然還是一等的。加上薔薇,東瑗應該是四個一等丫鬟,現在還缺一個。

  東瑗問羅媽媽,院裡的幾個二等丫鬟裡,誰最穩妥,又說:「我瞧著夭桃、竹桃行事都不錯。」

  羅媽媽想了又想,才道:「我也覺得她們倆出挑些。不要,就夭桃吧?竹桃嘴上不穩,行事孩子氣;夭桃老沉些……」

  羅媽媽的眼光,東瑗自然是相信的,就提了二等丫鬟裡的夭桃做一等丫鬟。

  從前的紫薇雖然不說話,做事卻勤勉,羅媽媽和橘香、橘紅也感念她的好,突然就這樣逃走了,令人唏噓。特別是重新挑一等丫鬟頂了紫薇的缺,大家都會不時想起她來。

  也會在背後議論紫薇到底為何走的。

  東瑗只裝作不知道,又從粗使丫鬟裡挑了兩個丫鬟做二等的,一個叫沉煙,一個叫淡柳。

  分派好之後,她拿了紙墨,把管事媽媽們、各級丫鬟的名字都寫了,給盛夫人送去報備。

  她去的時候,盛昌侯正好也在。

  東瑗給盛昌侯和盛夫人請安後,把單子遞上去,盛夫人看了眼,就笑了笑,問東瑗:「碧秋和尋芳做事可盡心?」

  東瑗忙笑道:「兩位姐姐都很好。只是從娘這裡去我那裡,總怕委屈著她們。」

  盛夫人笑道:「不礙事,碧秋和尋芳都不是輕佻的。我瞧著這兩個孩子好,想著將來留給兒媳婦使喚的……」

  東瑗笑著說多謝娘。

  盛昌侯在場,東瑗怎麼都有些不自在。

  盛夫人也不為難她,讓她先回去。

  東瑗行禮退了出去。

  等東瑗一走,盛夫人就忍俊不住,又看了眼那單子,抿唇笑起來。

  盛昌侯看在眼裡,問她:「笑什麼?」

  盛夫人忙下意識把東瑗寫的那個單子往身後藏,笑道:「沒什麼,沒什麼。」

  盛昌侯一眼就能看穿盛夫人的心思,知道那單子有問題,道:「給我瞧瞧。都說字如其人,我看看薛氏的字寫得如何。」

  盛夫人不好再藏了,只好把單子給了盛昌侯。

  盛昌侯看了眼,臉色一下子就變得很難看。半晌,他把那單子摔在炕上,冷哼道:「薛氏才過門,頤哥兒就變了樣子。從前哪裡會做這種事?」

  盛夫人撿起那單子,仔細收好,笑道:「侯爺,您也太苛刻了。都是些小事,哪至於生氣吶?」

  「小事?」盛昌侯不由冒火,「這也算小事?」



第一百一十三章 字體相仿

  盛夫人陪著笑:「怎麼不算小事?不過是幫阿瑗寫個單子而已……」

  說著,盛夫人也覺得奇怪,阿瑗平日裡也是個機靈的孩子,怎麼寫個丫鬟們的名字單子,還讓盛修頤幫忙?

  就算字拿不出手,有什麼關係?這又不是上場考秀才。

  再說,讓盛修頤幫著寫,在盛夫人和盛昌侯跟前,顯得侍寵張狂,能有什麼好處?

  不像東瑗的性格。

  盛夫人也滿是狐惑,心念轉過,就把那單子收了起來,笑著對盛昌侯道:「侯爺,頤哥兒確實對阿瑗不錯。年少夫妻多恩愛,這是家宅和睦的大喜事。過些日子添幾個孫兒,不好嗎?」

  盛昌侯眉頭微擰,半晌才道:「是福是禍,現在言之過早。」

  盛夫人也想起了皇家的那點事,笑容微頓。

  吃過午飯,盛修頤來給盛昌侯和盛夫人請安。

  盛夫人沒說什麼,盛昌侯卻忍不住冷了臉,道:「如今也該打起精神廣結人脈,總在閨房裡嬉鬧,成什麼樣子?」

  盛夫人對盛昌侯如此說兒子很不滿意,忍不住眉頭微微蹙了蹙,卻不敢在盛昌侯說話的時候貿然出聲打斷。

  盛修頤也不明白盛昌侯在說什麼,他除了歇在外書房就是歇在靜攝院,怎麼說出閨房嬉鬧、不成體統的話來?

  他問:「爹爹,孩兒近日行事,有什麼不妥嗎?」

  盛昌侯見他裝傻,心裡的怒氣瞬間蓬起來,把盛夫人擱在身後的單子拿過來,甩在盛修頤身上,厲聲道:「古人說,修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你不曾替朝廷書寫一言半句,倒先替女人做起這些東西來」

  盛修頤不解,見父親盛怒,他撿起那單子瞧著。

  寫著什麼薔薇、尋芳等人名。盛修頤知道薔薇,猜測應該都是東瑗屋裡的丫鬟。

  可看著看著,盛修頤平淡無波的表情起了些許漣漪。

  他仔細把這單子看完,才對盛昌侯道:「爹爹,並不是孩兒的字跡。您看『秋紋』的紋字,孩兒收筆從不拖痕,這裡的卻拖了。」

  然後又指了幾個字,告訴盛昌侯差別之處。

  說的盛夫人都愣住了,驚愕道:「不是你替阿瑗寫的?」

  那就是薛東瑗自己寫的。

  居然跟盛修頤寫了一手一模一樣的字?

  盛夫人明白過來後,忍不住心裡狂喜:這不僅僅是緣分,還是奇緣!

  盛昌侯狐疑看了眼盛修頤,又把薛東瑗寫的那個單子拿在手裡,仔仔細細從頭看了一遍,他也發現了好幾處微小的差異。

  雖有八分相似,可終究是女人的字體,很多地方透出幾分刻意的婉約。可見寫字的人極力想把這手鋒利過人的字改過來,卻改得不成功。

  他濃眉微擰,好半晌才喊了盛夫人的丫鬟香薷進來:「去靜攝院,叫了大奶奶來。」

  香薷忙道是。

  不過片刻,東瑗就急匆匆的來了。

  她有些迷惘看著面露喜色的盛夫人、眼眸微動的盛修頤和表情冷峻的盛昌,不知道他們要唱哪曲。

  最關鍵是盛昌侯的表情,讓她有些害怕。

  盛昌侯讓東瑗坐,拿著那個單子問她:「這可是你親筆書寫?」

  東瑗心裡就咯登一下,快速閃過盛昌侯到底想問什麼,怎麼屋裡三個人的表情讓她看不明白。只有盛昌侯臉色陰鬱。

  心裡想著,口上不敢耽誤,東瑗忙道:「是兒媳婦寫的。」

  盛昌侯依舊冷著臉,對屋裡服侍的丫鬟道:「取紙墨來。」然後聲音有些僵硬,卻並不是勃然大怒,對東瑗道,「你在這裡把這個單子謄寫一遍。」

  東瑗一頭霧水,望向盛修頤,見他表情沒有什麼不虞,眼眸溫和衝她微微頷首;東瑗又望向盛夫人,卻看得盛夫人噙著笑,眼神滿是鼓勵,示意她快去寫。

  她心想著真奇怪,卻也從盛夫人和盛修頤的表情裡明白不是什麼壞事。

  丫鬟拿了紙墨來,東瑗就起身走到書案前,把丫鬟們的名字重新謄寫一遍。

  她垂首寫字的時候,屋子裡靜謐無聲。

  東瑗寫好,將墨跡猶未乾的紙拿給盛昌侯。

  盛昌侯看了眼,臉上有幾縷驚訝閃過,抬頭看了東瑗一眼。那眼神,沒有以往的嚴厲,卻有幾分探究與冰冷。

  東瑗垂眸不敢對視。

  盛昌侯就把紙遞給盛修頤看,對東瑗道:「頤哥兒媳婦,你院裡還有事,就先回去吧。」

  雖然現在東瑗覺得莫名其妙,可盛修頤對她極好,對盛修頤回了院子,她自己明白到底是做什麼的,盛昌侯也懶得去解釋。

  東瑗恭敬給他們三人行禮,退了出去。

  東瑗一走,盛夫人就笑,對盛昌侯道:「侯爺,您看到了吧?果然是阿瑗的字。居然跟咱們頤哥兒的字體這樣像。您說,這不是前世的緣分,是什麼?咱們頤哥兒前頭那兩個沒有福祿,並不是頤哥兒的錯。老天爺讓等著阿瑗呢。」

  盛昌侯忍不住厲聲咳了咳。

  盛夫人打住不說,神情卻是愉悅的。

  盛修頤卻沒有太多的開心。

  他看向盛昌侯。

  他太了解父親的性格。這件事,父親估計又要極力往壞處去想薛家和薛東瑗的。

  果然,盛昌侯沉思須臾,對盛修頤道:「倘若薛氏的字真的天生與你的相似,也的確是難得的佳緣。可你想想,天下之事,哪有這麼湊巧的?」

  盛修頤心裡好笑,這才是他的父親。他道:「薛氏說,她年少的時候有過西賓教她幾年書,主要是她的字不好,練練字。去問問那個西賓,就知道薛氏這字是刻意模仿還是原本天成的。」

  盛昌侯點頭:「鎮顯侯要跟咱們家結親,一開始定的也是沐哥兒。是我們家使計換了你,定的要是薛家十二小姐;可元昌帝用計把薛氏嫁過來。我們一開始還說一切都超乎意料之外。可倘若薛氏從小就學你的字,那就是薛家早有準備將她嫁過來。」

  然後他不安的起身,輕輕踱步,道:「我們反中了薛家的算計不成?」

  盛修頤心裡也沒底,道:「我現在派人去問?」

  盛昌侯點頭。

  盛修頤叫人去打聽當初在薛家做西賓的是哪位先生,如今又在哪裡。

  一直到晚上掌燈時刻,外院的總管事林久福才進來回話:「……先生現在成大人家教兩個七、八歲的公子讀書。我拿了這紙去問,他看一眼就說,是薛府的九小姐所寫,還說『薛九小姐這字比以前,沒什麼變化。我跟她說過數次,下筆時筆鋒要圓潤幾分,她的字太鋒利了,有失女子溫賢本性,將來於她無益。瞧瞧,這些年了,還說改不過來……』」

  盛夫人臉上的笑容,就再也不加掩飾。

  盛修頤眉梢微動。

  盛昌侯聽了也半晌不語,好半天才讓林久福出去。

  「你也回去吧。」盛昌侯對盛修頤道,「這一下午,薛氏怕是坐立難安,你回去告訴她怎麼回事,讓她也安心。」

  說的很溫和,並不是刻意的譏諷。

  盛修頤道是,就從元陽閣出來,快步回了靜攝院。

  屋裡只剩下盛昌侯和盛夫人康氏時,盛夫人長長舒了口氣,對盛昌侯道:「您往後別多心了。阿瑗和頤哥兒有緣分的,是上蒼定的。您說呢?」

  盛昌侯這回沒有反駁她,只是道:「歇了吧,明日還要早朝。」

  就起身去了淨房。

  盛夫人把東瑗的字拿起來又看了幾眼,忍不住笑了笑,對身邊的康媽媽道:「侯爺以前總說頤哥兒這樣不對,那樣不對,只是對頤哥兒的一手好字喜歡得緊,從未說過有什麼不妥之處。

  「如今阿瑗跟頤哥兒一樣,寫了一手的好字。你說,侯爺遲遲早早也要誇她幾句的吧?」

  康媽媽笑:「會的,夫人放心吧。」

  盛修頤回了院子,東瑗正坐在炕上做中衣,一屋子丫鬟婆子陪著她,彼此在說什麼,好似很開心。

  東瑗臉上並沒有忐忑的痕跡,她靜靜跟身邊的媽媽們說著話兒。

  見盛修頤進來,大家都起身給他行禮。

  丫鬟們端了茶來,薔薇等人就把炕上的針線布料都撤了下去。

  一屋子服侍的都瞧瞧退到了外間。

  東次間只有東瑗和盛修頤夫妻二人。盛修頤坐著喝茶,問東瑗:「衣裳做好了?」

  東瑗笑:「明日趕一天,後日就能出來。你放心,西行之前一定能做好。」

  說起西行,東瑗就想起了那個程永軒,又想起了跑出去的丫鬟紫薇。

  東瑗頓了頓,才問:「今日爹爹尋我去寫字,是做什麼?」

  盛修頤沒有回答她,眼角卻有了笑意,喊外間服侍的丫鬟進來,讓她去小書房拿紙筆過來。

  東瑗不太明白。

  丫鬟拿了紙墨,盛修頤攤在炕几上,伏案就寫了幾個大字。

  東瑗瞧著,忍不住笑:「你還有這等本事?」

  她以為盛修頤看一眼,就能寫出幾乎相似的字來。聽聞很多人會學人說話,能模仿旁人的字跡。所以她有些驚訝,盛修頤居然會這個。

  盛修頤卻哈哈大笑,又叫丫鬟去拿幾本他平日裡看的書來,旁邊都有備註。

  東瑗翻著,表情就凝重起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2:54 PM

第一百一十四章 坦誠交

  東瑗翻著盛修頤的書,書頁留白處皆有小篆或小楷旁註,看著一個個熟悉的字體,她的表情變得凝重,好半晌都說不出什麼。

  盛修頤就輕輕將寬大結實的手覆蓋在東瑗的手背,將她的葇夷握在掌心。

  他明白東瑗的震驚與心底的情愫。

  此刻無聲勝有聲。

  東瑗抬眸看了眼盛修頤,從他潑墨似的眸子裡倒映著自己的臉,笑容就不由自主從眼角泅開。

  自那後,盛昌侯每日帶著盛修頤拜訪朝臣。

  薔薇雖在東瑗面前服侍盡心盡力,私下裡卻不停去打聽紫薇的下落。

  好幾次東瑗喊她,都是小丫鬟替她答應,說薔薇姐姐馬上就來。

  東瑗總是笑笑,從不多說什麼。

  羅媽媽等人都暗暗留心了,猜測到薔薇可能是去打聽紫薇的消息。雖對她當值疏忽不滿意,終歸是她對紫薇的姊妹情深,這份姊妹情令人感動,私下裡也不曾苛刻責怪過。

  東瑗都沒有說什麼,羅媽媽和橘紅、橘香恨不能替薔薇遮掩,自然不會說什麼;尋芳和碧秋是一等丫鬟,卻是從盛夫人身邊新來的,怎麼會說東瑗身邊老人的不是?夭桃是從二等丫鬟提上來的一等丫鬟,更加不敢說什麼了。

  靜攝院的眾人對薔薇玩忽職守都視而不見。

  只有橘紅心裡保留了幾分。

  六月初五這日,東瑗帶著尋芳和一個小丫鬟去給盛夫人請安,盛夫人也察覺到跟著東瑗的人換了,就問她:「薔薇怎麼不再跟前服侍?」

  盛夫人對東瑗屋裡的丫鬟們。除了她送給東瑗的尋芳和碧秋,就是對薔薇熟悉些。

  東瑗笑道:「尋芳和碧秋是娘這裡出去的,有些相好的姊妹在娘這院子裡。平日裡當值不能過來閒逛,所以我來的時候,就輪流著帶她們一個。讓她們能和這裡的姊妹們敘敘舊情。」

  盛夫人一向體恤下人。聽到東瑗的話,知道她和自己一樣的心氣,滿意的頷首。

  尋芳卻把東瑗的話記在心上。垂首不語。

  回到靜攝院,東瑗換了家常的褙子,坐在炕上坐針線。夭桃、尋芳、碧秋在旁邊服侍。羅媽媽和橘香、橘紅在一旁湊趣。說著莊子上的閒話,逗東瑗笑。

  東瑗很配合,說到好玩的地方笑個不停。

  並不是多麼好笑,她只是喜歡這等溫馨熱鬧的氣氛罷了。

  橘香見東瑗喜歡,就說得更加起勁。

  橘紅則眉頭微微蹙了蹙,薔薇又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東瑗雖然次次都不說,可薔薇這樣,也太過分了些。

  門口有個小丫鬟伸頭探腦。尋芳眼尖瞧見了。見東瑗沒有留意,尋芳就悄悄退了出來。

  是院裡的小丫鬟杏蕊。

  尋芳問怎麼回事。

  杏蕊道:「外院的小廝說,奶奶的陪房陳祥來了。說著鋪子裡送了這個月的分紅來。」

  尋芳是新來的,問杏蕊:「這事從前誰管著?」

  杏蕊只是院裡粗使的。她哪裡知曉,搖頭道:「姐姐,我就是遞個話兒,您幫著問問奶奶吧。」

  尋芳在盛夫人屋裡服侍過,有些見識,知道奶奶的陪房送了銀子來,自然是下面管著錢財的丫鬟去見,哪裡能勞動奶奶親自見的?

  她知道應該是屋裡管著錢財的丫鬟去辦。

  靜攝院管著錢財的是奶奶的大丫鬟薔薇,這個尋芳知道,東瑗早就告訴她們了。

  倘若沒有要緊的事,薔薇收下銀子就回來。倘若有要緊的事,也要薔薇回來稟了奶奶,奶奶再決定是否見陪房的。

  錢財方面的,旁人不好插手。

  尋芳讓杏蕊等著,撩起氈簾進了東次間。

  橘香正在說莊子裡落雪,大莊小莊去雪裡逮兔子的事,說的東瑗笑逐顏開,很高興。

  尋芳只得衝對著自己坐的羅媽媽招手。

  羅媽媽看在眼裡,知道有事,就推了推身邊的橘紅,依舊不動聲色陪東瑗說笑。

  橘紅坐在羅媽媽身邊,羅媽媽暗中推她,她感覺到了,抬眸也看到了招手的尋芳,就笑著跟東瑗道:「奶奶,我去去就來。」

  這是要去茅房。

  橘香坐在她們側首,沒有留意到,依舊比劃著說莊子裡的事,還取笑橘紅:「就你屎尿多……」

  橘紅笑著啐她。

  東瑗就笑了笑,微微頷首。

  羅媽媽和橘紅的小動作,東瑗早已看在眼裡。只是這些人都是跟她同患難過的,品行她清楚得很,向來不疑她們。她們瞞著自己搞小動作,大約也是為了東瑗好,她樂得裝糊塗。

  橘紅就下了炕,出了東次間。

  尋芳也悄悄跟出來。

  在外間看到了杏蕊。

  杏蕊又把東瑗的陪房陳祥送錢來的事說給橘紅聽。

  東瑗出嫁時,薛家送了八家陪房,還有六千畝良田,繁華的東大街五間鋪子。上次東瑗把四家陪房安排到了田莊上。

  另外的四房,羅媽媽家算一房,橘紅和橘香的公公婆婆算一房;第三房當家的叫做陳祥,還有一房當家的叫做徐禧一。

  羅媽媽的男人和橘紅的公公管著東瑗幾間房產,一家子人住在東瑗陪嫁院子裡照看房子。而陳祥和徐禧一分別幫東瑗打理五間鋪子的生意。

  東瑗的五間鋪子,兩間是做香料生意,一間做胭脂水粉,一間做生藥,一間是做布料。

  這些鋪子看似是單獨做些小生意,跟薛家的生意連在一起,雖沒有暴利,卻因為坐落在最繁華的東大街,每個月加在一起,總共也能進幾百兩銀子的進項。

  陳祥從前在薛家鋪子上做事,也是個掌櫃的,頗有些手腕。薛老侯爺看他行事穩重。為了東瑗的鋪子上有個能人撐著,就把他送過來的做陪房。

  他現在和徐禧一一起管著東瑗的鋪子。徐禧一管兩間香料鋪子,而陳祥管著所有的生意,是東瑗鋪子的總掌櫃。

  他每個月負責給盛府裡的東瑗送紅利。

  東瑗嫁過來不久,這還是陳祥第一次來盛家。

  橘紅聽著杏蕊的話。也知道陳祥的身份,更加清楚他是第一次給東瑗送鋪子裡的分紅。

  「你去回了那小廝,讓陳祥再等等。馬上奶奶身邊的人就會來。」橘紅吩咐杏蕊道。

  杏蕊道是,轉身出去了。

  橘紅臉色微冷,喊了在外間服侍的竹桃、沉煙、淡柳和秋紋到跟前。沉聲道:「你們都去。偷偷打聽薔薇去了哪裡,趕緊把她尋回來,說有急事。」

  正說著,薔薇撩起氈簾進了外間。

  尋芳瞧見了,鬆了口氣,低聲道:「好了,薔薇姐姐回來了。」

  橘紅的臉色強撐著幾分笑顏,沒有在小丫鬟們面前冷臉對薔薇。把陳祥來的事告訴了她,道:「你快去瞧瞧。」

  薔薇都來不及解釋自己為何不再奶奶跟前,就急忙去了外間。

  橘紅和尋芳又回了東次間。

  大約半個時辰。薔薇回來了。

  眾人都裝作好似她只是做完差事回來,笑著同她打招呼。

  薔薇就笑道:「奶奶。鋪子上的總掌櫃陳祥給您送這個月的分紅來了。」

  東瑗笑了笑,讓她坐在炕上,對羅媽媽等人道:「你們都去吧,薔薇在這裡就好了。」

  眾人都識趣的退了出去。

  薔薇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把銀票舀出來給東瑗,不怎麼看東瑗的眼睛,垂首道:「奶奶,這是陳祥給您的三百兩,是鋪子上這個月的進項。」

  東瑗看了眼,又交給薔薇收著,笑道:「不少嘛!」

  薔薇才打起精神,笑道:「是啊。奶奶,這樣的話,咱們一年光鋪子裡就有三千多兩進項,還有奶奶田莊上的收益,不少呢。」

  當然不少。要不然祖母也不會這些年積下那麼多錢財,東瑗出嫁和薛東姝進宮,一口氣給了五千兩的銀票。

  「是啊,咱們不愁錢。」東瑗笑。

  她好似從來都沒有缺過錢。

  在薛家的時候,雖然她從不開口,逢年過節老夫人也會賞些。加上她在府裡得老夫人喜歡,不用花錢打點,大家也會給她最好的吃食和用度。

  薔薇就笑了笑。

  東瑗讓她把銀票收下來,然後招呼她:「你坐到我身邊來。」

  薔薇道是,坐到東瑗身邊。她的神色有些不安,眼珠快速轉動。她知道東瑗要問什麼,所以在思量對策。

  東瑗拉了她的手,問道:「尋到紫薇的下落了嗎?」

  薔薇猛然一怔。她知道東瑗要問這件事,卻沒有想到她問得如此直接,所有的腹稿一時間都作廢,只得實話回答:「還沒有。」

  然後道,「奶奶,最近這幾日薔薇疏忽照拂您,您罰薔薇,薔薇不怨的。」

  東瑗笑了笑,拉了她的手:「我若是要罰你,就不會單獨問你了。薔薇,你不要再去尋紫薇了,你應該尋不到她。」

  薔薇抬眸,看著東瑗,急切又期盼問道:「奶奶,您知道她的下落嗎?」她真的急死了。紫薇一個小丫鬟,無緣無故就失蹤了。紫薇是盛家的家奴,身上沒有度牒,哪裡都去不了,遲遲早早要被官府捉住。

  被捉了成了逃奴,為了盛家的體面,盛家肯定會處死紫薇的。奶奶臉上不好看,還丟了盛昌侯的顏面。世子爺和盛昌侯、盛夫人只怕也會怪奶奶治下無方。

  奶奶原本在盛家就難,可能懷了身子都不敢說,她作為奶奶最器重的丫鬟,這些比旁人清楚。

  薔薇既替紫薇擔心,也替東瑗擔心,所以她時常去打聽紫薇的下落。

  找到紫薇,紫薇好,東瑗也好。



第一百一十五章 寬容

  看著薔薇期盼的眼眸,東瑗心裡不忍,還是老實告訴她:「我並不知道紫薇的下落。薔薇,紫薇並不是個簡單的人。她會武藝,你知曉嗎?」

  薔薇眼裡的期盼就劃成了烏有,眼眸的亮度一點點黯淡下去。她自然知道紫薇會武藝,也能猜測到紫薇可能有些身份,並不是紫薇自己所講述的西北牧民。

  哪個普通的牧民家庭裡,那麼小的女孩子會武藝?

  薔薇不曾在西北游牧民族生活過,可是她不笨,能猜到。在衣食都無法正常保障的西北游牧部落,只有富足有權勢的人家,才有空閒讓兒女斷文識字和習武。

  紫薇不足十歲到盛京的,可是她認得簡單的字。

  在京都,作為丫鬟的女子,認識字的寥寥無幾。富戶人家的小姐,才有功夫念書。紫薇會武藝、識字,單單這兩點,薔薇就能猜到她的身份不尋常。

  只是她擔心紫薇,往最壞的一方面擔憂去了。

  「我知曉。」薔薇聲音若蚊蚋,喃喃道,「我擔心。奶奶,她沒有度牒和戶籍,不管去了哪裡,都無處安身。倘若被捉回來,她活不成,奶奶也不體面。奶奶其實並不喜歡紫薇……只是看著我,才將她提為一等丫鬟。我想著救她,也是不願她牽連奶奶……」

  聽到薔薇這話,東瑗總算露出幾分欣慰。

  她倚重的薔薇,事事替她想著。

  「你真心對我,我也不瞞你。」東瑗拉著薔薇手,真誠道,「你說得很對,我不太喜歡紫薇。薔薇,人與人的喜歡和信任是相互的。我知曉紫薇會武藝很蹊蹺,所以我並不信任她;她也不信任我……」

  東瑗並沒有告訴紫薇,盛修頤想把她送給程永軒。盛修頤問東瑗是否同意的時候。是在晚上,他們夫妻之間私密話。

  所以說紫薇是在元陽閣看到了程永軒就逃走了的。

  她是為了躲避她預見的風險而逃走,並不是害怕被送給程永軒而逃走。

  東瑗沒有逼走她。

  她都沒有機會去逼紫薇,紫薇就跑了。

  紫薇倘若把東瑗當成主子。倘若信任東瑗,也許會告訴東瑗她處境堪憂。那麼東瑗自然會看著薔薇的面子幫助她。她是薔薇的乾妹妹,單單這一點,東瑗就不會放任她不管,哪怕東瑗從未當她是自己人。

  可是她沒有。

  她沒有向東瑗求助。東瑗不當她是心腹,她也不當東瑗是主子,只當東瑗是個可以依靠的。紫薇可能認識程永軒,可能猜測到了姓程的會對她不利。她選擇逃走。

  對於那麼個靠著薔薇關係在她身邊、身份不明的丫鬟,東瑗的確沒有必要慈善到去為她擔憂。

  她每日擔心的事太多。

  「薔薇,明知一個人反常,明知她的身份有怪,可祖母把她送給我,我就必須收下她;你信任她,我也給予她信任,雖然我心裡不信她。卻也不疑她,對她向對待屋裡其他人一樣——當然是比不得你和橘紅她們。」東瑗語重心長道,「這是我的心裡話。」

  薔薇直直頷首。

  「薔薇。她一身武藝不說,遇見有危險就跑了,至少她有本事自保。」東瑗道,「我跟你保證,倘若官府捉了她,我會想方設法保她一次。我只能答應一次,好嗎?」

  薔薇忙起身下炕,跪下給東瑗磕頭。

  東瑗笑了笑,起身拉她,兩人才算相視一笑。

  心裡的話。說清楚永遠比猜疑好。

  再多的信任也禁不起猜忌。

  說過這次話之後,薔薇主動告訴東瑗,她在外面放了五兩銀子給一個人,讓他幫著尋紫薇,找到了就遞消息進來。而她自己,再也不親自去打聽紫薇的事。

  從此就安心服侍東瑗。

  轉眼六月初八。是盛修頤臨行前一天。

  早起東瑗和盛修頤吃過早飯,就去盛夫人的元陽閣請安。

  盛昌侯早朝去了,盛夫人對盛修頤和東瑗道:「頤哥兒明日就要啟程,咱們去天龍寺求個平安符吧。」

  東瑗想起了當初在文靖長公主府裡,元昌帝對她說:你可願意稱病去天龍寺小住?

  而後的日子,東瑗聽到天龍寺就覺得驚心。

  盛夫人的提議,她沒有表態,看了眼盛修頤。

  盛修頤道:「娘,不用的。我明日就要啟程,還有些事沒有交代妥帖。」

  盛夫人蹙眉:「沒讓你跟著,娘和阿瑗去,讓林久福派幾個人跟著。」

  林久福是盛家的大總管。

  盛修頤道:「外頭亂的很,我和老三不跟著,家裡人都不放心。娘,孩兒快要遠行,在您跟前說說話不好嗎?」

  提到這句,盛夫人的眼眸就毫無預兆的微濕。

  她歎了口氣,拿帕子抹淚:「也是呢。」

  就放棄了去天龍寺的念頭,東瑗緩緩鬆了口氣。

  盛修頤說了會兒話,就去了外院。怕盛夫人不捨,臨走時對盛夫人道:「娘,我晌午回來陪您吃飯。」

  盛夫人高興起來,連聲說好。

  東瑗起身送盛修頤。

  盛修頤走後,盛夫人留東瑗摸牌。中午的時候,盛修頤準時回來,陪著盛夫人吃了午飯,又說了一下午的話。

  末時左右,盛昌侯和三爺也回來了,盛夫人讓人去請了二奶奶葛氏、表小姐秦奕,大少爺盛樂郝、二少爺盛樂鈺、大小姐盛樂蕓、二小姐盛樂蕙全部請過來,一家子在一起說笑。

  晚上都留在元陽閣吃飯。

  盛修頤的長子盛樂郝很不自在。

  次子盛樂鈺也收斂不少,兩個孫女更加沉默不語。

  二奶奶葛氏收了以往的活潑勁,溫順恭儉坐著。

  表小姐秦奕一如既往的安靜,

  說著歡聚,根本沒有歡樂的氣氛,都是因為盛昌侯在場。

  盛昌侯好似也注意到了這點,他起身道:「我還有事和雍寧伯商議,晚上不回來吃飯,你們不用等我。」

  說罷。便舉步走了。

  雍寧伯是太后娘娘的堂兄弟,盛昌侯跟他很親近。

  他一走,屋裡的眾人紛紛暗中透了口氣。

  盛昌侯給大家的壓力很大。

  盛樂鈺似籠子裡飛出的鳥兒,一下子就撲到盛夫人懷裡。奶聲奶氣喊著祖母。盛夫人就哎喲笑起來。

  然後見盛樂郝垂首坐在一旁,怕他心裡不痛快,盛夫人就指了指東瑗,讓盛樂鈺去東瑗懷裡。

  盛樂鈺看得明白,又起身砸向東瑗。

  東瑗看到他衝過來,下意識後挪,手不由自主擋在腹部。

  盛修頤心裡一驚。快步上前,把盛樂鈺拎起來。

  他把盛樂鈺抓住,聲音溫和對他道:「你年紀大了,不可像小孩子一樣,往祖母和母親懷裡去。你要學學哥哥的樣子。」

  和盛昌侯動不動就發怒相比,盛修頤是個很溫和慈祥的父親。

  盛樂鈺也不怕盛修頤,聽到他的話,只是略微沉思。看了眼端坐的盛樂郝,重重點頭:「孩兒知道了。」

  盛修頤就笑著摸了摸盛樂鈺的頭,放開了他。讓丫鬟端了錦杌給他坐。盛樂鈺讓丫鬟把錦杌放在盛樂郝身邊,乖乖挨著哥哥坐下。

  盛樂郝看著盛樂鈺裝大人,模樣很好玩,他緊繃的臉就鬆弛下來,帶了幾分笑意。

  在盛樂鈺如此受寵,而盛樂郝顯得被冷落的情況下,盛樂郝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怨恨。看到弟弟的可愛表現,他露出喜愛的表情,東瑗就不禁微笑。

  盛樂鈺很可愛,一派不經世事的天真。

  而盛樂郝很寬容。

  嫉妒是人的本性之一。能控制自己不去嫉妒,除了本性的善良,更多的是後天培養出來的寬容。

  早早被送去外院、背上偷竊罪名、明明是嫡子卻被外祖家牽連而處境尷尬的盛樂郝,能有寬容這種品格,東瑗感覺特別難得!

  盛修頤看著他們兄弟坐在一處,也忍不住微笑。

  他問盛樂郝的功課情況。盛樂郝一一回答了,態度恭敬,言語爽利,盛修頤連連頷首,說了些鼓勵的話。

  盛樂郝臉上終於有了幾分小孩子的活潑。

  盛夫人也含笑問他:「郝哥兒,紫籐和紫苑服侍你可盡心?」

  紫籐和紫苑是盛樂郝身邊的大丫鬟,盛夫人替他挑選的。

  盛樂郝頓時不自在起來,他看了眼盛修頤,才恭敬道:「兩位姐姐對孫兒很好,服侍孫兒很用心。」

  語氣裡有掩藏不住的疏離和拘謹。

  盛夫人眼神裡有了幾縷不捨和哀痛。她微微頷首笑道:「盡心就好,盡心就好……」雖然是笑著,表情倒底有些悵然。

  盛樂郝其實並不是個畏手畏腳的男孩子。

  他在盛修頤面前還是放得開的。

  只是,他不喜歡盛夫人,害怕盛昌侯。

  那次見東瑗時,他的拘謹不過是因為他對東瑗不了解,潛意識裡對嫡母的抵觸和害怕。

  盛樂郝與盛夫人和盛昌侯的心結,是早早就結下的,東瑗也不會異想天開貿然去解開。

  她笑著把話題岔開過去。

  接下來,盛夫人還是會刻意找話題問盛樂郝,甚至有些討好般的親熱。而盛樂郝從始至終都保持著他對盛夫人的疏遠。

  盛夫人的失落不由加重。

  吃了飯,盛夫人就沒什麼興趣,讓大家紛紛散去。

  盛樂郝跟著東瑗夫妻出了元陽閣,盛修頤喊住他,讓他跟他們一起走。

  薔薇遠遠跟著。

  「郝哥兒,爹爹明日就要去西北。」盛修頤聲音裡有笑意,「你在家好好念書,要孝順祖父、祖母,孝順你母親,和睦弟妹。」

  盛樂郝道是。

  他想了想,又道:「爹爹,您從西北回來,給孩兒帶塊台硯,好嗎?」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2:55 PM

第一百一十六章 臨行前一夜

  東瑗在一旁輕輕微笑。

  西北的台硯很出名,東瑗也知道。只是她沒有想到,盛樂郝會跟盛修頤要禮物。

  後世的時候多半是獨生子女家庭,父母出差,孩子會要求父母帶些當地有名的特產回來,甚至會寫好清單。這是與父母很親暱的表現。

  她不知道盛樂郝跟盛修頤如此親近。

  這段日子的相處,東瑗覺得盛修頤是個很溫和的人。對待孩子,他和盛夫人很像,有些溺愛,不同於盛昌侯的嚴厲。

  因為他一向對孩子很好,所以盛樂郝雖秉著為人子的恭敬,私下裡還是會向盛修頤撒嬌。

  問父親要禮物,也是一種隱晦的撒嬌吧?

  盛修頤道:「爹爹給你帶。」

  盛樂郝就笑著說多謝爹爹。

  古人說嚴父出孝子,盛修頤卻不太避諱,照樣對兒子很慈祥。他又叮囑了盛樂郝幾句,才跟東瑗回了靜攝院。

  他的行囊,東瑗早已叫丫鬟打點好,準備了他夏秋兩季的衣衫鞋襪,一早就交給了外院的管事。

  夫妻倆剛剛坐下,丫鬟奉了茶,薔薇就說陶姨娘和邵姨娘來給世子爺辭行。

  盛修頤沒有說什麼。

  東瑗對薔薇道:「讓她們進來吧。」

  薔薇道是,轉身去叫了陶姨娘和邵姨娘。

  上個月底原本有陶姨娘和邵姨娘的日子。盛修頤可能是因為即將遠行,就一直歇在靜攝院,每晚都不主動去姨娘的院子,東瑗就這樣把陶姨娘和邵姨娘的日子都占了。

  東瑗很怕盛昌侯又罵她獨占丈夫,失了主母的公正;又怕自己不經意間露出小小的疏遠。讓盛修頤不快。衡量再三,沒有勸盛修頤去兩位姨娘那裡。

  比起公公的責罵,她更加不願丈夫的猜疑與不快。

  不管東瑗如何做,盛昌侯都不會護著她。

  與其這樣,不如好好對盛修頤。他想要她不賢良,想要她獨霸他。她就照做。

  東瑗嫁過來的日子太短。子嗣又是不確定的事,倘若誕下男嬰,她或許能喘口氣。

  現在嘛……

  她心裡歎氣,薔薇就領了兩個姨娘進來。

  陶氏梳著低髻,鬢角斜插了兩把鏤空魚鱗紋梳篦,小巧耳垂墜了細長的用銀質梅花做綴角的耳墜子,走進來時。燭火映照得她臉上熠熠生輝。她穿著杏色繡折枝海棠紋褙子,青草色五福捧笀襴裙,氣質嫻雅。

  邵紫檀同樣梳著低髻。戴著迦南香嵌金絲鏤空花卉蝙蝠簪,圓潤耳垂上戴著銀色丁香耳釘,穿著深紫色臘梅傲雪紋褙子,月白色八寶奔兔暗地織金紋福裙。她三十出頭,體態豐腴,臉也微豐,顯得年紀大些。

  跟邵紫檀一比。陶氏是個十分明豔照人的女子。

  她比邵紫檀年輕很多,又長得嬌俏。肌膚豐盈,五官美豔,是很難得的美人。

  比薛江晚還要婉約幾分。

  她們給盛修頤和東瑗行禮後,東瑗讓她們坐在沿炕一排下的太師椅上說話。

  邵紫檀懷了抱了個小小包袱,對東瑗道:「奶奶,我和陶姨娘聽說世子爺將要去西北,特意替世子爺做了兩雙鞋……」

  「兩位姨娘費心了。」東瑗笑了笑,讓薔薇接下來,放在炕几上。

  打開包袱,是雙鞋青綢面雙梁鞋,做工都很精緻的。

  東瑗贊道:「很好看……」

  然後推給盛修頤看。

  盛修頤只是淡淡頷首,對兩位姨娘道:「我的行李已經備好送去外院。以後倘若大奶奶沒有吩咐,你們就不用操勞。我出門,大奶奶自會替我備好衣裳鞋襪。你們以後凡事聽大奶奶的調遣就是。」

  很公正客觀的一席話,卻說得邵紫檀臉刷的通紅。她原本就說不用做,還說世子爺有鞋子穿。

  是陶姨娘非說要做的。

  與邵紫檀的反應不同,陶氏好似如臨大敵般,噗通給盛修頤和東瑗跪下:「是妾思量不周,拉了邵姨娘做這些東西。妾並無僭越之心,世子爺和大奶奶明察。」

  她的意思,盛修頤普通幾句話,就成了指責她越俎代庖。

  這兩位姨娘也太多心了。

  不過人在屋簷下,東瑗都是戰戰兢兢過日子,何況她們妾室?

  陶姨娘是在盛修頤身邊五年的老人,見她慌亂跪下,盛修頤就看了眼東瑗,讓東瑗喊陶氏起來,給她幾分體面。

  東瑗笑了笑,給薔薇使眼色,笑道:「陶姨娘誤會了,世子爺和我不曾猜疑陶姨娘的心。世子爺出門,你和邵姨娘做了鞋來,有心了。」

  薔薇忙過去扶起陶姨娘。

  陶姨娘低聲道多謝大奶奶。

  盛修頤見陶氏誤會,聲音就放緩了些:「鞋做得很好。你們歇了去吧。」

  陶氏和邵紫檀起身,給盛修頤和東瑗福了福身子行禮,退出了東次間。

  盛修頤看著晃動的簾布,想說什麼,到底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東瑗問他這鞋子怎麼辦。盛修頤道:「收起來吧,我的鞋襪多得很,短了再舀出來穿。」

  頓了頓,又道,「你讓陶氏給你也做幾雙鞋。她的鞋做得好,穿著合腳又舒服。」

  這話是說,他很喜歡陶姨娘做的鞋,大約是讓東瑗別誤會,把這兩雙鞋弄丟了。

  他剛剛的話,應該只是讓陶氏和邵紫檀別太多事,不是責怪她們不該做了鞋來。

  東瑗覺得,陶氏給盛修頤做鞋,一百個願意。若要給東瑗做鞋,怕心裡不舒服。做得再好,東瑗穿著也不會踏實,所以她沒有跟盛修頤打馬虎眼,直接道:「我習慣了橘紅和橘香做的鞋……」

  盛修頤便不再說什麼,去了淨房。

  因東瑗月信未至,兩人都不知東瑗是否有了身子。謹慎起見,房事就免了。

  東瑗過府不足五十天。就算有了身子也查不出來。倘若真的有了,這一兩個月內,孩子最是不穩。盛修頤已經在靜攝院歇了半個月,不曾碰東瑗。

  他將東瑗抱在懷裡,吻著她肌膚的清香,下身的炙熱堅挺不由自主抵著她的腰腹。

  東瑗心底一驚。卻也知道忍著慾望很辛苦。

  盛修頤是年輕的男人。需求原本就旺盛。這些日子他一直歇在東瑗這裡,夜夜不能釋放。

  東瑗心底歎了口氣,問他:「可要安排陶姨娘服侍你?我不方便……」

  盛修頤靜了靜,沒有做聲。卻把東瑗摟得更緊,道:「這一去,還不知道能否回來。就算能回來。也是五六個月,甚至九、十個月……」

  說著,聲音就頓住了。手沿著她褻衣的領口伸了進去,將她的圓潤豐腴玉乳握在掌心裡,手指輕輕捻搓著玉乳頂端那朵紅豔豔的嫩果。

  東瑗忍不住喘息,試圖掙扎,低聲道:「天和……」

  話尚未出口,唇已被盛修頤擷住,他清冽氣息將東瑗籠罩住。濕熱的舌尖刺破了她的防線,進入了香澤裡纏綿起舞。

  東瑗的褻衣不知不覺被他褪去。露出光潔的肩頭。

  盛修頤放開了她的唇,輕輕吻著她的丘峰,把那枚嫩果含在口裡吮吸,東瑗的喘息就藏匿不住從櫻唇裡溢出來。

  她緊緊攥住了被角,來抵禦身子的酸麻。

  他揉捏著東瑗的玉乳,聽到她的喘息時,他的手微微用力,彷彿很享受她動情處的嬌吟。

  東瑗只覺得難受,下體彷彿有什麼汩汩流淌。

  盛修頤褪了她的褻褲時,東瑗回神大驚,抬起胳膊抱住他的脖子起身,道:「天和,不行的……我害怕。」

  盛修頤就趁勢吻了吻她的唇,低聲道:「我……我不是要那樣……」

  然後,他把東瑗的兩條腿合攏,褪了自己的褻褲後,將他那炙熱的堅挺擱在她的兩條腿間,回來律動著。

  東瑗的臉蹭在一陣陣發熱。

  這……

  她尷尬無比,將頭偏了過去。

  不知道為何,她的心有些亂,好似被什麼擊中了一般。

  他也是尷尬的吧?所以他說「我不是要那樣……」卻說不出他到底要做什麼。院子裡明明有四個姨娘,其中三個美豔動人,還有一個是處子之身。

  他卻留在東瑗的房裡,寧願這樣尷尬,這樣委屈自己……

  想著,東瑗的腿用力合並著,她用雙手支起身子,把圓潤飽滿的丘峰送到盛修頤的唇瓣,低聲道:「天和……」

  盛修頤微愣,繼而將她的嫩果擒在手裡。

  這場歡愉並不是那麼容易,結束的時候,東瑗很累,雙腿和支起身子的手都發酸。而盛修頤也疲憊。

  完事後,東瑗喊薔薇進來服侍。

  打了水淨身時,薔薇紅著臉,低聲道:「奶奶,您沒事吧?」

  她也知道懷孕初期不能同房。

  東瑗臉上一陣陣的燥熱,她道:「沒事,沒事!」

  薔薇卻誤會了她的意思,以為她害羞,道:「老夫人說,讓您把姑爺往姨娘們屋裡遣,就是讓您千萬小心。倘若有一點不妥,您一定要說給我聽。倘若有事……」

  東瑗打斷她,說她知道了。

  她換了乾淨的衣裳進屋時,床上換了新的被褥,盛修頤穿著月白色褻衣,斜倚在床邊。

  東瑗上床後,親手放下幔帳,薔薇就舀了燈出去。

  盛修頤將她抱在懷裡,低聲問她:「可感覺不適?」

  東瑗忙搖頭:「沒有,沒有!你又不曾……」

  又不曾進入她的身子,怎麼會不適?

  盛修頤大約也覺得方才的事辦得不夠漂亮,可有沒有旁的法子。他已經忍了很多日子了。倘若今夜不能釋放,他怕是睡不好。

  總不能半夜再去姨娘的屋子,這樣東瑗太難堪了。

  他見東瑗沒事,就道:「睡吧。」一副躲避她的模樣。

  次日醒來,已是卯初。他今日就要啟程西行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五姐出嫁

  元昌五年六月初九,宜出行、祭祀、除塵、沐浴,忌嫁娶、安葬。清晨天色尚未大亮,盛昌侯府的大門前懸掛大紅色燈籠,將門口照得豔光一片。小廝們團圍而立,一輛青幃馬車靜靜停置。

  盛修頤今早入朝,去面見聖上,然後從皇宮出行,出任西北巡察使。

  東瑗和盛夫人等女眷、盛修頤的兩個兒子在家門口送他。

  盛修頤給盛夫人行禮後,在盛家三爺盛修沐的陪同下,上了馬車。

  盛夫人淚眼婆娑,東瑗不好不噙淚,只得也濕了眼眶。

  看著車子漸漸遠離了盛昌侯府,晨曦熹微中變成了微小的黑影,盛夫人才抹著淚,在東瑗和二奶奶葛氏的攙扶下回了內院。

  盛修頤離家後,東瑗除了每晚獨自入睡,日子沒什麼變化。每日去盛夫人處晨昏定省,回到靜攝院見見幾位姨娘和孩子們,剩下的時間做做針線和丫鬟們閒話家常打發光陰。

  聽盛夫人說,盛修頤大約走要一個多月才能到西北大營。

  盛修頤走後,進入六月的京都一天天熱起來。靜攝院擱了冰,除了早晚請安,東瑗都不出房門。

  年華暗轉,從六月初到六月底,轉瞬之間就過完了。東瑗六月的月信依舊不至,她已經能斷定自己是懷了身子。

  薔薇是知曉的,羅媽媽也感覺到了,幾次問東瑗。

  沒有確診有了,東瑗含笑不答。

  轉眼間到了七月。七月的盛京似個大火爐,炎熱難耐,七月初一這日酷熱更甚往日。

  清早東瑗換了薄薄的夏衫,從靜攝院去元陽閣請安,然後跟著盛夫人去鎮顯侯府。

  今日是東瑗的五堂姐薛東蓉出閣的日子,薛家請盛家的女眷去吃喜酒。

  短短幾步路,東瑗後背早已汗濕,粉潤面頰水光盈盈。她不停掏出帕子拭汗。進了元陽閣的內室,才感覺絲絲涼意。

  盛夫人正在喝粥,見東瑗走了一腦門汗,笑道:「這幾日天太熱。」

  「可不是。一大清早一絲風都沒有。」東瑗笑道,「娘,您身子撐得住嗎?要不我和二弟妹去,您留在家裡。」

  盛夫人搖頭:「親家府裡辦喜事,我不去,像什麼話?你過門三個月多,我也該去給老夫人請個安。」

  薛老夫人在盛夫人眼裡是長輩。

  東瑗不再說什麼。幫著康媽媽一起服侍盛夫人。

  等盛夫人吃了早飯,二奶奶葛氏也來了,

  她穿了件粉色洋綢褙子,粉紗輕薄,似道煙霞繞身,襯托二奶奶柳腰婀娜,桃腮含粉。

  只是隱約可以瞧見她白玉似的手臂肌膚。

  盛夫人臉色微落,問二奶奶:「這衣裳哪裡來的?」

  二奶奶見盛夫人臉色不好。笑容就凝住,低聲道:「二爺前年從外頭帶進了的料子,是海貨……」

  盛夫人語氣微重。道:「去換了吧。咱們這樣的人家,穿什麼海貨?」

  這衣裳美則美矣,實則太輕佻。

  二奶奶露出幾分不情願。她早上換了衣裳照鏡子,一屋子丫鬟婆子皆說好看極了,躺在榻上「養病」的連二爺都微微頷首。

  薛氏東瑗是天成的絕美模樣,二奶奶不在衣飾上投機取巧,就要被薛氏比到塵埃裡,她不想回去換衣裳。

  想了想,她道:「娘,天兒熱。這衣裳輕薄透氣。我身子骨一直不太好。要是……」

  「那你在家照顧二爺和蕙姐兒,娘和你大嫂去鎮顯侯府也是一樣的。天兒怪熱的,你身子又單薄,熱出好歹來,怎麼行?」盛夫人不等二奶奶說完,笑了笑。就打斷了她的話。

  二奶奶的臉刷的紫漲。

  她忙道:「娘和大嫂都不怕熱,我怎麼敢偷懶。我這就去換了來。」說罷,給盛夫人行禮,轉身出了元陽閣。

  鎮顯侯府嫁女兒,來的客人都是高門望族,二奶奶很想去,認識幾個夫人奶奶也好。

  盛昌侯府雖然顯赫,可盛夫人非土生土長的京都人士,性格又糯軟了些,不擅長交際。那些跟盛昌侯關係很好的人家,因為盛夫人的疏淡,女眷也不愛到盛家來。

  請盛夫人做客,盛夫人也不愛去。

  一來二往,盛夫人認識的貴夫人不多,同盛家女眷來往密切的人家更少了。

  二奶奶葛氏想認識些達官貴胄人家的夫人們,卻礙於婆婆不肯交際,她又不能越過婆婆。就算婆婆不愛去,還有世子爺的奶奶擋在前頭,怎麼也輪不到二奶奶葛氏出門應酬。

  像今日這樣的機會,的確不多,二奶奶不想錯過。

  二爺雖然養在盛夫人名下,到底是通房生的兒子,將來這偌大的家業,二爺能分得多少?

  不僅二奶奶知道,京都望族人家都知道。所以她的蕙姐兒是嫡女,至今問親的都說些不著調的人家。那些高門大戶,寧願聘娶盛修頤的女兒盛樂蕓,哪怕她是個姨娘生的。

  因為將來盛修頤會是盛昌侯,而二爺盛修海什麼都不是,這就是雲泥之判。

  二奶奶不活絡些,她的蕙姐兒處處要輸給盛修頤的姨娘生的盛樂蕓。這讓二奶奶不能忍受。

  看著自己這身粉色洋綢褙子,她忍不住歎氣。

  婆婆也真是的,非要讓媳婦跟她一樣,穿得跟一板一眼的,一點花稍都不能弄。

  看看文靖長公主府的夏二奶奶,時常弄些新巧的穿戴,京都人家都誇耀她會穿衣打扮。

  夏二奶奶可以,盛二奶奶葛氏卻不行。

  二奶奶葛氏忍不住想,新進門的薛氏倒是合盛夫人的脾氣,穿著一本正經,毫不花哨,翻來覆去總是那麼幾件衣裳,那麼幾樣首飾。薛氏嫁過來的時候,綾羅衣裳十幾箱,手都插不進去,可她就愛就些沉黯顏色的褙子,將那麼多名貴鮮豔的衣料都沉積在箱底。

  二奶奶只是在薛氏剛剛過門前三天見她帶著炫目的鳳鈿。後來的日子,她頭上總是一支一點油金簪,或兩把纏枝梅花梳篦,或一支嵌琥珀鳳鈿。

  薛氏陪嫁的那些奪目珍貴首飾,她都不戴。

  而盛夫人越發覺得薛氏這樣好,舀她做表率,也不准二奶奶葛氏翻新樣子。

  二奶奶想著,心裡就窩火:她要是有薛氏的容貌,她會穿戴得比薛氏還要素淨。

  可是她沒有。

  婆婆讓她比照薛氏的穿戴打扮自己,不是讓她被薛氏比得一無是處嗎?

  二奶奶才不會那麼傻。

  她回屋,重新換了件銀紅色緙絲蝙蝠鬧春夏季褙子,官鸀色五福臨門暗地織金襴裙,帶了折羽流蘇鳳鈿,整個人更加明豔了幾分,重新帶著丫鬟,去了盛夫人的元陽閣。

  盛夫人就微微頷首。

  她並不是想讓二奶奶穿著素淨,而是想她穿得端莊。現在雖珠光寶氣的,卻也不突兀,反而有種貴婦的雍容,盛夫人就不再說什麼。

  婆媳三人,身後簇擁著丫鬟婆子,出了垂花門,上了青幃小車,到了盛府的大門口。

  早有華蓋垂羽流蘇的馬車等在那裡,後面跟著幾輛青綢華蓋馬車。

  丫鬟們先扶盛夫人上了車,又扶東瑗和二奶奶葛氏,然後也各自坐在後面的車子裡。

  趕到鎮顯侯府時,早有管事派小廝去通知內院的迎客者。東瑗的大嫂杭氏迎了出來,客客氣氣給盛夫人行禮,問盛夫人的安。

  然後又跟東瑗和二奶奶葛氏見禮。

  彼此還了禮,大奶奶領著她們往世子爺夫人榮氏的元豐閣去。

  東瑗笑著低聲問大奶奶:「大嫂,如今不在祖母那裡待客?」

  大奶奶笑了笑,道:「這幾日天熱,老祖宗前日午後用了些冰鎮綠豆湯。老人家腸胃不好,前日夜裡起來三次,昨日有些發熱……」

  東瑗腳步就微頓。

  大奶奶笑,挽了她的胳膊:「請了太醫用藥,已經無礙。老祖宗還吩咐我們說,九姑奶奶回來好好款待著,讓九姑奶奶寬心,老祖宗不礙事的。」

  盛夫人聽了,也道:「要不,咱們先看瞧瞧老祖宗去?」

  大奶奶道:「不用的親家夫人,太醫說靜養,不好見客。等吃了飯,我領了九姑奶奶去瞧,親家夫人和二奶奶安心隨著我來。」

  盛夫人只得對東瑗道:「你回頭替娘給老祖宗請安。」

  東瑗道是,心裡卻隱隱猜測著。

  祖母身子一向很好,夏季用些冰鎮的東西並不礙事。

  她稱病,是真的身體變差了還是為了東瑗?

  前幾日東瑗可是讓薔薇回來告訴老夫人她可能懷了身子的。老夫人也承諾找個機會請太醫替東瑗把脈的。

  想著,東瑗就變得心不在焉。

  大奶奶杭氏先領著她們去了世子夫人榮氏的元豐閣說話,而後移步薛家內院的正堂坐席。

  天氣太熱,正堂裡用了冰,世子夫人還叫了丫鬟們在一旁打扇,大家仍是不停擦汗,胃口也不太好。

  有幾個體態豐腴的夫人和奶奶還中途去換了衣衫。

  藉著空隙,東瑗跟盛夫人請示想去看看薛老夫人,盛夫人微微頷首,東瑗就帶著丫鬟薔薇去了老夫人的榮德閣。

  聽到小丫鬟稟九姑奶奶來了,老夫人忙從內室迎了出來,笑容滿面,步履穩重,並無病態,東瑗就鬆了口氣。

  看來祖母稱病,真的是為了東瑗。

  「祖母,大嫂說您受了涼。」東瑗上前給老夫人請安,就攙扶著她進了內室,「您已經大好了吧?」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2:56 PM

第一百一十八章 蕭五公子

  薛老夫人笑起來,對東瑗道:「祖母沒事……」

  然後在她手上重捏了下,示意她不要多言。

  東瑗會意,笑道:「那我放心了。聽聞祖母受了些涼,我正著急呢,宴席未散就離席了。我婆婆知道祖母不見客,讓我代她向您請安。」

  說著又給老夫人福了福身子。

  老夫人就呵呵笑,拉起了她。

  丫鬟端了茶點,詹媽媽讓眾多服侍的丫鬟都退了出去,只留東瑗和老夫人在內室裡說話。

  老夫人就問她:「上次你讓薔薇回來說的事,如今怎樣?」

  東瑗就把六月也沒有月信的事告訴了老夫人:「祖母,我嫁過去兩多月了,小日子都沒來……」

  老夫人不由面露喜色,笑道:「瑗姐兒,定是有了。你真是好福氣,進門就懷了孩子,以後在盛家,祖母也少替你擔憂些。」

  東瑗抿唇笑了笑。

  少些擔憂?這話是多麼美好的希冀啊。

  東瑗的心有些涼。

  盛家子嗣單薄凋零,盛修頤又去了西北,倘若有什麼事,東瑗簡直無招架之力。

  她是個御賜的柔嘉郡主,皇家只賞賜了她八百傾良田,四百兩黃金,同親王女的名聲,卻無封地和府邸。

  她只是同親王女,並不是親王女。

  什麼柔嘉郡主,嚇唬平常老百姓或許可以,在盛昌侯盛文暉面前,毫無用處。

  這個年代,女人似物品般,就算被丈夫打殺,尋個亂七八糟的名頭,栽贓個不貞潔,娘家都不能替她伸冤。

  東瑗穿越到這個年代,比這個年代的女人更加小心謹慎。她站在後世的角度看這個年代人權的不平等,有種超脫現世的憂患。她不是那不知無畏者。所以她格外小心遵從這個年代的規則。

  要想自保,她只能靠熬。

  熬到盛府她的丈夫能做主,熬到內宅她能當家,否則任何的輕舉妄動都會給她帶來滅頂之災。

  孝道至上。倘若她和盛昌侯起了爭執,盛修頤不可能顧東瑗而忤逆父親。不孝之人會被世人嘲笑,甚至官途上被御史彈劾,前途渺茫。一個人連父親都不能孝順,怎麼會忠心於君主?

  父權至上。盛昌侯掌控了盛府的一切。

  懷了身孕就會平順些?那要先弄清楚盛家子嗣單薄的原因才行。

  這些話,在薛老夫人面前是不能再提的。

  老夫人很高興,跟東瑗說了好些懷孕初期如何保養身子的話。大約到了午初。詹媽媽進來說,胡太醫來了。

  老夫人就讓東瑗到她的床上去,放了幔帳,才請了胡太醫進來。

  隔著幔帳,東瑗聽到一個蒼老男人的聲音,給薛老夫人請安。

  老夫人呵呵笑,客氣了幾句,就讓丫鬟端了錦杌才床前。給床上的人診治。

  東瑗伸出手,詹媽媽就在她的手腕上搭了一塊絲帕,將肌膚遮掩起來。才讓胡太醫坐過來醫治。

  等了少許,胡太醫說有勞,就鬆開了手,東瑗將手腕收回了帳內。

  老夫人就讓丫鬟端了茶上來,又叫詹媽媽把屋裡的丫鬟們遣出去,才問胡太醫床上的人得了什麼病。

  胡太醫常年在權貴人家行走,雖不知床上人的身份,謹慎道:「左寸滑而圓,主思慮沉喜,氣血旺足;左關流而利。主體力充盈,飲食善而佳。從脈象上看,這位奶奶是喜脈。且奶奶身子骨健康,胎氣穩健,恭喜老夫人。」

  說罷,看薛老夫人的臉色。

  只見薛老夫人長舒一口氣。露出歡愉的笑意,胡太醫也鬆了口氣。

  他在老夫人屋裡、而非哪位爺屋裡診出喜脈,真怕是家裡的姑娘或者丫鬟做了醜事。

  老夫人一生氣,遷怒太醫,砸了他的車馬,從此斷了他在薛府的行走,甚至斷了他在這個行的營生。

  這樣的事也是有的。

  大戶人家都是這樣辦事。

  明明家裡有人不規矩,為了遮羞,不肯承認,反而怪太醫。砸了太醫的車馬,轉身就悄悄把不乾淨的人送出去。

  太醫遇到這種情況,最倒霉了。

  因為薛老夫人一向寬和體恤,胡太醫不敢不說實話。若糊弄薛老夫人,以後鎮顯侯府也沒有他行走之地了。

  鎮顯侯府每年送的年禮比平常人家多好幾倍呢。

  見薛老夫人露出喜色,胡太醫忐忑的心才算定下來。他心念未轉,就聽到薛老夫人高興對屋裡服侍的媽媽道:「酷熱天氣,有勞胡太醫走一趟,封二十兩的消暑銀子給胡太醫。」

  胡太醫大喜,忙給老夫人作揖。

  薛府每年會都給太醫院封年禮,平常看病是不收費了。但是薛老夫人大方,每次都會給幾兩銀子的車馬錢。

  可一下子二十兩還是頭一次。

  胡太醫喜不自禁。

  「應該的!」老夫人呵呵笑,

  詹媽媽轉身出門,舀了一封整齊的二十兩雪花紋銀給胡太醫,送他出了榮德閣。

  丫鬟們進來替東瑗打起了幔帳。

  東瑗眼角也露出幾分欣喜。

  太醫的話她聽得一清二楚,說她和孩子都很健康。

  東瑗坐起身子,老夫人就問她:「想吃什麼,祖母叫人給你做。」

  東瑗說什麼都不想。

  下午末正三刻是吉時,五姐的花轎出門,東瑗想著她回門還是能見到,就沒有起身去看。

  花轎出門,宴席也散。

  天氣太熱,眾人也沒有逗留的心思,紛紛告辭。

  東瑗也從榮德閣出來,尋了盛夫人,一起回了盛家。

  晚上,東瑗把自己懷孕的事跟薔薇說了,還讓她先保密,不要告訴橘紅和橘香、羅媽媽等人。

  薔薇很高興,連連頷首。

  三日後薛東蓉回門。因前一天夜裡一場暴雨,清早的空氣裡帶著泥土的清香氣息,氣溫也降了不少,風吹在頰上暖暖的。

  東瑗早起給盛夫人問安後。帶著薔薇回了薛家。

  路上薔薇就問東瑗:「奶奶,不曉得五姑爺長什麼樣子。」

  比起盛修頤的平庸,蕭宣欽可是京都有名的紈絝荒唐公子。

  東瑗卻想起蕭家在對待薛東蓉尋死求嫁這件事上的態度,對蕭宣欽有了幾分保留。笑道:「等會兒不就能見到?」

  薔薇笑了笑。

  到了薛家,東瑗發現家裡的親戚不比她回門時少。

  東瑗回門時大家捧場,是為了給薛老夫人助興;而薛東蓉回門時大家的齊聚,應該都是為了看看蕭宣欽是個怎樣的人吧?

  他是臭名昭著的。

  大家的心思,大約是想看看五姑娘不顧家族的聲譽,不顧自己的前程,尋死要嫁的蕭五公子。是個怎樣的紈絝吧?

  都帶著幸災樂禍的心態呢。

  東瑗進了正堂,給家裡的長輩們一一請安。

  五老爺薛子明和五夫人楊氏看到東瑗,甚至沒有對嫡女的那份親熱,輕輕頷首,就把目光投向旁處。

  老夫人和老侯爺則慈祥衝她點頭。

  一一行禮後,滿屋子的兄弟姐妹,少不得紛紛見禮。

  一圈下來,東瑗居然有些疲憊感。

  盛修頤說得對。她們家的兄弟姐妹真的很多。

  正堂給眾人都排了位置,東瑗按照齒序坐在四姐薛東婷的身邊。

  五姐薛東蓉是四姐薛東婷的親妹妹,薛東婷的神態裡有幾分忐忑。她也知曉蕭宣欽的名聲。很害怕等會兒蕭宣欽讓二房丟盡了顏面吧?她不時望向門口,神態裡的不安遮掩不住。

  東瑗落座後,薛東婷笑著跟東瑗寒暄幾句,始終心不在焉。

  人群裡,東瑗也看到了十二姑娘薛東琳。

  她原本要禁足三個月的,因為天氣酷熱病了一場,五夫人和五老爺在老夫人跟前替她求情,世子夫人也幫著說項,就提前放了她出來。

  看到東瑗,薛東琳的表情挑釁裡帶著怨恨。

  東瑗笑笑就撇過頭去。

  薛東琳要敢在今日這樣的場合鬧事。薛老夫人就會再禁她的足,東瑗猜想她不會跳出來尋事,對她不甚在意。

  正想著,聽到遠處大門口的鞭炮聲絡繹不絕想起,又有管事急匆匆跑進來稟告:「五姑奶奶和五姑爺回門了。」

  鞭炮聲一陣陣響起,一陣比一陣聽得清晰:過了三重儀門。過了垂花門,漸漸到了正堂不遠處。

  東瑗的幾個堂兄、堂嫂迎了出去。

  須臾,就把穿著紅色衣衫的兩人迎了進來。

  東瑗和正堂眾人的目光一齊投向門口。

  對於蕭宣欽,大家都是聞名已久。

  東瑗先看到了薛東蓉。

  她梳著婦人的高髻,帶著五彩碧璽鳳鈿,臉上塗抹脂粉,將她的五官襯托得更加明媚動人。只是神態裡沒有新婚婦人的嬌羞,跟在娘家時一樣的清冷,唇角含著淡淡的笑,把此刻的熱鬧排揎在外。

  好似她也是個看客般。

  而蕭宣欽,眾人尚未看清他的模樣,就聞到他身上濃濃的酒氣。

  薛老侯爺的眉頭緊緊蹙起來。

  待他進了正堂,眾人都在打量他。

  穿著紫紅色繭綢直裰,粉底皂靴,身量高大頎長,一頭烏黑的青絲,帶了玉冠。臉龐的輪廓很好看,只是眼睛裡有著未睡醒般的渾濁。

  臉頰帶著醉酒後的酡紅,眼底的黑影似徹夜尋歡的淤積。

  不僅僅是老侯爺,薛家眾人的臉色一瞬間都不好看。

  看著蕭宣欽的模樣,應該是剛剛被人從春樓裡尋回來的。

  二夫人看著薛東蓉,淚水就溢滿了眼眶。

  薛老夫人的眼波頓時沉了下去。

  東瑗看在眼裡,歎了口氣。



第一百一十九章 拒絕

  蕭宣欽和薛東蓉給薛家眾人行禮。

  他兩人,蕭宣欽宿醉未醒,腳步微踉;薛東蓉冷淡漠然,置身事外。與東瑗回門時的喧鬧不同,氣氛詭異的冰冷。

  婆子拿了蒲團,讓蕭宣欽和薛東蓉跪下給老侯爺和老夫人磕頭。

  老侯爺卻猛然站起身,冷哼一聲出了大堂。

  冰冷的氣氛頓時凝滯起來。

  老夫人亦顫顫巍巍站起身,扶著丫鬟寶巾的手走了出去。

  二夫人禁不住掩面而泣,四姑娘薛東婷忙起身去安慰母親。一個穿著天藍色寶綢直裰的男子亦上前勸二夫人。

  他是東瑗的三堂兄薛華軒,二夫人的親生兒子。因為胞妹薛東蓉成親,他特意從邊遠的四川趕了回來。

  看到這等場景,他的臉鐵青。

  世子爺歎了口氣,也跟著老侯爺出去。

  世子夫人只得跟上前去服侍老夫人。

  正堂內嘈嘈切切,有人歎氣,有人嗤笑,有人同情勸二夫人,有人扶起跪著的薛東蓉。

  在亂雜中,蕭宣欽緩緩俯身,對著剛才薛老侯爺和老夫人坐的正席磕了三個頭,次次落地有聲。

  東瑗的目光就投向了他。

  從背後看去,他的背影有種相似感。時常跟盛修頤去給盛夫人請安,東瑗總是走在盛修頤背後,有時會不經意間看到他的背影。

  蕭宣欽的背影和盛修頤有幾分相似。

  老侯爺和老夫人都走了,薛東蓉也起身了,他還是對著薛老侯爺和老夫人的位置磕了頭。

  看一個人的操守,主要視其所為與所不為。

  明知三日回門,倘若心裡明白些,都會藏拙。哪怕再荒唐,都不會在昨夜徹夜尋歡。

  明明老侯爺和老夫人已經走了,將他冷落,他依舊做出了孫女婿對長輩的敬重。

  看到蕭宣欽磕頭。薛家有人白眼,有人嗤笑,東瑗心裡卻有絲異樣。

  這個五姐夫,是故意的吧?他做出這副荒唐的姿態。是為了什麼?

  給薛老侯爺看嗎?

  東瑗的三堂兄薛華軒若有所思。

  薛東蓉回門這頓飯,吃得很壓抑。

  晌午的天氣又酷熱起來。

  吃了飯,大家也懶得看戲。這次的客人,都是薛家嫁出去的女兒,天氣炎熱難耐,大家都回了各自母親房裡乘涼。

  東瑗想著老夫人和老侯爺在生氣,想去陪老夫人說笑。寬慰寬慰老人家。她先去給五老爺和五夫人請安後,才帶著薔薇去了老夫人的榮德閣。

  青幃小油車在榮德閣門口停下,婆子端了小杌子,薔薇先下來,然後扶了東瑗下車。

  小丫鬟稟九姑奶奶瞧老夫人來了,詹媽媽就迎了出來,念叨:「這麼熱的天兒,九姑奶奶又是雙身子的人。怎麼四處跑?前頭不坐席嗎?」

  東瑗笑了笑:「前頭的席撤了,聽戲的芳榭又熱,大家就散了。」

  詹媽媽淡笑。請東瑗進東次間坐,讓小丫鬟給東瑗上茶,然後指了指內室,讓東瑗說話的聲音輕些。

  東瑗知道老夫人和老侯爺在內室說話,就微微頷首。

  榮德閣的東次間擱了冰,比外面涼快多了。可東瑗和薔薇是剛剛進門的,還是不停拭汗。

  詹媽媽拿著雪色團扇替東瑗打風。

  薔薇上前,低聲道:「媽媽,讓奴婢來。」

  詹媽媽沒有同薔薇爭,把扇子給了她。然後壓低聲音對東瑗笑:「九姑奶奶,薔薇這孩子越長越好……」

  薔薇就微微紅了臉。

  東瑗卻好似聽出了些弦外之音。

  她懷了身子,她的滕妾又不得盛修頤的喜歡。不想讓其他姨娘在她懷孕時鑽空,該安排通房了。

  詹媽媽不會是這個意思吧?

  倘若詹媽媽是這個意思,也是老夫人透了口風。當初東瑗嫁到盛家去,她們就是想讓薔薇做滕妾的。

  「薔薇模樣是越來越好。」東瑗輕聲笑道。

  詹媽媽看了眼東瑗。沒有再說什麼。

  丫鬟撩起氈簾,老侯爺從內室走了出來,臉上已是一片淡然,沒有了在正堂時的盛怒。

  薔薇攙扶東瑗下炕,給他行禮。

  老侯爺看到她,笑了笑:「前頭散席了?」

  東瑗道是。

  「陪你祖母坐坐,天涼了些再回去。」老侯爺叮囑道,轉身出了榮德閣。

  東瑗和詹媽媽進了內室。

  老夫人衝東瑗招手。

  東瑗就坐到她身邊。

  「這樣熱的天兒,不該過來的,動了胎氣怎麼好?」老夫人摩挲著她,笑容慈祥。

  「不礙事的,坐車過來,走了幾步路而已。」東瑗笑。

  老夫人就問她最近幾日可有不適等等,又道:「早些告訴你婆婆,讓她派個懂生產的媽媽在你身邊。」

  「羅媽媽生養了兩個兒子,一個閨女,她就比管生產的媽媽還要懂。」東瑗笑道。

  老夫人哦了聲,想起了什麼,向詹媽媽詢問羅媽媽的事:「當年大奶奶生瑞姐兒,是不是她去照顧大奶奶的?」

  詹媽媽笑:「可不是?您說她生了三個孩子,從來沒病沒災的,是個會照顧人的,就把她派去照顧大奶奶。還想讓她做瑞姐兒的乳娘呢。」

  老夫人恍然大悟般,呵呵笑道:「是了是了,我想起來了。」

  羅媽媽派給東瑗之前,差點做了薛府嫡長孫女的乳娘?

  東瑗錯愕。

  給薛府嫡長孫女做乳娘,那是極高的榮耀;從老夫人屋裡出去,給六年前的東瑗做管事媽媽,等於貶職。

  這是天與地的差別。

  那時的羅媽媽並不能預見東瑗未來會受寵啊,她怎麼會願意呢?

  一個是薛府嫡長孫女的乳娘,應該是薛府下一代裡較尊貴的乳娘了,是光耀的前程;一個是不受寵的嫡女的管事媽媽,前途未卜。

  一般人都會選擇前者吧?

  羅媽媽從未在東瑗面前露出過不滿,對東瑗盡心盡力。

  倘若不是今日老夫人提起,東瑗壓根就不知曉從前那麼回事。

  東瑗準備問是怎麼回事,老夫人已經歎氣道:「……她跪在我面前,說沒有福分做大小姐的乳娘,哭哭啼啼的。問她什麼,又說不出來,是個老實的。後來留了兩年,才給了瑗姐兒。」

  詹媽媽點頭,笑道:「老夫人還是這樣的好記性。」

  羅媽媽自己不願意去?

  「為何不願意啊?」東瑗問,「給瑞姐兒做乳娘,不是好事嗎?」

  詹媽媽搶在老夫人前頭,笑道:「可不是,當時眾人皆說是好事,偏她不願。九姑奶奶,這是您和羅媽媽的緣分。」

  看來是不能說了。

  東瑗就笑笑沒有再問。

  在老夫人處坐了一下午。

  中途世子夫人帶著二姐薛東喻來給老夫人請安。寶巾出去說老夫人身子不利爽,九姑奶奶陪著呢,讓世子夫人和二姑奶奶先回去。

  後來大約是世子夫人去通知了眾人,再也沒有來給老夫人辭行的。

  而老夫人也隻字不提五小姐薛東蓉和五姑爺蕭宣欽。

  東瑗自然也不敢提。

  落日西沉,透過院裡高大樹木投下斑斑樹影,深綠濃翠掩映著榮德閣。牆上自鳴鐘響起,已經申正。

  老夫人知道東瑗也要在婆婆跟前立規矩,不能回去晚了,就叫詹媽媽送東瑗和薔薇出去。

  臨走的時候,老夫人賞了薔薇一支掐金絲鏤空金簪,叮囑她好好服侍東瑗。

  薔薇接了,謝過老夫人後,跟著東瑗出了榮德閣。

  回盛昌侯府的馬車上,東瑗問薔薇:「你可知曉羅媽媽當年為何不給瑞姐兒做乳娘啊?」

  她還是念著這件事,反而把老夫人對薔薇事情的暗示擱在腦後。

  東瑗不會安排薔薇侍寢。

  因為就算她懷了孕,盛修頤的妾室也無機可乘。盛修頤的妾室,邵紫檀在他身邊十幾年,陶氏六、七年,范氏兩年。倘若他喜歡誰,早就寵上了,兒女也早有了。

  她和盛修頤不是新婚夫妻。

  再說,在她誕下麟兒之前,盛修頤都不一定能從西北回來……

  甚至可能回不來……

  她忙打出念頭,不敢往深處想。

  薔薇見東瑗問她羅媽媽那件事,就笑道:「奶奶,瑞小姐都快八歲。給她選乳娘也是八年前的事。那時我才七八歲,在老夫人院裡管燒茶水的差事,哪裡能知曉羅媽媽為何不給瑞小姐做乳娘的事?您不如回去問問羅媽媽。」

  東瑗聽了失笑,她的確捨近求遠了。

  薔薇頓了頓,對東瑗道:「奶奶,三少爺從四川回來了……」

  東瑗不解望著她。

  薔薇有些不好意思:「奶奶興許忘了,我曾經跟奶奶提過,我大哥是二房的三少爺跟前服侍的,後舉家跟三少爺去了四川。我瞧著三少爺回來了,我大哥大約也回了盛京。奶奶,我想跟您告一日假,明日回去瞧瞧兄嫂,好些年不見面了。」

  東瑗笑道:「行啊,你明日就去,住一晚再回來。」

  薔薇搖頭,笑道:「奶奶有了身子,滿院子只有我知曉,旁人服侍不周,我回去也住得不安心。我早上回去,下午就回來。」

  東瑗忍不住笑:「你安心回去兄妹團聚,我還有羅媽媽和橘紅、橘香呢……」

  薔薇見東瑗說的很誠懇,是她莫大的恩典,就不再推辭,給東瑗道謝。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2:57 PM

第一百二十章 元昌帝的怒

  回到盛昌侯府,已是黃昏,金燦燦的斜照似錦緞灑滿了元陽閣門前的青石小徑。東瑗和薔薇回來,盛夫人問她吃過晚飯沒有。

  東瑗笑:「還沒有,不怎麼餓,沒什麼胃口。」

  盛夫人笑道:「天熱,我也沒什麼胃口,叫廚房做了蓮米粥,你就在我這裡吃些再回去。」

  東瑗忙道謝,在盛夫人的院子裡吃了晚飯才回了靜攝院。

  洗了澡,換了乾淨輕薄的中衣,東瑗斜倚在臨窗的大炕上看盛修頤留下來的那本《六韜》。

  羅媽媽進來,東瑗放下書,讓丫鬟們都下去,只留羅媽媽,笑道:「您今夜陪著我。」

  羅媽媽摸了摸她散開的青絲,像小時候一樣憐惜望著她:「好好,媽媽陪瑗姐兒睡。」

  丫鬟們不再跟前,羅媽媽就叫她瑗姐兒,跟在娘家時一樣。

  羅媽媽又問東瑗今日五姑奶奶回門,可有趣事。

  東瑗把蕭宣欽的事說了一遍。

  羅媽媽神色微黯:「五小姐當初真是魔怔了。尋死覓活嫁這麼個人。瑗姐兒,你說是不是報應?人在做,天在看,做一點兒違心事,老天爺都記帳呢。」

  東瑗笑了笑。

  羅媽媽替薛東蓉感歎了一回,想起了什麼,猶豫片刻才問:「五小姐出閣……不曉得三少爺回來不曾……」

  三少爺,是指東瑗的三堂兄薛華軒。

  羅媽媽怎麼好好的問起他?

  「回來了。薔薇的大哥是跟在三哥身邊的,聽說這次也回了盛京。薔薇明日請了半日假。」東瑗笑道,「媽媽,您怎麼問三哥?」

  羅媽媽笑容勉強:「五小姐是三少爺的胞妹,就想起來問問……」

  東瑗想起今日祖母說,羅媽媽原本是服侍大奶奶生產的,而後也看好了她,想讓她做嫡長孫女薛華瑞的乳娘。

  而羅媽媽推辭了。

  「媽媽,您當初為何不想給瑞姐兒做乳娘?」東瑗徑直問道。

  羅媽媽大駭。驚愕拉著東瑗的手:「誰和你說起過這件事?」

  東瑗眼底有了些許漣漪,道:「是祖母……媽媽,我可能有了身子……」

  她話未說完,羅媽媽駭然情緒猛然一轉。由驚愕轉為大喜道:「瑗姐兒,你有了身子?」

  說著,往東瑗身上瞧。

  東瑗頷首,把薛府請的那位太醫的診斷告訴了羅媽媽。

  羅媽媽雙手合十,連連念阿彌陀佛:「祖宗保佑,菩薩保佑。」然後又問,「你和夫人說了嗎?」

  東瑗搖頭。

  羅媽媽臉上的喜色就輕了幾分:「……瑗姐兒。你這些日子總是和薔薇悄悄說話,媽媽也沒問。怎麼不和夫人說你有了身子的事?這不是大喜事?」

  倘若把盛家子嗣詭異的單薄告訴羅媽媽,不過是多一個人替她擔心罷了。羅媽媽雖在盛家生活,可能根本就沒有注意到盛家為何子嗣稀少。

  而且羅媽媽善良糯軟,幫不上什麼忙,東瑗決定不說,就道:「三日前才診斷出來……我想再過一個月,胎位穩了才告訴夫人。免得早早說了。夫人以為我討賞呢。」

  羅媽媽眉頭就蹙了蹙。

  她大約是覺得東瑗太謹慎,卻也沒有再反駁她。

  「……祖母想讓我告訴夫人,請夫人在我身邊放個懂生產的媽媽。我說您就很懂。祖母和詹媽媽才說起當年讓您伺候大嫂的話來。」東瑗又把話題轉了回去,「媽媽,您為何……」

  「瑗姐兒!」羅媽媽重重捏了捏東瑗的手,打斷了她的話,「有些事不是媽媽不肯說……你也知道,咱們家幾代同堂,幾房住在偌大的院子裡,總有些不好的事。看在眼裡了,就爛在心裡……你別再問這話了。」

  羅媽媽在大嫂房裡見到了什麼不幹淨的事?

  東瑗心口跳了跳。

  羅媽媽先問了三少爺薛華軒,而後東瑗說起大嫂杭氏。她的表情瞬間駭然。

  的確不是什麼好事,東瑗隱隱猜測著,就不想再知道了。她笑了笑:「我以後不問。」

  ★★★★★★

  酷熱的夏季似流火般,也挨不住秋風蕭殺,轉眼就到了秋高蟹肥桂花黃的八月底。

  盛修頤走了五十來天,才到了西北大營。

  而東瑗去給盛夫人早上請安的時候吐了出來。被盛夫人和康媽媽看出了破綻,知曉她已經有了身孕。

  東瑗也不再隱瞞,把自己懷了身子的事告訴了盛夫人,心裡卻忐忑難安。

  她想知道盛昌侯是什麼態度。

  後來有一天請安時碰到了盛昌侯。

  他沒有東瑗想像中的冷臉,難得溫和對她道:「倘若不適,隔三日來請安一次就好。好好誕下孫兒,就是對我們極大的孝順。」

  他的語氣和表情沒有絲毫的做作,像是很高興。

  東瑗進門就有了身子,這不僅僅是她的福氣,也是整個盛家子嗣旺盛的標志。盛昌侯的歡喜不像是假的。

  那麼盛家子嗣單薄的原因……

  不會真的就是天然的吧?

  這個念頭一起,東瑗就覺得不靠譜。盛家那麼多人,怎麼就那麼倒霉,除了盛修頤的孩子,就只有二奶奶葛氏有個七歲的女兒。

  其他人怎麼會天生不能生育?

  東瑗想著,就下定決心要查查此事。她一開始以為是盛昌侯,而現在……她對自己的判斷有了幾分不確定。

  盛昌侯的林大姨娘鬧了一場送去田莊,沒過兩個月就病死了。盛夫人告訴東瑗的時候,語氣裡有幾分悵然:「她們兩個,比你二弟妹還要小一歲,長得又好看,總沒有孩子,心裡不踏實的。侯爺一日日老了,她們總怕頤哥兒將來會怠慢她們,最近開始尋事了。把林大姨娘送走,也是想二姨娘能安分些……誰知道,侯爺還是怕她們不安分……大姨娘不像二姨娘聰明。心地卻是好的……」

  盛夫人的意思,雖然很隱晦,東瑗聽得出是說盛昌侯弄死了林大姨娘,只是為了震懾林二姨娘。要麼沒有子嗣的活在盛家;倘若起了要子嗣的歪念。就是個死。

  東瑗沒說什麼,忍不住想她公公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她嫁過來這段日子看得出,盛夫人雖是和軟性子,盛昌侯對她卻是尊敬的,有著平常人家少年夫妻老來伴的相親相敬。

  這一點,讓東瑗對盛昌侯有些改觀。他不是個寵妾的人,對盛夫人也不錯。

  也許自己一開始第一印象不好。就整個否定了盛昌侯,覺得他沒有可取之處。

  盛昌侯房裡的兩位林姨娘沒有子嗣,東瑗已經能從盛昌侯殺林大姨娘中確定是他做的。

  可是二爺盛修海、兩位叔伯家裡的兄弟也沒有子嗣,真的跟盛昌侯有直接關係嗎?

  想著,東瑗就舀出三百兩銀子,讓薔薇偷偷去了兌了現銀。

  她想用錢買通盛家的人,弄清楚各房沒有子嗣的原因。

  再也不能耽誤下去。

  ★★★★★★

  八月中秋宮裡給皇親國戚家裡賞了吃食。盛夫人進宮謝恩的時候,把東瑗進門就懷了身子告訴了盛貴妃娘娘。

  盛貴妃就把這件事告訴了元昌帝。

  從盛貴妃娘娘的宮裡出來。元昌帝回到御書房,就把書案上一塊水晶鎮紙狠狠砸在地上。

  總管太監婁友德和御書房服侍的一群大小太監見皇帝發火,全都噗通跪下。瑟瑟發抖,生怕觸了霉頭。

  「他居然敢,他居然敢!」婁友德聽到書案上的硯台又被砸到地上,元昌帝的聲音憤怒如雷,反覆恨聲說「他居然敢」。

  太監們都將頭磕在地上,不敢吭聲。

  誰居然敢?

  「……朕都做得那麼明顯,他居然裝傻,他竟敢……」元昌帝憤怒蹂躪著書案上的筆墨紙硯、書籍、奏摺。

  等他安靜下來,御書房滿屋狼藉。

  婁友德並十幾個小太監依舊跪著,沒人敢開口說求皇上息怒。

  元昌帝坐在椅上。手捏住椅子扶手,鐵青的臉色好半晌都無法回轉。

  婁友德不知旁的小太監感覺如何,他的腿都跪麻了。牆上的自鳴鐘響起,婁友德知道元昌帝沉默已經半個時辰了。

  他只得壯著膽子低聲問:「陛下……」

  「婁友德,文靖長公主的駙馬是哪一日做壽的?」元昌帝問答,聲音裡有了幾分迫切。

  婁友德忙道:「今年的四月二十八。陛下。」

  「四月二十……四月二十八……」元昌帝倏然站起身子,聲音裡有難掩的笑意,反覆踱步,倏然道,「……刺得好。」

  婁友德一頭霧水,可是他聽到元昌帝說「刺得好」,就想起那日元昌帝從文靖長公主府回來,胳膊上被什麼東西刺得鮮血淋漓。

  四月二十八是文靖長公主駙馬的壽誕。

  那麼四月二十,是什麼日子?

  他努力想了想,還是想不起來,四月二十到底是什麼日子。

  「才八天,誰說得清?」婁友德聽到元昌帝帶著笑意的聲音,便抬頭看去,只看到年輕皇上臉上有種異樣的神采。

  好似得到了一件稀世珍寶般。

  倏然回來就暴怒,又突然欣喜。能讓元昌帝情緒變化如此異常的,除了蕭太傅,婁友德想不出別的事。

  可是元昌帝方才說「他居然敢」,又說「四月二十」,到底是怎麼回事?

  「起來吧。」元昌帝沉聲道,「把這裡收拾乾淨了。今日的事,要是太后聽得半點風聲,你們全部死罪。」



第一百二十一章 來客(1)

  盛修頤走後的第四個月,東瑗的肚子漸漸顯露。

  她一開始晨吐得很厲害,不過幾日就消停了。

  盛夫人誇她肚子裡的孩子聽話,還跟東瑗說她曾經懷孕的辛苦:「……我當年懷貴妃娘娘的時候,吐了整整七個月,貴妃娘娘誕下後,我整個人瘦得不成形。後來懷頤哥兒的時候也吐了好幾個月,懷沐哥兒的時候也不好受。真沒有一次像你懷象這樣好的……」

  然後又對東瑗道,「頤哥兒不在身邊,你不用怕。當年娘懷三個孩子的時候,侯爺都在外出征……」

  東瑗卻注意到,盛夫人說她懷三個孩子,沒有提盛家今年五月進宮的嫡女盛修琪。

  三小姐盛修琪難道不是盛夫人生的?

  「有娘呢,我不怕。」東瑗心念轉過,不敢多問,忙笑著搭訕。

  康媽媽用青花描金瓷碟端了掰成瓣的甜香橘進來,請盛夫人和東瑗吃橘子。

  東瑗不愛其味,勉強吃了一塊,就不再吃了。

  盛夫人也不太愛,吃了一塊,讓康媽媽端下去賞屋裡服侍的丫鬟們吃。

  康媽媽就笑著起身,把碟子又端了下去。

  東瑗和盛夫人在東次間聊天,盛夫人的丫鬟香薷在一旁服侍。

  康媽媽端了橘子下去後,半晌不見回來。須臾,東瑗就聽到院子裡有丫鬟的聲音。

  康媽媽再進來的時候,臉色不太好。

  她立在一旁。給盛夫人使了個眼色。

  盛夫人看在眼裡,知道康媽媽有事,就對東瑗道:「你先回屋去吧……」

  東瑗道是,起身下炕。

  香薷上前跪下給她穿鞋,康媽媽又喊了薔薇進來。

  出元陽閣的時候,東瑗瞧見了一個穿著紫色短褥的丫鬟站在屋簷下,跟盛夫人的大丫鬟香櫞說著什麼。

  東瑗好似從未見過那丫鬟。不免又看了她一眼。

  那丫鬟就乖順屈膝給東瑗行禮。

  東瑗笑了笑,帶著薔薇轉身就走了。

  元陽閣的內室裡,康媽媽低聲跟盛夫人耳語著什麼。

  盛夫人臉色瞬間大變。不由自主攥緊了康媽媽的手:「……他來做什麼?侯爺說過,不准他踏入盛京的……」

  「程氏不行了……」康媽媽低聲道,「嚥不下氣。斷糧好幾日,反覆念著海哥兒和琪姐兒,死不得,也活不得。」

  盛夫人神態裡有分悲憫:「她一生都這麼可憐……」

  「是啊,辰哥兒見他娘這樣,看不下去。只得親自上京來求侯爺,讓他帶胞弟胞妹回去見他娘最後一面。」康媽媽低聲道,「人現在門房那裡呢。夫人,您拿個主意,總不能把人擱在門房吧?」

  「我能有什麼主意?」盛夫人聽到程氏不行了。眼裡不由有淚,歎氣道,「當年說好的,海哥兒和琪姐兒養作我的孩子,程氏親口同意的。侯爺不可能讓海哥兒再回徽州去;琪姐兒還進宮了,也去不成。我要是做主讓辰哥兒進來,侯爺又該罵我……」

  這倒是實情。

  盛昌侯是不可能讓盛修海和盛修琪再回徽州的。

  況且盛修琪進宮了,不可能再回去。

  「……那怎麼辦?不能總讓辰哥兒等在門房吧?他長得像咱們家的人,要是那些刁鑽的奴才看出什麼,嚼出什麼舌根子……」康媽媽越想越怕,聲音更加低了下去。

  「領到沐哥兒院裡去。」好半晌。盛夫人左思右想,決定道,「派個人去宮門口等著,等換了班,快尋沐哥兒回來,讓他先見見辰哥兒。他們兄弟有話好說。要是侯爺發怒要打殺辰哥兒,沐哥兒還能攔一攔……我是攔不住侯爺的……」

  康媽媽噯了聲,見盛夫人臉色蒼白,眼裡有淚,就讓香櫞進來伺候。

  她快步去了外院。

  ★★★★★★

  東瑗和薔薇回了靜攝院,羅媽媽帶著橘紅、橘香正在曬被。

  見東瑗進來,羅媽媽就笑:「今日是個吉日,把屋裡的衣裳被子都拿出來晾晾。奶奶先屋裡坐……」

  東瑗沒有進屋,而是轉身坐在院裡的籐椅上,看著她們曬被,還笑嘻嘻道:「我也曬曬日頭……」

  靜攝院的牆角有兩株虯枝繁茂的桂花樹,此刻正是滿園濃郁馥郁。東瑗很喜歡,瞧著微風下簌簌飄落的軟香碎蕊,心情很舒暢。

  薔薇沒有阻攔東瑗,只是轉身進屋,拿了軟墊和薄裘給她蓋著,生怕她受了涼。

  見東瑗瞧著桂花飄落出神,薔薇就笑著問她:「奶奶,咱們要不要做些桂花糕嘗嘗?今年的桂花開得好……」

  「好哇。」東瑗回眸,高興道。

  橘香聽到了,就放著被子不晾,擠到東瑗跟前,討好看著東瑗:「奶奶,我上樹去摘桂花吧?」

  東瑗噗嗤笑起來。

  羅媽媽也笑,搖頭道:「多大人了,跟孩子似的,摔下來怎麼好?想做桂花糕,讓個手腳靈活的小丫頭去摘,你老老實實的吧。」

  橘香忙站起來,活了活手腕:「媽媽,我就是那手腳靈活的。」

  說的滿院子丫鬟婆子哈哈大笑。

  東瑗也笑得不行。

  最後,還是橘香領著小丫鬟摘了滿滿兩提籃桂花。

  羅媽媽做的糕點最好,她去淨手揉麵,橘紅和橘香便在一旁幫忙。

  一個時辰左右,桂花糕做好了。

  東瑗嘗了一口,甜香又不膩,好克化。

  「給夫人和二奶奶、表小姐、三爺都送些吧。」東瑗笑著紛紛薔薇,「尋了食盒來裝。」

  薔薇道是。

  等薔薇尋了四個食盒過來,羅媽媽幫著分了。

  薔薇拿著給盛夫人送去。夭桃給二奶奶送去,尋芳給表小姐秦奕送去,碧秋給外院的三爺盛修沐送。

  片刻,薔薇、夭桃、尋芳都回來了。

  盛夫人很高興,賞了薔薇一對手鐲。

  表小姐秦奕賞了尋芳一個八分的銀錁子。

  二奶奶也打賞了尋芳幾個錢。

  只有給三爺送桂花糕的碧秋一直沒有回來。

  「碧秋去了這半天。可不得了,失足落水了不成?」橘香笑道。

  盛家處處都是池塘。

  碧秋和尋芳從前都在盛夫人的元陽閣當差。聽到橘香問,尋芳就笑著解釋:「碧秋和三爺院裡的畫琴從來總是一處兒頑。後來三爺從西北大營回來。在外院住下,夫人就把畫琴、畫扇都遣去服侍三爺。大約是畫琴絆住說話呢。奶奶,我尋尋她去。」

  東瑗搖頭。笑道:「咱們這兒又沒事,她難得出去一趟,逛逛不礙事的。」

  尋芳應是。

  話音剛落。碧秋就回來了,手裡拎著同樣的食盒。

  她笑著把食盒打開,是一碟子芙蓉酥餅。

  她跟東瑗說道:「……我剛去的時候,三爺不在,有個陌生的男子坐在屋裡,夫人身邊的康媽媽居然陪著。我不認得是誰,準備放下東西就走,正好三爺回來了。問我何事,我照直說了,三爺就讓我略等等。然後進屋陪那男子說話呢。我等了半晌,畫琴才端了這個出來,說是三爺昨日買的,味道還好,讓送給夫人和奶奶們嘗嘗。正好我去了。就讓我帶回來,三爺不派人送過來了…」

  然後又從袖底掏了兩個銀錁子給東瑗:「三爺賞的……」

  東瑗的心思卻不在這酥餅上,只是好奇康媽媽陪個陌生男子坐在三爺屋裡,到底是怎麼回事。

  見碧秋掏出銀錁子,東瑗笑道:「三爺賞你的,你收著就是。」

  碧秋屈膝道是。

  東瑗留下酥餅。還剩下些桂花糕,羅媽媽讓橘香拿下去分給丫婆子們都嘗嘗鮮。

  日後偏西,羅媽媽讓丫鬟們幫著收被子、衣裳。

  東瑗坐在臨窗的大炕上,只覺得身子乏得緊,薔薇拿著美人捶輕輕幫她敲腿。

  「薔薇,你說,是不是世子爺從西北派人回來了?」東瑗一直在想到底是誰在三爺屋裡,盛夫人身邊最得力的康媽媽還陪著,很怪異。

  難道是盛修頤出了事,特意避開東瑗?

  她想著,後背就僵直起來。

  薔薇被她嚇一跳,忙扶下她躺著,笑道:「奶奶多心了。倘若是世子爺有了消息回來,夫人定會叫了您去的。」

  東瑗知道這是安慰的話,一直惴惴不安等著。

  下午姨娘們和孩子們給東瑗請安。

  「母親,祖父回來了,在屋裡罵人。」盛樂鈺爬在東瑗的耳邊,跟她低語。

  東瑗又想起盛修沐屋裡的那個男子,心猛然一跳。

  盛樂鈺雖是跟東瑗耳語,聲音卻不小,屋子裡的人都聽到了他的話。

  幾個姨娘們都側耳傾聽。

  盛樂蕓就忙要上前抱盛樂鈺,低聲對東瑗道:「母親,鈺哥兒不懂事……」

  東瑗笑了笑,對盛樂蕓道:「沒事,沒事。」順勢把盛樂鈺摟住。

  薔薇在一旁瞧著心驚,生怕盛樂鈺不小心打到了東瑗的肚子。

  東瑗笑道對四位姨娘道:「我有些乏了,你們都忙去吧,孩子們陪陪我就好。」

  沒有聽到盛昌侯發火的後文,好似話說了一半嚥下去,幾個姨娘心裡又不太舒服,可有不敢違逆東瑗,起身告辭了。

  特別是薛江晚,表情很明顯。

  等姨娘們一走,東瑗讓盛樂郝、盛樂蕓也坐到她身邊,然後問盛樂鈺:「鈺哥兒想要考狀元郎,做博學國士,可是?」

  盛樂鈺忙點頭。

  東瑗就笑摸了摸他的頭,然後抬眸問盛樂郝:「郝哥兒跟著先生念書,你告訴母親和弟弟,如何能成為國家棟梁?」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3:35 PM

第一百二十二章 來客(2)

  盛樂郝有些驚訝。

  他看到東瑗眼裡的溫柔,語氣很真誠,想了想,才輕聲道:「先生說,修身養性,克己復禮。國士當有風骨,居有所親,富有所與,達有所舉,窮有所不為,貧有所不取。先修身,而後才是立言、立德、立功。」

  東瑗眼眸的瀲灩笑意越發濃郁,道:「對,國士當有風骨,而君子何以克己?」

  盛樂郝聽到這裡,才恍然大悟嫡母想說什麼,聲音越發從容,道:「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

  盛樂鈺和盛樂蕓見哥哥出口成章,都微帶羨慕看著他。

  盛樂郝說完,看了眼盛樂鈺。

  盛樂鈺就揚起粉嘟嘟的小臉問:「大哥,鈺哥兒也要去念書……」

  東瑗笑道:「鈺哥兒明年就要去外院念書了,到時跟大哥一樣的好學問。你可知道方才大哥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盛樂鈺很老實的搖搖頭,纏著東瑗的胳膊,往她身上攀,甜甜笑著問:「母親,鈺哥兒沒有念書,聽不懂……」

  東瑗笑,把非禮勿視等句子用白話粗略解釋了一遍。

  然後問盛樂鈺:「鈺哥兒說說,是什麼意思?」

  盛樂鈺還是一頭霧水。

  一旁的盛樂蕓試探著道:「鈺哥兒,你方才偷聽祖父發火,非君子所為。那樣不好……」

  盛樂鈺猛然睜大了眼睛,求證般望著東瑗。

  東瑗就輕輕頷首,誇盛樂蕓說得對。

  盛樂蕓有些別扭的表情就舒了舒,垂首淡笑。

  「那……」盛樂鈺慌亂起來,「那我是不是不能做狀元郎了?」

  說著,快要哭出來。

  東瑗忍不住笑起來。

  盛樂郝和盛樂蕓也被盛樂鈺的表情逗樂了,兄妹二人抿唇。

  東瑗將他摟住,笑著道:「鈺哥兒只是聽了一次,下次改了就好。這次沒關係……」

  盛樂鈺忙問:「那我以後不再偷聽旁人說話。我是不是還能做狀元郎?」語氣很急迫。

  東瑗很肯定的頷首:「是啊。」

  盛樂鈺卻好似不怎麼相信,扭頭去看盛樂郝。

  盛樂郝忍著笑:「鈺哥兒以後聽母親的話,孝順母親,不偷聽旁人說話。長大了就是狀元郎。」

  盛樂鈺這才放心,點頭如搗蒜:「我不再聽旁人說話,我孝順母親。」

  一旁的薔薇見盛樂鈺攀在東瑗身上,一直提心吊膽,此刻才敢上前抱盛樂鈺,笑道:「二少爺,奶奶累了。奴婢抱您下來,好嗎?」

  盛樂鈺忙說好,就著薔薇手下來。

  東瑗眼底有了些倦意,就讓他們三人各自回屋。

  兄妹三人從靜攝院出來,跟著盛樂郝的小廝煙雨就迎了上來。

  盛樂蕓和盛樂鈺住在內院,各自有奶娘跟著。

  同盛樂鈺和盛樂蕓告別,盛樂郝帶著小廝煙雨往外院去。

  盛樂鈺在背後喊他大哥。

  「大哥,我去你院子裡玩兒。」盛樂鈺甩開盛樂蕓的手。邁著小步跑向盛樂郝。

  他不等盛樂郝答應,就牽了盛樂郝的手拉他走。

  跟著盛樂鈺的乳娘蘇媽媽忙上前,半蹲下身子對盛樂鈺道:「二少爺。您要去外院玩,也應該先稟了夫人。要不然,夫人該擔心了。」

  盛樂蕓也勸:「鈺哥兒,大哥要念書,我們改日再去。」

  盛樂鈺卻不依,纏著盛樂郝的胳膊,將頭往盛樂郝身上藏:「我要去大哥的院子,我要跟大哥念書……」

  他年紀尚小,不知念書的辛苦,只是見盛樂郝出口成章,豔羨不已。

  盛樂郝哭笑不得。

  蘇媽媽、盛樂蕓和盛樂蕓的乳娘戴媽媽都在旁邊勸,盛樂鈺就是不依不饒。

  盛樂郝只得道:「……我領了他去給祖母問安,再問問祖母吧。」

  盛樂蕓卻眉頭蹙了蹙,攔住盛樂郝:「大哥,祖父提早回了內院,在元陽閣呢。方才我和二弟去請安的時候。香薷沒讓我們進去……」

  就是說,盛昌侯和盛夫人有私密話說,旁人不能去打擾。

  盛樂鈺又黏得緊,盛樂郝沒法子,只得帶了他去。

  盛樂蕓一向對年幼的盛樂鈺多有照顧,便也跟著去了。

  於是盛樂蕓和盛樂鈺兩人的乳娘、丫鬟全部跟著,一行人一起去了盛樂郝的院子。

  孩子們走後,東瑗努力平復的心情又湧動起來。

  是不是盛修頤出了事?

  碧秋回來說的那個陌生男子,是不是盛修頤派回來的人?

  想著,心就火燒火燎起來,恨不能立馬去盛夫人的元陽閣問問情況。

  可是剛剛盛樂鈺說,盛昌侯在元陽閣,而且在發火。況且康媽媽跟盛夫人稟告情況的時候,給盛夫人使眼色把東瑗支開。

  不想讓她知道的意思。

  盛昌侯還在火頭上,東瑗不想去觸霉頭。

  她斜倚著彈墨重錦大引枕,闔眼假寐。

  薔薇以為她累了,就給她搭了件薄裘,怕她著涼。

  東瑗也懶得睜眼,獨自想著心事。

  自鳴鐘響起,薔薇喊她起身,去給盛夫人請安。

  換了件月白色折枝海棠紋褙子,東瑗扶著薔薇的手,有一個小丫鬟跟著她們,去了盛夫人的元陽閣。

  她進屋,看到滿屋子的人。

  盛昌侯臉緊繃著,神色很不好看;盛夫人努力陪著笑;三爺盛修沐坐在沿炕一排的太師椅上。

  他的上首,坐在一個穿青石色繭綢直裰的男子。

  東瑗心裡一動,是碧秋回來說的那人嗎?

  難道真是盛修頤派回來的人……

  她腳步突然虛了一下。

  她給盛夫人和盛昌侯行禮,然後給三爺行禮。

  三爺還禮,就指著那青衣男子對東瑗道:「大嫂,這是老家的大堂兄,今天才從徽州來。」

  是徽州老家來的人?

  東瑗心裡提著的那口氣就緩緩落下去,不是盛修頤的壞消息就好。

  她也來不及打量那位大堂兄,就屈膝給他行禮。

  這位大堂兄給東瑗還禮。

  落座的時候,東瑗看了他一眼。眉宇間和盛昌侯好似有兩三分相似,只是面容帶苦。看不出探親的喜悅。

  等東瑗落座,屋子裡又恢復了寧靜,誰都不說話。

  盛夫人只好沒話找話,說下午東瑗送來的桂花糕很好吃。很合胃口,問她是怎麼做的。

  東瑗笑道:「院裡的桂花開了,就摘了新鮮的。羅媽媽做的,她做了一手好糕點。」

  盛夫人笑道:「我年紀大了,也愛些這般好克化的糕點。回頭讓羅媽媽教教我這邊的廚子……」

  東瑗道是。

  然後,又是一陣沉默。

  盛夫人只好又道:「阿瑗,你先回去吧。天黑了路上不好走。你又是雙身子的人。」

  東瑗感覺到了這個「堂兄」的不同尋常,氣氛壓抑得她難受。不是盛修頤的壞消息,她的心放了下來,也不願意多待。

  盛夫人開口讓她先回去,她巴不得,忙起身給盛昌侯和盛夫人、三爺和大堂兄行禮,退了出去。

  盛家在老家的人?

  除了康媽媽,家裡的傭人全都是上京後買的。想打聽也打聽不出來。且事不關己,東瑗就腳步微緩,回了靜攝院。

  盛修頤走了這麼久。只有一封書信。

  從此就音信全無。

  次日吃了早飯再去給盛夫人請安,閒聊時東瑗就問起那位大堂兄來做什麼。

  「辰哥兒上京辦些私事,順便過府來瞧瞧我們。」盛夫人笑著對東瑗道,「大伯走了好些年,徽州離京都又遠,他們平常不怎麼來。」

  東瑗笑了笑。

  她聽到盛夫人叫那位大堂兄為辰哥兒,推測他的全名應該叫盛修辰。

  盛昌侯盛文暉有兩個親弟弟,二叔父叫盛文明,在京都做個小吏;三叔父盛文清,是個斯文的讀書人。不曾入仕,都住在京都,離盛昌侯府不遠。

  沒聽說盛文暉還有大哥。

  「我都沒聽說過徽州還有個大伯……」東瑗見盛夫人說起大伯家神色就微微黯了黯,不敢深問,只得隨便寒暄一句,準備尋個話頭把這話岔過去。

  盛夫人卻說:「大伯是侯爺的庶兄。沒了十幾年。他子嗣單薄,只有個辰哥兒在你大伯母跟前伺候。你大伯母姓程,是徽州當地人,不肯離鄉,所以沒跟我們上京都來。留在老家看守宅子。」

  東瑗哦了聲。

  日子平靜裡過了兩個月,盛京進入了冬月。

  冬月初九這日,東瑗在案几的書上畫了個圈。

  盛修頤西北之行已經整整五個月。倘若事情辦妥,他現在開始啟程回京,也許能趕上東瑗孩子出世。

  她已經七個月的身子了。

  倘若不能,便要錯過了。

  這日的天氣陰霾得駭人,黑雲四壓,寒風似刀子般割在臉上。

  天氣轉冷後,盛夫人讓她每日有空就去元陽閣坐坐,免了早晚請安。怕天黑路滑,她傷了身子。

  東瑗也應允了。不管刮風下雨,每日巳初都要去盛夫人那裡坐坐。

  盛夫人嗔怪她。

  她就說悶得慌,想和娘說說話。她很堅持,盛夫人也由著她,只是吩咐多派幾個丫鬟婆子陪著。

  冬月初九這日去了元陽閣,盛夫人正在叮囑兩個小丫鬟收拾包袱。

  「娘,爹爹要出門嗎?」東瑗給盛夫人行禮後,看到炕上的包袱裡裹著男式的裘襖,就問盛夫人。

  盛夫人神色哀婉:「不是,沐哥兒要出門。你徽州的大伯母沒了。頤哥兒和侯爺都不能回去,讓沐哥兒回去送送她。」

  三爺盛修沐有差事的。

  而二爺盛修海上次因為袁家小姐的事被打了一頓後,一直「臥床」,差事不做了,賦閒在家。

  「二爺也去嗎?」東瑗問。

  盛夫人微頓,歎了口氣才道:「海哥兒受了些風寒,不能趕路,才讓沐哥兒去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 子嗣單薄緣由(1)

  盛夫人帶著丫鬟們收拾好包袱,片刻盛修沐便進來了。

  外面風很大,他穿著灰鼠緙絲風氅,還是凍得嘴唇紫烏。

  他進了門,驟然感覺放了防寒簾布的東次間溫暖如春,笑呵呵褪了風氅交給一旁的丫鬟,給盛夫人和東瑗行禮。

  東瑗挺著大肚子,微微屈膝還禮。

  盛夫人就把擱在炕上的盤螭銅手爐遞給他:「我的兒,快暖和暖和。」然後感歎,「今年冷得特別早……」

  盛修沐直笑,接過銅手爐送回盛夫人手裡,將自己寬大結實的手裹著盛夫人的手:「娘,我不冷,您捧著暖和暖和……」

  盛夫人的笑容就溢滿了眼角。

  丫鬟端了熱茶來,盛修沐不顧東瑗在場,毫無形象一口氣全部喝了下去。

  胃裡暖和了,身子就暖和。

  聽說他十五歲去了西北大營,在那裡歷練了三年才回盛京。回京後,一直御前行走。

  給天子做伴當,將來會有錦繡的前程。

  盛夫人對小兒子的事最滿意。

  只是他的婚事令盛夫人不太高興。

  皇上把蕭家七小姐蕭舞傾賜婚給盛修沐,是今年正月裡的事。

  可盛昌侯說,按照徽州老家的規矩,一門一年之內不能娶兩房媳婦,今年辦了盛修頤的婚事,就把三爺盛修沐的婚期定在明年三月間。

  盛修沐都快二十了,還是孤身一人。

  尚未娶妻,又不能先納妾。盛夫人看著他房裡沒個知冷知熱的人,心就疼了起來。

  「你爹爹替你告了幾日的假?」盛夫人問盛修沐。一邊說著,一邊拉著兒子的手摩挲。順勢又把銅手爐塞到了他手裡。

  東瑗坐在他們對面的炕上,含笑聽著。

  「娘。我自己告假的。」盛修沐覺得盛夫人把他當小孩子,就順勢用撒嬌的口吻逗盛夫人開心,「您還當我在朝中凡事依仗爹爹?孩兒長大了,娘……」

  盛夫人直笑,眼睛卻有些濕潤,喃喃道:「沐哥兒也長大了,你們兄弟姊妹都長大了。」

  盛修沐見盛夫人善感起來,不敢再說這等煽情的話,笑道:「娘,我明日就去徽州。您想要徽州的什麼東西?我給您帶回來。」

  盛夫人用帕子抹了抹眼角的濕濡。笑了笑道:「都不拘的。每年徽州那邊莊子裡都送東西來,娘倒是沒什麼想得緊的……」頓了頓,又道,「娘和你大伯母二十幾年未見,你替娘在她靈前多磕幾個頭。」

  說起那位大嫂。盛夫人語氣裡有掩飾不住的悲憫。

  她一向善良,東瑗不曾多想。

  盛修沐道是。

  末初剛過,盛昌侯也從衙門裡回來。

  大家紛紛起身給他行禮。

  他坐下後,問盛修沐:「明日清早趕路,誰跟著你去?」

  盛修沐就把跟著的下人名字說給盛昌侯聽。

  盛昌侯聽了直頷首,道:「先不說這些。有件喜事,方才內侍傳出音兒,貴妃娘娘誕下了一位皇子……」

  盛夫人一聽,大喜。哎唷一聲:「已經誕下了?」

  盛貴妃娘娘的產期就在這幾日,盛夫人一直知曉,但是沒有想到是今日。

  盛昌侯眼睛裡也噙著笑:「剛剛誕下,內侍就連忙稟了我。我想著你總是記掛此事,就回來告訴你一聲。一會兒大約就有喜訊傳來。」

  盛夫人喜不自禁。

  盛修沐也歡喜,又懊惱:「我不該今日告假的。倘若我在宮裡。陛下肯定賞我的恩典去瞧瞧貴妃娘娘。」

  東瑗也跟著笑。

  盛貴妃娘娘又誕下了位皇子。

  元昌帝只有二皇子和三皇子,太后總念叨說龍脈單薄,這回盛貴妃誕下皇子,元昌帝和太后都應該很歡喜吧?

  東瑗彷彿看到了一絲明朗的局勢。

  只要朝中局勢穩定下來,她也能獲得一次喘息的機會。

  盛家的富貴又要更上一層了。

  黃昏酉正左右,宮裡有內侍來盛家,把盛貴妃娘娘誕下皇四子、母子平安的話告訴了盛家。

  盛家開宗祠,祭祀祖宗。

  入了夜,盛昌侯在大門口燃放了二十八響鞭炮。

  第二日,京都簪纓望族都知曉盛貴妃娘娘誕下了皇四子。

  洗三朝那日,盛夫人換了一品誥命夫人的朝服,進宮去朝賀。

  東瑗沒有封號,是不能進宮的,她待在家裡看著羅媽媽和橘紅、橘香給她未出生的孩子做小衣服。

  天氣依舊陰沉寒冷,靜攝院的東次間垂了厚厚的防寒簾幕,兩個銅鼎燃著銀炭,將暖流源源不斷送出東次間的角落裡。

  西北牆角一盆文竹青翠欲滴。

  薔薇從外面進來,一身的雪珠。

  東瑗和羅媽媽、橘紅、橘香都微愣,笑著問她:「外頭落雪呢?」

  薔薇失笑:「落了半日,你們居然不知道?」

  她們幾個人一直在說笑,真的不曾留意到是否落雪了。

  薔薇看了東瑗一眼,好似有話跟她說,低聲道:「奶奶……」

  東瑗會意,笑著起身帶薔薇進了內室。

  橘香在外面吐舌頭,悄悄跟橘紅和羅媽媽道:「薔薇又跟奶奶咬耳朵,她們時常偷偷說悄悄話兒。我聽聽她們說什麼……」

  說罷,便要躡手躡腳跟過去,貼著氈簾要聽。

  橘紅就高聲道:「奶奶,橘香在簾外呢。」

  橘香忙跑了回來,按住橘紅要打。

  東瑗撩起氈簾,笑道:「橘香,你敢偷聽我們說話,我就把你的大莊打發回田莊去,不叫他在京都伺候。」

  橘香臉刷的紅了,氣得直跺腳。

  橘紅和羅媽媽笑得不行,拉了橘香坐下,不准她再去偷聽。

  「奶奶。是二房和三房孩子的事。」東瑗折回內室,薔薇低聲告訴她。

  二房是說盛昌侯的二弟盛文明。

  三房是盛昌侯的三弟盛文清。

  東瑗進門就聽說兩位叔叔家有四位兄弟。卻都沒有孩子,所以叫薔薇先去打聽到底為何。

  她不由心中一動。

  東瑗過府大半年了,盛昌侯夫人的兩位妯娌只來過幾次。

  東瑗也只見過幾位堂弟媳婦兩次,根本就分不清她們。

  兩位叔叔家的四個堂弟年紀相差都不大。

  她兩個月前給了薔薇三百兩銀子去買通關係打聽這些事,薔薇好似是第一次回來給她準信。

  因為薔薇辦事仔細,東瑗知道她是想打聽清楚了再說,怕零零碎碎的告訴東瑗,讓東瑗擔心。

  「二房的四爺。」薔薇從大的開始說起,「他只比咱們府裡的三爺小一個月。四奶奶過門兩年了,他只在四奶奶屋裡歇了幾夜。四爺有個很疼愛的姨娘。去年歿了。四爺就時常一個人歇在書房。如今越來越不好,身子都愁虛了,所以四奶奶和另外一個姨娘都沒有子嗣。」

  東瑗有些瞠目。

  二房的四爺居然是這麼個人。

  任何人都有戀愛的權利,愛誰任憑他們的心。愛人死去了,從此生無可戀。也不算新聞。

  倘若是後世,十九歲正是迷惘多情的年紀,四爺這樣,東瑗也覺得是人之常情。

  她沒有更多的感歎。

  「三房的五爺、六爺是雙生子,去年正月裡五爺娶親,二月裡六爺娶親。」薔薇又道,「三老爺明知一年一門不能娶倆,卻非要雙喜臨門,把兩位爺的婚事一前一後辦了。五爺從前愛騎馬。有次摔下來,左腿到現在都不太利落……他們府裡的人說……」

  提起五爺,薔薇臉有些紅,囁囁嚅嚅半晌,才聲如蚊蚋:「二房的下人說,五奶奶其實是個活寡婦……」

  就是說。五爺從馬上摔下來,不僅僅是摔斷了腿,還弄傷了他的命根子,他的性能力不行。

  所以五爺房裡沒有孩子。

  這也太倒霉了。

  「那六爺呢?」東瑗問。

  「六爺的大姨娘懷了六月的身孕……」薔薇提起六爺,終於露出幾分輕快,「六奶奶肚子沒動靜,大姨娘不敢說,直到兩個月前肚子漸漸凸起來,三夫人才發現,如今好生養著她呢。」

  嫡妻沒有懷孕之前,自然不會讓妾室有身子。

  可嫡妻進門快兩年還不見動靜,下面的姨娘們難免蠢蠢欲動。大姨娘可能就是六奶奶手下的漏網之魚。

  東瑗也鬆了一口氣。

  總算有個正常的。

  「三房的庶長子,大約會跟我肚子裡的孩子差不多的日子出來吧?」東瑗問。

  薔薇點頭。

  「二房的七爺才十五歲,去年年末娶親的,七奶奶今年四月裡方及笄呢。七奶奶生得很單薄。七爺夫妻感情倒是好,只是七奶奶身子骨弱,小日子不穩,不太好生養,大約還要等幾年才有子嗣的。七爺沒有姨娘。」薔薇道。

  如此一說,盛家二房和三房沒有子嗣的原因就弄清楚了。

  並不是某個人在背後操縱啊!

  東瑗想起自己盛昌侯的誤會,心裡有絲慚愧。她的公公雖然是個政客,同時也是個長輩。

  也許他也盼望家裡多幾個孩子吧?

  東瑗懷孕這麼久,一直也很安穩,沒有誰下手害她。除了她和薔薇防的比較嚴之外,也許是盛昌侯對孩子喜歡的態度,震懾了其他有想法的人吧?

  盛昌侯喜歡東瑗肚子裡的孩子,倘若孩子有事,只怕下手的人雞飛蛋打,落不到好下場吧?

  她輕輕歎了口氣。

  「那二爺房裡呢?」東瑗問,「四爺、五爺、六爺和七爺都年輕,二爺和二奶奶成親可是快十年了,還有兩位姨娘,怎麼這些年只有蕙姐兒一個人?」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3:36 PM

第一百二十四章 子嗣單薄緣由(2)

  薔薇依舊低著聲音,反問東瑗:「奶奶,其實您也能猜到二爺房裡為何只有蕙姐兒一人吧?」

  東瑗微愣。她嫁進門半年多,對二奶奶葛氏的脾氣已經有些了解。

  東瑗是鎮顯侯府的嫡女,又是御賜的柔嘉郡主。雖然空有郡主的名號,沒有封地與府邸,可總歸是聖旨上所說的「同親王女」。

  在盛家,她是世子爺盛修頤的嫡妻,雖是續弦,卻也比二爺盛修海的嫡妻葛氏尊貴。

  倘若葛氏有點見識,絕對不會給東瑗找茬。

  可是從東瑗進門第一天開始,葛氏就不停尋事。

  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無關痛癢。

  後來東瑗打聽,方知曉盛夫人從前管家,總是帶著二奶奶葛氏,讓她幫襯一把。

  東瑗進門後,二奶奶似乎是很怕東瑗占了她的位置。

  她卻忘記了,東瑗才是宗族長媳,是盛昌侯府世子爺的嫡妻,未來的盛昌侯夫人。

  盛昌侯府,管家的大權遲早是東瑗的。

  二奶奶的擔心與挑釁,毫無意義,只會令她在婆婆面前失了賢惠。

  而二奶奶擔心的事尚未發生,東瑗就懷了身孕。

  這樣,盛夫人更加不可能讓東瑗取代二奶奶幫襯管家了。

  二奶奶這才消停些,對東瑗也少了那份刻薄。

  她這樣害怕失去地位,這樣見識淺陋,怎會在她自己生下兒子之前讓妾室懷孕呢?

  東瑗聽到薔薇的反問,就換了種問法:「二奶奶為何只有蕙姐兒一人?」

  薔薇道:「二奶奶從前身子不好,生蕙姐兒的時候吃了大虧,只差血崩而亡。如今還偶爾吃藥呢。太醫說。三五年之內不能有孩子,否則大人孩子都不容易保住。可是快十年了。二奶奶還是不見動靜。」

  想了想,又道,「二爺的傅姨娘生過一個小姐,八個月夭折了;徐姨娘懷過身子,四個月就小產了……」

  東瑗駭然,問薔薇:「侯爺和夫人都不管?」

  這樣的事,應該可以猜測到是誰下手吧?

  「二爺是通房生的,養在夫人名下。二爺自小就不得侯爺喜歡。夫人雖慈善,到底二爺不是她肚子裡出來的,喜歡是有的。心裡真正的疼愛怕是淺些。將來侯爺百年後。二奶奶和二爺是要分出去單過的。侯爺都不管,夫人豈是那管事的性子?」薔薇緩緩道。

  說的東瑗沉默不語。

  上次盛修海與建昭侯府旁枝的小姐袁璞瑛的事,至今沒有聽到後話。東瑗也不敢貿然去打聽。

  可是因這件事,她對盛修海的印象不太好。

  想起成婦禮上第一次見面時,二爺那陰寒的眸子。東瑗對他就更加保留幾分。

  內宅裡生活,自己都是火中取栗,明哲保身才是最關鍵的。

  從薔薇說的這幾件事看,盛家子嗣單薄,至少跟盛昌侯沒有明顯的關係,她的孩子已經六個多月了,心也該放下來了。

  主僕二人在內室說了半晌的話,羅媽媽估摸著她們也說完了,就高聲在簾外道:「奶奶。午膳的時辰了……」

  東瑗笑了笑,跟薔薇從內室出來。

  橘香猶自不甘心,當著東瑗的面笑拉著薔薇:「這半日,你跟奶奶說啥了?也說給我們聽聽……」

  薔薇想了想,面容帶著淡笑:「奶奶讓我去打聽點事,我回奶奶呢。」

  東瑗不解看著薔薇。

  羅媽媽和橘紅有些驚詫。

  橘香也微愣。她不過是調皮性子。隨口問著有趣,哪裡是真的想知道東瑗的秘密?

  「……奶奶讓我去打聽哪個廟裡的求子觀音靈驗。」薔薇繼續道,「說橘香姐姐嫁到羅姐夫好幾個月了,肚子不見動靜,奶奶替橘香姐姐著急……」

  東瑗等人終於聽出薔薇的打趣之意,皆掩唇失笑。

  橘香也反應過來,臉先紅透了,追著薔薇要打:「作死的小蹄子,拿姐姐消遣!」

  薔薇往羅媽媽身後躲,也笑得喘氣:「好姐姐,我錯了,您饒了我這回……」

  橘香哪裡肯依?

  橘紅和羅媽媽又是攔又是勸又是笑,幾個人鬧作一團。

  屋裡服侍的大丫鬟夭桃、尋芳和碧秋見她們幾個笑鬧,也禁不住微笑起來。

  東瑗臉上的笑意卻淡了幾分。

  橘紅和橘香出嫁在她之前,也快半年了啊。

  橘香和橘紅的男人雖然也在盛府當差,卻都是小差事,級別低,只能住在下人們集體住的倒座裡。

  只有做到管事,才能分到一處小院,夫妻同住。

  橘紅和橘香的男人都是單獨住在下人房裡,有時也回東瑗陪嫁的宅子住。而橘紅和橘香就住在東瑗這裡。

  因為她們皆有差事,每個月也就出去兩次,和彼此的丈夫團聚。

  光陰瞬息,東瑗都來不及留意,橘香和橘紅已經出嫁好幾個月了。不能總叫他們夫妻分離,這樣太不人道。

  想著,她就暗暗下了決心。

  橘香和薔薇還在笑鬧,羅媽媽已經抽身,吩咐小丫鬟們去端了飯菜進來,伺候東瑗用膳。

  吃了午飯,東瑗讓她們幾個都下去歇會兒,只留羅媽媽和薔薇在跟前說話。

  「不如暫時免了橘紅和橘香的差事,讓她們只在我跟前走動,陪著說笑。」東瑗詢問羅媽媽和薔薇的意見,「今日薔薇提醒了我,橘紅和橘香出嫁都快半年多,總不能叫他們年輕夫妻聚少離多吧?」

  薔薇抿唇笑了笑:「奶奶,咱們院裡人夠使喚。只是橘香和橘紅姐姐不常在跟前,奶奶要清冷些。您捨得嗎?」

  這是大實話。

  院裡的丫鬟,沒有哪個像橘香那般開朗。少了橘香常在跟前,的確會少很多的歡樂。

  除了薔薇和羅媽媽,就是橘紅和橘香讓東瑗有種家人的親密感。

  羅媽媽笑道:「奶奶說的在理。也該讓他們夫妻多聚聚。」然後又笑道,「況且是在奶奶的宅子裡住著。無事也能來府裡陪您。」

  東瑗笑道:「不是還有薔薇和媽媽您嗎?」

  就算是商量定下了。

  東瑗中午略微睡了會兒,下午的雪下得更大了,扯絮般,把小徑、虯枝、屋簷染上銀裝。

  東瑗起床後,喊了橘紅和橘香進來,把自己的意思說給她們聽。

  橘紅和橘香知曉東瑗的用意後,都紅了臉。

  「等他做了管事,府裡分了院子,自然就能住在一處。」橘紅也羞赧,低聲道。「我服侍奶奶吧。世子爺不在家。奶奶又懷著小少爺。薔薇是盡心的,可她也只有一雙手、一雙目,做不到看不見的事,我也能幫襯著些。讓橘香先去吧……」

  橘香也忙道:「我也等小少爺落地,世子爺回來了再出去。」

  東瑗就笑:「又不是以後不進來了。況且宅子裡住著。每日也能進府走動……」

  橘香有些猶豫。

  橘紅很堅持。

  「橘香去年便嫁了,橘紅今年三月才嫁的。」羅媽媽見橘紅一副不放心東瑗的模樣,最後道,「奶奶,橘香先出去,橘紅再等半年吧。」

  「是啊奶奶,我再等半年。」橘紅忙接口,「況且在府裡,又不是終年不見。奶奶一個月還准我們出去兩日的……」

  說著。她的臉又紅了起來。

  最後,只得先讓橘香去跟她公公婆婆一起住在宅子裡,橘紅依舊留在東瑗身邊。

  雪越下越大,院裡已經落了厚厚的一層。

  姨娘們和孩子們冒雪來給東瑗請安。

  略微坐了坐,東瑗就打發他們回去了。

  東瑗打聽盛夫人回了府,穿著銀灰色鼠皮斗篷。由薔薇和尋芳兩人攙扶著,去給盛夫人請安。

  盛夫人也回府不久,正在東次間捧著暖爐和康媽媽說話。

  聽到小丫鬟稟告說大奶奶來了,康媽媽忙迎了出來。

  「落這麼大的雪,地上滑得站不住腳。」盛夫人臉落下來,嗔怪道,「你倘若失了足,叫娘如何是好?以後有雪的日子就不要過來,不是早免了你的晨昏定省,嗎?」

  然後喊了尋芳和薔薇進來,「下次你們也記著,雨天、雪天就攔著你們奶奶。要是有了閃失,你們有幾個腦袋?」

  薔薇和尋芳忙跪下了磕頭道是。

  東瑗就笑著拉盛夫人的手:「娘,您別氣。媳婦是想著,您今日進宮見了貴妃娘娘和四皇子,想過來問問您娘娘和四皇子好不好。」

  盛夫人轉氣為笑,還是念叨幾句她不該冒失前來,讓薔薇和尋芳起身,才道:「好著呢,好著呢。四皇子重七斤三兩……」

  說著,臉上滿是笑。

  「娘娘也好。」盛夫人繼續道,「一點虧都沒吃,一個半時辰就順利誕下四皇子,比三皇子的時候容易多了。我進去瞧她,氣色很好。」

  東瑗也高興含笑。

  「阿瑗,薛淑妃娘娘也有了身子呢。」盛夫人又笑道,「淑妃娘娘如今是皇上跟前的紅人,四皇子洗三朝她也來了。還問了很多你的事呢。」

  薛東姝的封號是三品淑妃。

  她也有了孩子啊。

  「真的?」東瑗笑,「她還好嗎?」

  盛夫人呵呵笑道:「好著呢。淑妃娘娘人好,太后和皇上都喜歡著她呢。」

  盛貴妃娘娘剛剛誕下四皇子,薛東姝也懷了龍種,東瑗笑笑沒有再多的評價。

  盛夫人對這件事到底是什麼態度,東瑗看不明白。她不想胡亂說話,踩中盛夫人的不悅之處。

  這一夜,盛昌侯徹夜未歸。

  次日早起,地上厚厚一層雪,還上了凍,東瑗就沒有去給盛夫人請安。

  還是讓薔薇代她去說了聲。

  「奶奶,皇后娘娘薨了。」薔薇回來的時候,對東瑗道。



第一百二十五章 禮物

  皇后娘娘薨了?

  東瑗微愣,問薔薇:「聽誰說的?」

  「夫人告訴我的。」薔薇道,「宮裡已經降旨報喪,皇后娘娘今日辰正一刻小殮,停靈在庭掖北門的攜芳宮,內外命婦明日開始辰初入宮,哭喪七日。夫人說,讓我們給奶奶多備幾件防寒的衣裳……」

  就是真事了。

  盛貴妃娘娘剛剛誕下四皇子,尚未足月,皇后娘娘就崩了。

  東瑗靜靜坐在炕上,聲音沒有惋惜與哀痛,反而帶了幾分欣慰:「世子爺快要回來了……」

  他成功了吧?

  西北大事未定的話,皇家是不敢動皇后娘娘的。如今大約是西北兵權旁落,皇上要打蕭家一個措手不及。

  可能西北也有消息傳回來,只是盛昌侯不准內眷干涉朝政,割斷了盛修頤的消息,不讓東瑗和盛夫人知曉,怕她們胡亂擔心。

  如今終於大功告成,東瑗的心也落地了。

  東瑗猶記去年臘月進宮見過的那名女子,她穿著皇后的朝服,表情肅穆坐在太后娘娘身邊,端著母儀天下的架子。

  如今已是一縷芳魂泊天涯。

  東瑗起身,讓薔薇服侍她換了件素淨的月白色交領長襖。

  元昌五年冬月十三日,皇后蕭氏崩,輟朝五日,服縞素,日七奠,內外會集服布素,朝夕哭靈七日。百日內縞素。百日釋服後,二十七月內素服。詣幾筵,冠摘纓。葬皇陵,謚曰和瑞皇后。

  東瑗吃了午飯,休息片刻。讓丫鬟去告訴姨娘們,免了今日的請安。

  「你去跟外院的管事說,我要一頂軟轎。」東瑗對大丫鬟尋芳道,「抬轎的粗使婆子要兩個,回頭我會親自稟告夫人的。」

  尋芳知道東瑗這是要去給盛夫人請安。

  落雪天路滑,盛夫人不准東瑗走過去。怕她動了胎氣。如今坐轎過去,倒是無妨。

  尋芳忙道是,出門穿了木屐子,就帶著一個小丫鬟。急匆匆去了。

  外院的管事聽說是大奶奶要軟轎和抬轎的粗使婆子,二話沒說,尋了頂輕軟的軟轎。又打發兩個身體高大強壯的婆子過來。

  東瑗就由薔薇和尋芳陪同,坐轎去了盛夫人的元陽閣。

  盛夫人見她來,忙吩咐丫鬟替她褪了斗篷。又叫上滾燙的茶來。

  婆媳坐下,盛夫人又怪她不聽話,挺著大肚子冒雪而來。

  一旁伺候的薔薇就忙把軟轎的事說給盛夫人聽。

  盛夫人這才笑:「原是的。我也想著給你弄抬轎子進來,只是怕你多心,以為我做婆婆的刻薄,想著法兒非逼得媳婦晨昏定省立規矩……」

  東瑗忙笑道:「我要是如此不知好歹,娘也白疼我的。」

  盛夫人眼角的笑猶勝。

  東瑗見盛夫人沒有怪罪。就道:「娘,我原不比旁人精貴些。弄抬轎子進內宅,也是想著不讓您擔心我走雪路。還能時常能來陪陪您。可各房沒有這個定例,等我過了這段日子,依舊送回去。兩個粗使的婆子,就從我房裡出月例吧。等天氣好些了,依舊叫她們回各自的差事。她們如今的差事,從我院裡選兩個婆子頂了……」

  東瑗一邊說,盛夫人和康媽媽都笑出來。

  等她說完,盛夫人拉了她的手:「你這孩子,難道家裡用不起你這抬轎子?藉著你這風頭,娘也做做好人,給你二弟妹和奕姐兒也送一抬。下雪天過來確實不便宜。」

  然後對康媽媽道,「回頭叫小丫鬟去告訴林久福,咱們府裡以後就定下這規矩吧。雨雪天就派婆子們進來抬轎。」

  東瑗忙給盛夫人道謝,又很不好意道:「我擅自做主,讓府裡又多了項開銷……」

  「不值什麼。」盛夫人笑容慈祥,「你也是想著來給娘請安,又怕娘擔心你走路不慎。衝著這份孝心,這點開銷算什麼呢?」

  東瑗又道了謝。

  婆媳倆說著話兒,話題就自然轉到了明日哭喪上。

  「你瞧瞧這雪,明日是停不了的。」盛夫人眉心有了幾分愁苦,「你也快七個月的身子,娘真怕你……」

  怕東瑗受涼動了胎氣,卻又覺得提起說這等不吉利的話,好似詛咒般,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我多穿些。娘,我的身子一直很好,您不用擔心。」東瑗安慰著盛夫人,又問她,「爹爹明日也要哭喪去吧?」

  盛夫人道是:「可不是……」

  兩人說著話,都是圍繞雪天打轉,盛夫人隻字不提蕭皇后的死,只說明日的哭喪。

  皇后娘娘崩了,生了兩個兒子的盛貴妃娘娘就有機會母儀天下,盛夫人心裡未嘗不喜歡。

  可不能說出來,甚至不能表露一點,否則就會連累盛貴妃娘娘和盛家。

  東瑗自然不會去引她。

  正說著,外院的小丫鬟跑來說,鎮顯侯府的世子爺夫人來給盛夫人請安了。

  盛夫人哎喲一聲,回眸笑著對東瑗道:「下這麼大的雪,你大伯母怎麼來了?」然後吩咐康媽媽,「快帶了人去接。」

  康媽媽道是,帶著香櫞和一個小丫鬟去接東瑗的大伯母榮氏。

  兩盞茶的功夫,院子裡有笑聲。

  丫鬟們就忙扶東瑗和盛夫人下炕,去外間迎了鎮顯侯世子爺夫人榮氏。

  康媽媽親手撩起氈簾,榮氏滿面是笑走了進來,看到迎出來的盛夫人和東瑗,斗篷都來不及脫,屈膝給盛夫人行禮:「親家夫人,給您請安了。」

  盛夫人跟榮氏年紀相仿,雖品級比她高,卻是兒女親家,絲毫不敢拿大,平禮還了榮氏:「這天寒地凍的,您怎麼來了?」

  東瑗也屈膝給世子夫人行禮。

  元陽閣的丫鬟們忙服侍榮氏褪了斗篷,脫了木屐,盛夫人攜了她進了東次間,吩咐丫鬟上滾滾的熱茶來。

  盛夫人迎著世子夫人榮氏炕上坐,東瑗陪坐在下首,榮氏淡笑道:「明日不是要給和瑞皇后哭喪?地上積了這麼厚的雪,我們家老祖宗怕您凍了膝蓋,叫我給您送東西來了……」

  說著,喊了她一起來的丫鬟花忍把東西拿上來。

  穿著蔥綠色綾襖的丫鬟花忍就把一個墨綠色的包袱交到世子夫人榮氏的手裡。

  榮氏攤開包袱,是兩對灰褐色的皮草護膝。榮氏嘴裡只說給盛夫人送東西,可是送了兩副,明眼人都明白是薛老祖宗怕東瑗凍著,特意叫榮氏送來的。

  又不能繞開盛夫人,索性拿了兩套。

  瞧著這皮毛瑩瑩閃光,一看就知道東西很貴重。

  盛夫人很感激:「老祖宗太客氣了,我們怎麼受得起?平日裡我都沒好東西孝敬老祖宗,還收老祖宗的東西。再說,大雪天勞您跑這一趟,我心裡就更加不落忍了。」

  榮氏呵呵笑道:「親家夫人客氣了。您別怪我們府裡多事才好。」然後拿了護膝給盛夫人瞧,「倘若是普通的東西,也不會巴巴跑這一趟。這是海貂皮做的,滴水不透,比山裡的皮毛都好。」

  盛夫人這才目露驚詫,用手摸了摸,的確跟山裡的皮毛不同,很滑溜。

  榮氏又解釋道:「我們家三老爺在南宛國遊學,不知是什麼造化,居然做了那國主的師傅,教那國主些咱們中原的詩詞。知曉盛京冬日寒冷,三爺從南宛國宮裡拿了這個,前幾日才送到盛京。」

  盛夫人這回不敢收了,推辭道:「老祖宗年紀大些,這個應給老祖宗的,我怎能收下?」

  想著又覺得不妥,人家送這個來,分明不是為了給盛夫人的,而是給東瑗的。

  盛夫人正想怎麼改改這話,留下一副給東瑗,世子夫人榮氏已經笑道:「您瞧,這大雪天我來一趟,您叫我又帶回去?老祖宗還不罵我辦事不利?您放心吧,總共送了三副來,老祖宗留著呢。」

  三副,大約是鎮顯侯和老夫人一人一副,另外一副或許是給薛傢什麼要人的。

  倘若是平日裡,盛夫人也就順勢收下了。東西雖然很珍貴,盛家也是還得起的。

  可恰逢國喪,這東西大有用處。

  薛東瑗頭胎懷子,薛家是怕東瑗凍著了落下病根,又怕只給東瑗送、不給盛夫人送,盛夫人對媳婦和薛家有意見。

  這點情理,盛夫人會怎會不明白?

  她接了下來,對榮氏道:「您回去替我給老祖宗磕頭。」然後拿出一副,另一副依舊用榮氏帶來的包袱裹著,推到榮氏面前,笑道,「我是用不著的,阿瑗身懷六甲,我替她留了一副。這一副,您替我帶回去給老侯爺。我和侯爺是晚輩,老侯爺是長輩,自然先孝敬老侯爺。」

  榮氏推了再推,盛夫人很堅持,榮氏只得收下。

  盛夫人又把留下的那副當著榮氏的面給東瑗:「你收著,明日就戴它。娘正愁明日你凍著,這下放心了。」

  東瑗推辭:「媳婦不敢受。怎能媳婦戴著這東西,叫爹娘受凍?」

  盛夫人笑:「家裡有山裡的皮草護膝,雖不及這個滴水不浸,卻也是暖和的。你安心收下,來日誕下個大胖孫子,就是對爹娘極大的孝順了。」

  再推辭下去,顯得很虛偽,東瑗臉微紅,感覺接了,讓薔薇收著。

  榮氏在一旁瞧著,微微頷首。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3:37 PM

第一百二十六章 歸期(1)

  世子夫人榮氏給東瑗送了護膝,在盛家吃了午飯,又冒雪回鎮顯侯府。

  盛夫人和東瑗也踩著厚厚積雪,一直送到垂花門前。

  世子夫人回了薛府,剛到大門口時,見一隊車馬停頓,幾個穿著蓑衣的婆子撐著傘,扶一位穿孔雀藍緙絲斗篷的四旬婦人下車。

  身後跟著兩個石青色緙絲風氅的年輕男子。

  世子夫人定睛瞧了瞧,見他們高馬敞車,隨行的都是強壯的腳力,像是從外地趕路而來。

  瞧了再瞧,依舊不太記得是誰。

  停了馬車,婆子和花忍攙扶世子夫人下了馬車。

  門房上的人忙迎上來,給世子夫人撐傘。

  停在世子夫人前面馬車裡下來的人就都回眸看。

  門房的小廝見他們車馬華麗,也上前恭敬問:「哪裡來的貴客?」

  來客裡的一個二十歲左右的男子正要答話,那四旬婦人卻看著世子夫人出神,此刻哎喲一聲:「您是世子夫人吧?」

  榮氏微愣,越看這婦人越覺得眼熟,可現成的人就是想不起到底是誰,只得由丫鬟攙扶著走進些。

  那婦人迎了幾步,笑道:「多年不見,您還是這樣的好氣色。」

  笑起來,右邊臉頰有個小小梨渦,一臉的慈祥和藹。

  電光火石間,世子夫人猛然想起,驚愕道:「您……您是韓家大太太?」

  那婦人頷首:「正是妾身。給您請安了。」

  說著,衝世子夫人福了福身子。

  世子夫人忙上前,攙扶了她:「大舅母什麼時候進京的?」

  確定了對方的身份,世子夫人就換了稱呼。

  這婦人是當年韓尚書的大兒媳婦,東瑗生母韓氏的大嫂。他們家早年就搬回來韓尚書的桑梓安慶府。時過境遷。音容暗換,世子夫人一時間真沒有想到是韓家的人來了。

  「快裡頭請,快裡頭請!」世子夫人笑,也顧不上多問,「裡頭說話,怎麼站在雪地裡?」

  韓大太太笑著道是。又喊了兩個年輕的公子上前給世子夫人請安。

  「這是老大乃宏。這是老三乃華……」韓大太太把兩個年輕的公子介紹給世子夫人認識。

  世子夫人笑著應了。見他們的車馬隨從,就知道他們是從安慶府剛剛進京的,世子夫人一手挽著韓大太太,一邊吩咐管事把韓家的車門從側門牽進去。好生款待韓家的隨從。

  自己則領著韓大太太和兩位少爺去了老夫人的榮德閣。

  老夫人年紀大些,應說記性不如世子夫人,卻一眼認出了韓大太太。

  韓大太太感激得眼裡有淚。忙要跪下給老夫人磕頭。

  薛老夫人讓丫鬟們扶住,不讓她跪下。

  韓大太太就讓她的兩個兒子給老夫人磕頭。

  兩個年輕的少爺磕了頭。

  薛老夫人很歡喜,讓他們在沿炕一排的太師椅上坐了。

  韓大太太就笑著跟老夫人說起進京的緣由來:「……瑗姐兒出閣時。老太太不太好,大老爺和二老爺都怕老太太撐不過,家裡的人寸步不敢離,所以只派了僕婦給瑗姐兒送禮。

  「後老太太竟大好了,又念叨著此事,說瑗姐兒是三娘留下唯一的血骨,韓家再落魄。也不能這樣輕怠了瑗姐兒,讓我們妯娌親自走一趟盛京。給瑗姐兒送些妝奩來。

  「挨著就是秋闈,老太太又說,不如等乃宏、乃華兄弟過了試再說。倘若中舉,進京參加春闈,我就陪著同來,打理著他們的吃食。

  「祖宗保佑,他們兄弟皆過了鄉試。我們都來不及宴請親鄰,就急急上京了,趕著給瑗姐兒送妝奩。哪裡想到,今年這樣早雪,在袞州就遇上了,冒雪拖延到今日才到……」

  聽說是給東瑗送嫁妝來的,薛老夫人也想起了死去的韓氏,一陣心酸。

  又聽說韓家兩位少爺皆中舉,又是高興。

  「兩位哥兒都是少年進學,將來前途不可限量。」薛老夫人笑著,讓丫鬟去取狀元及第的彩頭來賞兩位少爺。

  韓乃宏今年二十三,而三少爺韓乃華才十五歲。

  這樣年輕的舉人,薛老夫人稀罕不已,讓韓乃宏和韓乃華兄弟上前,坐到她身邊的炕上。

  「娶親了不曾?」薛老夫人問韓家三少爺韓乃華。

  韓大太太就忙代答:「老太太說學業要緊,還不曾定人家呢。」然後想了想,又道,「老夫人有好人家,替我們乃華說說,就是他極大的福氣了。」

  韓家原本退出朝廷,直到新帝五年才送孩子進學,大約也是想重返京都世家,爭取些官爵。

  韓乃華未定親,一來是為了不讓他分心念書;其二,恐怕也有些瞧不上安慶府小地方出身的女兒,想著聘門盛京的望族千金吧?

  倘若韓乃華春闈過了,就是十五歲的少年進士,又是韓老尚書的嫡親孫子。單單這兩樣,娶門詩禮望族的小姐不成問題。

  薛老夫人想著,就痛快答應了,拉著韓乃華的手道:「過了春闈,我就替咱們的少年進士定門好親事。」

  韓乃華臉微紅,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韓大太太聽出了薛老夫人的弦外之音。

  是替少年韓進士定門好姻親,而不是韓少爺或者落第舉人。

  韓家離京十幾年,早已人走茶涼,除非韓乃華少年進學,否則也難再入高門的。韓大太太心裡明白,還是忍不住酸了酸。

  說著說著,話題就繞到了國喪上。

  韓大太太哎喲一聲:「我們進城的時候,滿城素縞,我正滿心疑惑,又怕問了不吉利。原是皇后娘娘薨了……」

  語氣裡焦急起來。

  皇后崩了,那明年春季的春闈還舉行不舉行啊?

  薛老夫人看出韓大太太的擔憂。就道:「新帝首開恩科,自不會中斷為國取才……」

  後面的話,也不好再說了。

  韓大太太是通透人,一點就通,當即明白過來,表情微微鬆弛。

  「那我過了國喪再去盛昌侯府瞧瞧瑗姐兒。」韓大太太把話題繞過來。「她也是要進宮哭喪的吧?」

  世子夫人接口笑道:「再過幾日。大舅母不僅要備好瑗姐兒的妝奩,還要備好小外孫的三朝禮呢。」

  韓大太太眼眸亮了亮:「瑗姐兒有喜了?」

  提起這事,最高興的是薛老夫人:「過門就有喜,已六個多月呢。」

  「都是老祖宗給她的福氣。」韓大太太唏噓。

  世子夫人問他們在哪裡落腳。

  韓大太太道:「從前老太爺在世。治了幾處宅子。只是我們新來,那些看門的下人恐怕樣樣都不齊全。本不敢打攪,又怕老祖宗覺得我們硬氣。就先打擾一日。明日打掃了宅子就搬過去。」

  老夫人道:「這大雪天,就算置辦齊全了也不便宜。咱們府裡旁的不說,暖和的空房是有幾間的。丫鬟婆子、用度一應整齊,何必再去費事?我倚老賣老,留大舅太太和兩位表少爺住了。」

  世子夫人也道:「是這話!大舅母安心住在我們這裡,平日陪著老祖宗說笑,老祖宗跟前也熱鬧一時。兩位表少爺就在我們家外院住著。我們家不算書香門庭,卻又有幾個念書的孩子,一處念書做文章。也好過兄弟倆孤燈念書。」

  韓大太太道:「狀元郎府裡說不算書香門庭?那旁人家都不敢說念過書的。」

  說的滿屋子都笑。

  世子夫人見韓大太太答應了,就吩咐丫鬟們去準備好客房。讓韓大太太住下。

  韓大太太進京,也帶了丫鬟婆子,薛老夫人還是把身邊的綠浮撥給她用。

  下午家裡的各房都聽說韓家兩位表少爺和韓大太太進京了,紛紛到老夫人的榮德閣來看。

  韓大太太看到五夫人楊氏,雖客氣著見禮,臉上的笑就輕了幾分。

  五夫人見到韓大太太,也不自在。

  五夫人曾經如何對東瑗,韓家也是聽聞過的。只是那時韓尚書已經致仕,韓家無能力替東瑗討回公道。

  對東瑗的繼母,韓家都是恨的。

  晚夕眾人散去,韓大太太也去由丫鬟帶著去了客房歇息。

  世子夫人卻留了下來。

  她有些憂心對老夫人道:「娘,這大舅母不會把當年的事說給瑗姐兒聽吧?」

  老夫人不以為意,道:「韓三娘是怎樣的人,咱們心裡都有數的,只是小五那混子,聽人挑撥就胡亂疑她。不妨事的。小五那樣對瑗姐兒,你打量瑗姐兒猜不著幾分?三娘磊落,瑗姐兒倘若聽了閒話就疑自己的生母,也是個不值得人疼的。」

  東瑗的母親是韓家女兒中的老大。韓家卻是把女兒的排行跟兄弟算在一起。

  韓氏有兩個哥哥,她雖是大女兒,卻有個小名叫三娘。

  世子夫人笑笑:「我也是怕瑗姐兒多心。倘若她多心,疑惑是咱們府裡害死了三娘,只怕……」

  老夫人頓了頓,沉默半晌才歎氣:「三娘的確是死在薛家的。瑗姐兒倘若要怨,也沒有怨錯。」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老夫人心裡是有些愧疚的吧?

  世子夫人見老夫人感傷,忙打住不提了。

  國喪七日,到了第三日終於放晴,內外命婦進宮哭喪也不用那般辛苦。

  國喪第八日那天,薛老侯爺素服進了內院。遣了屋裡服侍的,對老夫人道:「西北大營有了消息,蕭宣孝失蹤了,巡察使拿了西北大軍的兵符,不日返京。天和立大功了!」

  說罷,臉上有了喜色。

  老夫人笑道:「侯爺,您親手為盛家世子爺揚名,不怕將來他會成為盛家刺向咱們家的利器嗎?」



第一百二十七章 歸期(2)

  薛老侯爺微頓,片刻後才道:「舉賢不避親仇,俯仰無愧天地,對得起江山社稷,百姓黎民,足矣!」

  薛老夫人聽著老侯爺說的大義凜然,就哈哈大笑:「您真的沒有私心?」

  薛老侯爺抿唇不答,眼睛卻閃爍著光芒。

  老夫人忍不住笑:「您真是越老越奸詐了。」

  薛老侯爺卻道:「愁人之所憂,達人之所欲,成人之所求,夫人怎麼說我狡詐?是盛文暉想讓他的兒子出仕,亦想讓其子揚名。我不過是助力而已,又不是害他……」

  盛夫人忍不住笑,卻又想起身在盛家的薛東瑗,心裡的開心就減了五分。

  「盛文暉算計失利,會不會為難我的瑗姐兒?」老夫人擔憂,「咱們世代聲譽,族無犯罪之男,家無再嫁之女,瑗姐兒定是一輩子要在盛家的。」

  想著,薛老夫人不由又恨起太后和皇上來。

  都是他們那對母子,把瑗姐兒賜婚盛修頤,讓老夫人陷入兩難境地。

  可抱怨皇上和太后,會遭天譴的,薛老夫人也是在心裡恨幾句,不敢說出口來。

  提起在盛家的東瑗,老侯爺也歎了口氣:「倘若我們家落敗,瑗姐兒斷了依靠,才真正隨盛家拿捏。只是咱們家贏了,盛文暉就算恨瑗姐兒,亦要敬重我們幾分,表面上不敢為難她。」

  戰國策裡說,同仇者相親,同欲者相憎。盛文暉和薛家現在有共同的仇敵,自然是相親的。

  可他們也有共同的目標,將來必然相爭。

  嫁入盛家門的薛氏女,便要學會在夾縫裡求生。

  這便是政治。

  老侯爺和老夫人在內室說了半晌的話,盛家那邊也知曉盛修頤即將回京的事。

  盛昌侯告訴了盛夫人。

  盛夫人轉頭就叫人去告訴了東瑗。

  東瑗聽到這個消息,心裡也是高興的,忙來了元陽閣,問盛夫人:「世子爺能趕上回京過年嗎?」

  盛夫人笑道:「快馬加鞭。或許趕得上元宵節。」

  就是說,過年是趕不上了。

  「世子爺此次歸來,是要加官進爵的吧?」東瑗知道盛夫人心裡喜歡,笑著問她。

  盛夫人笑:「娘跟你一樣。整日待在內宅裡,哪裡知曉朝廷的事?我只盼著早日見到頤哥兒,加官不加官,隨緣吧。」

  東瑗笑了笑。

  婆媳倆歡喜說笑了一陣,外院的小廝進來說大奶奶的舅母來瞧大奶奶了。

  盛夫人有些吃驚,看著東瑗。

  東瑗以為是五夫人楊氏的娘家人,心裡狐惑建衡伯府的人要見自己做什麼。盛夫人已道:「快請進來。」

  東瑗和盛夫人站在元陽閣門口迎接,是個穿著絳紫色遍地金通袖綾襖的四旬婦人,白皙肌膚,圓臉杏目,笑起來臉頰有個小小梨渦,讓她看上去很慈善。

  盛夫人對這個舅母的第一印象很好,覺得她是個心地善良的人。

  東瑗卻蹙了蹙眉。

  建衡伯府的兩位夫人她是見過的,這婦人並不是建衡伯府的人。

  難道是韓家的?

  想著。她又細看那婦人,那婦人就由迎接她的康媽媽和香櫞等眾丫鬟攙扶到了跟前。

  老夫人身邊的綠浮跟著伺候。

  「夫人。」韓大太太給盛夫人屈膝行禮。

  盛夫人看了眼東瑗,見她比自己還要疑惑。就不管了,也給這位韓大太太行禮。

  東瑗聽聞是舅母,雖不知身份,照樣先行了禮。

  綠浮尚未上前開口,韓大太太待東瑗行禮後,眼淚就簌簌落下來:「這是瑗姐兒?你和三娘長得一模一樣。三娘去了這些年,我竟又見著了……」

  說罷,真的動情哽咽起來。

  東瑗便確定了是生母韓氏的大嫂,眼裡有些澀,又給她行禮。喊了舅母。

  一旁的大丫鬟們忙勸,遞帕子給韓大太太。

  盛夫人也勸。

  一行人進了暖和的內室,丫鬟們上了茶,韓大太太依舊在打量著東瑗,又是喜歡又是歎氣:「咱們家離京的時候,你還那麼小。也像三娘。如今就是活脫脫三娘當年的樣子了。」

  說著,又忍不住落淚。

  盛夫人也陪著濕了眼眶。

  韓大太太止了淚,訕笑道:「夫人您瞧瞧我,一見到瑗姐兒就失了態,惹得您也跟著傷心。」

  盛夫人也知道韓家的事,明白她們娘們是多年未見的,東瑗又長得像她的母親,韓大太太動情是情理之中,就道:「哪裡話?舅母來瞧阿瑗,我心裡喜歡著呢。」

  韓大太太半晌拭淚,又把上京的目的跟東瑗和盛夫人說了一遍,還叫身後的丫鬟端了一只檀木錦盒進來。

  那錦盒比平常的首飾匣子大好幾倍,丫鬟抱著很沉手,應該是不少的首飾。

  韓大太太接了,擱在炕几上推給東瑗:「你大婚那些日子,你外祖母正是不好的時候,家裡也沒人來替你送親。外祖母有驚無險,醒來後時時念叨這事。這是外祖母給你的添箱,切莫嫌東西輕。」

  東瑗起身,又給韓大太太行禮:「多謝外祖母掛念,辛苦舅母攜來。舅母替外祖母受瑗姐兒三個頭。」

  說著就要跪下去。

  韓大太太忙拉住:「你懷著身子呢,快起來,快起來!」然後又哽咽道,「看到你都好,我回去告訴你外祖母,她老人家也寬心。」

  不知道為何,東瑗聽著這些話,眼角就濕了。

  她出閣的時候,韓家不曾來人,她也沒有抱怨過。畢竟她只是個外甥女。

  如今看著這首飾匣子,心裡的暖意就止不住湧上來。

  彼此默默抹淚了半晌,才把初次見面的這點感動揭過去。

  盛夫人聽說韓家兩位少爺皆中舉,現在住在鎮顯侯府等著春闈,就道:「舅母帶著兩個表少爺,也到我們府裡住住。」

  韓大太太道:「薛家老祖宗留得誠,那裡住得也便宜,多謝夫人的美意了。」又道,「我們安慶府的規矩。不能在外人家過年,所以近幾日在收拾宅子,趁年前搬進去。倘若夫人和瑗姐兒不嫌棄寒舍簡陋,他日去坐坐。」

  看這架勢。是要在盛京重新落足嗎?

  東瑗想著,就忙道好。

  盛夫人也說好。

  韓大太太在盛家吃了午飯,陪盛夫人說了半下午的話,才回了鎮顯侯府。

  她前腳進門,東瑗和盛夫人給韓家兩位少爺的賀禮就送到了。

  韓大太太見盛夫人也是一派的和氣,跟薛家一樣不拿喬,心裡也很欣慰。

  回去說給老太太聽。知道三娘的女兒嫁到不錯的人家,還有個和氣的婆婆,老太太也說高興的。

  冬月二十九那日,宜搬家,韓大太太就帶著兩位少爺,搬回來曾經韓尚書置辦的宅子。

  薛家和盛家都送了厚禮。

  元昌五年臘月初八,又是一年的臘八節。早上剛剛吃過臘八粥,就聽說蕭太傅請求致仕。他的黨羽紛紛請求罷官。

  以抗議巡察使攪亂西北大營。

  不成想,一向對蕭太傅敬畏有加的元昌帝欣然同意了。

  朝中的文武將,一下子就免了將近一半的人。朝廷瞬間就癱瘓了。

  蕭太傅猶自得意時,沒過幾日,就聽聞他的長子蕭宣孝的死訊。

  這個消息一公布,很多投靠蕭太傅的大臣便起了悔恨之心。

  元昌帝知道人心動搖,再降聖旨,將請辭的官員全部官升一級,加俸兩成,承諾絕不秋後算帳。

  這件事就一直鬧到元昌六年的正月裡。

  正以為局勢要穩,卻突然發生宮變,蕭太傅埋在宮裡的侍衛和太監衝進了各個宮殿。砍殺妃子皇子。

  薛老侯爺和盛昌侯帶著一千家奴護駕。

  盛昌侯的三子盛修沐有萬夫不當之勇,護住了元昌帝,生擒了蕭太傅。

  宮裡太監、宮女損傷不少,可妃子皇子公主都安全無虞。

  如何處置蕭太傅,便成了元昌帝再次為難之事。

  而在這次動亂中,太后娘娘驚嚇過度。還被砍傷了腿,從此昏昏沉沉的,有些神志不清。

  而後,她的情況越來越糟糕,甚至說皇上不是她親生的,而是陳淑妃生的,還說陳淑妃找她索命。

  皇上日夜不解衣在太后床前侍疾。

  最後,太醫紛紛覲言,送太后去皇家山莊靜養,宮裡不適合太后居住。

  六宮短短幾個月內,既沒了皇后,又沒了太后,各宮裡的娘娘紛紛行動,有巴結薛貴妃的,有巴結盛貴妃的,還有巴結薛淑妃的,一時間人心不穩。

  而元昌帝好似不明白,只是偶爾去盛貴妃的宮裡去的勤快些。

  風向改變了,眾人猜測將來母儀天下的,定是盛貴妃娘娘。

  而朝廷裡,蕭太傅全族交押大理寺,等到審判。蕭太傅的黨羽太多,倘若隨便就殺了他,這些黨羽可能人人自危,朝中又是一番動蕩。

  怎麼處置蕭太傅和蕭家,還需從長計議。

  一場浩劫過後,便是花開春暖之日,三月的驕陽異樣明媚。

  盛修頤再次踏回盛京時,朝中文武數官在西武門迎接著他。

  穿著素服、面容緩和的盛昌侯立在眾人之首。

  出京都時,眾人皆以為他是去送死;等他再回來時,已經滿朝傳誦。

  這期間,整整九個月,只有盛修頤知曉他經歷了些什麼。

  東瑗和盛夫人也準備好迎接盛修頤。

  跟盛夫人立在垂花門前翹首以盼的東瑗,突然覺得下腹墜痛難忍。

  她扶著薔薇的手,忍不住呻吟著彎下了身子。

  「奶奶要生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3:37 PM

第一百二十八章 誕子嗣

  午後的春陽明妍溫暖,靜靜灑在靜攝院中一株吐蕊盛放的桃樹上,引得彩蝶蹁躚,媚花爭豔。

  院裡的丫鬟婆子們身影密集匆忙,卻個個放緩了腳步,似怕驚醒了暖暖午後思睡的雪貓。

  那隻貓是表小姐秦奕的,不知何時偷跑來了靜攝院,居然安逸躺在籐架下瞇著眼睛打盹。

  一聲聲的慘叫從東南耳房裡傳來,終於打破了院落的靜謐。

  雪貓也猛然一驚,越牆而去。

  東瑗的羊水破到現在,已經兩個時辰,陣陣的宮縮令她痛得幾欲昏厥。

  她在穩婆的指導下,吸氣、呼氣,仍然覺得劇痛難忍。

  盛夫人沒有進產房,只是在西次間擺了白玉觀音,點了香,跪在蒲團上念經替東瑗祈禱。

  一陣陣的慘叫令她心裡不穩,幾次念經被打斷。

  有個小丫鬟陪同在旁。

  康媽媽和靜攝院的羅媽媽、橘紅、薔薇、尋芳、碧秋、夭桃全部在產房裡伺候著。

  初次誕子是很辛苦的,東瑗的情況已經是很好了。

  穩婆一直在說大奶奶用力、吸氣。

  東瑗滿頭大汗,緊緊攥住羅媽媽的手,不停的用力。

  「瑗姐兒,別怕,別怕。」羅媽媽比東瑗還要緊張,生怕她初次生產時慌了手腳,不停替她拭汗,「快下來了……」

  「媽媽,媽媽。」東瑗大口大口的喘氣,聲音沙啞,神志不似以往那麼清晰了,「媽媽,倘若是女孩子,怎麼辦?」

  羅媽媽安慰她:「定是個公子,瑗姐兒你放心。」

  東瑗自從懷孕後,一直不曾求佛燒香,也從不避諱說起倘若是生個千金如何如何。

  她是繼室,盛家世子爺已經有了嫡子、庶子。不需東瑗急著為盛家添香火。哪怕她這胎是個女兒,盛夫人和盛家世子爺亦不會對她輕待。

  所以羅媽媽和薔薇、橘紅等人也沒有過多的擔心生下個女兒的,都很隨緣。

  此刻聽東瑗這樣問,幾個親近的才懊惱不已。

  原來她一直在擔心,只是從來不說。

  康媽媽在一旁幫襯著。也微微歎了口氣。

  誰不盼著頭胎是個公子?

  「……倘若是個女兒,長得像我……又是一生受苦的命……」東瑗一邊用力,一邊嘶啞著嗓子對羅媽媽道,她需要說話來保持自己的清醒,「家裡人總在我背後說我個狐媚子,我知道……媽媽,您求菩薩,保佑我別生個女兒,別讓女孩兒投胎到我身上。吃盡了一輩子的苦……」

  羅媽媽就想起東瑗十幾歲的年紀,正是女子青春美麗的好年華,她從來不敢穿顏色鮮豔的衣裳,謹慎小心過日子,到頭來還惹了皇帝,莫名被賜婚,羅媽媽的眼淚就簌簌落下來。

  「瑗姐兒,媽媽替你求菩薩。媽媽替你求,定是個公子……」羅媽媽哽咽著說道。

  薔薇和橘紅也紅了眼眶。

  康媽媽聽著,眼睛微澀。

  真是各人有各人的辛苦。旁人都說這大奶奶長得好,殊不知她沒有嫁進來之前,連盛夫人那麼善良的人都擔心她性格輕佻。

  長得太豔了,也是苦。

  這還是旁人能看到的苦,也許她心裡的苦更多。

  她是好運,投胎在原配夫人的肚裡,投胎在鎮顯侯府那樣的人家。

  倘若投胎在稍微差點的人家。或者是個姨娘生的,只怕是件父兄換取前程的籌碼,早就作為禮物送給權貴了。

  這樣的事太常見了。

  靜攝院的范姨娘,不就是興平王送給世子爺的?

  康媽媽想著,就聽到穩婆欣喜的聲音:「出來了,頭出來了……大奶奶,大奶奶,您再使勁……」

  小丫鬟忙去稟告了盛夫人。

  半個時辰後,耳房裡傳來清脆的嬰兒啼哭聲。

  ★★★★★★

  禁宮的金鑾殿內,文武百官站滿了殿堂。將金碧輝煌的宮殿渲染了幾分熱鬧,不再那般清冷。

  「……御前四品帶刀侍衛盛修沐,因庭掖叛亂中勤王首功,御賜正四品奉恩將軍,著覲沐恩伯,世襲三代。」主管太監婁友德陰柔的嗓音在金鑾殿內緩緩響起,念著給盛家第三子盛修沐的加官進爵。

  佩刀環伺帝王的盛修沐緩步上前,恭敬磕頭謝恩。

  世襲三代的沐恩伯,這算是很高的賞賜了。

  盛昌侯聽著,就微微頷首。

  他覺得這個獎賞是他兒子應得的,所以很欣慰。

  然後婁友德又念了盛昌侯的賞賜。他現在是兵部尚書,因蕭太傅作亂被擒,現如今三公中權利最大的太傅之位空閒。

  於是盛尚書擢升為盛太傅。

  大殿內有人的目光帶著豔羨,有人帶著嫉妒,有人帶著巴結討好,而剛剛從西北歸來的盛修頤垂頭不語,他的目光變得有幾分晦澀。

  而列為百官之首的太師薛鎮顯卻眼睛越發明亮。

  他的心裡對另外一件事終於有了譜兒,所以忍不住高興。

  接著,就是這次清除蕭太傅極其黨羽中立功最大的盛修頤了。

  盛文暉擢升了太傅,兵部尚書一位空閒,皇帝早就想好了讓現任的兵部侍郎、薛老侯爺的門生秦伯平出任。

  秦侍郎成為秦尚書後,兵部侍郎之職空閒,正好可以給盛修頤。

  於是盛修頤的賞賜就是正三品的兵部侍郎。

  盛昌侯對這個賞賜也很滿意。

  薛老侯爺就更加滿意了。

  皇帝對盛家父子的賞賜越多,就會相應的補償這次清除蕭太傅黨羽中同樣出力的薛家。

  而薛家在朝廷裡沒有兒郎可以加官,自然會把補償轉移到內宮的娘娘和皇子身上。

  當聖旨賜下的時候,盛修頤上前幾步,卻沒有接過聖旨,只是跪著給元昌帝磕頭:「陛下,小臣才疏學淺,不足以堪大任,求陛下收回成命。」

  滿殿大臣和元昌帝都微愣。

  「小臣並無經天緯地之才,亦無匡扶社稷之功。兵部侍郎一職,當有能者居之,小臣自愧不能擔重任,求陛下重罰。」盛修頤的頭貼著金鑾殿內的大理石地板,字字清晰。

  盛昌侯的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

  他很想上前呵斥盛修頤。

  這是他絕好的機會,可以在朝中平步青雲,也可以成為盛昌侯的幫手,他卻推辭了。

  下次再想一下子從刑部的五品郎中升任到兵部三品侍郎,就沒有這麼好的名正言順的機遇了。

  盛昌侯氣得很想踹兒子一腳。

  無奈這是大殿,他什麼都不敢說。

  大臣中有人低聲交頭接耳,滿殿頓時嘈嘈切切起來。

  薛老侯爺看著盛修頤的背影,表情多了幾分深邃與慎重,還有些許的滿意。

  好半晌,元昌帝才重重咳嗽。

  滿殿頓時靜謐無聲。

  「既這樣,賞賜盛郎中黃金八百兩,良田三千畝吧。」元昌帝好似很為難的樣子,語氣裡卻有幾分輕快。

  用八百兩黃金和三千畝良田,就換了盛修頤的三品兵部侍郎,盛昌侯氣得想吐血。

  盛修頤謝恩,退了下去。

  盛昌侯的臉色已經鐵青。

  接著就議如何處置蕭太傅。

  主張滅族的人占了大部分。

  滿朝的大臣不曾投靠蕭太傅的,都被蕭太傅整治過,對他恨之入骨;投靠蕭太傅、又被元昌帝恩澤既往不咎的,恨不能跟蕭太傅劃清界限。

  所以都主張滅蕭氏九族。

  盛昌侯亦覺得應該滅了蕭氏滿門,這樣他就可以不用娶一個蕭氏的兒媳婦進門了。

  最後,元昌帝還是問一直沉默的薛太師薛鎮顯。

  薛老侯爺步履沉穩,上前一步道:「陛下,蕭氏盤桓朝野十幾年,不管是願意依附還是被迫投靠,總牽扯著朝中各方勢力。一念之差禍亂庭掖,亦是他個人的冤孽。且他在朝用功有過,自當功過護抵。不如凌遲處死蕭衍飛,奪其爵,沒收其家產,蕭氏子嗣五代不得入朝為官、不得進學,逐出京師。既恩典了蕭衍飛,亦恩典其依附者,既往不咎吧。」

  倘若滅了蕭太傅九族,他曾經的黨羽自然亦要重罰,才能服眾。

  就像薛老侯爺所言,他盤桓朝野十幾年,不管是自願還是懾其淫威者,舉不勝數。倘若真的要處罰,不說皇帝失言,亦會朝野動蕩。

  薛老侯爺的話,中了很多大臣的心思。

  只是他們不敢言,怕陛下以為是替蕭氏說情,牽連自身。

  元昌帝對這個處置方法雖不甘心,可想著滿朝文武的確像薛老侯爺所言,跟蕭氏皆有瓜葛。他總不能處置了滿朝的人。

  這樣,會政局不穩的。

  最後,就定了薛老侯爺的處置法子。

  蕭衍飛被凌遲處死,沒其家產,其嫡妻、嫡子、嫡女流放千里,庶子庶女逐出京師,五代不得入朝為官、不得進學。

  眾人皆鬆了口氣。

  這場浩劫終於過去了吧?

  下朝後,盛昌侯怒視了一眼盛修頤,快步走了出去。

  盛修頤和盛修沐只得跟上去。

  盛修沐有些擔憂看了眼盛修頤。

  「天和……」薛老侯爺在身後喊盛修頤。

  盛修頤停住腳步,回頭就見薛老侯爺和薛家世子爺薛子侑笑盈盈走了過來。

  他忙上前行禮,尚未說話,就見婁友德跑得氣喘吁吁,喊了薛老侯爺和薛子侑、盛昌侯、盛修沐和盛修頤等人,笑道:「陛下請您幾位御書房說話。」



第一百二十九章 明珠遺海

  幾個人都停住腳步,彼此對視一眼,心裡猜測元昌帝讓他們留下是什麼緣故。

  「有勞公公。」盛昌侯和鎮顯侯都紛紛道謝。

  在婁友德的帶領下,眾人進了御書房。

  元昌帝褪了龍袍,換了平常的繡雙龍錦袍,正在伏案批閱奏摺。見薛老侯爺和薛子侑、盛昌侯父子三人進來,元昌帝微微頷首,讓太監給他們賜座。

  幾個人坐下,元昌帝指了指御書案上厚厚一摞奏摺,讓太監拿給盛昌侯和鎮顯侯看。

  兩位侯爺翻開瞧來,皆是皇后頭七過後,眾大臣參議立後和立儲之事。

  元昌帝站起身,對薛家和盛家的幾個人笑道:「這只是很少的一部分,還有大批的奏摺,皆是上書早日立儲立后,早固國本。薛太師和盛太傅皆是朕的肱骨大臣,朕想聽聽你們對立儲、立后的看法。」

  盛家三爺盛修沐忍不住心裡想,真夠為難人的,薛家肯定想立二皇子為儲,薛貴妃娘娘為后;盛家自然是想立三皇子為皇儲,盛貴妃娘娘為后。皇上明知兩家的心思,還故意如此問。

  這怎麼回答?

  兩位侯爺也半晌不語,都在猜測元昌帝的用意,生怕說錯了惹惱了皇帝。

  「薛太師,您說呢?」元昌帝突然開口問。

  薛老侯爺笑了笑,道:「陛下,老臣不過是太師閒職,倘若聖恩眷顧,早已致仕歸隱。朝中大事,老臣豈敢胡亂圈點?盛太傅年富力強,是國之棟梁,老臣想聽聽盛太傅的看法。」

  倚老賣老,把問題踢到盛昌侯這裡。

  盛昌侯心裡恨薛老侯爺的狡猾,也道:「薛太師過謙。您是三朝元勳,比我等有見識。我等皆洗耳聽薛太師的高見。」

  相互推諉。

  薛老侯爺哈哈笑起來:「什麼三朝元勳。老骨頭一把。不過是聖恩盛隆,才積年賴居朝堂。未來咱們聖朝,要靠盛太傅中流砥柱。您但說無妨。」

  元昌帝看出了這兩位老狐狸在相互推卸。便知道問不出所以然,呵呵笑起來,打斷了兩位侯爺的對弈:「今日留下幾位。亦並不是為了此事。天和得勝回朝,朕備了家宴款待,想請薛太師陪同。」

  說罷,轉臉問盛修頤,「天和還沒有見過四皇子吧?」

  盛修頤去西北,是盛昌侯和鎮顯侯共同保舉的。如今宮裡設宴為他接風,請鎮顯侯和鎮顯侯世子爺作陪,也是情理之中的。

  況且兩家都是皇親。

  盛修頤連忙起身,恭敬道:「臣恭喜陛下喜得龍子,臣尚未見過四皇子。」

  元昌帝笑起來。起身帶著他們去熙寧宮入宴。

  又吩咐婁友德:「去把四皇子抱來,給國舅爺瞧瞧。」

  婁友德道是。

  幾個人跟著元昌帝,去了御書房西南角的熙寧宮用膳。

  那裡早已備了珍饈餚饌,瓊漿美醪。

  元昌帝居首席,依次是鎮顯侯、盛昌侯、沐恩伯盛修沐、薛子侑、盛修頤。坐定後。便有內侍進來服侍用膳。

  四周垂著湘竹簾幕,一陣悉悉索索的腳步聲,樂工輕坐在簾幕後。片刻便有悠揚絲竹聲入耳。

  酒過幾巡,元昌帝似有醉意。

  內侍抱了四皇子來。

  盛修頤上前給襁褓裡的四皇子行禮,誇他面相富貴。

  元昌帝見盛修頤絲毫沒有年輕人的傲氣,言行謹慎小心,甚至有些膽小。他真的難以置信盛修頤可以收服西北大營的那群大老粗。

  可當著盛昌侯和鎮顯侯的面,元昌帝又不好質疑功臣。

  內侍抱著四皇子,鎮顯侯和盛昌侯亦紛紛上前行禮。

  一圈下來,內侍又把四皇子抱了下去。

  元昌帝看了眼坐在下首的盛文暉和盛修頤,將酒樽擱在案几上,笑著問道:「朕聽聞柔嘉身懷六甲,小公子尚未出世嗎?」

  東瑗是御賜的柔嘉郡主,是同元昌帝的姊妹。所以他問起柔嘉,語氣很隨意,好似兄長對妹妹的關心。

  盛修頤走的時候,東瑗只是猜測有了身孕,並未確診。

  看來是懷了身子。

  他拿著銀飾象牙箸的手微微緊了緊,瞬間又鬆開。

  而在場的其他人都心裡一咯登,怎麼好好問起東瑗?元昌帝對東瑗的心思,甚至被東瑗刺傷一次,旁人可能不知道,盛昌侯和鎮顯侯、薛子侑、盛修頤、盛修沐心裡卻是一清二楚的。

  盛昌侯心裡起了些許戒備,卻不敢不答:「回陛下,太醫說郡主是這幾日臨盆的日子。不過孩子尚未出世。」

  元昌帝的表情就微微頓了頓。

  眾人皆看得清楚。

  薛老侯爺心頭湧起些許的不安來。

  薛老夫人說過,元昌帝一生沒有吃過太多的虧。太后進宮八年才得了太子,先皇百般寵愛。倘若說讓他不得如願的,就是太后和蕭太傅。

  蕭太傅尚未除去,太后就瘋了。

  而今蕭太傅亦定罪。

  那麼近來讓他求而不得的,只有薛氏東瑗了。

  「朕……」元昌帝倏然站起身,身子有些晃,好似醉了般,婁友德忙攙扶著他。

  元昌帝推開他的手,道:「朕沒醉。」然後他搖搖晃晃般站立著,高聲道,「朕作踐六年,如今江山方才安定,竊國惡賊才除。這些年,朕的江山大權旁落,以致黎民百姓受苦。此乃為君不義。」

  然後他緩步下了高階,背著手,身子依舊微晃。

  御前侍衛小心跟在他身後。

  他繼續道:「太后十月懷胎,一朝分娩才有了朕。如今內亂使除,太后卻重病。神志不清,而朕束手無策。此乃為子不孝。」

  「皇后崩,尚未出服,蕭家就家破人亡。雖是國法難容蕭家,終歸是朕愧對結髮愛妻。此乃為夫不仁。」

  元昌帝一邊走,一邊慢慢道來。

  他好似在敘述自己的幾大罪狀。

  最後,他站在盛修頤面前。頓了半晌,才道:「……明珠遺海,此乃為父不慈。」

  這句話出口。在場眾人聽得一清二楚。

  饒是再老練沉穩,喜怒不顯於色,鎮顯侯爺也變了臉。

  明珠遺海……

  為父不慈……

  怪不得剛剛說東瑗。

  盛昌侯手裡的金樽就匡當一聲落地。他的嘴唇都哆嗦起來。元昌帝的意思,是薛氏東瑗肚子裡的孩子,是龍種,是滄海明珠。

  盛昌侯的手不由自主抖動。

  盛修沐心裡的震驚,不比盛昌侯少。

  鎮顯侯世子爺薛子侑手裡的象牙箸亦緊緊攥住。

  在場眾人,只是盛修頤緩慢垂首,沒有人看見他的表情。

  元昌帝微微掃視眾人,就知道效果已經達到,他的身子又微微搖晃,高聲問婁友德:「剛剛說了朕的幾罪?」

  婁友德上前攙扶他:「陛下。您醉了……」

  元昌帝哈哈笑:「……朕醉了?不曾醉。如今這禁宮和天下都是朕做主,是極大的喜事,朕高興,不曾醉。古今帝王,誰曾無過?朕亦有過。」

  說著。身子就微微傾斜,幾個侍衛忙攙扶了他。

  他就順勢閉了閉眼睛。

  婁友德吩咐侍衛把元昌帝架回寢宮,對鎮顯侯和盛昌侯道:「兩位侯爺請便。陛下醉了,奴婢伺候陛下去了。」

  鎮顯侯和盛昌侯都愣愣坐著,半晌沒有答話。

  婁友德只覺得大殿內氣氛凝滯得駭人,也不等他們說什麼。忙退了出去。

  樂工和服侍的太監們也跟著退了出去。

  熙寧宮只剩下薛家和盛家的幾人。

  好半晌,盛昌侯才猛然站起身子,赤紅的眸子盯著鎮顯侯:「老侯爺,您家的門風真是清廉!」

  薛子侑臉色更加難看。

  盛昌侯這話,分明就是怪鎮顯侯爺沒有教導好東瑗。

  「盛昌侯,郡主四月嫁到您府上,如今是三月初一。您想想清楚,再來說話。」薛子侑沉聲怒道。

  薛老侯爺站起身,淡然笑了笑,攔住薛子侑,道:「好了,咱們出宮吧。」

  說著,他看了眼盛修頤。

  此刻的盛修頤,依舊低垂著腦袋,看不清表情。

  老侯爺只覺得心裡堵得慌,就快步走了出去。

  等鎮顯侯和薛子侑走了片刻,盛昌侯才厲聲對兩個兒子道:「回家!」

  說罷,自己先走了出去。

  盛修沐看著爹爹,又看一直垂首的盛修頤,低聲道:「大哥……」

  盛修頤這才抬臉,依舊是一副清冷表情,看不出他有任何的異樣。他站起身,理了理衣襟道:「回去吧。」

  剛剛走出宮門,就有盛家的管事帶著小廝,駕了馬車來迎接。

  「侯爺,世子爺,大奶奶生了,是位少爺。」管事高興的上前給盛昌侯和盛修頤等人行禮,還沒有恭喜三爺得了爵位,也來不及恭賀盛修頤得勝歸來,就先說了大奶奶誕下位少爺的事。

  抬眸間,這位管事沒有見到盛昌侯父子臉上有他預料的喜悅,而是發現侯爺原本就嚴峻的眉目越發冷冽。

  而世子爺,眉頭輕輕蹙了蹙,笑容裡帶著清冷,道:「是嗎?」

  盛昌侯就狠狠剮了他一眼。

  盛修頤便斂了笑意。

  「回府!」盛昌侯上了馬車,吩咐馬夫的時候,聲音裡帶著濃濃的火氣。

  管事和小廝們都一頭霧水。

  卻也知道侯爺和世子爺、三爺都不高興。

  不敢再說什麼,一行人回了盛昌侯府。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3:38 PM

第一百三十章 不見(1)

  回了盛昌侯府,盛昌侯父子下了馬車。

  盛夫人派了丫鬟香櫞在門口等盛修頤。

  她原本是要親自迎接盛修頤的,被東瑗倏然生產打斷了,去了靜攝院。

  香櫞見他們進府,跟在眾管事、小廝身後給他們行禮。

  盛昌侯鐵青著臉,想做出和善些的表情,仍見凜冽神態。

  他在人群裡瞥見了盛夫人身邊的香櫞,就喊了她上前,問道:「怎麼不在夫人身邊伺候。可有何事?」

  香櫞忙又給他行禮,道:「大奶奶誕下了位公子,夫人陪著大奶奶呢。今日世子爺回京,三爺進爵,夫人讓奴婢到門口迎迎侯爺、伯爺和世子爺。」

  盛昌侯冷臉道:「知道了。你回了夫人,我和世子爺有話說,晚夕再回內院。」

  香櫞屈膝應是。她真的很怕在侯爺面前說話,一副冷冰模樣叫人不由透出幾個膽懼,大氣都不敢喘。

  盛昌侯轉身就去了外書房。

  盛家的外書房有三間,一明兩暗。

  兩間暗書房,一間是盛修頤的,一間是盛昌侯的。

  盛昌侯的暗書房是他接見清客幕僚的地方,商議機敏大事;而盛修頤的暗室,多半是他宿歇之處。

  進了書房,盛昌侯就把盛修頤和盛修沐喊進了他的暗室。

  推開最西北角擺著古董瓷器的隔扇子,就緩緩移動出一閃與牆壁顏色毫無差別的門。

  父子三人進了暗室,門有緩緩合上。

  跟著盛昌侯的小廝門口守住。

  暗室後面就是盛府的一處水中亭閣,窗前種滿了荷葉。臨窗一張大炕,立著兩對彈墨大引枕,玄墨色炕几,擺了整套的茶具。

  對面一架一人高的書隔,整整齊齊碼著盛昌侯的書。

  書案上筆架樹立。

  推了窗,能看見遠處的涼亭,聞到初春桃蕊的幽香。

  盛昌侯早已顧不得罵盛修頤推辭三品侍郎官職之事。開門見山就說對東瑗和那孩子的處理法子:「……孩子留下來,將來總有機會送進去;那個女人,坐完月子先送到天龍寺,宮裡自然會有人接她。」

  盛修沐聽著父親的話。本想頷首,卻見盛修頤表情清冷平常,他的贊同就保留了幾分。

  「大哥,你說呢?」他問盛修頤。

  盛修頤沉默了良久,對盛昌侯道:「爹爹,方才我和三弟在馬車上說話,三弟說皇上這些日子時常去咱們家貴妃娘娘的宮裡。可是真的?」

  盛昌侯正等著他說話,等了半晌卻聽到風馬牛不相及的話,火就冒了上來:「管好你房裡的事,再說旁人!貴妃娘娘那裡有我和沐哥兒。」

  盛修頤心裡已經有數,道:「送走她和孩子,我無異議。爹爹和薛老侯爺商議著辦吧。」

  說著,起身要出暗室。

  盛昌侯對他這般很是不滿,卻聽到了他同意之語。也顧不上追究,只是喊住他:「這件事,切不可讓你娘知道了。」

  他說的是東瑗與元昌帝珠胎暗結之事。

  盛夫人很喜歡東瑗。若她知道了,定是一番傷心失望。盛昌侯不想讓盛夫人太難過。

  過幾日送走薛氏的時候,再把實情告訴她不遲。

  盛修頤道是,轉身出了暗室。

  盛修沐看了眼盛昌侯,乾笑道:「爹爹,您再找人商議如何處置,我先出去了。」

  盛昌侯心思都在如何送走東瑗上,心不在焉含混點頭。

  盛修沐忙跟著盛修頤的步子出去了。

  他出了書房,見盛修頤正往內院去,以為盛修頤要回靜攝院去看薛氏。忙上前幾步拉住了他:「大哥,你要去哪?你別再惹爹爹了。」

  倘若父親聽說大哥回了靜攝院,怕又是一番責罵,氣急攻心了。

  盛修頤頓了頓,淡淡笑道:「我一走九個月,回來也該去給娘請安了。」

  盛修沐就鬆了口氣。笑道:「我陪你去。」

  盛修頤點點頭。

  兄弟二人並肩回內院,盛修沐越想越覺得他的大哥真是奇怪。倘若是盛修沐的妻子弄出這般醜事,他定是止不住自己的怒焰。而大哥風輕雲淡,只當什麼都沒有發生般。

  他真是隱忍過人。

  兄弟二人進了內院,徑直去了盛夫人的元陽閣。

  康媽媽和香櫞都在靜攝院,只留下香薷在院裡看守。

  見盛修頤兄弟二人前來,她忙上前行禮,笑道:「世子爺和三爺怎麼來這兒了?夫人在大奶奶那裡。」

  然後又給盛修頤福了福身子,「奴婢恭喜世子爺喜添貴子。」

  盛修頤微微笑了笑,進了盛夫人起居宴息處的東次間。

  盛修沐擔憂看了眼他的背影,也跟了進來。

  香薷發覺兩位爺不太對勁,頓時不敢再多言。她不知道盛修頤和盛修沐怎麼了,索性不說話,免得多說多錯,只是吩咐丫鬟給他們上茶,就垂首立在一旁伺候。

  「你去和夫人稟一聲,說我和世子爺在此,看看夫人何時回來。」盛修沐呷了兩口熱茶,對香薷道。

  香薷又狐疑看了眼盛修頤和盛修沐,屈膝應是,出了東次間。

  她去靜攝院的路上,忍不住好奇:從前見世子爺和大奶奶如膠似漆般,現如今大奶奶替世子爺生了個大胖小子,世子爺初回盛京,知道盛夫人在靜攝院,應該是正好有藉口急匆匆趕回去看大奶奶才對。

  怎麼明知盛夫人在大奶奶那裡,世子爺卻坐在元陽閣悠閒喝茶?

  她想著,就進了靜攝院。

  院裡安靜極了,丫鬟婆子們都斂聲屏息。

  盛夫人正在東次間替新出生的三少爺挑選奶娘。

  幾個奶娘在跟前,盛夫人看了又看,總覺得不太滿意。

  香薷伸了頭進來,見盛夫人忙,又把頭縮了回去。

  卻被屋裡的香櫞看個正著。她靜悄悄撩起氈簾走了出來。

  「怎麼了?」香櫞問道,「你不守著院子,跑來做什麼?滿院子的丫鬟婆子,你也不在。怕是要翻了天的。」

  香薷就把盛修頤和盛修沐在元陽閣,請盛夫人回去的話,說給香櫞聽,又道:「應說世子爺應該回靜攝院見夫人的。卻……」

  香櫞猛然瞪了她一眼。

  香薷立馬不敢多言。

  香櫞輕戳了下她的額頭,壓低聲音道:「還是這脾氣,什麼胡話都敢說!你等著,我進去稟了夫人。」

  說罷,轉身進了東次間。

  盛夫人正在跟康媽媽說三少爺乳娘人選的事:「……似錦從前是咱們院裡的,為人最是體貼小心。她既願意進來服侍三少爺,乳汁又多。就她吧。」

  康媽媽笑著道是。

  似錦姓喬,從前是元陽閣的丫鬟,而後嫁給了康媽媽的內侄兒。她前不久又生了個閨女,現如今正是乳汁好的時候,康媽媽就推薦她到三少爺屋裡做乳娘。

  家裡是夫人當家,三少爺的乳娘人選自是夫人定下。

  選喬似錦給三少爺做乳娘,除了看好似錦,亦是給康媽媽體面。

  盛夫人吩咐完乳娘的事。才抬眸問靜靜立在一旁的香櫞:「誰找你?」剛剛香櫞出去,她也是看見了的。

  香櫞就笑道:「是香薷來了。世子爺和三爺在元陽閣等您呢……」

  盛夫人一聽盛修頤回來了,臉上就布滿了笑。想了想又覺得不對,問香櫞:「你去外院請安的時候,沒說我在這裡?」

  香櫞笑道:「奴婢說了。」

  盛夫人就疑惑起來,喊了香薷進來,問她盛修頤和盛修沐在元陽閣做什麼,又問她有沒有告訴他們兄弟東瑗產子之事。

  香薷道:「夫人,奴婢還給世子爺行禮道喜呢。他們喝了茶,也不見移步。而後三爺讓奴婢請夫人呢。」

  盛夫人聽出些端倪。

  似乎是有話對她說,不好來靜攝院。

  她起身下炕,香櫞和香薷忙蹲下去服侍她穿鞋。

  「你還守在這裡照拂一時。倘若有什麼,叫人快快稟了我。」盛夫人起身,對康媽媽叮囑道。

  羅媽媽和薔薇正好進門,聽到了盛夫人的話。

  其實羅媽媽和薔薇剛剛就在外間。香薷稟告盛夫人的話,她們也一併聽在耳裡。直到盛夫人要走,才進來。

  「夫人。大奶奶已經無礙,三少爺被喬媽媽抱去餵奶,吃了兩回,您放心吧。」羅媽媽笑著對盛夫人道。

  盛夫人就笑了笑,叮囑她們仔細服侍,只留下康媽媽,帶著香櫞和香薷回了元陽閣。

  盛夫人一走,康媽媽就去西次間看三少爺。

  薔薇和羅媽媽進了內室看東瑗。

  孩子落地後,東瑗知曉盛夫人在場,不會讓孩子有事,就放心睡去。她累得脫了力,一直睡到此刻才醒。

  「什麼時辰了?」她問薔薇。

  「酉初二刻了,奶奶。」薔薇回道。

  就是說,快黃昏了。

  她問薔薇:「世子爺還沒有到府嗎?」

  薔薇和羅媽媽一時間面面相覷,不知怎麼回答。

  東瑗雖有些虛弱,卻瞧得分明,追問著薔薇:「出事了嗎?」

  「沒有。」薔薇躲閃著東瑗的眼神,不知怎麼啟齒。

  羅媽媽不落忍,低聲道:「瑗姐兒,世子爺回來了,卻去了夫人的元陽閣。香櫞和香薷都告訴世子爺您生了小少爺,也告訴了夫人在靜攝院……世子爺還是和三爺去了元陽閣。」

  就是說,不想回靜攝院。

  東瑗愣了愣。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不見(2)

  東瑗心裡閃過些許不安,她垂眸深思了須臾,問薔薇:「你見著世子爺了不曾?」

  薔薇不明,搖頭道:「我一直在院裡,奶奶……」

  「你去打聽打聽,看看世子爺……」東瑗想了想,半晌才尋出一個貼切的詞,「看看世子爺氣色如何。」

  她害怕是盛修頤受了重傷,才不回來,只是不讓她擔心。

  薔薇忙道是。

  羅媽媽就坐在東瑗床邊,問她要不要吃些東西,又道:「煨了雞湯。喝點吧,瑗姐兒,要不然身子空的厲害。」

  東瑗笑笑說好。

  羅媽媽喊了小丫鬟去端雞湯來。

  外邊服侍的夭桃忙應了,親自去小廚房給東瑗端。

  端進了內室,羅媽媽接在手裡,夭桃就輕輕扶了東瑗,在她背後塞了個大引枕,微微踮起些身子。

  羅媽媽慢慢吹得不燙嘴,一勺勺餵著東瑗。

  東瑗問:「孩子呢?」

  「喬媽媽抱了去,在暖閣裡先住了。好著呢,小少爺吃了兩回奶,睡得足足的。」羅媽媽眉眼的笑意變得濃郁又輕快,「瑗姐兒,孩子重七斤二兩,胖嘟嘟的,瞧著就是福相。」

  東瑗也笑,心底的鬱結鬆了幾分,問羅媽媽:「乳娘定了?她姓喬?」

  羅媽媽道是,又把喬媽媽的身份來歷跟東瑗說了一遍:「……瞧著那眉眼,是個敦厚的,不言不語的。從前她在夫人院裡服侍,後嫁給了康媽媽的內侄兒。夫人也說她做事細致妥帖。奶奶,您都放心吧。」

  怎麼會放心?

  乳娘再好,做母親的都不會放心。

  東瑗笑了笑:「橘紅也在暖閣裡陪著孩子?」

  她醒來不見橘紅在跟前,想著大約是在陪著三少爺。

  羅媽媽道是。

  兩人一邊說著話兒,東瑗就喝了半碗的雞湯。

  夭桃在一旁服侍,問:「奶奶,您還要喝點嗎?」

  羅媽媽扶東瑗躺下,笑道:「別多喝了。喝多了湯水,起身如廁也難受……」

  東瑗笑起來。

  頓了頓,她對夭桃道:「你去暖閣,讓喬媽媽把三少爺抱來我瞧瞧。」

  夭桃道是。

  過了片刻,就見一個穿著暗紅色芙蓉春暖褙子的婦人,抱著一個襁褓走了進來。屋子裡光線有些暗淡,依舊能看見那婦人二十四五的年紀,白皙肌膚,中等身量,有些豐腴,圓圓的臉顯出忠厚老實。

  橘紅和尋芳跟在身後,也進了內室。

  羅媽媽起身,把孩子接過來。

  喬似錦給東瑗磕頭請安。

  東瑗忙笑道,輕聲道:「橘紅,尋芳,快扶起來。」然後對喬似錦道,「以後三少爺就勞你費心照顧。」

  喬媽媽隨著橘紅和尋芳的手起身,亦輕聲道:「奴婢定會竭盡心力照顧好三少爺。」

  大家都怕高聲驚了孩子。

  東瑗微微頷首。

  羅媽媽把裹著銀紅色錦緞襁褓的嬰兒擱在東瑗的枕邊。

  東瑗微微側身看他,正熟睡得安祥,肌膚微紅,小小的臉頰看不出像誰,天庭飽滿,一頭濃密的烏發。

  羅媽媽就柔聲笑著指給東瑗瞧:「瑗姐兒,你看他,是不是大富大貴的模樣?將來封王拜相,給瑗姐兒掙個誥命回來。」

  這麼小的孩子,哪裡看得出以後的品性與作為?

  不過這樣的吉利話,任何母親都聽了心裡喜歡。東瑗也不例外,她聽著羅媽媽的話,再瞧襁褓裡熟睡的孩子,心裡似灌了蜜一般的甜。

  她伸手輕輕摸了摸孩子的肌膚,笑容就從眼角絲絲流轉。

  「他長得像我,是不是?」東瑗不敢肯定,問羅媽媽。

  想起她生產神志不清時說的那些話,羅媽媽眼眸黯了黯,心裡湧出很多的不捨,面上卻不敢表露,笑道:「像世子爺多些。夫人和康媽媽都說跟世子爺小時候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東瑗撇撇嘴,道:「嘴巴不像我?」

  羅媽媽噗嗤一聲笑出來,又急忙打住,怕吵了孩子,道:「像,像兒像娘,有飯吃。」

  是男孩子,長得像東瑗也不妨事。

  東瑗看了又看,似看不夠般。

  直到她自己有些疲憊了,孩子都沒有醒,睡得很安穩。羅

  媽媽叫乳娘把孩子抱下去。

  乳娘把孩子抱去了暖閣,屋裡的丫鬟們也退了出去,只留下橘紅和羅媽媽。

  羅媽媽又叮囑橘紅:「你還去暖閣那裡服侍三少爺。」

  橘紅笑了笑:「康媽媽陪著呢,讓我先下來吃飯。等吃好了再換她去。」

  東瑗閉著眼睛,把橘紅的話都聽在耳裡,就道:「你帶著外頭服侍的都去吃飯,媽媽在這裡陪著我呢。」

  橘紅看了眼羅媽媽,問:「要不,媽媽先去吃,我陪著奶奶。」

  羅媽媽正要推辭,薔薇從外頭進來。

  東瑗緩緩掙了眼,笑道:「媽媽和橘紅都先去吃飯,薔薇陪我說說話兒。給薔薇留兩碗愛吃的菜。」

  羅媽媽這才起身,帶著橘紅出了內室。

  薔薇坐在方才羅媽媽坐的錦杌上,把她打聽到的消息,一五一十說給東瑗聽:「……世子爺氣色很好,只是黑了,瞧著還結實了些。只是……」

  「只是什麼?」東瑗問。

  「回府的時候,侯爺臉色很難看……」薔薇道,「而後侯爺和世子爺、伯爺去了書房。從書房出來,世子爺和伯爺就去了元陽閣……」

  「伯爺?」東瑗疑惑。

  薔薇忙解釋:「咱們家三爺御封了奉恩將軍,三代世襲的沐恩伯。聽著陛下還賞了一座宅子,在棋兒胡同那邊。」

  東瑗明白過來,微微頷首,問薔薇還有什麼。

  薔薇道:「沒有了。」

  東瑗方才放下的心又有些緊。

  「奶奶,晚夕世子爺定是要回來的。」薔薇言不由衷安慰著東瑗。

  東瑗笑笑不答話。

  盛夫人帶著香薷和香櫞,坐轎回了元陽閣。

  看到大半年未見的兒子,盛夫人眼裡不禁有淚,顫聲喊著:「頤哥兒,你可回來了?」

  盛修頤上前一步,給盛夫人跪下:「娘,孩兒回來了」

  盛夫人忙彎腰去扶他:「快起來,快起來,好孩子」眼淚毫無預兆落了下來,聲音哽咽著,「瘦了,也黑了。頤哥兒,吃了不少苦吧?」

  盛修頤攙扶著盛夫人,母子坐在炕上,他才笑道:「娘,您別哭,孩兒不是平安回來了嗎?」

  盛夫人用帕子拭淚,笑起來:「娘高興呢。」然後顧不上說別的,拉盛修頤的手,「走,快去瞧瞧阿瑗。她替你生了個大胖小子,長得像極了你小時候……」

  盛修頤沒有動,笑容就減了幾分:「娘,回頭再去瞧。您今日在那裡累了一整日吧?您也是上了年紀的,倘若累壞了,我們心裡怎麼過得去?」

  說著,盛夫人才驚覺自己的腿有些酸,的確是累了一整天。

  她就笑起來:「你回來了,娘也就安心了。」

  然後問盛修頤在西北的事。

  盛修頤尚未回答,丫鬟進來問是否擺飯。

  盛夫人喊了香櫞進來:「你去瞧瞧大奶奶醒了沒有?讓服侍的人餵她吃點湯水……」

  香櫞道是。

  盛夫人又問他們兄弟:「在我這裡吃晚飯?」

  中午就沒怎麼吃飽,盛修頤和盛修沐都道好。

  盛夫人這才讓那丫鬟去擺飯。

  一邊吃飯,盛修頤一邊跟盛夫人說在西北的事。

  一頓飯吃了半個多時辰,快到戌初了。盛夫人自己覺得疲憊得厲害,怕再奔著去靜攝院,明日累病了,反而不美。

  她就斜倚著臨窗大炕休憩。

  香櫞回來稟盛夫人說大奶奶喝了碗雞湯,看了三少爺一回,又睡了,盛夫人頷首,催盛修頤:「娘知曉你孝順。今日是你回京第一日,也是你孩子出世的日子,你快些回靜攝院。」

  盛修頤看了眼盛修沐,對盛夫人道:「那讓三弟給娘捶捶腿吧?」

  盛修沐微愣。

  盛夫人笑:「捶腿讓個小丫鬟來就好了。」

  盛修頤不答應:「您今日為了阿瑗和孩子累了一日,原是我應該親自替您捶腿的。既這樣,我替您捏捏背再回去。」

  盛夫人呵呵笑:「好了好了,讓沐哥兒替娘捶腿,你先去吧。」

  盛修沐一臉的迷惘,終於露出頓悟的表情。丫鬟拿了美人捶來,他只得接在手裡,口中笑道:「娘,孩兒也好久不曾孝順您。」

  盛夫人臉上的笑更甚。

  盛修沐替盛夫人捶腿,盛修頤就快步出了元陽閣。

  盛修沐一邊陪著盛夫人,一邊感歎他哥哥真是用心良苦。他哥哥一開始便知道他定會攔住勸他,不讓他再回靜攝院,惹爹爹傷心。

  所以他兜了這麼大的圈子,把盛修沐留在靜攝院。

  盛修沐敢保證,盛修頤這會子正健步如飛回靜攝院呢。

  想著,他就微微歎氣。

  真不明白哥哥的心思。那個女人都做出那麼不堪的事,他還是為了她這樣費心費力,自己的兄弟就要算計算計。

  簡直是魔怔了。

  他又想起了薛氏那絕豔的臉龐,當初薛老侯爺是想把薛氏嫁給他的,而後被盛家推了。

  最後陰差陽錯,薛氏成了他大哥的妻子。

  結果害得大哥就不太正常了。

  長得美麗的女人,果然是禍害。

  盛修沐想著,手裡用力就重了些。

  盛夫人哎喲一聲,盛修沐忙住了手。

  盛夫人無奈笑:「沐哥兒,你可是有心事的?」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3:39 PM

第一百三十二章 團聚(1)

  盛修沐聽著盛夫人的話,微微一愣,轉而笑道:「沒有啊。娘怎麼這樣問?」

  盛夫人半坐起身子,用手指輕輕彈他的額頭:「沒事?那你走了半日的神,這樣狠捶你母親的腿,是想弒母不成?」

  盛修沐就哈哈笑起來,咳了咳:「什麼都瞞不過娘。」

  盛夫人追問他到底何事。

  盛修沐隱去元昌帝醉酒後說「明珠遺海」那話,只說盛修頤辭去兵部三品侍郎官職,惹得盛昌侯大怒那件事。

  盛夫人聽著,沉吟半晌,才歎了口氣:「……不怪你爹爹生氣你大哥多年荒廢,滿京城都說你爹爹的長子是個庸人,你當你爹爹臉上光彩?他心裡憋著一口氣呢。可早些年是先帝晚年,你爹爹擔心先帝多疑;而後又是蕭太傅鬧了這些年。現今總算太平了,你大哥仍這樣,你爹爹豈有不惱的?」

  盛修沐聽著連連頷首,笑道:「還是娘有見識。」

  這話,盛夫人聽得出是打趣之味,又輕輕打盛修沐,自己也笑起來:「如今都是有了爵位的人,還拿你母親取笑。」

  盛修沐也笑。

  盛夫人又問他:「蕭家的事,今日朝上定了嗎?」

  盛修沐才想起這個關鍵的沒有告訴娘親,連忙說了,又道:「……削了爵,嫡妻、嫡子、嫡女流放千裡,庶子女趕出京都,五代不得入朝,不得進學。」

  頓了頓,又道,「娘,舞傾縣主被削了爵,他們家的七小姐也被流放千里,我和蕭家的婚約就此作罷。」

  盛夫人歎了口氣:「作孽呢。原是好好的人家,倘若收斂幾分,哪裡會是這等下場?」

  心裡卻盤算著哪裡再去給盛修沐說門親事。

  他如今不再是小小四品御前行走,而是奉恩將軍,是三代世襲的沐恩伯。想要一門好親事,應該很容易的。

  盛修沐道:「是薛老侯爺替他們家求情,才沒有滅滿族。當年陳家比蕭家的罪輕多了,還不是被滿門抄斬?您不用可憐他們,那是自作自受。自作孽不可活,娘。」

  盛夫人頷首,又道:「……庶子女趕出京師?哎喲,薛家那個五小姐,就是你大嫂的堂姐,當初不是哭著上吊要嫁蕭五郎?蕭五郎是庶子哎……聽說那五小姐沒有爹爹,只有個寡母。如今這下場,她怕是幾十年都不能回京,她那個寡母啊……」

  說著,就唏噓不已。

  以己度人,倘若自己的女兒遇到此事,盛夫人怕是眼睛都要哭瞎了。由此可知,薛家二夫人定是極難過的。

  盛修沐見盛夫人自己家裡的事還不夠歡喜,卻先替旁人家擔憂起來,就笑著起身替她捏肩膀:「娘,您想啊,蕭家多大的罪?撿回一條命,不是流放,只是趕出京都,好多著呢。」

  盛夫人想想也對,笑道:「也是這個理兒。人啊,要前頭、後頭都瞧瞧,方能看得透徹些。」

  母子倆說了半晌的話,康媽媽從靜攝院回了元陽閣。

  她看到盛修沐,上前給他行禮:「奴婢給伯爺請安了」

  盛夫人就笑:「你不用這麼著。他就是封了王爺,不還是咱們家的三爺?」

  盛修沐也忙道是,讓康媽媽以後仍叫她三爺,不用喊什麼伯爺的。

  康媽媽笑著應了。

  「世子爺回去了,屋裡服侍的都遣了出來。大奶奶院裡的羅媽媽和幾個大丫鬟都妥帖,又都勸我回來,我就先回了。」康媽媽解釋給盛夫人聽。

  盛夫人笑起來,問康媽媽:「三少爺醒了嗎?」

  康媽媽說沒有:「沒有,睡得踏實著呢。」

  盛夫人微微頷首,又問東瑗如何。

  康媽媽說都很好。

  幾個人正說著話兒,盛昌侯從外院回來,一臉的肅穆。

  盛夫人微愣,今日是他自己擢升、三子封爵、長子得勝回朝,又添孫子的大喜日子,他怎麼一臉的不高興?

  想起,起身給他行禮。

  盛昌侯讓他們都免禮,自己坐在炕上,陰沉著臉。

  康媽媽紛紛小丫鬟上茶,領了滿屋子服侍的退了下去。

  「在外院吃過晚飯麼?」盛夫人能聞到他身上些許的酒香,就陪著笑臉問他。

  盛昌侯雖含著怒,卻不好對夫人發作,聲音柔了幾分:「雍寧伯來給我道喜,在外院治了酒菜,吃過了。」

  盛夫人頷首,又笑著把東瑗生子的事說給盛昌侯聽。

  盛昌侯表情依舊不見絲毫好轉,語氣僵硬道:「你一直陪著?累了一整日吧?」

  「哪有抱孫子還叫累的?」盛夫人笑道。

  盛昌侯已經起身,喊了丫鬟們進來,對盛夫人道:「你歇下吧。我和沐哥兒有話說。」

  盛夫人頷首,又問他:「今夜去林姨娘那裡吧。這兩日是她的日子。」

  自從林大姨娘死後,家裡只剩下一個林二姨娘,盛夫人原先對這兩個姨娘都不太喜歡,現在卻多了份憐憫。想著林二姨娘孤苦在盛家,倘若侯爺總是冷待她,遲遲早早要生變故。

  所以每個月林姨娘那兩日,倘若盛昌侯忘了,盛夫人會提醒他。若不願意去,也會勸著。

  盛昌侯為人跋扈,對盛夫人的話卻總是能聽一兩句。

  從年輕的時候起,盛昌侯總是念著盛夫人性子和軟,心地善純,不願意惹了她傷心,凡事到了她跟前,總耐著性子和軟些。

  說也奇怪,就這樣事事對她體貼幾分,真的不曾留意間,就體貼了三十幾年。

  現在聽到這話,盛昌侯道:「我和沐哥兒有話說,今夜就歇在這裡。你派個人去和她說聲,她的日子我記著,下個月在她那裡多歇幾夜。」

  盛夫人只得道是。

  盛昌侯就帶著盛修沐去了元陽閣的小書房。

  盛夫人派了香櫞去親自告訴林二姨娘,今日盛昌侯不過去,讓她早早歇了。她的日子挪到了下個月。

  自己則由香薷服侍著,去了淨房盥沐。

  等她換了件家常的葛雲綢褙子,靠在東次間臨窗大炕上跟康媽媽說話時,聽到小書房盛昌侯的吼聲。

  盛夫人一驚,要起身去瞧。

  康媽媽忙勸住她:「夫人,侯爺對孩子們是嚴厲些,卻也是有輕重的。您去了,三爺和侯爺都抹不開。」

  盛夫人還是擔心,低聲問康媽媽:「侯爺不是要打沐哥兒吧?」

  康媽媽就笑:「侯爺幾時動過孩子一根手指頭?」話音剛落,就想起前段日子被盛昌侯打得臥床三個月的二爺盛修海,話頭就頓住了。

  而盛夫人滿心擔心盛修沐,也沒有深想。

  片刻,小書房就安靜了下來,盛夫人才鬆了口氣。

  而在小書房裡,盛修沐恭敬筆直立在父親的書案前,大氣都不敢喘。

  盛昌侯坐在椅子上,胸腔起伏著,雷霆暴怒卻減了一半。他責問盛修沐:「你怎麼不攔住那個逆子?」

  盛修沐滿心委屈。

  他也想攔住盛修頤的。只是他哥哥比他想的遠,算計比他深。

  父親告訴他們不能讓娘親知曉薛氏的事,所以盛修頤不動聲色跟著盛修沐來了元陽閣,直等盛夫人回來。

  而後他就讓盛修沐給盛夫人捶腿。

  盛修沐能說什麼?

  能在娘親不停催哥哥回靜攝院的時候,放下不給娘親捶腿,去攔哥哥?那娘親定是要懷疑的。

  娘親有了懷疑,自然會追問。到時候父親知道是他走了風聲,又要罵他的。

  家裡的人,大哥是清冷卻算計多,父親是暴怒又跋扈,他既要護著哥哥不被父親罵,又要謹記不能讓娘親知曉哥哥房裡的醜事。

  最後,父親還是要罵他怎麼不攔住哥哥。

  倒霉的事,全落在他盛修沐身上了。

  盛昌侯最恨孩子做錯了事還狡辯。不管是有什麼理由,錯了就是錯了,就要承認,推諉只會引來父親更多的責罵。盛修沐道:「爹爹,是我錯了」

  盛昌侯依舊存著一口怒氣。

  兒子回了媳婦房裡,媳婦又是在坐月子,既要瞞著家裡眾人,他就不能公然派小廝去叫盛修頤出來。

  而做公公的又不能進兒媳婦的房裡。

  想著盛修頤那不聲不響的模樣,盛昌侯就氣得打顫。

  自己一生恩怨分明,敢作敢為,偏偏生了盛修頤,像個悶葫蘆,不知道他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該爭取的官職,他不要;薛氏給了他那麼大的羞辱,他該生氣暴怒,可他一語不發,好似事不關己。

  不僅僅如此,他明知父親不讓他回去看薛氏,他還使計把盛修沐這個阻勸的人攔住。

  他的聰明,就用在這些小事上?

  盛昌侯暴怒中,早已忘了盛修頤是如何收復西北大營,帶回西北兵權,殺了盤踞西北近十年的蕭宣孝的。

  他只恨兒子此刻的隱忍。

  在盛昌侯看來,此刻的盛修頤很慫很無能。

  就算是小門小戶人家,女人做了這等事,男人也會羞慚至死的吧?

  薛氏和那個孩子,此刻就是梗在盛昌侯喉嚨裡的刺,令他坐立不安,怎麼都難以忍受。他滿腦子都是在盤算著怎麼出這口惡氣。

  他明早就要去把自己的決定告訴薛老侯爺。

  他們家的孫女不規矩,可容不得盛家狠心了。

  孩子是要送走的,薛氏也不可能留在盛家。



第一百三十三章 團聚(2)

  盛修頤回靜攝院,在外間的丫鬟秋紋忙歡喜進去稟了羅媽媽。

  迷迷糊糊中,東瑗感覺有人輕輕推她,而後就是羅媽媽興奮的聲音:「奶奶,快醒醒,世子爺回來了……」

  東瑗還以為是在夢中,所以猶豫著沒有睜眼。

  羅媽媽卻起身,和屋裡服侍的尋芳、碧秋給盛修頤行禮,都低聲呼世世子爺萬福。

  聽到腳步刻意放緩,卻依舊透出幾分男子的持重,慢慢走近了拔步床,東瑗才徹底醒了。

  屋子裡只在臨窗炕几上擱了一盞明角燈,怕光線太重影響東瑗的睡眠。

  拔步床也沒有放下幔帳。東瑗說屋子裡有些悶,讓開半扇窗戶,可羅媽媽說今日有些風,她坐月子不能吹半點風兒,就替她用黃橙橙的金鉤懸了羅帳。

  所以她睜開眼,藉著幽暗的光線,正好看到盛修頤朝自己走來。

  看不清是否黑了些,只覺得瘦了,下巴曲線越發堅毅。

  東瑗心裡是歡喜的,所以不顧滿屋子的丫鬟婆子,喊他天和,掙扎著要起身。

  羅媽媽正要上前扶她,盛修頤卻快步,輕輕按了按她的身子,笑道:「別動,快躺著……」

  東瑗就依言躺了回去。

  羅媽媽見他們夫妻這樣,臉上帶著濃濃的笑,帶著尋芳和碧秋出了內室,輕輕替他們放下氈簾,然後對尋芳笑道:「你守在這裡,別叫人去打攪了奶奶和世子爺,我瞧瞧三少爺去。」

  尋芳道是,就和碧秋守在這裡。

  而東瑗屋裡的薔薇、橘紅和夭桃,都在暖閣裡陪著乳娘看孩子。

  盛修頤見人都出去了,坐在東瑗的床沿上,伸手撫摸著她因懷孕而微微豐腴的臉頰,唇邊噙著笑,柔聲問她:「怕不怕?」

  都說女人產子是走了一遭鬼門關。

  她頭次生子,自然會怕吧?

  東瑗卻笑道:「不怕,娘一整日都在這裡呢。」

  盛修頤笑了笑,微微撩起她額前的碎髮,似乎要把她看得真切。

  東瑗覺得心裡暖和起來,方才的那些揪心都緩緩放下了。

  她也伸出手,想要摸盛修頤的臉。

  盛修頤就微微俯身,讓她夠得著。

  東瑗仔細描繪著他臉頰的曲線,低聲道:「瘦了……」

  盛修頤失笑:「沒有瘦。屋裡不夠亮,你瞧著是瘦了。我都好,阿瑗……」

  東瑗就順勢摟住了他的脖子。

  盛修頤心頭一跳,俯身下來,吻了她的唇。

  等他鬆開她的時候,兩人都微微喘氣。盛修頤索性脫了鞋,上了她的床,輕輕將她摟在懷裡。

  東瑗知曉他沒有旁的念頭,只是想抱抱她而已。倘若她今日臨盆,他還想那事,也夠禽獸的。

  至少盛修頤不是禽獸。

  她就依偎在他懷裡,不顧他衣裳未脫,頭髮未散。

  「苦了你。」盛修頤低聲湊在她的面頰旁,不時親吻了她一下,「我在西北的時候,時常想著要趕在你生孩子之前回來。還是晚了……」

  東瑗笑:「什麼要緊娘對我極好,照顧得細致,又有滿屋子服侍的人,你不必要擔心的。」

  盛修頤就笑笑。

  兩人沉默下來。

  雖不說話,心裡卻是甜的。

  半晌,盛修頤突然道:「……阿瑗,我這次沒能為你掙回誥命。皇上封了我的官,我推辭了。」

  然後把兵部侍郎一事說給東瑗聽。

  又把盛昌侯擢升太傅,三爺盛修沐封了奉恩將軍的事,說了一遍。

  東瑗就輕輕握住他的手,低聲道:「你又一次把機會讓給家族了。天和,你委屈嗎?」

  盛修頤眼睛裡微熱。

  世間熙熙攘攘這麼些人,好似真的只有她懂得他啊

  「我又有個兒子了,什麼委屈」他摟著東瑗的手緊了三分。

  東瑗就笑。

  慢慢的,她仍覺得精力不濟,躺在他懷裡又安心,就慢慢睡了。

  盛修頤也不敢起身。

  等東瑗再醒的時候,已經是亥正了。

  盛修頤沒有睡,所以她睜開眼睛,就看到他眼眸亮晶晶的盯著她瞧,好似看不夠似的。

  東瑗微赧,道:「你起身吧,還沒有洗漱呢。」

  盛修頤又是一個輕吻落在她的面頰,才起身。

  東瑗喊了外面的丫鬟進來服侍。

  盛修頤沒有去淨房,他道:「我看看兒子去。」

  說著,就轉身去了暖閣。

  羅媽媽等人正陪著孩子。

  孩子一直在熟睡。剛剛落地雖然皺巴巴的,可在羅媽媽等人眼裡,是看不夠的可愛,怎麼瞧都覺得是世間最好的。

  盛修頤進來,幾個人忙起身給他行禮。

  他讓她們免禮,就走到床前,見著熟睡的兒子,他眼裡的笑很溫和、柔情。

  羅媽媽和薔薇等人平日裡見到盛修頤,他總是一副清冷模樣,此刻的溫柔,她們是頭一次見,都抿唇笑著。

  哪有男人不愛自己的兒子呢?

  正想著,盛修頤伸出手指,輕輕觸碰了孩子的面頰,非常小心的撫摸著孩子小臉。

  他的笑就溢滿了整張俊逸的臉龐。

  回眸時,他問羅媽媽:「三少爺是不是長得像我?」

  語氣裡很期盼。

  羅媽媽忍不住想笑,東瑗醒來第一句也是這麼問的,孩子是不是像她。這麼小的孩子,眉眼都沒有長開,哪裡看得出像誰?真夠為難服侍的人,要睜眼說瞎話。

  「像世子爺。」羅媽媽很肯定的說道。

  反正盛夫人和康媽媽都說跟盛修頤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羅媽媽就學著說了。

  盛修頤聽著,越發喜歡,靜靜在孩子床前看了半晌。

  「好好服侍三少爺。」他仔細叮囑乳娘,才轉身出去了。

  紅蓮和綠籬服侍他沐浴,羅媽媽就順勢進了內室。

  「瑗姐兒,世子爺怎麼在這裡盥沐?」羅媽媽見東瑗未睡,壓低聲音問她,「你剛剛生了三少爺,還在月子裡呢,不能服侍世子爺的。」

  東瑗臉微紅:「世子爺不是那樣的人。」

  羅媽媽不管盛修頤是怎樣的人,該叮囑的話自然要叮囑。

  想了想,羅媽媽又道:「我知道世子爺人好。可世子爺好,你也該勸世子爺去邵姨娘那裡。你還在月子裡,總是不方便,夜裡不能服侍世子爺,還要他照顧你,這怎麼行?」

  這個年代,不管是男人或者女人,都不會把婚姻和愛情聯繫在一起。男人的妻妾就是為了服侍男人,讓男人過得快樂。

  女人只是依附於男人。

  夜裡起身,也是要女人服侍的。

  倘若盛修頤半夜要喝水什麼的,東瑗一個月子裡的女人,怎麼好起身?

  叫丫鬟進來,總歸打攪得兩人都不安寧。

  東瑗知道羅媽媽的心思,她也是為了東瑗好。

  觀念的不同,這些事沒法子溝通的。

  東瑗只得應了:「我回頭問問世子爺。」

  羅媽媽沒有說讓東瑗把盛修頤勸到薛江晚那裡去。因為東瑗生下了兒子,薛江晚對於她就毫無作用了。

  羅媽媽和東瑗都不喜歡薛江晚,現在她又失去了當初滕嫁時指望的作用,羅媽媽豈會讓薛江晚得勢,給東瑗添堵?

  范姨娘世子爺不喜歡的。

  陶氏生了兒子,又模樣好,且行為舉止進退有度。雖然她規矩,可羅媽媽總覺得她叫人不放心。

  家裡的姨娘中,只是那個年紀大了、生了女兒又忠厚的邵紫檀令羅媽媽沒有危機感。

  所以她勸東瑗把盛修頤調去邵紫檀那裡。

  等盛修頤進來的時候,東瑗就當著羅媽媽的面問:「世子爺,您要不要今夜歇在姨娘那裡?我……」

  盛修頤想也沒想,道:「我歇在這裡了。」

  然後對屋裡服侍的人道,「你們都歇了去。」

  羅媽媽有些吃驚看了眼盛修頤,忙退了出去。等出了內室,羅媽媽臉上有了些許的笑意。

  她是怕盛修頤礙於情面留在這裡,所以讓東瑗學做賢良,請盛修頤去姨娘那裡。

  倘若盛修頤真的去了,羅媽媽又該替東瑗難過了。

  她像母親一樣,既想女兒在婆婆、姨娘們前面做的大度賢良,在丈夫面前溫柔體貼,又想著女婿能時刻陪在女兒身邊,夫妻恩愛。

  東瑗勸了,盛修頤反駁了,羅媽媽的使命就達到了。

  哪怕盛夫人來問,羅媽媽也有話回答,不至於讓盛夫人對東瑗不滿。

  想著,她臉上就有了笑意。

  她安排好值夜的丫鬟,就下去歇了。

  次日早起,盛夫人、二奶奶葛氏、表小姐秦奕、大少爺、二少爺和大小姐、二小姐都紛紛來看東瑗。

  見東瑗半坐在床上,快六歲的盛樂鈺就趴在床邊,擔憂的問她:「母親,您生病了嗎?」

  盛夫人和屋裡的眾人都忍不住笑。

  盛樂鈺被她們笑得莫名其妙。

  東瑗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笑道:「母親沒有生病。」

  「那你怎麼不起來?」盛樂鈺不解。

  盛夫人就上前抱了他,笑道:「你母親生了個小弟弟呢。」

  盛樂鈺疑惑看了看四周,問:「小弟弟在哪裡?」

  他疑惑的表情很懵懂無辜,惹得眾人都笑。

  盛修頤的嫡子盛樂郝原本對東瑗比盛夫人要親熱些,只是此刻,他靜靜站在後面,表情又恢復了從前的拘謹。

  東瑗看著,忍不住猜測:她生了兒子,是不是有人在盛樂郝面前說了什麼?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3:39 PM

第一百三十四章 歌姬(1)

  瞧著盛樂郝的拘謹與戒備,東瑗心裡有些異樣。

  這個敏感的孩子,他是不是擔心什麼?

  想著,盛夫人就呵呵笑著,叫羅媽媽去抱了孩子過來,給二奶奶葛氏和表小姐瞧瞧。

  羅媽媽笑著應是,忙去暖閣抱了來。

  盛夫人親自抱在懷裡,二奶奶和表小姐、盛樂蕓、盛樂蕙、盛樂鈺都湊上來瞧。

  孩子醒了,睜著一雙濕漉漉的烏黑眸子,卻並不是瞧人,只是轉了轉,又打著哈欠,瞇著眼睛又睡。

  盛夫人輕聲問一旁的羅媽媽:「三少爺早上吃過了嗎?」

  羅媽媽笑著稟道:「昨日夜裡寅正的時候,起來吃了一回,早上還沒有吃。」

  二奶奶葛氏言不由心誇獎道:「長得很好看。」

  她心裡很不是滋味。

  薛氏進門就樣樣把她下了下去,而且在子嗣上,進門就懷了身子不好,還一舉得男。

  二奶奶嫉妒得有些抓狂。老天爺的眼睛也是瞎的,什麼好事都讓一個人碰著了。薛氏的命簡直太好了。

  想著,她心裡的苦水與酸水快要滿出來了,笑容變得很淡很勉強。

  她進門快十年了,什麼法子都想過了,還是沒有兒子呢。

  表小姐秦奕一如既往的小心溫柔,看著孩子,也笑著對盛夫人道:「姨母,長得像大表哥。」

  盛夫人把二奶奶和表小姐的表情看在眼裡,只是她心中高興,懶得和二奶奶計較,同表小姐看著孩子,笑道:「我瞧著這眼睛、鼻子、嘴巴,還有這臉模子,跟你大表哥出生時一模一樣。」

  盛修頤出生都快三十年了,哪裡記得那麼清楚?二奶奶在心裡嘀咕,越發覺得不痛快,難受得厲害。

  表小姐就忙附和著盛夫人。

  盛樂蕓和盛樂蕙也上前瞧孩子。

  兩個不滿十歲的小丫頭根本不懂大人的誇贊,只是覺得這孩子紅紅的,皺巴巴的,哪裡好看?

  可又不敢貿然說出這話。

  盛樂鈺和盛樂郝也看了一回。大約跟盛樂蕓姊妹的感覺差不多,對著這個初生的嬰兒,實在誇不下去。

  盛樂郝不說話。

  盛樂鈺想說什麼,他的乳娘蘇媽媽看在眼裡,忙上前一步拉了他,把他要說的話打斷。

  蘇媽媽嚇得不輕,生怕盛樂鈺說出「孩子真醜」這類的話。剛剛出生的孩子,在盛樂鈺這六歲孩童眼裡,自然是不好看的。

  盛樂鈺被蘇媽媽拉住,很不情願,忸怩著身子,不滿道:「弟弟好小,我要抱抱他。媽媽,您拉我做什麼?」

  屋子裡的人都笑著看過來。

  蘇媽媽有些尷尬。

  盛夫人聽著,笑道:「鈺哥兒也是小孩子。小孩子不能抱小孩子的,等你長得了再帶著弟弟玩兒。」

  盛樂鈺忙道:「是,祖母,孫兒知曉了。」

  大家都被盛樂鈺童貞的聲音逗笑。

  東瑗折身半依著引枕好一會兒了,羅媽媽看在眼裡,就要扶她躺下。

  盛夫人把已經睡著的孩子交給乳娘抱下去,對東瑗道:「阿瑗躺著,你們都去吧,別擾了她。」

  二奶奶葛氏正不自在,聽到這話巴不得呢。

  表小姐就上前問候東瑗幾句,承諾改日再來看她,跟著二奶奶葛氏,帶著幾個孩子們,出了內室。

  盛夫人留了下來,坐在東瑗床畔的錦杌上,笑盈盈道:「孩子洗三朝,我想著大辦一場,請了親戚四鄰都來熱鬧熱鬧。」

  又道,「不單是為了這孩子,你爹爹擢升,沐哥兒封了爵,都是大喜事。咱們也不分開請客,就擺了三日的流水席,好好熱鬧幾天。」

  東瑗笑道:「自然是好。只是我躺著,家裡家外就勞累娘和二弟妹操勞。」

  盛夫人笑道:「不妨事,不妨事娘心裡喜歡,身上就有勁兒。再說了,不過是指派著丫鬟婆子們跑腿,還能有多少事兒?」

  東瑗說好。

  正說著,盛修頤從外院回來了。

  他給盛夫人請安,道:「去元陽閣,說娘來了這裡。娘,您別累了身子,想看孩子抱過去瞧瞧不好麼?」

  丫鬟端了錦杌給盛修頤,盛夫人拉他坐在自己身邊,笑道:「這麼小的孩子,哪裡能抱出去?吃了風可怎麼得了?再說,你母親又不七老八十的。走動走動,我吃飯也香些。就你們兄弟多心,只當我是那老得不中用的。」

  東瑗聽了直笑。

  盛修頤也笑。

  盛夫人問他:「你爹爹還沒有下朝吧?」

  盛修頤說沒有。

  盛夫人道:「孩子還沒有取名字呢。等你爹爹回來了,讓他趕緊給孩子取個名字吧。」

  盛修頤微頓,繼而笑著說好。

  盛夫人又想起一樁事,對東瑗道:「明日我遞帖子進宮,稟娘娘一聲,把娘娘從前住的楨園給孩子住吧。那園子精緻不說,離你這裡又近。他年紀小,丫鬟婆子們再盡心,我料想你也是不放心的。住得近,凡事也離不了你的眼睛,可好?」

  東瑗只差起身給盛夫人磕頭,忙感激道:「如此最好了娘,多謝您替我想的周全。」

  說著,眼裡有些水光。

  盛夫人哎喲一聲:「這點小事,瞧你快別這樣,月子裡不好落淚的。」

  東瑗噗哧笑了起來。

  盛修頤的目光就變得很柔和。

  「那我吩咐人收拾,等孩子滿月就搬了過去。」盛夫人笑著,又問東瑗,「孩子管事的媽媽,你想著定誰沒有?」

  「娘,我這裡只有羅媽媽是個老人,其他陪房我不太清楚秉性,不放心給孩子使。您那裡倘若有可靠的、知根知底的,賞我一個吧。」東瑗說著,就有些撒嬌般。

  盛夫人很喜歡她這樣不客套,顯得親暱些,笑起來:「我那裡的確有幾個可靠的。不急不急,還有一個月,慢慢挑。你有了好的,也告訴娘一聲。」

  東瑗道是。

  盛夫人又叮囑幾句,就出去讓康媽媽叫了家裡管事的婆子們到元陽閣的花廳議事,商議如何大辦酒宴,為盛家幾個喜事慶賀。

  盛夫人甚至親自給通家之好的夫人、太太奶奶們寫請帖,歡喜之情溢於言表。

  盛修頤則一直在靜攝院,夫妻倆在內室裡說著話兒。

  孩子醒了,就叫乳娘抱過來逗弄一回。

  盛修頤抱著手裡,放在東瑗的枕邊,夫妻倆爭論孩子到底像誰。

  東瑗覺得孩子像自己,盛修頤則說孩子像他。

  「明明這樣小,看不出像誰,怎麼像你?」東瑗很不平,她覺得孩子的嘴巴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盛修頤卻非說像他。

  「既看不出像誰,為何又像你?」盛修頤反問。

  東瑗就語噎。

  不管誰爭贏了,氣氛是極好的,兩人都很開心。

  盛修頤留在靜攝院吃了午飯,下午東瑗和孩子都睡了,他就在一旁看書。

  直到羅媽媽進來,低聲道:「世子爺,來安說有事稟您。」

  盛修頤道知道了,放下書走了出來,在東次間見了來安。

  「殷先生看了您送的硯台,喜歡極了,說了晚夕請您去瓊玉樓吃酒呢。」來安告訴盛修頤。

  盛修頤眼睛就亮了起來。

  他喊了紅蓮進來服侍他更衣,又對跟前的薔薇道:「奶奶醒了告訴一聲,我和友人吃酒,怕是早回來不成,歇在外書房。你們照顧好奶奶。」

  薔薇道是。

  重新換了天藍色繭綢直裰的盛修頤,雖臉容黑了些,更添剛陽英氣,帶著小廝來安就出了靜攝院。

  瓊玉樓是西大街比較繁華的酒樓,而盛修頤也算常客。他剛剛進門,跑堂夥計就迎了他:「盛世子爺,您回京了?如今滿京城都在說您的事,說您英勇過人,小的給爺道喜了。」

  盛修頤微微頷首,讓來安賞了這夥計,問他:「殷先生來了嗎?」

  「來了來了,等世子爺半日了呢。」夥計接了來安給的賞銀,眼睛就笑瞇起來,熱情請了盛修頤上樓。

  一座雅間門口也站了服侍的夥計,見盛修頤過來,也忙行禮。

  進了雅座,只見一個穿著青灰色直裰的三旬男子,正獨自飲酒,聽著清倌唱小曲。

  盛修頤進了,他忙放下酒盞,起身作揖:「天和。」

  「言之兄。」盛修頤還禮。

  兩人坐下,夥計們就上了酒菜。

  盛修頤親手給殷言之斟酒,兩人說著盛修頤西北之行的話。

  吃了一半,盛修頤讓那唱曲的清倌出去,又叫來安守在門口,不要讓人進來。

  殷言之一見這架勢,就暗暗留心。

  「言之兄,上回你說的那個歌姬,可是真事?」盛修頤低聲問殷言之。

  殷言之一愣,立馬就想起盛修頤說的是哪個歌姬了。

  殷言之是個自負華采過人的書生,卻久經科舉,次次名落孫山,而後他也索性不再參加科考,進了興平王府,做了清客。

  他和盛修頤相識,是緣於五年前元宵節興平王府的詩會。

  殷言之用詞刁鑽又深邃,在場的公子王孫、清客數十人,真正學問深厚的沒有幾人,大家看不懂,就紛紛笑殷言之才疏學淺,詩詞不通,要罰他的酒。

  而後輪到盛修頤作詩,同樣用了些刁鑽的詞句,也被取笑,評為庸作。

  而殷言之知道盛修頤詩句中的諷刺,盛修頤也懂殷言之詞曲中的挖苦,兩人漸漸有些來往。



第一百三十五章 歌姬(2)

  「怎麼問起這事?」殷言之笑道,「好幾年前的老話了,猛然我還真的想不起。」

  倒也坦誠,沒有推辭不肯言。

  盛修頤親手給他斟酒,笑道:「昨日朝上,已議了蕭家事。蕭衍飛算是永世不得翻身,皇后去年崩,太后重病,如今朝廷裡再無人敢為陛下掣肘。我想著,興平王養了那女子和孩子這些年,如今終於可以派上用場了吧?」

  殷言之笑:「是你說這話倘或是旁人,我定以為眼紅呢。」

  盛修頤的笑容就斂了些許:「不瞞你,我的確是眼紅。言之兄,那歌姬和孩子,尚在興平王府嗎?」

  殷言之吃驚片刻。

  盛修頤的表情讓他看不真確。只覺得眼前這個人,不太像布衣與自己相交了數年的那個盛修頤,而像個精明的富貴子弟。

  殷言之飲酒,須臾才道:「天和,你我坦誠相交這些年,我不瞞你。既這話是我開頭說起的,如今也告訴:那孩子一日大似一日,眉眼越發像他的生父。興平王府亦是不敢留的,前年就送出了府。」

  盛修頤眼睛裡就蹦出幾縷明亮,問:「送在哪裡?」

  殷言之的酒樽重重擱在桌上,語氣沉悶道:「不能說了。」

  盛修頤眼裡的那些明亮就緩緩斂去。

  兩人坐著,都半晌不言語。

  殷言之又想起這些年承蒙盛修頤處處照拂,不管是求他辦事亦或者錢財救濟,盛修頤向來不會推辭,亦不會小氣,比財大氣粗的興平王大方多了。

  況且那歌姬的話,也是他殷言之自己酒後口無遮攔時提起。

  當時他記得自己說過那話,可等酒徹底醒了,就後悔起來,生怕盛修頤拿著做文章,給興平王下絆子。

  若興平王知曉是他走漏了風聲,怕是容不得他活著。

  可是盛修頤什麼都不提。

  殷言之提心吊膽了好幾個月,見盛修頤的確不拿此事尋話,就丟開了。哪裡知道,過了好幾年,他卻重提此事了。

  「天和,你是皇親貴胄,盛昌侯府的世子爺,我乃一介布衣。你與我相交,不以勢壓人;我與你來往,亦不自慚形穢,我們君子之交淡如水。」殷言之打破沉默,道,「你不是那刁鑽經營之人,你問這話,自有難言之隱。我在興平王府度日,總不能賣主以報私恩。我只能說一句話給你聽……」

  盛修頤聽著,心裡就鬆了幾分,問:「言之兄請講。」

  「興平王府每月都會給他們母子送去衣食,府裡得勢的管事親自相送。」殷言之聲音低了又低。

  不說每月哪一日,亦不說是哪位管事送,也不說從哪個門送出去。

  可知曉了每個月都送衣食,已經是極大的突破。倘若殷言之真的肯全盤告知,倒讓盛修頤瞧不起。

  他忙起身,給殷言之作揖:「弟弟多謝哥哥坦言。」

  殷言之覺得自己言之無物,倒惹得盛修頤這般,也起身相扶:「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兩人又坐定,盛修頤不以貴胄身份相待,只當是至交好友。殷言之長他幾歲,他親手執壺倒酒,盡兄弟情義。

  「言之兄放心,我雖有心尋找這對母子,卻不會搶了興平王府的功勞。」盛修頤見殷言之還是有些悶悶,就把話說開,「紅口白牙允諾,若當面一套背後一套,且叫我天打雷劈。」

  殷言之忙道:「莫要毒誓,不吉利。天和從來一言九鼎,哥哥我豈有不信之理?喝酒,喝酒。」

  說著,他親自給盛修頤倒酒。

  盛修頤這番毒誓,他聽在心裡,那些忐忑就壓了下去。倘若盛修頤真是那等輕薄之人,早些年就說了出去的。

  一頓飯吃到城裡快要宵禁,才各自回了。

  盛修頤回到府裡,並沒有立刻睡下,叫了自己的小廝來安、來福到跟前,拿了一沓銀票給來安:「這三千兩銀子,兌了現銀,拿去給塵風堂的陳大頭。就說我有事吩咐他,叫他連夜替我尋十個機靈、做事穩妥的人,我明日要用。」

  塵風堂是京城裡有名的惡霸勢力。

  他們是當地的地頭蛇,盤踞已久,就算是公卿王孫之家、高門大戶之流,亦忌憚三分,不肯跟他們交惡。

  盛修頤庸才名聲在外已久。高門大戶的公子哥兒們愛的煙花風流,他都不喜歡,所以不與他們結交;而他們亦不喜盛修頤的平庸羸弱,不屑與之來往。

  可京都裡哪裡有黑市,有哪些黑勢力,盛修頤一清二楚。

  他出手豪闊,行事又穩妥,且出身權臣人家,不管是貪戀他的錢財還是攀著他的身份,或者敬佩他武藝超群,那些三教九流,跟他都有相熟。

  這些事,盛昌侯不知曉。

  盛修頤每次出去,都是來安或者來福跟著。

  來安接過銀票,當即塞在衣襟裡,道是。

  兩人正要出去,盛修頤又喊他:「……倘若是沒有家室的人,最好了」

  這話是說,可能事成之後要滅口。

  來福道是。

  盛修頤歇在外院,滿心都是這件事,輾轉反側,半夜都難以入睡。

  次日是三月初三,盛修頤的第三子洗三朝的日子。他早早起了床,外院服侍的丫鬟伺候穿衣洗漱,又捧了早飯。

  來安、來福進來稟告昨晚盛修頤吩咐的事:「……陳爺接下了銀子,一塊不剩。讓我們回來告訴世子爺,請放二百個心,今日落日之前,人定會幫世子爺尋好。」

  盛修頤滿意的點頭。

  在塵風堂有這樣的規矩:倘若來托辦事的,堂主覺得事情很麻煩難做,就會在對方送來的銀子裡丟下一塊,或者幾塊。倘若是丟下一兩,需再送一百兩去,事情才能辦成;丟下二兩,就是再送二百兩的意思。

  這不僅僅是再多討錢,還是一種暗示:事情難辦,辦得成、辦不成看機遇。倘若願意繼續託付,拿錢來;倘若不願意,銀子退回去,以後亦不要登門。就算再拿錢去,塵風堂亦不承諾一定可以辦妥此事。

  他們才不會給托事人滿口承諾。

  因為不管什麼事,都有變故的。

  倘若一口氣把銀子全收下,既是給了托事人極大的敬重,又是承諾此事定會成。

  能享受這等待遇的,滿京都沒有幾人,盛修頤就算一個。

  他微微頷首,說知道了,又問:「侯爺下朝了嗎?」

  今日是孩子洗三朝,東瑗讓他討了孩子的名兒進去。倘若沒有討到名字,盛修頤不知道怎麼跟東瑗說。

  東瑗很精明,不好糊弄。

  「還沒有。」來福道。

  「去大門口等著,侯爺下朝了來報我。」盛修頤道。

  不過片刻,盛昌侯就回了府。

  一見在書房門口等著的盛修頤,怒氣就上來了,冷哼一聲,帶著幾個清客進了暗書房。

  幾個清客給盛修頤拱手,恭敬喊世子爺。

  世子爺也同他們行禮,跟著父親進了暗書房。

  「做什麼?」盛昌侯坐在太師椅上,神色冷峻,言語含怒。

  盛修頤倒沒有異常,清冷低聲道:「爹爹,今日是孩子洗三朝,您給賜個名吧。」

  盛昌侯心裡怒焰四迸,卻又不好在幕僚前面說出什麼,頓了頓,才道:「既要取名,就叫『誠』吧。誠者天之道,誠者人之道。立言修身,先守誠信。」

  這是在罵東瑗,說她不誠實。

  盛修頤聽著,忙作揖:「多謝爹爹賜名。」

  他好似聽不懂。

  盛昌侯又是一陣氣。

  幾個清客就起身,給盛修頤道喜,恭喜三少爺得名。

  盛修頤笑著,就跟盛昌侯行禮,退了出去。

  他回了內室,屋子裡的丫鬟婆子們正在準備孩子洗三朝的東西,熬好了槐條艾葉水,在外間廳堂裡供了供奉碧霞元君、瓊霄娘娘、雲霄娘娘、催生娘娘、送子娘娘、豆疹娘娘、眼光娘娘等十三位神像,東次間臨窗的炕上放了挑臍簪子、圍盆布、金銀錁子、斗兒、秤坨、牙刷子、青布尖兒、青茶葉、新梳子、胭脂粉、豬胰皂團、香燭、生熟雞蛋、棒槌等等東西,堆了滿炕。

  丫鬟婆子們見他進來,忙屈膝給他行禮。

  盛修頤讓她們起身,聽到內室裡有女人說話聲和笑聲。

  他舉步進來,看到內室炕頭上供著「炕公、炕母」的神像,擺了幾碗桂花缸爐或油糕作為供品。

  東瑗半靠在拔步床上,盛夫人、二奶奶葛氏、表小姐秦奕都在跟前,還有乳娘、羅媽媽、康媽媽、二奶奶葛氏身邊的葛媽媽,各人的大丫鬟,站了滿滿一屋子人。

  看到盛修頤進來,大家都給他行禮。

  盛修頤讓眾人免禮,也給盛夫人行禮。

  盛夫人正抱著孩子。

  孩子睡醒了,睜大了圓溜溜的眼睛。肌膚比剛剛生下來時白了一點,瞧著更加有趣。

  盛夫人頭一件就是問他:「你爹給孩子取名了嗎?」

  盛修頤道:「取了爹說,叫盛樂誠。君子養心,莫善於誠。誠乃君子修身、齊家、治國、立功、立德之本。」

  盛夫人聽他念那麼多,也記不住,只覺得誠字很好,就笑逗孩子:「誠哥兒,咱們誠哥兒有名字了」

  東瑗聽著,微微笑起來。

  外面丫鬟進來稟道:「夫人,奶奶,鎮顯侯府的老夫人和各位夫人、奶奶、小姐們都來了……」

  盛夫人忙把孩子給了乳娘,哎喲道:「瞧我,瞧我居然抱孫子抱得忘了時辰。」

  說著,帶了康媽媽等人迎接出去。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3:40 PM

第一百三十六章 洗三

  三月初三,盛府宴請三日的第一天。

  今日是盛樂誠洗三禮,按照習俗,只邀請了近親。

  盛家原本亦是京都人士,只是從盛昌侯曾祖父那輩開始,都遷出了京都,去了徽州落足。

  家裡的親近除了盛昌侯兩個親兄弟,都在徽州。

  京都也有些族兄弟,都是出了三服的。因盛昌侯為人傲氣,不喜這些族兄親因他富貴就攀附。

  一開始還有人攀親,都被盛昌侯冷冷拒之門外,而後就漸漸不敢再來了。

  剩下的親近,就是東瑗的娘家鎮顯侯府。

  盛夫人出去了半柱香的功夫,就有小丫鬟進門稟告說夫人攙扶著薛家老夫人快到了靜攝院門口。

  二奶奶葛氏就忙帶了表小姐秦奕、羅媽媽和薔薇、橘紅出去迎接。

  乳娘抱著盛樂誠,坐在一旁的炕上,東瑗就微微伸長了脖子。

  片刻,東次間聽到了大伯母榮氏呵呵的笑聲:「……這一路走來,我們都過了五個池子。您說說,這府裡多富貴啊?我們家府裡蓋得緊巴巴,您這裡又寬敞又漂亮,我都不想回去了」

  眾人就附和著笑。

  盛夫人笑道:「您多住些日子。」

  世子夫人榮氏道:「哪裡成?我們那一大家子呢,我若是偷了懶,誰來管事?老祖宗還饒得了我?」

  說的眾人哄笑。

  老夫人就趁勢對盛夫人笑道:「我是個惡婆婆。」

  又惹得一陣笑。

  東瑗在內室聽到了,也忍不住笑起來。

  盛修頤望著東瑗,也微微笑了笑。

  氈簾撩起,眾人進了內室。

  穿著孔雀藍五福捧壽緙絲褙子的薛老夫人,頭上戴著翠羽藍寶珠鳳鈿,折枝海棠嵌米珠遮眉勒,笑容慈祥由盛夫人和薛家的世子夫人榮氏左右攙扶著走了進來。

  東瑗忙喊了祖母。

  屋裡的丫鬟們給眾人行禮。

  盛修頤也給薛家眾人行禮。禮後,他就退了出去。孩子洗三朝,不需要父親在場,況且他要去外院招待客人。

  盛修頤走後,薛老夫人上前,拉了東瑗的手,笑盈盈道:「胖了些,可見親家夫人對瑗姐兒真心好。瑗姐兒嫁到盛家,我這個老太婆才放心呢。」

  盛夫人就笑:「瑗姐兒值得人疼,都是老祖宗教養得好。」

  東瑗就不好意思笑起來。

  老夫人拉著她的手,這才回眸問她:「月子裡要聽話,好好躺著……」然後交代了很多坐月子應該注意的事。

  東瑗一一點頭應承著。

  薛家世子夫人榮氏就故意對盛夫人道:「親家夫人看看老祖宗,生怕孫女委屈呢。親家夫人快做個保證,保證不委屈了她的孫女兒,老祖宗這嘮叨才能停呢。」

  眾人又是笑。

  老夫人也笑得不行,對盛夫人道:「我這媳婦,整日裡說嘴,婆婆都要編排幾句親家夫人,我這個老太婆可不容易呢。」

  盛夫人笑:「都是老祖宗慈愛,大伯母才會這般。」

  「可不是,都是您寵的。」世子夫人也笑得花枝亂顫。

  屋裡的人都跟著笑。

  東瑗看到了人群裡的三夫人蔣氏、四夫人沈氏、五夫人楊氏、大奶奶杭氏和十二姑娘薛東琳。

  唯獨不見二夫人馮氏。

  東瑗又想著蕭家的事,指不定二夫人這會子怎麼難過的。

  彼此說笑著,盛樂誠已經醒了,可能是被笑聲驚了,哇的一聲啼哭,把眾人都嚇了一跳。

  屋子裡立馬安靜下來。

  乳娘抱著他,忙給他餵奶。

  含著乳娘的奶頭,他立馬就不哭了。

  老夫人和盛夫人才鬆了口氣。

  屋子裡的人都不敢再說話了。

  等孩子吃了奶停下來,盛夫人讓把孩子抱給老夫人看看。

  薛老夫人接過來,抱在懷裡,孩子正睜著濕漉漉的眸子望著她,那烏黑的眼眸似乎能看到人的心裡去,薛老夫人只覺滿心憐愛,喜歡得不行。

  她看著這孩子,輕聲對盛夫人道:「這孩子像天和。」

  東瑗就撇撇嘴。

  盛夫人越發高興,道:「老祖宗好眼力,我們都說像他爹爹。」然後又把孩子的名字告訴老夫人,「侯爺取的,叫盛樂誠。」

  於是大家誠哥兒、誠哥兒這樣叫開了。

  世子夫人怕老夫人累著,上前抱了過來,笑道:「老祖宗賞我瞧一回。」

  老夫人就把孩子順勢給了她。

  世子夫人抱著,薛家眾人都上來瞧,東瑗的繼母楊氏和薛東琳也瞧了一回,紛紛說些吉利的話,誇孩子長得好,面相好。

  約莫又過了半柱香的功夫,盛家二房、三房的兩位嬸嬸帶著媳婦也來了。

  到了吉時,替東瑗接生的穩婆開始給孩子行洗三禮。

  先上香,穩婆拜了供奉的元宵娘娘等眾位娘娘,丫鬟們就把盛著蒲艾水的銅盆放在東次間的炕上,穩婆就從乳娘手裡抱了孩子。

  銅盆裡除了盛著蒲艾水,還放了一塊金磚。這是等會兒給孩子洗三時孩子坐的,叫做「坐磚」。

  這並不是京都的規矩,所以世子夫人問盛夫人這是何意。

  「我們徽州,磚和官是一樣的念法。」盛夫人笑著,「坐磚不過是取個吉利,將來孩子好做官」

  眾人恍然,原來在徽州話裡,坐磚和做官是一個音兒。

  除了這一樣,其他的規矩都和盛京的規矩差不多。

  穩婆抱著孩子,一旁伺候的小丫鬟就端著銅盆,捧到眾位近親面前,讓大家添盆。

  先是捧到薛老夫人面前,老夫人就添了一對小孩子用的金手鐲,赤金黃燦燦的,至少有八分,穩婆臉上不由露出笑意。

  這些東西,回頭都是給穩婆的。

  老夫人先添了,盛夫人才添。

  她擱了一個八分金珠子,一個八分銀珠子,又是兩個八分的銀錁子。只為了不越過薛老夫人的禮。

  薛家的人就微微一愣。在京都的規矩裡,不管是送什麼東西,都不會添四樣。四這個數不吉利的。

  盛夫人看到眾人的目光,就笑道:「誠哥兒是咱們徽州的子孫,我還是想著照老家的規矩。我們老家逢喜事都添四,取意四季平安如意。」

  眾人都笑,說應該照老家的規矩。

  世子夫人挑了挑眉,擱了一塊金鎖,同樣的黃燦燦,至少有一兩重。

  穩婆臉上的笑越發濃了。

  然後是東瑗的繼母楊氏,她亦添了金鎖,雖比世子夫人的小些,也有七八分重。

  後面的人就不好越過姥姥的禮,都一一添了。

  穩婆拿著棒槌攪了銅盆的水,說了吉利話,就把孩子放在水裡,讓他坐在金磚上。

  孩子碰到涼水,應該哭一哭,謂之響盆。

  盛樂誠卻很無辜的睜著眼睛,任由穩婆替他洗著。

  薛東琳低笑,跟五夫人楊氏耳語:「這孩子是個傻的,都不曉得哭。」

  盛樂誠出生三天來,只有餓了才會哭幾聲,餵了奶立馬就不哭了。

  五夫人也噗哧一聲低笑。

  世子夫人正好在她們母女前面,就猛然回頭看了她們一眼,表情雖不說嚴厲,卻也沒有笑。

  薛東琳撇過臉去,五夫人也只當沒有看見,世子夫人心裡很無奈,回了頭。

  穩婆一邊替盛樂誠洗著,一邊念著吉利詞。當她念叨「洗洗溝,做知州」的時候,盛樂誠倏然咧嘴,露出一個無聲的笑。

  他剛剛出生,這還是他第一次見。笑容很短暫,很快就過去了。他的手卻無力的揮了揮,想拍水玩兒。

  他好像很喜歡水。

  盛夫人歡喜得不行,哎喲低聲念佛。

  薛老夫人卻沒有盛夫人那麼樂觀。她覺得這孩子不愛哭,可能不夠聰慧,並不是好事。從小愛哭的孩子,長大了會聰明機靈;小時不愛哭的,長得了忠厚有餘,聰穎不足。

  最後在穩婆說著各自吉利話中,孩子的洗三朝完成了。

  把他從水裡抱出來,他撇撇嘴,哇的一聲哭了。

  卻把眾人逗笑了。

  穩婆一邊幫他更衣,他哭得滿面是淚,盛夫人心疼不已。穿好了,盛夫人抱了過來,忙叫乳娘餵奶,盛樂誠這才不哭。

  盛夫人笑著對薛家眾人道:「我們徽州是水鄉,這孩子天生就是徽州的子孫啊!我們家侯爺從前在家鄉,是鳧水的好手呢」

  眾人就陪著笑。

  東瑗在裡間聽到孩子最後哭聲,心就提了上來。

  乳娘餵了奶,孩子又不哭了,她才安心些許。

  前頭丫鬟來稟,說搭了戲台,請諸位夫人奶奶聽戲。

  盛夫人就請了薛家眾人和二房三房的妯娌、侄兒媳婦去聽戲。

  屋子裡的喧鬧頓時靜了下來。

  羅媽媽和薔薇進了內室,把剛剛洗三禮時發生的事都說給東瑗聽。說到盛樂誠離開水就大哭時,東瑗也哭笑不得:「這麼小的孩子,喜歡水?」

  羅媽媽也笑:「可不是夫人可高興了,說老家是徽州的,那是水鄉,三少爺天生就是徽州的子孫呢。還說,侯爺也喜歡水,三少爺像祖父呢。」

  東瑗忍不住笑,她的婆婆真會胡亂聯繫。

  說著話兒,東瑗就有些睏了。

  她睡了一會兒醒來,羅媽媽依舊陪著她。

  薔薇卻進來說:「奶奶,您醒了?老夫人身邊的寶巾姐姐來了,讓您醒了告訴一聲,她去回了老夫人。老夫人想著和您說說話兒。」

  東瑗道好。

  薔薇就出去告訴了寶巾,說東瑗醒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尋珠(1)

  過了須臾,盛夫人親自送薛老夫人過來。

  薛老夫人就笑著對東瑗道:「年紀大了,身子骨不經用,來你這裡歇歇。」然後又轉眸對盛夫人道,「親家夫人忙去吧,我陪瑗姐兒說說話兒。」

  盛夫人是主人,事情樣樣是她經手,家裡有客,的確不好在這裡,笑道:「老祖宗,我就過去了?您這裡坐,我回頭來伺候您。」

  薛老夫人說不用。

  盛夫人吩咐東瑗的丫鬟薔薇、尋芳等人好好照顧薛老夫人,又讓小丫鬟去端幾樣老夫人愛吃的,擺在東次間,服侍老夫人再用一回。

  吩咐妥當,才出去了。

  薔薇等人就扶老夫人在臨窗大炕上坐了,給了她沏茶,又上了柔軟好克化的點心。

  羅媽媽扶著東瑗半坐,給她後背塞了個大引枕,才引著滿屋子服侍的退了出去。

  等屋裡只剩下祖孫二人,老夫人起身,坐到東瑗的床畔。

  自從正月裡回去拜年,東瑗就再沒有見老夫人。

  老夫人拉著她的手,問她:「天和回來了,對你還跟從前一樣的好麼?」

  東瑗微愣,怎麼好好問這話?

  可想著盛修頤,又覺得有些赧,低聲道:「他一直待我好,祖母……」

  老夫人就呵呵笑起來,又歎氣:「年紀大了,總是囉嗦的。祖母不過是白擔心。既一樣好,我就放心了。」

  說著,臉上就有了釋懷的笑。

  東瑗心裡的那點狐疑就打消了。

  薛老夫人又問她盛夫人對她如何。

  東瑗道:「娘為人心善,就是路邊的乞丐,亦會悲憫三分,且我是她兒媳婦呢,自是好!自從懷孕,她色色替我想的整齊,親生母親也不過如此的。」

  她在娘家那些年,沒有生母照拂,只有老夫人的疼愛。如今盛夫人樣樣替她打算,她是很感動的。

  說了半晌的話,東瑗總感覺老夫人言之未盡,好似有什麼沒有說出來。

  她卻是不好再問的。

  前頭散了席,盛夫人又來請老夫人去元陽閣坐坐。

  不過是怕東瑗陪著老夫人,勞累了。

  盛夫人這樣替東瑗想的仔細,老夫人豈有不喜的?囑咐東瑗好好歇著,又叮囑了乳娘幾句,跟著盛夫人出了元陽閣。

  吃了午飯,聽了一會兒戲,半下午就回鎮顯侯府。

  馬車裡,薛老夫人和世子夫人坐在一處,婆媳倆低聲說話。

  世子夫人榮氏道:「親家夫人那模樣,對瑗姐兒還是那麼真,不像是裝出來的。我瞧著瑗姐兒氣色也好,也不像心裡有愁苦的。娘,您說,瑗姐兒和親家夫人是不是根本不知曉此事?」

  此事,就是元昌帝說的那事。

  當時鎮顯侯爺和世子爺都在場,世子夫人榮氏自然就知道了。

  薛老夫人道:「她們婆媳不知道!」語氣很肯定,表情亦鬆緩不少,「盛文暉此人,朝廷上少一分為相肚量,對媳婦還是真的不錯。」

  世子夫人就笑,好似不太贊同。

  薛老夫人道:「你不信?他對康氏倘若不好,康氏這些年能活得這樣自在?咱們家來往的公卿之家的夫人還少?哪一個有康氏這般善念的?盛文暉處處護她,她不用去算計,那些陰鷲小人盛文暉也替她擋了,她才覺得世間都是美好,對人也存了這份善念。這是最難得的。」

  盛夫人娘家姓康。

  世子夫人仔細一想,覺得薛老夫人字字錙銖,道:「娘有見識,我倒是沒有想到這層。如此說來,盛文暉此人亦不是那麼壞的。」

  「什麼是壞?」薛老夫人笑,「不過是同欲者相憎。」

  兩個人想要同一樣東西,自然會爭奪,視對方為仇敵,將其一切都否定,認為對方是個污穢不堪之人。

  可拋開這些,每個人皆有可取之處,否則他怎能在朝中立足?

  薛家覺得盛昌侯此人不善,盛家也肯定覺得薛老侯爺奸詐。

  世子夫人微訝,此刻方才覺得自己看事看人太淺薄,不及婆婆一成,心裡惶惶起來。

  「……天和也不曾在瑗姐兒面前表露半點。」薛老夫人繼續剛剛的話題,「瑗姐兒在娘家時就事事小心,又生的玲瓏心,若天和有不快,她自是能體會到。我故意問她天和對她如何,她回答時,一副小女兒的嬌羞,臉上的喜悅不像是裝出來的。」

  世子夫人點頭,對老夫人的話很信服:「天和對咱們瑗姐兒真心。」

  「真心不真心,有什麼用。」薛老夫人又想起了元昌帝的誣陷,道,「我只憂心他能不能保住我的瑗姐兒。你看誠哥兒,那麼小就有一兩分天和的模子,定是他的孩子無疑的。我的瑗姐兒不是那輕薄的。」

  她是相信東瑗沒有跟元昌帝發生什麼。

  世子夫人也是相信的。倘若東瑗想著和元昌帝有什麼,當年在湧蓮寺早就成了事,哪裡會挨到出嫁之後?

  況且薛貴妃娘娘跟世子夫人說過,元昌帝此人,一直都是那等脾氣:他若是看中什麼,定要弄到手為止,否則絕不善罷甘休。

  皇帝如今還有幾分喜歡瑗姐兒?

  不過是想著自己曾經對她用心過。得不到,怎麼嚥了下這口氣的?

  為了得到,為了平復心裡的那口氣,他定是要用盡手段的。只是他此招太狠了,居然如此誣陷東瑗。

  倘若盛修頤不是那沉穩過人的品性,只怕把東瑗從月子裡拖下來打罵一頓也是有的。

  哪個男人受得了這般侮辱?

  盛昌侯昨日就跑去薛家說,要把東瑗送走。薛老侯爺跟他大吵一架。

  其實也不怪盛昌侯,就連東瑗的大伯,不也是很難相信東瑗的清白?遇到這種事,除非定力過人,或者對東瑗的脾氣很了解,否則都不會相信的。

  薛老侯爺、薛老夫人和世子夫人相信,只是因為他們和東瑗一起生活了十幾年,對那孩子了解深透。

  盛修頤相信她,大約是他自身本就沉穩,且對東瑗喜歡得緊。

  盛昌侯卻不太信任東瑗的。

  「……我原是想,若天和有半分對我的瑗姐兒不好,我就按照先前想好的法子,把瑗姐兒接回鎮顯侯府,等孩子養大了,看看到底像誰,到底是誰的兒子,到時盛家還有什麼話兒說。

  「如今瞧來,天和那孩子沒有讓我失望。我現在把瑗姐兒接走,只怕傷了他的心。他既瞞著瑗姐兒,自是相信她的,他真心想留下她。他若是沒有法子,又知我疼愛瑗姐兒,自會去求我和老侯爺。

  「畢竟將來是他們夫妻過日子,同甘共苦過,感情牢固些,咱們先不插手了。」

  薛老夫人慢慢道來。

  世子夫人一驚,道:「娘,話是不錯的。可天和到底是盛文暉的兒子,哪有兒子忤逆父親的?」

  薛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天和是兒子,也是父親和丈夫。他若是不能兩頭做好,我的瑗姐兒以後還要吃苦。既這樣,讓他試試,咱們不是還有後招?等他實在留不住,我自有法子。」

  一副運籌帷幄的模樣。

  世子夫人榮氏笑,想著也只得如此。

  到底還是覺得東瑗這孩子命途多舛。

  那邊,盛修頤一整日都在陪著家裡的客人,直到黃昏時分,來福說有事請他,他才出來,徑直往城西的觀音庵裡去了。

  庵裡的老尼見他來,忙叫了恩公,請他去了後面的廂房,就關了庵門。

  盛修頤見了塵風堂給他找的十個人,個個面容普通,一看就是城裡的小商小販,不管走到哪裡都不會引人注目。

  他很滿意。

  然後頓了頓,把他要辦的事說給幾個人聽:「……興平王府一共大小五坐門,你們兩人守一處,日夜看著,倘若有小廝或管事模樣的拉著馬車出去,就跟著,千萬莫驚了人。」

  眾人很乾脆道是。

  盛修頤有各自賞了他們銀子,讓他們去辦。

  回程的時候,來福對盛修頤道:「世子爺,咱們在袞州的例錢早上送到了,我存在了老地方。」

  盛修頤問:「一共多少錢?」

  「二萬兩」來福道,「前段日子有個屠戶借了五百兩,到了日子該還一千兩的,他給不出,那幾個渾不楞的就把他打死了。袞州的太爺剛剛到任,就拿此事作法。後花了二千兩銀子,才將這事平了。一來一回,就短了三千兩在裡頭。」

  盛修頤臉色一瞬間不好看:「我多次說過,不准沾了人命官司」

  然後頓了頓,又道,「過幾日我尋個事頭,派你出城一趟,你就去趟袞州。這事是誰負責的,要小懲大誡。」

  來福道是。

  盛修頤歎了口氣,道:「這些年咱們也存了將近百萬兩,以後不管做什麼,都夠打點的。這樣損陰德的錢,也該丟手了。」

  來福錯愕,道:「世子爺,現在正是好時候,就算順著籐兒摸瓜,扯了瓜籐也尋不到您頭上,怎麼丟手啊?」

  盛修頤表情裡有了幾分溫情:「替孩子積點陰德。」然後又笑,「哪怕我丟手了,也不會一下子就全部丟了。咱們經營了快八年的,每年總有些進益,少不得你的好處。」

  來福就笑起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3:41 PM

第一百三十八章 尋珠(2)

  盛修頤吩咐完辦事的人,又急匆匆回了盛昌侯府。

  府裡恭賀盛昌侯和三爺盛修沐封爵的宴請,盛修頤只是略微陪陪,其餘時間回靜攝院,逗弄孩子。

  偶爾也會去看看他的長子盛樂郝,聽孩子滔滔不絕跟他說師傅新教的詞賦,父子倆其樂融融。

  有次盛昌侯瞧見,就訓斥盛修頤:「自古嚴父出孝子,你這般對郝哥兒,將來他不長進,都是你做父親的不是」

  盛修頤當面恭敬道是,背地裡照樣對孩子們很慈祥,絲毫拿不出嚴父的架子來。

  他的兩個兒子亦親近他,不像盛修頤兄弟那樣從小在父親面前畢恭畢敬的。盛修頤的兩個兒子,特別是二子盛樂鈺,甚至會在他懷裡撒嬌。

  盛昌侯氣得不輕,恨不能親自替盛修頤管教兒子。

  只是孫兒們見到他,又是另一副懼怕模樣,他想教訓不知從何下口。

  盛昌侯原本想好了把東瑗和盛樂誠送走,以為鎮顯侯府的薛老侯爺亦會同意。不成想鎮顯侯不認帳,甚至厲聲訓斥他,讓他不要對皇帝的話斷章取義。

  於是盛昌侯就不顧薛老侯爺是三朝元老,在薛家的外書房同薛老侯爺吵了一架,氣哄哄回了盛府。

  他每每問盛修頤對東瑗和孩子的意思,盛修頤總是淡淡:「爹爹拿主意就好,孩兒無異議」

  「那你不要回靜攝院,免得在薛氏面前走漏了風聲。」盛昌侯對盛修頤道。他預定盛修頤在薛氏面前就軟了,禁不住薛氏花言巧語的哄誘,什麼話都藏不住。

  盛修頤道:「倘若不回,娘也該擔心了。」

  這才踩到盛昌侯的痛腳。

  這件事亦不好再提。

  三月初九,終於有人來回話。

  盛修頤依舊去了上次的那個觀音庵,見了塵風堂的人。

  那人稟道:「小的跟著興平王的夏管事,一路出了京師,兩天的路程。有個清原縣,縣城東北角一個僻靜的胡同,有處精緻的宅子。夏管事馬車裡栽了米糧、肉蔬,都是些日常嚼用。

  「開門的是個大漢,模樣挺凶的。

  「等夏管事走後,小的就藉著到那一處租賃屋子,叫到那門上,敲了半日的門,都不見有人來開。四鄰說這宅子早賣出去。近三年才有人來住,卻不知道是些什麼人,他們都不見這屋子裡有人進入,只是偶然聽到男童的說話聲。倘若聲音高些,就立馬就低下去。

  「有個服侍的老媽子,長著張虔婆臉,十天半月出門買東西,撞上了人也只當瞧不見。人問她話,全然裝笑,只不答。

  「小的湊巧在清原縣有個拜把子的哥哥,許了他些銀兩,叫他照看幾日,就回來稟了爺。」

  盛修頤聽著,忍不住頷首,又叫來福賞他十兩銀子。

  那人歡喜接了。

  盛修頤道:「你明日帶我去。事成後,我有重賞的。這十兩銀子,不過是茶水錢。你替我跑了這些日子,車馬、腳力、住食、人情,哪一項不出銀子?雖你們堂裡有例錢,我這裡還單有銀兩的。」

  那人原本就是拿著堂裡的錢辦事,堂裡拿了盛修頤的錢,也不會虧待他們下面跑腿的。而十兩銀子是額外賺得的,夠他幾日吃酒的,原是高興的。一聽盛修頤念了這麼一大圈,就知道重重的賞錢在後頭,忙喜從心底來,恭敬道:「小的一準替爺把這事辦妥貼。」

  盛修頤微微笑起來。

  當日他回了家,心情是不錯的。只是面上依舊淡淡,瞧不出所以然。半下午回了靜攝院,見東瑗抱著孩子,乳娘和屋裡服侍的都在一旁湊趣,屋裡的四位姨娘坐在錦杌上,陪著東瑗說話。

  盛修頤回來,眾人起身給他行禮。

  幾個姨娘的目光都在他身上轉了轉,似乎想瞧瞧他身子如何,傷了不曾。

  他去西北一走九個多月,這些妾室亦是想念他的。

  回來又碰上還在洗三朝、盛家宴請,而後又是尋人的事,沒顧得上見這些姨娘們。

  今日還是頭一次相見。

  盛修頤讓她們都坐,上前要接東瑗手裡的孩子。

  東瑗正抱得手有些酸,就趁勢給了盛修頤。

  陶姨娘目露錯愕。不過瞬間,她又恢復了先前的溫順恭敬,笑盈盈坐著。

  盛樂誠沒有睡,睜眼瞧著父親。小小的孩子沒什麼表情,瞧著累了又闔眼睡了。

  盛修頤這才把孩子交給了一旁的乳娘。

  東瑗讓乳娘抱孩子下去,又讓屋裡服侍的都退了出去。

  橘紅親自給盛修頤端了茶來,然後退出去,站在內室門口的氈簾外,不准丫鬟們往門口靠近。

  東瑗就笑著輕聲對盛修頤道:「方才陶姨娘讓我問問世子爺,鈺哥兒今年可啟蒙?」

  簪纓望族的子嗣,都是六歲啟蒙。

  盛樂鈺已經滿了六歲,盛昌侯一直忙著朝中大事,盛修頤又不在家,家裡沒人替給盛樂鈺請先生啟蒙這話。陶姨娘雖焦急,卻也不敢提。

  如今盛修頤回來了,東瑗又不像個做主母的樣子,自己坐月子還把丈夫留在屋裡,不往姨娘們那裡派。

  陶姨娘原本想等盛修頤去她那裡,再跟盛修頤提。

  只是盛修頤一直沒有去的意思,她再也忍不住,就趁著今日東瑗氣色和心情都還好,告訴了她。

  讓她告訴盛修頤。

  東瑗也沒有不悅,就當一件正經事,說給盛修頤聽。

  盛修頤想了想,對陶姨娘道:「鈺哥兒自是今年啟蒙的。只是今年有春闈,侯爺想著等春闈過後,倘或賢名在外卻名落孫山的才子,聘一個往府裡來。」

  才子多而眾,可每科取的進士就那麼些,僧多粥少,總有才華橫溢,在家鄉富有盛名的才子落第。

  這些才子上京一趟不易,自是不會回鄉。

  他們啟程離鄉、進京趕考的時候,都是立下「金榜無名誓不歸」的宏願。既不會回鄉,又擔心錢財枯竭,有人願意進府授課,謀求立足。

  陶姨娘一聽盛昌侯和盛修頤打的是這個主意,心裡的擔憂一掃而空,忍不住透出喜悅來。

  她真是整日關在內宅,短了見識的。

  她跪下給盛修頤磕頭:「賤妾多慮,才有這般愚問,謝世子爺。」

  盛修頤道:「起身吧」

  眾多妾室裡,終究對陶氏不太一樣。

  范姨娘和薛姨娘他是不喜的,一個風塵氣太重,一個心思不良。邵紫檀年紀大又忠厚,做丫鬟的時候,他屋裡的丫鬟和事務交給她,對她很放心。

  做了妾室卻少了些情趣。

  唯有陶氏玲瓏剔透,又乖巧懂事,盛修頤對她是有幾分情誼的,所以告誡道:「以後不需多操心。大奶奶是鈺哥兒的母親,她自會替鈺哥兒的前程打算。家裡的事,哪怕大奶奶在月子裡,還有夫人,你安心服侍好大奶奶才是正經。」

  陶姨娘道是,臉刷的通紅。

  東瑗聽著,心裡頓了頓,盛修頤說的東瑗好似多麼賢良慈愛般。他就不會覺得,盛樂鈺等人對於東瑗而言,是別的女人的孩子?

  想著,她又覺得好笑。

  這大約就是觀念的衝突。這個年代的男人,大約不會想到妻子把妾室看作「別的女人」。

  在嫡妻眼裡,妾室就是奴婢,孩子才是她需要照拂的,是她的責任。

  男人眼裡,妻子就是他孩子的母親,自然會替孩子們打算。而妾室只是生了孩子的奴婢,問盛樂鈺前程的事,就是僭越了。

  對陶姨娘,他的確是很客氣,只是點到為止。

  與對范姨娘的冷漠、薛江晚的忽視、邵紫檀的不經心相比,盛修頤對陶氏卻有些男女情誼的。

  當年陶氏進府的時候,俏麗婀娜,也給他帶來過歡樂的。

  陶氏尚未起身,又跪下磕頭:「賤妾愚昧,謝世子爺教誨。」

  盛修頤又道:「起來吧」

  邵紫檀就上前扶了陶氏。

  陶氏就著邵紫檀的手,起身立在一旁。

  盛修頤對范姨娘、薛江晚和邵紫檀道:「你們且去吧。」

  把陶氏留了下來。

  薛江晚就掩飾不住眼底的嫉妒。她看了眼東瑗,有些不甘心,所以沒有挪腳。

  東瑗不看她。

  她只得跟著邵紫檀和范姨娘出了內室。

  等幾個姨娘們走了,內室裡只剩下東瑗、陶氏和盛修頤的時候,盛修頤就對陶氏道:「我近日回來,大奶奶在月子裡,也顧不上讓你們過來請安。我上次走的時候,記得你說你哥哥的鋪子短了本錢,我叫人送去了一百兩銀子,如今鋪子如何?」

  陶氏大駭,不安看了眼東瑗。

  東瑗表情帶著淡然的笑。

  陶氏這才道:「……過年的時候賤妾的嫂子過來,送了些胭脂水粉,都是鋪子裡的,賤妾孝敬了大奶奶。鋪子裡還好,因是林大管家送過去的,街坊四鄰總知道他們有盛昌侯的關係,對他們還好。小本買賣,夠他們在京的嚼用。」

  林大管家,是盛昌侯府的大總管林久福。

  陶氏是二奶奶葛氏的表妹,是個小吏人家出身的庶女。她的家鄉並不在京都,來京落足的是她的胞兄,也是個庶子,在家裡跟奴才一般被嫡子指使,就拿了家裡幾個本錢,想著投靠盛昌侯府做些小買賣。

  盛修頤念著陶氏誕下鈺哥兒,再說朝廷還有三門子窮親戚,就幫了陶氏此忙。



第一百三十九章 尋珠(3)

  東瑗也想起這件事。

  過年的時候,陶姨娘的確拿了些胭脂水粉讓她賞人,還說她哥哥在南門大街有間鋪子,小本買賣,年關進貨,挑了好的,她嫂子拿進來給她使。她不敢獨用,全部給了東瑗。

  東瑗聽著既是小本買賣,亦不好白拿她的,叫薔薇去喊了陶姨娘的嫂子過來,賞了她五兩銀子,說給孩子們做幾件衣裳穿。

  陶姨娘的嫂子就千恩萬謝接了。

  那些胭脂水粉,都是挑了鋪子裡最好的送了來,也不算上不得檯面的,東瑗就讓薔薇拿去做人情,送給她平日裡院裡院外相好的姊妹們。

  可陶姨娘半句未提是盛家的本錢。

  想著,東瑗看陶姨娘的目光,淡了幾分。

  她不太明白,盛修頤怎麼突然說這個。

  陶姨娘也不太明白。

  她心裡忐忑不安起來。

  她並不是想瞞著大奶奶,只想尋個合適的機會提一提。況且是世子爺的本錢,是盛家外院的事,並不歸大奶奶管著,告訴她是情分;不告訴她,也不能算欺瞞。

  可從世子爺口裡先說出來,不是陶氏先提出來,便不同了。

  陶姨娘說完話,就瞟過東瑗。

  盛修頤道:「……我今日從外頭回來時,路過南門大街。看到陶氏胭脂鋪子,緊緊挨著的是雍寧伯家的鋪子。這裡頭有咱們家的人情嗎?」

  雍寧伯是太后娘娘的兄弟,卻跟盛昌侯盛文暉關係最好,兩家常有往來。雍寧伯不在朝中為官,空拿著爵位做些買賣。

  每代的皇帝都怕太后和皇后的母族干涉朝政,雍寧伯願意謀利而非謀權,皇帝求之不得,所以對雍寧伯的生意睜隻眼閉隻眼,哪怕是有些不規矩的地方,也暗示下面的人寬以待之。

  所以雍寧伯府很富足。

  整個南門大街半條街都是他們家的鋪子,盛修頤是知道的。

  他回來的時候看到陶氏胭脂鋪子,就想起去年四月初,陶氏求他的那件事。當時他忙著和薛家結親,陶氏求著他,他就隨口應了,讓林久福幫著辦。而後就忘到了腦後。

  林久福後來稟過一次,說鋪子選在南門大街,這個盛修頤有點印象。

  當時太忙了,他沒有仔細問明白。況且林久福辦事一向妥帖,他也不擔心。

  盛修頤看到陶氏,就想了起來,索性留她問問。

  陶姨娘失措,忙道:「賤妾不知。」然後又道,「大約是沒有的……」

  盛修頤見她這樣,心裡忍不住有些煩躁。

  從前她也不這樣

  以往的時候,她在他面前雖沒有太多的嬌憨媚態,卻也是溫柔小意,偶爾還會俏皮他幾句。

  自從薛氏進門後,陶氏就變成了這樣卑躬屈膝的模樣,盛修頤瞧著就心裡膈應。

  她太小心了,總覺得嫡母不好相與,會動不動拿她們姨娘作法來樹威,像二爺房裡的二奶奶葛氏一樣。

  陶氏不想成為那個抽頭被大奶奶罵的,所以說話時特別的卑微。大奶奶還沒有踩她,她恨不能先把自己踩到塵埃裡去,免得惹了大奶奶不快。

  她這樣,不僅僅是看輕了自己,亦看扁了嫡母薛氏。

  旁的盛修頤不敢說,至少東瑗不會跟姨娘們去爭什麼。

  「你不太清楚,就不要妄圖猜測。」盛修頤聽到她說賤妾不知,又補充說大約沒有,提醒她,「我會叫人去問,你下去吧。」

  陶姨娘忙道是,給盛修頤和東瑗行了禮,就退了出去。

  她的丫鬟荷香攙扶著她,出了靜攝院。

  見她臉色煞白,荷香擔憂問道:「姨娘,世子爺說您什麼了?」

  陶姨娘壓在心口的那口氣緩緩喘了出來,臉色才有了幾分血色:「沒說什麼。」

  兩個就回了小院。

  薛江晚和丫鬟鶯兒在院子的荼蘼架下照春陽,一邊閒話說笑一邊磕著瓜子,地上就滿滿的瓜子皮,看到陶姨娘和荷香進來,薛江晚就吐了瓜子皮,對丫鬟鶯兒道:「生了兒子的就是體面些,比不得我們,爛泥一樣的。」

  然後又笑,「陶妹妹,世子爺和你說了些什麼?讓我們知道,跟著歡喜歡喜。」

  醋味十足。

  范姨娘在東次間聽到了,就忍不住好笑。這個薛江晚,挑釁都沒本事。

  倘若是范姨娘去說,就會說,「陶姐姐,世子爺留您下來服侍?到底和我們不同,我們是沒資格在奶奶屋裡服侍世子爺的。」

  這樣,陶姨娘才會惶恐

  她不是一直怕自己僭越了嗎?她不是一直守在規矩,學做恭儉貞淑嗎?

  薛江晚這些話,根本就戳不到陶姨娘的痛處。

  果然,陶姨娘絲毫沒有被薛江晚的話惹惱,她笑盈盈跟平日一樣:「不過是二少爺念書的事。」就帶著荷香進了屋子。

  薛江晚就把手裡的一把瓜子全部灑在地上,轉身氣哄哄回了屋子。

  轉身間,見范姨娘斜倚門框剔牙,臉上帶著嘲諷的笑,薛江晚氣不打一處來。鶯兒怕薛江晚跟范姨娘吵起來,忙拉了薛江晚進屋子。

  范姨娘可是這院裡有名的刺頭,跟她吵架定是要輸的。

  那邊,陶氏進了屋子,喊陶媽媽進來,低聲道:「你去趟舅爺的鋪子,讓舅奶奶過來一趟,就說我有事尋她。」

  陶媽媽道是。

  陶媽媽走後,陶氏喝了小丫鬟端來的熱茶,斜倚在臨窗大炕上的錦緞繡蝙蝠嬉春的大引枕上,心思卻飄得很遠。

  她想起方才在靜攝院的內室,盛修頤進來就要抱三少爺盛樂誠。

  而薛氏居然就那麼順手把孩子給了他。

  陶氏是小吏家庭出身,她的生母只是個姨娘。可是她自幼聰慧,力爭上游,大戶人家的規矩,她比大家閨秀還要謹慎銘記。

  她知曉望族規矩多,其中就有「抱孫不抱子」的說法。父親應該對兒子嚴厲些,不能抱著寵愛。唯有這樣,兒子才會懼怕父親,父親就樹立了威信,可以更好的教育兒子成才。

  而抱孫,多半是慈愛的。

  陶氏謹記這些。

  她記得當年二少爺盛樂鈺出世,剛剛是先奶奶去世的日子。家裡壓抑得叫人害怕。

  盛修頤就不出垂花門,每日只在內院,在靜攝院看書、習武,然後會來瞧瞧幾個月大的盛樂鈺,逗弄他。

  盛樂鈺自幼就好動,看著盛修頤就咯咯的笑。

  有一次盛修頤伸手要抱他,陶氏就忙跪下磕頭,讓盛修頤不要太寵愛孩子,不能抱他。

  當時盛修頤只是沉默了須臾,伸手扶起她,倒也看不出是歡喜還是不悅,站在孩子床邊看了半晌,就去了。

  而盛夫人聽到這話,就對陶氏贊了一回,覺得她懂禮、守禮,還賞了她一對手鐲,誇她是個賢良的。下面那些逢高踩低的,就巴結陶氏,贊她有世家風範。

  那時靜攝院沒了大奶奶,旁人誇獎她,她亦不用惶恐,心裡是受用的。

  她這樣出身的人都知道「抱孫不抱子」的說法,難道薛氏那等高門出身的,會不知道?

  她也是知道的,卻把孩子給了盛修頤,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陶氏忍不住想,薛氏到底有什麼好。她一進門,盛修頤好幾年那麼清冷陰鬱的暮氣倏然減了?

  不過是長得好……

  薛氏那模樣,清瘦時似淡花迎風婀娜,豐腴時似牡丹繁華盛綻,皆有風情。哪個男人不愛她那張臉和那雙媚眼裡流出的嬌態?

  陶姨娘還當薛氏有多麼的賢惠,原來也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

  她是命好,出身好。

  倘若她也是姨娘的,只怕盛夫人要罵她狐狸精了

  想著,陶姨娘就翻了個身,緩緩闔上了眼睛。這不都是命?

  不管你而後多麼爭氣,都爭不過命啊

  陶姨娘從靜攝院出去後,盛修頤問東瑗是否累,親手替她抽了身後的大引枕,扶著她躺下。

  「你有事就去忙,我睡會兒。」東瑗笑著對盛修頤道。

  他方才問陶姨娘,陶姨娘哥哥的鋪子是不是占了雍寧伯的情分。聽那口氣,很不想和雍寧伯沾上關係一般。

  陶姨娘回答不知道,他自然是要問問林久福的。

  盛修頤替她蓋了被子,才走了出去。

  他沒有去外院,只是在東次間臨窗的大炕上坐了,喊了紅蓮來到跟前,對她道:「我有幾句話,要你去外院說給來安聽,你可記得整齊?」

  紅蓮惶恐跪下,她道:「奴婢……奴婢定會用心記……」

  一副沒有把握的樣子。

  盛修頤就蹙了蹙眉,正好看到薔薇和橘紅站在那裡。

  他就喊了薔薇過來,問她能不能去外院傳話。

  薔薇笑道:「奴婢記得整齊。」回答很肯定。

  盛修頤這才滿意,道:「你去告訴來安,讓他問林大總管,陶姨娘的哥哥那鋪子,到底有誰的情分?就說我知曉那條街是雍寧伯的,倘若沾了雍寧伯的情,早早告訴我」

  薔薇一聽並不什麼難話,心想盛家世子爺真當丫鬟是不中用的。她笑著記下,轉身就去了。

  等她回來的時候,才知道盛家世子爺沒有看輕女子。

  來安跟她說了一大堆的回話。

  原來問話不難記,得到的回音才是重點,盛修頤是怕丫鬟回覆得不整齊。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3:41 PM

第一百四十章 人情

  「那鋪子原本是家書局,幾個選書的住在裡頭。而後有人發現,他們書局裡選出來的文章,多有對暗含對蕭太傅不滿之意。那時蕭太傅朝中勢力繁盛,雍寧伯一時拿不定主意。

  「倘若不趕他們走,被好事者拿到把柄告到蕭太傅那裡,蕭太傅還以為是雍寧伯默許的,這樣就得罪了蕭太傅;倘若趕了他們走,不准他們對蕭太傅不恭,他日蕭太傅倒了霉,皇家會以為雍寧伯投靠蕭太傅。

  「正好林大總管帶著陶姨娘的哥哥尋房子,這話到了雍寧伯耳朵裡,他就說是盛昌侯府要用這鋪子,用這個藉口把那群學子趕走了。

  「鋪子空了出來,林大總管想租用,雍寧伯說願意賣,還讓了一成的價錢。林大總管問過侯爺的。

  「侯爺說雍寧伯有事求他老人家,拿這個鋪子做人情,不收雍寧伯反而不放心,叫林大總管安心買下來。

  「而後才有陶姨娘的哥哥開了這胭脂鋪子。」薔薇一字字清晰回覆盛修頤。

  盛修頤忍不住微微頷首。

  朝中的人和事,內宅的丫鬟們是不太清楚的。就算讓她們鸚鵡學舌,也未必記得齊整,難為薔薇居然一字不落,說的也無差錯。

  盛修頤聽完薔薇的話,起身就去了小書房。

  寫了張帖子,依舊叫薔薇送去外院,給他的小廝來福。

  他自己則不踏出內院的門,好似故意避開什麼。

  來福接過盛修頤寫的帖子,跟薔薇道了謝。

  來福跟盛修頤的另一個小廝來安不同。他長得高大結實,面皮黧黑,甚至有些凶煞般,不像來安那樣白淨好看。

  他看完盛修頤寫的帖子,目光順勢在薔薇身上轉了一轉,而後又忍不住打量了她一眼。

  正好薔薇抬眸,看到他瞧著自己,眼神有些炙熱。薔薇看來,這是輕薄,怒意就從心底升了起來,一雙水靈烏溜溜的杏目盯著他,正要發作。

  來福猛然被這丫頭逼視,居然扛不住,臉上一熱,訕訕然撇開了眼,扭頭再去看那帖子,耳根卻紅了。

  他這樣一羞,薔薇的火氣反而發不出來。

  回去的路上,她不禁想起那小廝羞紅的耳根,自己也覺得面頰火辣起來。

  回到靜攝院,薔薇得知盛修頤在內室跟東瑗說話,就進去回稟了盛修頤,依舊去暖閣照看三少爺盛修頤。

  她一出去,東瑗就笑著問盛修頤:「問清楚了嗎?陶姨娘哥哥的鋪子,可占了雍寧伯的人情?」

  「說不得占。」盛修頤笑道,「爹爹知道此事,就無礙的。雍寧伯和爹爹最要好,倘若瞞著不讓爹爹知道,他日被雍寧伯說了出來,只怕又要怪罪我了。」

  說著,他微微笑了笑。

  東瑗這才放下心來。

  又過了幾日,到了三月十三這天,盛修頤在靜攝院吃了早飯,乳娘抱著孩子到內室給東瑗瞧,盛修頤就抱在手裡逗弄了一回。

  小丫鬟進來說來安尋世子爺來了。

  盛修頤表情微滯,把孩子遞給了乳娘,忙快步出去了。

  來安在小書房跟盛修頤說了半晌的話,盛修頤回屋更衣,對東瑗道:「衙門裡有些事,我今夜回來晚了,就歇在外院。」

  滿屋子服侍的人,東瑗自然不會問什麼事,只是恭敬道知曉了。

  盛修頤剛剛出了內室,盛夫人就由康媽媽和香櫞攙扶著走了進來。

  「要出去?」盛夫人問盛修頤。

  盛修頤給她請安,笑道:「衙門裡一點小事,去走一遭。」

  盛夫人頷首,就進了內室看東瑗。

  「方才你三嬸派了身邊的管事媽媽來對我說,老六的大姨娘昨夜生了個大胖小子呢。」盛夫人坐在東瑗床畔,手裡抱著盛樂誠,跟東瑗說道。

  語氣裡掩飾不住的高興。

  二房、三房一共四個侄兒,老四為了個姨娘尋死覓活的,身子骨不好;又聽說老五房裡事上不中用,私下裡尋醫問藥的都不行;老七年紀輕,娶得媳婦雖模樣性子好,卻是風箏一般單薄的美人兒,生養不易。

  如今只有老六房裡總算有了個孩子,還是個男丁,就是三房的長孫了。

  頭胎是男丁,是吉祥之兆,以後還怕不子嗣旺盛?

  「三嬸定是高興極了。」東瑗笑道。

  「可不是?」盛夫人笑,「說給孩子洗三禮要隆重些,叫我一定要去。倘若老五、老六房裡孩兒十個八個的,姨娘生的孩子,你三嬸也不會勞煩我過去。

  「可三房熬了這些年,好容易得了這麼個寶貝孫兒,別說是正經抬進來的好人家的女兒做了姨娘生的,就是個婢女生的,我也該給你三嬸這個臉兒。」

  東瑗就笑:「是該高興高興,娘到時也替我給孩子添盆。」

  盛夫人說好:「你有這個心,你三嬸定是喜歡的,娘替你備下禮。」

  東瑗是侄兒媳婦,給三房孩子添盆不過是幾個銀錁子,她就沒有推辭了,任由盛夫人幫她備禮,只說:「有勞娘。」

  盛修頤去了外院,帶著小廝來安、來福出門,徑直出了京城,往東郊一個小鎮上去了。

  回來的時候,帶了一輛馬車,沒有回盛昌侯府,而是去了他好友程永軒的宅子。

  在程府吃了晚飯,快到宵禁時才回家。

  盛府的內院已經落鑰,盛修頤依舊宿在書房。

  他伏案寫了拜帖,交給來安,道:「明日清早,你就拿著這帖子去興平王府,等著他們府裡開門,把這拜帖交給興平王。」

  來安仔細收在懷裡,道是,然後想了想,又問:「世子爺,您要這樣便宜了興平王?尋到了陛下的遺珠,您怎麼不親自領去討賞?」

  他是很不明白,主子費了那麼大的勁,把人從興平王手裡弄過來,卻又要去拜見興平王,把人送還給他,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

  盛修頤笑笑:「我自有計較,你們都下去歇了吧。」

  來安和來福道是。

  出了書房,來安還是不太甘心,又問來福:「……哥哥,你說世子爺到底是怎麼想的?」

  來福道:「要是你,前後花了幾萬兩銀子得了這麼兩個人,可願意把這彩頭讓給旁人?」

  來安很肯定的搖頭。

  來福道:「這不就結了?你都知道讓給旁人是賠本買賣,難道世子爺不知?由此可見,這賞不能由世子爺去討。」

  「為何?」來安不解,「怕得罪興平王?」

  然後撇撇嘴,自己都不太相信。

  盛家是什麼樣的權勢,豈是尋常人家,見興平王而畏懼?

  來福也搖頭,然後問來安:「弄明白了,你能多得幾個賞錢?」

  來安疑惑他可出此言。

  來福又道:「又沒你好處,你刨根問底做什麼?睡去吧,明早送帖子誤了時辰,你又該討打了。」

  來安只得回了自己的住處。

  次日一大清早,盛昌侯和三爺盛修沐上朝,來安等侯爺和三爺走後,也出了門,直奔興平王府去了。

  三月初春的清晨,薄衫挨不住寒意,來安身子凍得瑟瑟,攏著袖子站在興平王府大門口的拐角處。

  興平王府沒人做官,不需上朝,到了卯正才開大門,比盛昌侯府晚了兩個時辰。

  在興平王府做奴才,不用那麼趕早,也是享福的。來安想著,就上前給門上的作揖行禮,道了身份。

  那人聽說是盛昌侯府的,對來安就禮遇三分。

  來安拿出拜帖,那人就忙請了他進門房裡坐,親手接過拜帖送了進去。

  興平王還沒有醒,管事拿著盛修頤的拜帖不敢進,在門口侯著,直到巳初,才有動靜說興平王起身了。

  來安就在興平王府的門房裡等了三個時辰。

  幸好他來頭非等閒,那些小廝管事都不敢輕待他。知曉他早上過來沒有吃飯,管事就吩咐廚下端了點心和熱茶給他

  雖沒有餓著,卻是等得焦急。

  巳初二刻,興平王身邊的小廝過來請來安。

  興平王並不是像來安想像中那般腦滿腸肥,相反,他面相清雋,身量頎長,雖上了年紀,依舊是個美男子模樣。

  只是眼睛陰鷲些,讓人不敢直視。

  他應該跟盛昌侯差不多的年紀,卻因為養尊處優,面皮白皙,看上去不過四十出頭,比盛昌侯年輕十幾歲。

  他問來安:「你家世子爺到底何事,讓你一大清早就過來?」

  拜帖上寫了要緊的急事,還要問他,來安想,這個興平王一點也不昏庸,相反是個極其精明的人。

  「小的只是替世子爺跑腿,並不知情。」來安道。

  興平王就看眼身邊的小廝,讓他給了來安個荷包,道:「這個給你喝茶。回去稟了你家世子爺,本王今日都得空閒,讓他隨時可以過來坐坐……」

  來安捧在掌心,估摸著大約是五兩的銀塊,恭敬給興平王磕頭道謝,揣著明白裝糊塗的走了。

  就是不說盛修頤這樣反常求見到底所謂何事。

  興平王卻以為來安不懂他給銀子是打聽消息的用意,看著他什麼都沒說就走了,忍不住心裡好笑:人說盛修頤何等庸才,只怕不假。

  瞧瞧他的小廝,這點眼力價都沒有。



第一百四十一章 還珠(1)

  來安去興平王府送了拜帖,得了準信,就忙回盛昌侯府告訴盛修頤。

  盛修頤早上起來去了外院的青松園習武,這會子都不曾歇。

  來安找過去的時候,盛修頤正和來福兩人餵劍。半上午的日光嬌媚,映得劍光四溢,眼花繚亂。看到來安過來,來福手裡的劍繞開盛修頤,直直朝來安揮來。

  那劍鋒劈面而來的寒意,把來安嚇了一跳,慌忙後退,不慎後腳跟被石頭絆了,四腳朝天砸在地上。

  他吃痛,哎喲著要爬起來,卻掙扎了半天,翻不過來,模樣很是滑稽。

  來福就忍不住哈哈大笑。

  盛修頤也忍俊不禁,上前一把將來安拉起來,笑著罵道:「不中用的蠢才,他嚇唬你,你就跌成這模樣。」

  來安氣憤不平,道:「世子爺,那是劍!倘若他手裡沒準,刺破了我的喉嚨,我小命就沒了。」

  來福收了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小命沒了,我的命陪給你。」

  「你的命陪給我,我的命還是沒了啊。」來安思路很清晰。

  又惹得盛修頤和來福笑起來。

  回屋沐浴,盛修頤換了身乾淨衣裳,問來安去興平王府裡的事。

  「我在興平王府的門房裡等了三個多時辰呢。」來安抱怨道,「王爺看了帖子,問您尋他何事,我沒說。他給了我五兩銀子的賞錢。」

  盛修頤道:「興平王挺大方的嘛,你什麼都沒說,他還給了你五兩的賞錢。」

  來安促狹一笑:「世子爺,您說反了。他先給了我五兩銀子的賞錢,而後我才什麼都沒說。」

  盛修頤就笑:「你是越來越鬼機靈了。」

  來安得意不已。

  盛修頤重新沐浴更衣,將濃密髮絲用白玉冠束起,換了寶藍色繭綢直裰,粉底皂靴,帶著來福直奔興平王府。

  此刻將近午膳時辰。

  門房的管事請了盛修頤進門,讓興平王府的正廳堂屋帶去。

  興平王早已等候多時,見盛修頤來,起身迎了,笑道:「國舅爺大喜啊,西北一行,國舅爺功在社稷,乃國之棟才。小王給國舅爺道喜。」

  盛修頤笑:「王爺這般折煞我。若還記得當年飲酒作詩的情分,還是叫我天和吧。」

  沒有半分得勢後的張狂,依舊這樣溫潤謙虛,興平王眼底的戒備淺了三分,領盛修頤往正廳坐著喝茶。

  丫鬟來問是否擺飯,興平王道:「粗茶淡飯,怠慢天和了。」

  盛修頤忙說客氣,就跟著興平王往花廳用膳。

  因為盛修頤的拜帖上說有急事求見,興平王沒有叫請客幕僚作陪,只叫了幾個家養的歌姬彈唱,和盛修頤交盞閒話。

  「我昨日花了三萬兩銀子做了件事。」盛修頤端著手裡的琉璃盞,慢慢品著杯盞裡香醇美醪,語氣輕緩似傾訴什麼,「還不敢告訴我父親。想著王爺亦是長輩,讓王爺替我拿個主意。」

  興平王有些摸不清盛修頤的脈路,聽不著他話裡的頭緒,只得笑著打趣道:「天和惹了風流債?」

  盛修頤失笑:「王爺高看我了我一向口舌不利,才疏學淺,哪裡惹得來風流韻事?倒是見識了一件風流事。」

  他話未說完,又是一頓。

  興平王的胃口就被他吊了起來。

  「本王平生最愛風流雅事,天和說來我聽聽」興平王笑道。

  「有個人尋我,讓我見一個孩子和一個女人,然後問我要三萬兩銀子的價錢。」盛修頤緩慢道,「我見到了那孩子和女人,就給了那人錢,把孩子和女人收留在朋友府裡。」

  興平王眉梢跳了跳。

  孩子和女人。

  他一下子就想到自己手裡也有這麼兩個人。

  想著,他眼底的神色多了幾分認真。

  只聽到盛修頤繼續道:「倘若是退回幾個月前,我就算好奇那孩子為何面相如此熟悉,亦不會輕易給人銀子的。」

  興平王眼底的神色斂了幾分,笑著問:「哦,是個什麼樣的孩子?」

  盛修頤搖頭,笑道:「王爺先不必問。您聽我說個典故:三月初一我回京,陛下賞了家宴,只是我們父子三人和鎮顯侯父子二人。陛下大約是心裡高興,不覺開懷多飲了幾杯,有些醉態,說起朝中事情來。還提了提王爺您呢。」

  興平王心裡突地厲害。他敏銳覺得盛修頤有些不同。

  他好似在裝瘋,東一句西一句,卻每句都不說完全。方才還在說那孩子,如今卻談到了庭掖的家宴。

  興平王心裡急,面上卻依舊一副漫不經心模樣,順著盛修頤的問題,為陛下說了他什麼。

  「陛下只說了興平王三字,又說您乃是本朝第一忠臣。」盛修頤笑道,「當年陛下還是太子時,時常到您府上玩樂。除了說您之外,又說了自己當政多年失德之處。」

  興平王笑了笑。

  「他最後對我父親和薛老侯爺說,興平王然後又突然說,『明珠遺海,乃是為父不慈』。」盛修頤望著興平王,輕輕說道。

  興平王手中筷著差點滑落。他錯愕看著盛修頤:「陛下此話何意?」

  心裡雖然跟明鏡一樣,卻不想讓盛修頤看出破綻有所懷疑,所以故作驚慌害怕。不到最後一刻,興平王是不會被盛修頤試探出什麼的。

  盛修頤笑著安慰他:「王爺別擔心,不過是醉後一句話兒而已。當時我父親和薛老侯爺也問這話呢:陛下到底何意。聖意難測,誰又知曉呢?」

  說罷,自己搖頭淡笑。

  興平王看盛修頤,眼底不見了那些輕待與敷衍,變得很認真。

  盛修頤只裝不知情。

  先說了興平王,又說了明珠遺海,盛修頤還特意說花了銀子得到一個孩子和一個女人如此等等,不就是在告訴興平王,盛修頤不僅僅得到了那遺珠,還知道那遺珠是從興平王府裡出去的。

  不僅僅他知道,陛下也是知道的。

  蕭太傅已除,現在天下太平,興平王倘若還藏著陛下的遺珠不肯進獻,就是有意欺君了。

  興平王此刻很想知道,那歌姬和孩子怎麼到了盛修頤手裡。

  他執壺斟酒,笑著問盛修頤:「我一個閒賦之人,怎麼說起朝廷的話來。天和多飲幾杯。」

  說著,也替盛修頤斟酒。

  盛修頤連忙謝了,恭敬接在手裡,先敬了興平王,才飲酒入腹。

  「可是呢。朝中事,說來也是事不關己。」盛修頤飲酒畢,才笑道,「只一件,我昨日得的那孩子,今年快六歲,比我家貴妃娘娘的三皇子還小兩歲呢,瞧著模樣十分有天家之相。我問他們母子,他們自己也說不清楚來歷。那做娘的只說從前在王爺府裡學藝。」

  興平王掌心的汗就冒了出來。

  盛修頤說得這樣真確,不太像是胡亂試探他的。

  「我瞧著他的模樣,就想起那日家宴上陛下的話,什麼明珠遺海,心裡慌了神。那人要三萬兩,我就去了典當行,把我的印章典了,拿出三萬兩給了那人。」盛修頤說著,就歎氣,「王爺替我拿個主意,我如今是如何是好?」

  興平王聽在耳裡,早已明白盛修頤不是誑他,而是來找他要那三萬兩銀子了。

  「不知索錢的,是何人了?」興平王問。

  盛修頤看了他一眼,笑道:「王爺這話問的外行了。倘若能道出他的身份,他大約會帶著孩子和那女人來尋王爺。王爺可是比我有錢,何止三萬兩,三十萬兩王爺不給麼?」

  三百萬兩也要給的。

  興平王心裡恨得緊,到底是誰走漏了風聲,讓人把孩子和那女人帶了出來

  他臉上就再也沒有了笑容,沉思片刻才道:「天和,你可是拿著自己的印章典當了錢?」

  盛昌侯府世子爺的印章,三萬兩銀子還是值得的。這話興平王沒有懷疑。

  盛修頤點點頭。

  「這樣,本王手頭正好有四萬兩銀子,你先拿去使。」興平王道,然後喊了管家,當即拿了銀票過來。

  片刻,管事就拿了個匣子,裝了半匣子的銀票,一百兩一張的,放在案上,又輕輕退了出去。

  盛修頤毫不客氣打開匣子,把銀票數了,只拿了三萬兩,笑道:「王爺客氣了,我那印章只典當了三萬兩。」

  將銀票收在懷裡,淡淡歎了口氣,「王爺莫要怪我多管閒事。我倘若是存心謀利的,不管把這孩子給我父親,還是我外家鎮顯侯府,他們給我的好處,遠遠多於這三萬兩銀子。」

  興平王點頭。

  他對盛修頤此舉心裡早有懷疑。

  既然得了那麼個寶貝,拿進宮去請賞,或者給盛昌侯,亦或者鎮顯侯,都是大功勞,怎麼會還給興平王,還只要三萬兩的本錢呢?

  「王爺府上,有我一個朋友。」盛修頤笑了笑,「我想著,王爺倘若這次得了功勞,不如給他請個官兒。他在您府上也好多年的。」

  盛修頤和興平王的清客殷言之有來往,興平王是知道的。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3:42 PM

第一百四十二章 還珠(2)

  倘若說興平王一開始對盛修頤的話只有三分相信,現在大約相信了七分。

  那對母子,或許真的在他手裡。

  沒有人敢無緣無故來誑興平王的錢財。

  哪怕是當朝權臣人家的世子爺盛修頤。

  只是,好好待在清原縣、派了幾個保護的人,怎麼就到了盛修頤手裡?

  興平王不由望向盛修頤,眼神不由噙了警告與懷疑。

  盛修頤也看著興平王,等待他對自己提出替殷言之謀求官職這個要求的回答,目光清澈。遇到興平王這般陰隼的眸子,他只是微微蹙眉不解,絲毫不見慌亂與失措。

  不是盛修頤幹的,否則他不會如此坦誠、不懼怕

  興平王心裡得到了結論,就收回了視線。

  他手下的生意多是見不得光的,要管制這些生意和人,就需比他們更加陰鷙、凶狠。興平王向來自負御人有術,不管多麼油滑的老江湖都逃不過他的逼視,何況是個盛修頤這等不見過世面的公子哥?

  興平王心裡對盛修頤的評價,並沒有因他西北之行勝利而改觀。他和很多人一樣,懷疑是盛文暉暗地弄鬼,派了得力的門生、幕僚幫襯盛修頤,讓他一舉成名天下知。而並不是盛修頤的功勞。

  眾人對他的印象,依舊是那麼平庸、平凡,甚至有些懼怕父親、沒有年輕人朝氣的盛家世子爺,而不是叱吒一時的英雄。

  興平王表情鬆弛下來,給盛修頤斟酒,道:「天和,你知曉是我府裡出去的人,送還給我,是對我的情分,我自會感謝於你。殷言之為人迂腐了些,不擅長官場計算,我有心助他,只怕害他,所以想多留他幾年。既你開口,哪怕沒有這件事,我亦會給你面子的。」

  盛修頤就笑起來,道:「多謝王爺。」然後又道,「前幾日我回京,送了方硯台給言之兄,他就回請我吃酒。有些醉意,無意間說起這些年的徬徨。學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也是他畢生宏願。躊躇不得志,心裡是苦的。王爺有心成全他,還請隱晦幾分,給他些體面。」

  興平王笑道:「這個天和大可放心。我既滿口應承於你,自不會失言。」

  一頓飯一直吃到日薄西山,盛修頤才腳步踉蹌回府。

  坐在馬車裡,他徐徐醉態頓時不見了,眼睛清晰又明亮,對來福道:「事成了」然後露出一個會心的微笑。

  自從看開始尋這個女人和孩子,哪怕是親眼看到了孩子,盛修頤都不曾這樣展眉微笑過。直到此刻,他的布景才算完成,接下來的好戲,自然會有人替他唱下去。

  來福聽到他說事成了,又見他很開心的微笑,笑著問他:「世子爺,我親自去領了他們母子給興平王送去吧?」

  「不用。」盛修頤笑道,「我們吃酒的時候,我告訴了興平王人在哪裡。他中途就叫了管事說話,只怕現在人已經在興平王府裡。」

  來福微微頷首。

  盛修頤又掏出銀票給他,道:「依舊存在老地方。」

  來福看著銀票,數了數,微微瞠目,笑道:「世子爺,咱們這趟可是什麼都沒有賺到啊咱們花出去的錢,就不止三萬兩。」

  盛修頤哈哈大笑,聲音裡帶著從未有過的快意與放肆:「你當爺要錢?」

  來福目露狐惑。

  「我不要錢」盛修頤笑道,「但是我也不想賠本賺吆喝,所以撈回這三萬兩。」

  來福雖不解,卻沒有像來安那樣傻傻再問了。

  還不是賠本賺吆喝?

  來福是不知道主子到底要什麼,費了這麼大的勁兒。

  「倘若咱們把人給了侯爺或者自己送進宮去,自然會得罪興平王。」盛修頤笑道,「就算給了薛老侯爺,興平王遲遲早早也會疑惑到咱們頭上。既如此,不如給他,讓他自己進宮請賞。」

  來福點頭頷首。

  盛修頤的確是有些醉了,不再多言,微微闔眼養神。

  與人相處,攻心為上。

  京都很多權貴做見不得光的生意,興平王、雍寧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而在暗地裡賺得盆滿缽滿的,就是盛修頤了。

  他自己也暗中行事,最不敢得罪興平王。

  盛修頤的思緒轉回了那個歌姬的身上。

  那歌姬曾經是興平王府上最出色的,歌喉婉轉,繞梁三日;容貌濃豔,體態婀娜,總有男人傾倒在她一顰一笑間。

  興平王誰都不給,只是讓這歌姬名譽京華,聲名漸噪,只等最後的大魚上鉤。

  那時還是太子爺的元昌帝終於慕名而來,看上了這歌姬,為她逗留。

  只是那時候先帝聽了蕭太傅的話,對太子言行多有苛刻,他府上的太子妃、兩位良娣,皆比他年長。

  薛貴妃和盛貴妃進太子府的時候,比太子大兩歲。

  太子妃比他大三歲。

  一開始他年紀小,比自己年長的女人情趣很足,他是喜歡的。只是到了後來,漸漸大了,也愛些年輕的、豔麗嫵媚的女子。可太子府裡娶進什麼樣的女人,他做不得主。

  倘若他敢娶進一個歌姬,太子府蕭氏就敢鬧得雞飛狗跳,甚至讓蕭太傅知曉。而蕭太傅知曉了,先皇就會知曉,元昌帝少不得挨罵一頓。

  他對那個歌姬是喜歡的,卻不敢收回府裡,只得養在興平王府。

  那段日子,太子和興平王很親近,雖然瞞著滿朝文武,盛修頤卻是從小道上聽說過的。

  兩個月後,太子每日逛興平王府,終於傳開,也傳到了蕭太傅耳朵裡。蕭太傅嚴厲告誡,說興平王驕奢淫逸,會帶壞儲君,禁止太子再去興平王府。

  可能是怕惹惱先皇,也可能是對那個歌姬的新鮮勁過去了,元昌帝就從此不踏入興平王府邸。

  再後來,就是殷言之酒後失言,說那個歌姬有了新帝的骨肉,是個胖嘟嘟的皇子。可是興平王怕蕭太傅不准這等身份低賤的皇子存在,會謀害皇子,甚至會牽連興平王府,就把孩子藏起來,等著他日新帝真正手握大權,再把孩子交出來。

  從而用來討好元昌帝。

  興平王為了這個皇子花了這麼多的心思,豈會讓旁人搶占了先機?

  盛修頤故意上門,告訴興平王,他一直瞞著元昌帝,其實元昌帝心中早就清楚這個孩子的存在。他不說,只是他做不到主兒。如今天下大權終於在他手裡,他豈會讓皇子遺落民間?

  興平王心裡豈有不怕的?

  只會巴巴早些把孩子送進去。

  等這個孩子進了宮,盛修頤很想知道他的父親盛昌侯爺會怎麼想,陛下又會怎麼想。

  而薛老侯爺那麼精明的人,自然會推波助瀾,把那次元昌帝所說「滄海遺珠」冠到這個皇子頭上。元昌帝不忘子嗣,他為人父之慈愛會被天下稱頌的吧?

  到時,元昌帝就是騎虎難下,只得認下這孩子了

  這是盛修頤最想要的結果。

  當然,倘若還在由他們府裡或者薛府送去,可能更有把握成就此事。可是他不能如此做。

  不管是盛家送還是薛家送,都會得罪興平王。

  而興平王一向貪婪陰狠,是個只占便宜不吃虧的。他丟了皇子和那個歌姬,自然要查,到時殷言之見過盛修頤的事,就會被查出來。

  興平王是寧可錯殺、絕不放過的,殷言之性命堪憂,而盛修頤也會成為興平王猜忌的對象,肯定會拼了命查他。

  要是查出他的生意,對他和盛昌侯府都沒好處。

  不管是為了朋友還是為了自保,盛修頤不可能自己拿著皇子去請功。

  如今他明知這事暴利,還是讓給了興平王。依著興平王看事情必須衡量價值的性子,盛修頤把這麼好的事讓給他,他對盛修頤自導自演的懷疑就會減少。而盛修頤又好不避諱說起殷言之,興平王自然就不會懷疑到殷言之身上。

  越是放在明顯處,越叫人忽視。

  這叫虛則實之、實則虛之。

  盛修頤倘若這點事都不能做好,又何談滿腔壯志?

  現在,自己摘清,又不連累朋友,甚至能替朋友謀得一處官職;還把東瑗的危機解除,盛修頤的心情是大好的。

  回了盛昌侯府,他徑直回了內院。

  心情極好,摟著東瑗說了半晌的話,又逗弄了孩子一回。

  他還沒有洗漱,就賴在東瑗床上,抱著她說話兒。

  只脫了外衣。

  喝了酒,他又是很久不經房事,明明正經說話,身子卻不由自主熱了起來,抱著東瑗的時候,下面的碩大隔著衣裳頂在東瑗的腰腹處。

  東瑗尷尬極了。

  現在他是不可能進入她的身子的。

  況且東瑗剛剛生子十來天,她虛弱不堪,不可能服侍他的,不管用什麼別的方式。

  他看到了東瑗的為難,自己也覺得不舒服,就道:「我今夜去陶氏那裡。」

  東瑗正在想怎麼處理,他突然這樣說,她頓了頓,笑著道好:「讓紅蓮服侍你更衣吧。」

  盛修頤起身穿衣,看了牆上的自鳴鐘,已經戌正一刻了,就去了陶氏的房裡。

  床的那邊還有他留下的餘溫,東瑗伸手摸著,心底的某處空的厲害。

  她依偎著那餘溫,久久沒有動。



第一百四十三章 姻緣

  羅媽媽正要安排紅蓮和綠籬服侍盛修頤盥沐。她以為盛修頤今天會像往日一樣歇在東瑗這裡。

  卻見盛修頤衣冠整齊走了出去。

  羅媽媽就問服侍的紅蓮:「世子爺哪裡去?」

  紅蓮看了眼內室的東瑗,低聲對羅媽媽道:「世子爺說去陶姨娘那裡,奶奶讓我服侍世子爺更衣。」

  羅媽媽會錯了意,心裡一慌問紅蓮:「大奶奶和世子爺起了爭執?」

  「沒有。」紅蓮搖頭,臉卻微紅,心想羅媽媽是老人了,居然問她這個做丫鬟的。

  世子爺為何去陶姨娘那裡,不是很明白的事嗎?

  羅媽媽見紅蓮面頰通紅,也明白過來,自己訕了訕,讓她出去,進了內室看東瑗。

  東瑗面朝床裡面躺著,聽到腳步聲,知曉是羅媽媽進來了,就轉過身子。

  「今日誰值夜?」她笑著問羅媽媽,「媽媽,夜深了,您安排值夜的丫鬟,下去歇了吧。明日你們都要早起呢。」

  羅媽媽卻看了看她的臉色。

  好似並無異樣,心裡微微放心,坐在她的床畔,低聲道:「瑗姐兒,媽媽不是說,倘若挨不過,把世子爺勸往邵姨娘那裡嗎?怎麼世子爺去了陶氏屋子?」

  東瑗道:「是世子爺自己說去陶姨娘屋裡的,我並未讓他」

  羅媽媽就握了東瑗的手,心疼著安慰道:「瑗姐兒,你莫要擔心。世子爺哪怕去了姨娘的院子,心還不是在你身上?男人啊,那個不是那饞嘴的貓兒?咱世子爺算好的了。世子爺走了九個月,真的不想女人?回來後,你在月子裡,他還不是照樣在你這裡歇了十幾夜?可見咱們世子爺處處敬著你呢。」

  道理誰不明白?

  別說盛修頤正值青年體壯,就是她公公盛昌侯不是還有二十五歲的姨娘?

  拋開社會性,人就是動物,原始的慾望最難控制住。在這個三妻四妾的年代,盛修頤為了她做到這一步,東瑗應該很感激才是。

  可惜不管怎麼學,不管如何努力,腦海裡總有前世的記憶,總記得前世那個法律保障一夫一妻制的婚姻。

  不難過是假的,可大度卻也是必須裝的。

  原本對這段婚姻,從開始帶了滕妾陪嫁開始,就未期待過一世一雙人白首不相離。他能愛護她,敬重她,怕她心裡不舒服,寧願委屈自己在她房裡陪了十幾夜,不算難得嗎?

  東瑗反握了羅媽媽的手,笑容在唇邊從容綻開:「媽媽,今夜世子爺不住這裡,你宿在我腳踏上,可好?」

  羅媽媽忙說好。

  小丫鬟就在拔步床的腳踏上鋪了軟和的錦被,羅媽媽安排好人值夜,放了一盞明角燈在踏板外,就輕輕放了幔帳。

  床內的光線就暗淡下來。

  東瑗白日睏了就睡,此刻毫無睡意,跟羅媽媽說著話兒。

  倘若是普通人家,從她懷了身孕開始,應該安排通房服侍男人。

  因為盛修頤外出才歸,這件事一直擱置著。如今東瑗在月子裡,總不能由著那些姨娘們狐媚著占了世子爺。

  羅媽媽對她道:「瑗姐兒,在屋裡安個通房吧,這樣世子爺夜夜就能留在這裡。」

  東瑗頓時不做聲。

  比起安排通房,她寧願盛修頤去妾室那裡,至少她聽不到、看不見。安排了通房,就是讓她的丈夫在自己眼皮底下和旁的女人

  「安排誰呢?」東瑗好半晌才道,「當初出閣時選滕妾,祖母和大伯母看中了薔薇,是我留下她的。薔薇我是捨不得她做小老婆的,盼著有一日尋個好人,聘出去做正經夫妻。咱們屋裡這些人,跑了的紫薇,出嫁的橘紅和橘香,只剩下薔薇了。旁人我信不過。」

  「紅蓮呢?」羅媽媽問,「我瞧著紅蓮是個老實穩重的,從前也是咱們院子裡的,知根知底。」

  雖然藉口很多,還是能聽得出東瑗的推諉之詞。

  她不想安排通房的。

  羅媽媽很想多說幾句,排個通房,總比讓男人宿在姨娘屋裡好。

  可有覺得東瑗太年輕,她現在不過才十六歲,讓她不嫉妒,也太為難她了。

  「紅蓮不行的。」東瑗笑道,「她給了世子爺服侍,怎麼還能做通房的?」

  羅媽媽就微微歎了口氣,不再多言。

  兩人沉默下來,羅媽媽累了一整日,挨著枕頭就不由自主睡了。

  而東瑗睡了整天,腦海裡走馬燈似的轉悠著很多事,久久不能入睡。

  半夜誠哥兒醒了,哭了起來,東瑗就起身要去看,把羅媽媽也驚醒了。

  乳娘給孩子餵奶,誠哥兒就不哭。

  羅媽媽披了衣裳起身,去喊乳娘抱誠哥兒進來。

  乳娘抱了盛樂誠進來,薔薇也披著薄襖跟了進來。

  她這幾日一直和橘紅照拂孩子。

  「奶奶,三少爺是餓了。」薔薇笑著安慰東瑗,「咱們三少爺只有餓了才會哭,您別擔心。」說著,接過乳娘手裡的孩子,遞給東瑗。

  羅媽媽在一旁打著哈欠。

  東瑗抱著孩子,就對羅媽媽道:「媽媽,你先到炕上睡吧。我睡不著,抱抱誠哥兒。」

  薔薇就喊了值夜的小丫鬟,把踏板上的錦被抱到內室臨窗的大炕上。羅媽媽到底有了年紀,半夜醒了頭腦也醒不過來,她胡亂應了幾句,倒頭又睡下了。

  東瑗抱著孩子,對薔薇道:「你也去歇了,明日還要當值,乳娘不是在這裡?」

  「我不礙事。」薔薇笑道,「乳娘先去睡吧,免得睡不好,奶水也不好,餓了咱們三少爺。」

  盛樂誠已經吃飽了,安靜躺在東瑗懷裡,至少兩個時辰不用再餵奶。

  東瑗笑道:「喬媽媽先去歇了。」

  乳娘道是,先下去睡了。

  「你這些日子一直陪著三少爺守夜,累了吧?」東瑗看到薔薇好似憔悴了些,問她。

  「不累,不累。」薔薇忙道。

  她已經滿了十六歲,出落得越發水靈,在丫鬟裡算是頭一份的漂亮。明眸皓齒,言辭又痛快,已經有人瞧著想給她說親。

  只是東瑗有了身子,需要薔薇處處要照拂。

  再說,在丫鬟裡她算年紀小的,大家都揣度東瑗不肯這樣早放她。也有人揣度薔薇遲早要是世子爺的人,都在觀望不敢開口。

  已經不止一個人暗示東瑗,讓把薔薇給了盛修頤。

  而薔薇自己是沒有這個歪念的,東瑗看得出來;盛修頤自然也不會打東瑗丫鬟的主意,他不是那麼不論葷素、沒出息的男人,看到有點姿色的就想往房裡拖。

  想要堵住眾人的口,她需要把薔薇的婚事定下來。

  一想到薔薇也要嫁了,東瑗就捨不得。

  可是這件事不能再拖了,等她滿了月子,第一件事先把這事辦了。

  先定一個人,到了年底或者明年年初再成親。

  盛樂誠跟東瑗一樣,沒什麼睡意,東瑗就抱著他,衝他笑。

  他只會看著東瑗,看累了又閉眼睡了。

  東瑗問薔薇:「你可有覺得他長胖了些?」

  臉的確是比剛剛生下來的時候圓了些,看的很明顯。

  薔薇驚喜道:「是啊。奶奶,咱們三少爺好福氣呢。」

  東瑗忍不住笑。

  盛樂誠睡了,東瑗也不給乳娘,把他放在自己枕邊,然後對薔薇道:「你倘若不放心,跟著媽媽在炕上擠擠睡下,我陪著誠哥兒呢。」

  薔薇道是,讓小丫鬟抱了床被子給她,和羅媽媽睡在東瑗內室的炕上。

  幔帳放下,屋裡雖點了盞小巧明角燈,帳內卻看不清什麼。

  東瑗的手輕輕拂過兒子的面頰,忍不住微笑。

  次日早上寅正三刻,盛樂誠又醒了。

  醒了就哭,把剛剛闔眼的東瑗一下子驚醒了,忙喊了乳娘來。

  他這回是拉了。

  乳娘替他換了乾淨的尿布,又餵了他一回,才不哭。

  羅媽媽等人也陸續起身。

  東瑗笑著道:「誠哥兒真是乖,吃飽了就不哭,不知道像誰?」她不知道這世的自己如何,卻記得前世奶奶常說,她小時候很磨人,每時每刻要人抱著。只要離了手,立馬哭得肝腸寸斷的。

  反正這孩子不太像她。

  「像世子爺。」羅媽媽肯定道,「你小時候很磨人,時常聽到你哭。」

  羅媽媽不是她的乳娘,都知道她小時候愛哭,那麼估計這個東瑗跟前世的她一樣。

  正說著,盛修頤進來了。

  他看到滿屋子人圍著盛樂誠,就道:「誠哥兒這麼早醒了?」

  東瑗笑著道是,又問他:「早上用過飯了嗎?」

  盛修頤搖頭。

  東瑗也沒有吃,薔薇聽到了,親自去廚下給他們端早膳。

  剛剛走到靜攝院,就看到盛修頤的小廝來福快步過來。

  看到身後跟著兩個小丫鬟的薔薇迎面走來,穿著緋色短褥上衫,宮綠色挑線裙子,婷婷婀娜似朵桃蕊。

  來福心口一跳。

  薔薇撇過臉去,快步從他身邊繞過,只當沒有瞧見,領著小丫鬟去了廚下。

  來福微微吃驚:他這麼個大活人站在這裡,她怎麼裝作沒瞧見?

  難道是那日看她,她心裡惱了,當他是個輕浮的?想著,來福心頭微涼。

  他來不及多想,薔薇已經走遠,他也忙進了靜攝院,找盛修頤。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3:43 PM

第一百四十四章 抱孫

  薔薇端了早膳到靜攝院,盛修頤已經隨小廝來福出去了。

  於是橘紅和薔薇就服侍東瑗用了早膳。

  用了早膳,昨夜不曾睡好,東瑗就有些睏了。

  等她再醒來的時候,橘紅、薔薇、羅媽媽和尋芳、碧秋、夭桃等人在東次間說話,還有低低的笑聲。

  東瑗就喊了她們進來,問在說什麼。

  薔薇道:「聽說皇上認了個皇子呢。咱們家貴妃娘娘誕的四皇子改了齒序,現在叫五皇子了。」

  東瑗有些吃驚,問那四皇子是個什麼來歷。

  「是枚滄海遺珠,被興平王收留,直到昨日才送給了陛下。聽說四皇子比二皇子和三皇子長得都像陛下,陛下甚至沒有多問,就認下了那孩子。今日早朝就正式上了譜,賜了名字呢。」薔薇笑道,「還說大赦天下三日。」

  皇上這麼高興?

  是因為生了這四皇子的女子,是他心頭好嗎?

  畢竟是朝堂之事,跟內宅關係不大,不過是個趣聞,大家說說而已。

  盛修頤早上被來福叫去了外院,一直都沒有回來。

  吃了午飯,東瑗只留羅媽媽在跟前,跟她說自己對薔薇的打算:「您知道我的心,定是不會讓薔薇做通房的。不如給她說門親事吧。就定咱們府裡外院的,只要人才好,旁的都不拘。您把這個消息說出去,看看有沒有人來提起這門親事。」

  薔薇是東瑗身邊最得力的,娶了她的男人自然有好前程。

  大奶奶又說不拘旁的,只求好人才,還怕沒人提這門親事?

  羅媽媽見東瑗是真心不想讓薔薇做小老婆,那段心事只得放下,也替薔薇高興:「我等會兒就說出去」

  黃昏時,東瑗見金黃色夕照透過茜色窗紗,映在內室的什錦隔扇上,將青花瓷的古董花瓶鍍上了璀璨的金色。

  天氣很好,東瑗就想起身去院子走走。

  羅媽媽幾個人死死勸著,不讓她下床。

  挨不過羅媽媽和薔薇、橘紅等人,東瑗就笑道:「開扇窗戶行嗎?」

  今日沒風,且外頭的氣溫比內室高些,滿院子的桃花、荼蘼花香,很好聞。

  羅媽媽就親自去開了半扇窗子。

  橘紅抿唇笑:「奶奶,您要給薔薇定親事嗎?」

  薔薇的臉刷的紅了,只差跺腳:「奶奶,橘紅姐欺負我,您快管管。」

  羅媽媽笑:「不是欺負你,這個是真事。奶奶托我放出話兒,要給你尋個好婆家呢。」

  薔薇的臉就更紅了,豔若晚霞般,越發好看。

  「什麼人聘了薔薇去,是幾輩子修的福氣。」羅媽媽看著模樣精緻的薔薇,感歎道,「這模樣、這性情,就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也出落不得這樣好。」

  薔薇貝齒咬著嘴唇,又羞又怒:「你們都不是好人。」就摔簾子出去了。

  她走到院裡,心卻倏然熱了起來。

  奶奶對她真心,從來沒有變過。薔薇知道私下裡有人說過,奶奶可能讓她做通房。

  她是不願意的。

  哪怕是做奴才,她也想找個自己的男人,做正經夫妻。給人家做通房、做妾,有什麼好的?再體面也要給正室奶奶磕頭,一輩子伏低做小。

  薔薇自恃有些心氣,怎麼甘心做小老婆?

  她很害怕,奶奶會改變主意。只要一日未嫁,心就提著。如今聽到羅媽媽和橘紅取笑的話,她雖然羞得厲害,心裡卻放了下來。

  內室裡,東瑗就問橘紅,是不是有人找她說。

  「是廚下的程媽媽,聽說奶奶要替薔薇配人,就說他小子現在外院跟爺們出門,生的機靈又白淨,脾氣好,最是會疼人。」橘紅笑著說給東瑗聽,「又聽說奶奶不拘人才,想套套我的口風。我什麼都沒說,只推不太清楚。」

  東瑗笑起來:「才第一天,便有人來說話?你明日回程媽媽,等我出了月子,見見她家小子再說,不急一時的。」

  橘紅道是。

  東瑗又道:「倘若不管誰問,都記下,等我出了月子慢慢訪。」

  橘紅笑著道好。

  又說了幾句閒話,夭桃進來道:「奶奶,香櫞姐姐來了。」

  東瑗讓請了進來。

  香櫞給東瑗行禮,笑道:「奶奶,南邊莊子裡送了三十隻烏雞上來,侯爺專門吩咐,讓給奶奶送過來,讓奶奶這裡的小廚房燉了,補補身子。」

  東瑗微愣。

  自從盛樂誠出世,她的公公好似從未關心過她,怎麼今天叫人送了烏雞來?

  「侯爺還問,三少爺醒了沒有,讓抱去元陽閣給他老人家瞧瞧呢。」香櫞笑道。

  這回不僅僅是東瑗,就是羅媽媽和橘紅等人,也微微吃驚。

  這可是盛昌侯第一次說抱了孩子去瞧瞧的。

  東瑗不敢託大,忙叫乳娘抱了孩子過來,吩咐道:「給誠哥兒披個斗篷,別進了風,抱去給侯爺瞧瞧。也不用著急回來。」

  乳娘道是。

  東瑗又讓薔薇跟著去服侍。

  盛樂誠被抱走,東瑗滿腦子總想著他,離了孩子偶然的哭聲,她渾身不自在,卻又不好叫人去抱回來。

  快點戌初一刻,是盛修頤抱了盛樂誠回來。

  東瑗的心就鬆了下來。

  乳娘把孩子抱下去餵奶,東瑗問盛修頤:「今夜還歇陶姨娘那裡嗎?」

  盛修頤轉身去了淨房,頭也不回道:「歇這裡吧。」

  紅蓮和綠籬忙跟前去服侍。

  他對這個話題也有些尷尬。

  東瑗就不再問了。

  盛樂誠吃了奶,還沒有睡,乳娘喬媽媽就把孩子抱到東瑗跟前。

  東瑗接在手裡,問一旁的薔薇和乳娘喬媽媽:「三少爺在侯爺面前乖嗎?」

  「很乖。」薔薇道,「三少爺衝侯爺笑呢。」

  東瑗驚喜:「他笑了?」

  「是啊。」薔薇也滿面是笑,「三少爺笑了,夫人稀罕得不得了,說孩子還沒有在她跟前笑過,果然是喜歡祖父的。我說,三少爺也不曾在大奶奶和世子爺跟前笑過,夫人就更加喜歡了。侯爺也喜歡,把身上的玉佩解下來賞了三少爺。還把孩子接過去抱了一回呢。」

  說著,把玉佩給東瑗瞧。

  是塊漢代白巖玉,通透無暇,應該是很名貴的。

  東瑗看了看,還給薔薇拿著:「你先收了,等三少爺院裡選了管事媽媽,再交給她替三少爺管著。」

  薔薇道是。

  盛修頤從淨房出來,乳娘喬媽媽和滿屋子服侍的人退了出去,他親手抱了孩子,坐在東瑗的床畔,對她道:「爹爹說誠哥兒像我。」

  說著,他眼底的笑很濃郁。

  東瑗不知他為何這般開心,卻也看得出他是極其喜歡的,就故意歎氣:「大家都說誠哥兒像你,難為我生他一場,竟沒撈著半點好處。」

  盛修頤就哈哈大笑起來。

  懷裡的盛樂誠見父親笑,也撇嘴無聲笑,露出淡紅色的牙床。

  東瑗哎喲一聲,驚喜望著他,輕輕推盛修頤:「你瞧你瞧,他會笑。」

  盛修頤看過去的時候,誠哥兒已經不笑了,又闔眼要睡覺。

  夫妻倆都放輕了聲音。

  盛修頤對東瑗道:「他在元陽閣也笑了一回,爹爹很喜歡。」

  兩人逗弄了半晌孩子,才把孩子給了乳娘抱下去歇了。盛修頤親手放了幔帳,躺下歇了,昏暗中他摟著東瑗的腰,將頭擱在她的頸項間磨蹭。

  東瑗笑著推他:「我快半個月沒有沐浴了,你別這麼著,不好聞。」

  「豈會?」盛修頤笑道,「很香。」

  東瑗就輕聲笑了笑。

  次日早起,盛修頤出去衙門點卯,東瑗也早早醒了,讓乳娘抱過來過來。

  盛夫人由一群丫鬟、婆子們陪著,往靜攝院來瞧東瑗,說起昨日抱孩子給盛昌侯看的話,笑道:「侯爺一回來,就說想瞧瞧孩子,讓我派個人去抱了來。看到誠哥兒笑,侯爺說誠哥兒像頤哥兒小時候的模子呢。」

  東瑗聽著,忙笑了起來。

  盛夫人指了指身後的一個三旬婦人,對東瑗道:「這也原是我屋裡使喚過的,姓夏,嫁給了外院採辦上的盧管事。早些年服侍過郝哥兒。郝哥兒搬到外院去,她就不曾跟著。平日裡管著我院子裡的漿洗。讓她到楨園給誠哥兒做管事媽媽吧。」

  盛家和薛家的規矩一樣,小姐們屋子只有乳娘,乳娘幫著管事;而少爺們屋裡既有乳娘,還有個總管事的媽媽。

  東瑗瞧著這個夏媽媽,大約三十六七歲的年紀,模樣周正,舉止沉穩謙和,笑容溫婉,一看就不是那種刁鑽的。她站著,雖垂首,卻不搭著肩膀,後背挺得筆直,應該是個有主見的,不會任由少爺胡來不敢管。

  「以後誠哥兒就有勞夏媽媽費心。」東瑗客氣笑道,喊了薔薇,讓她那些尺頭和首飾給夏媽媽,算是頭次見面的賞賜。

  薔薇拿了兩匹大紅遍地金緞子,兩個八分的銀錁子,一對織金點翠琥珀蝙蝠簪。

  夏媽媽忙跪下給東瑗磕頭。

  這份禮算是重的。

  盛夫人想著東瑗出閣時,滿箱子的綾羅綢緞,手都插不進去,就笑笑讓夏媽媽接了,沒有推辭。

  滿屋子人正說著話兒,外院的小丫鬟忙來稟道:「鎮顯侯府的五夫人來看大奶奶了。」

  盛夫人眉頭微蹙,心想這個小丫鬟真不會說話。

  鎮顯侯府的五夫人,就是東瑗的繼母楊氏。她來看東瑗,自然會先到盛夫人這樣,怎麼稟道說看大奶奶,而不是看夫人?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不慈不孝(1)

  盛夫人心裡嗔怪這個小丫鬟不懂事,卻也不好在眾人面前訓斥她。倘若傳到薛家五夫人楊氏耳朵裡,還以為盛夫人是對楊氏不滿呢。

  她忙笑著對丫鬟道:「快去請進來」

  說罷,自己也隨著小丫鬟,去了垂花門迎五夫人。

  進了垂花門的五夫人,領著自己的丫鬟碧桃,臉色陰霾,帶著滔滔怒氣。看到盛夫人,她吃了一驚,給盛夫人行禮:「親家夫人,您怎麼親自來迎我?我怎麼當得起呢?」

  盛夫人這才知道,不是小丫鬟不會說話,是這位五夫人自己只要求見東瑗的吧?

  「您是誠哥兒的外祖母,自然當得起了。」盛夫人臉上笑容不減,請了五夫人進門,也不往元陽閣帶,徑直去了東瑗的院子。

  五夫人也不說何事,像是來找茬的。

  盛夫人心裡就歎了口氣,原來東瑗的繼母,是這樣一個不顧體面的人。倘若有半分顧忌,也不會這樣面上含怒、空手闖盛昌侯府,要見東瑗的。

  至少應該先隱了怒氣,尋個事由。

  東瑗正在月子裡,送點補品或者藥材,不都是很好的藉口嗎?

  盛夫人也懶得問她到底何事,迎了她進靜攝院的門,說院子裡還有婆子媳婦們等著回話,又吩咐東瑗留五夫人吃飯,就先走了。

  五夫人起身給她行禮,並不客氣說去元陽閣坐坐。

  盛夫人出了門,突然停住腳步,對康媽媽道:「你去暖閣裡陪著三少爺。倘若內室裡起了爭執,阿瑗這滿院子的丫鬟婆子都是從薛家來的,不好忤逆著幫襯,你就在一旁替阿瑗勸解幾句。」

  生怕自己媳婦吃了虧。

  康媽媽也留意到了五夫人楊氏滿臉的怒意,心裡還在想五夫人怎麼這樣就到了盛家來?聽到盛夫人讓她留下來幫襯東瑗一把,康媽媽笑著道是。

  想著,康媽媽折回了靜攝院。

  羅媽媽和橘紅、尋芳、碧秋、夭桃等等大小丫鬟都從內室裡退到了外間,東次間只留了薔薇服侍。乳娘喬媽媽也抱了孩子去暖閣。

  看到康媽媽過來,羅媽媽等人忙迎了,問何事。

  「夫人讓我過來陪陪,說親家夫人是貴客,怕輕待了親家夫人。」康媽媽笑著低聲道。

  這屋裡服侍的,沒有一個是傻的。

  康媽媽的弦外之音,大家都聽得明白。

  羅媽媽自是感激盛夫人的體恤,忙把康媽媽迎了往炕上坐。

  內室裡,只剩下東瑗和五夫人楊氏。

  楊氏讓東瑗遣了屋裡服侍的,又是一臉的晦氣,東瑗心中早有準備,她笑盈盈道:「母親喝茶。」

  楊氏的手邊,早放了丫鬟端進來的熱茶。

  她卻哼了一聲,猛然將那茶盞拂在地上。

  哐噹一聲,密瓷描金的茶盞四迸,茶水濺了滿地。東瑗臉上的笑就斂了去,沉聲問:「母親這是何故,女兒不懂了?」

  「你自是不懂。」楊氏怒視東瑗,「你好福氣,進門就生養了兒子,得了勢,怎麼會懂母親?」

  東瑗眼底的情緒深斂,面上沒了往日的恭敬與溫順,問道:「女兒生了兒子,讓母親不快了?」語氣裡有了三分凜冽。

  楊氏微愣,繼而怒道:「你生了什麼,不管我的事。可我的琳姐兒要嫁到陳家去,卻是你的不是!」

  陳家,難道是建昭侯袁夫人的娘家那個陳氏?

  陳大人是兵部右侍郎,也算是當朝忠臣。

  當初薛老夫人想著把五姑娘薛東蓉說給陳家少爺,而後薛東蓉尋死覓活,這門親事就退了。如今怎麼還說起這話來?

  看來陳侍郎是鑽空了心思想走薛老侯爺的路子啊。

  家裡的嫡女只有薛東琳,求娶她是人之常情,東瑗對五夫人這等怒焰甚是不解。

  「母親,您的話女兒聽不明白。」東瑗緩聲道,聲音裡卻沒有從前那楊氏那般的恭敬,「琳姐兒嫁到陳家,不好嗎?陳家發家之初就極其富足。」

  「誰要富足?」楊氏怒起來,「都是因為你的丈夫,我的琳姐兒才被你祖母禁足,才讓你祖母非要嫁到陳家去那個陳氏是什麼出身,也配我的琳姐兒?瑗姐兒,我和五爺可是求過的,你祖母不答應,除非你去勸解。倘若我的琳姐兒嫁到陳家,我一輩子也記得你!」

  她的丈夫?

  又關盛修頤何事?

  想起當初回去送十一妹進宮時,十二妹薛東琳那濃妝豔抹的模樣,東瑗心裡冷笑,隱約猜到了幾分。

  怕是薛東琳又鬧笑話了,祖母才再禁了她的足,急著讓把嫁出去。

  「母親請便。」她定定看著楊氏,面上沒有笑,也不見怒,只是那麼靜靜盯著,「母親一輩子記得女兒,是女兒的福氣。母親,我還在月子裡,精力不濟,不能陪您了。媽媽,送夫人出去!」

  羅媽媽聽到喊聲,就連忙進來。

  五夫人的臉已經成了醬紫色,嘴唇發抖看著薛東瑗,指著她罵:「好,瑗姐兒,你如此忤逆,遲早會遭天打雷劈!」

  東瑗搖頭笑了笑,才道:「您為老不尊,反怪我不孝順?做母親的,會在女兒月子裡進門大吼大罵,會不由分說詛咒女兒嗎?倘若我這樣會遭天打雷劈,那麼老天爺會怎麼對母親?當年婉姐兒的事,母親都忘了嗎?」

  五夫人臉色唇色都白了,她不可思議看著東瑗。

  臉頰豐腴了不少,依舊是那嫻靜模樣,說話時不見臉紅耳赤,似乎像平常吩咐丫鬟一樣,說出了這樣一席話。

  薛東婉的話題,讓她再也不想和東瑗吵下去。

  她站不住了,口裡依舊逞強罵東瑗道:「我不跟你這個小娼婦爭,自有人來和你說話。」

  楊氏罵東瑗是小娼婦,羅媽媽的臉色瞬間不好看起來。倘若還是在薛家,五夫人這般,羅媽媽忍氣吞聲也過去了。

  可這是在盛家!

  五夫人如此不顧體面,這樣說出了嫁的閨女

  送五夫人出去,羅媽媽一言不發。

  五夫人也不去辭辭盛夫人,氣哄哄走了。

  康媽媽也從未見過這等不知事又潑辣任性的夫人,在一旁不知該說什麼,就辭了眾人,回了盛夫人處,把五夫人和東瑗在內室起了爭執說給盛夫人聽。

  「說大奶奶不孝順。」康媽媽隱約只聽到這麼一句,「一進門就哭喪著臉,丫鬟們剛剛退了出來,就砸了茶盞,反而罵大奶奶不孝順。從前就聽說建衡伯府的五小姐養的刁蠻跋扈,嫁到薛家十幾年了,還是這脾氣啊?」

  盛夫人也是一頭霧水,又問:「好好的發火,旁的沒說?阿瑗屋裡的也沒有留她吃飯?」

  「一屋子丫鬟、婆子沒人開口留她。」康媽媽低聲道,「您忘了嗎,從前我幫您打聽,說九小姐身邊服侍的,都是從薛老夫人屋裡撥過去的。大約是從前這五夫人就對大奶奶不太盡心,大奶奶跟她也是面上情分。院裡的丫鬟婆子,估摸著不太喜歡這五夫人。」

  五夫人到盛家來,不見盛夫人這個當家的,走也不來辭一聲,盛夫人很無奈的搖頭笑:「阿瑗的嫡母竟是這樣一個人,虧得薛老夫人親自教養阿瑗,才養成大家風範。要是像五夫人,只怕婆家吃不盡的苦。」

  中午盛夫人小睡了一會兒,起來洗漱了一番,正想著沒事去看看誠哥兒,外院的小丫鬟來稟,說薛家五夫人遣了媽媽來給盛夫人請安。

  盛夫人好笑,這樣亡羊補牢,也只有五夫人做得出來。

  當即請了那媽媽進來。

  是個四旬的媽媽,姓楊,是薛家五夫人屋裡管事的媽媽。她穿著絳紫色如意襟褙子,進門就給盛夫人跪下:「我們家夫人說,早起來的時候不曾盡禮數,讓奴婢多給夫人磕幾個頭,夫人別怪我家夫人魯莽。」

  說著,就重重給盛夫人磕了三個響頭。

  「哪裡的話,快起來」盛夫人等她磕完頭,才說這話,讓一旁的康媽媽扶著楊媽媽起來。

  楊媽媽道了謝,又笑道:「我家夫人回去說,九姑奶奶生了小少爺,身子雖被夫人照拂得極好,可做母親的不放心,讓奴婢拿了些藥材給九姑奶奶。」

  這個媽媽很會說話,比五夫人高明很多。

  盛夫人聽著,自然不好將她拒之門外,笑道:「讓親家夫人掛念了,回去說我的話,多謝親家夫人想著。」然後讓康媽媽領了楊媽媽去東瑗的靜攝院。

  見到楊媽媽來,在外間服侍的橘紅臉色不太好。

  尋芳和碧秋不認識,忙笑著上前給康媽媽行禮。

  康媽媽就把人交給橘紅。

  橘紅衝著簾子喊了聲:「媽媽,薔薇,楊媽媽看大奶奶來了。」

  好半晌,羅媽媽才從內室撩簾而出,臉上帶著淡笑,跟楊媽媽見禮。

  楊媽媽態度很恭敬,笑道:「夫人讓我給九姑奶奶送些藥材來,順便見見九姑奶奶,說早起夫人心裡存了氣,倘若說了什麼,讓九姑奶奶別往心裡去,母女哪有隔夜仇啊?」

  這些話,只怕是楊媽媽自己揣度說出來的。

  這根本不像是五夫人的作風。

  東瑗在內室聽得一清二楚,也想聽聽到底出了何事,再說這楊媽媽會說話,不會讓東瑗氣得想吐血,就喊了她進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3:43 PM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不慈不孝(2)

  楊媽媽在東次間和羅媽媽說著話兒,她的來意內室的東瑗都聽到了。片刻,便有個穿著蔥綠色短褥夾衫、淺紅色挑線裙子的女子走了出來,笑著對楊媽媽道:「媽媽,奶奶請您裡面說話。」

  是東瑗身邊的薔薇。

  才一年不見她,出落得越發標準。

  楊媽媽差點沒有認出來,只覺得人物清雅似淡花瘦玉,粉融脂香,依稀是個小戶碧玉模樣。看清是薔薇,笑著和她見禮:「姑娘比往日更齊整了」

  薔薇笑了笑,素手替楊媽媽撩起了氈簾,羅媽媽陪著她進來。

  楊媽媽進了內室,聞到青銅香爐裡點了迷迭香,幽香撲鼻,令人昏昏思睡。進門便是一座十二扇繡著淡花弱柳、煙雨畫舫的江南水鄉的黃梨木屏風;繞過屏風,後面垂了茜色繡富貴牡丹的幔帳,金燦燦的簾鉤勾了幔帳,觸目是一人高的什錦隔子,擺了各色古董和幾個新巧小玩意。

  繞過這什錦隔子,方是東瑗內室的主間。整套金絲楠木傢具,開了半扇窗戶,能聞到窗外桃蕊幽香和陽光曬在青草地的氣息。臨窗大炕上的板牆邊立了四個銀紅色繡折枝海棠彈墨大引枕,沿炕一排太師椅上鋪著同樣花色的彈墨椅袱。

  西南牆角立了幾個過了銀角的櫃子,半人高,櫃子頂上擺著水晶高腳果盤,裝了時新的果子和點心。

  一座自鳴鐘滴滴答答。

  幾個小丫鬟斂聲屏息站在一旁服侍。

  牆角的金錢橘樹盆栽的虯枝被花匠彎成了不老松的形狀,抽了新芽,嫩綠葉子令人心悅神怡。

  拔步床上垂了月白色蟲草雲煙輕薄紗幔,東瑗穿著半新的銀紅色薄綾襖,戴了頂雪狐裘帽,斜倚著玄色繡福壽安康紋大引枕。

  面龐白淨,笑容恬柔,比從前做姑娘的時候豐腴了些,肌膚豐盈,眼波越發明豔清湛,流眄生巧。

  楊媽媽跪下給東瑗磕頭:「恭喜大奶奶喜得貴子,奴婢給大奶奶請安。」

  東瑗輕聲笑:「媽媽不必如此,快快扶起來。」

  幾個小丫鬟要來扶,楊媽媽還是規規矩矩磕了三個頭,才隨著小丫鬟的手起身。

  薔薇親手端了茶進來,叫小丫鬟搬了錦杌給楊媽媽坐,把茶奉到她手裡。

  楊媽媽接了茶,連說了幾聲勞累姑娘,才半坐在錦杌上。

  薔薇看了眼東瑗,見東瑗微微頷首示意,她就領了屋裡服侍的下去,只留下楊媽媽在跟前說話,羅媽媽在一旁服侍。

  「媽媽來,可是母親有話要媽媽轉告我?」東瑗沒有拐彎抹角,開門見山問楊媽媽道。

  楊媽媽一愣,她大約是沒有想到東瑗會如此直接。五夫人楊氏今早來見東瑗,被東瑗一席話氣得半死,回到府裡跟五爺哭訴了半晌。

  五爺薛子明也氣得不行,在家裡大罵東瑗不孝順,甚至想要來問東瑗忤逆之罪。

  是楊媽媽和院子裡的碧桃、碧柳苦苦勸住。

  最後才派了楊媽媽來。

  五夫人那些盛氣凌人的話,楊媽媽可不敢學出來。她一路上已經想好了說辭,既把五夫人的意思傳達清晰,又不至於氣著九姑奶奶。

  九姑奶奶還在月子裡,應該是不能見客的。無奈五夫人根本不顧及,急沖沖跑了親自見九姑奶奶。九姑奶奶是做女兒的,坐著月子也不敢把嫡母攔在門外,就見了她。

  哪裡知道最後還被五夫人罵了一場,惹了一肚子氣。

  沒有氣出什麼好歹另說。倘若氣出好歹來,老夫人和盛家都定不會輕饒了五夫人和楊媽媽的。

  可楊媽媽又不敢不來。讓屋子裡服侍的丫鬟們來,一則輕待了薛東瑗,二來楊媽媽也不放心她們能說得清楚。

  所以今日登門開始,她就一直惴惴不安的,想著怎麼開口把話題引到五夫人早上拜訪的事情上。

  不成想,九姑奶奶痛快的開口了。

  東瑗徑直問了,楊媽媽也省了些磨蹭的口水,就笑道:「夫人讓奴婢給姑奶奶送些補藥。什麼話轉告?姑奶奶言重了。」

  東瑗聽著,微微笑了笑,心裡想著這個老媽子很會說話,比她的繼母楊氏強些。她問道:「媽媽,母親上午過來,您現在過來,祖母都是不知曉的吧?」

  楊媽媽又是一愣,也不敢撒謊,道:「老夫人不知情的,姑奶奶。老夫人近來免了夫人的晨昏定省。夫人和奴婢出門,也不敢去打攪老夫人知道。」

  老夫人免了五夫人的晨昏定省?

  東瑗聽得出,楊媽媽的意思應該是說五夫人把老夫人氣得不輕,老夫人不准五夫人再去榮德閣。五夫人不能在老夫人跟前說情,只好來找東瑗。

  這樣一個有妯娌、有兒女、有姨娘的五夫人,老夫人還真的不好禁她的足。倘若她被禁足,以後威信掃地,不能降服眾人,難道老夫人親自去管理五爺房裡的事?

  不能禁五夫人的足,卻不准她再去榮德閣,免得老夫人瞧著生厭。倒像是老夫人的脾氣。

  東瑗微微頷首。

  她道:「既母親沒有話讓媽媽轉告我。我倒是想跟媽媽打聽打聽,十二小姐怎麼說給了陳家少爺?」

  「是老夫人的意思。」楊媽媽笑容變得勉強,「說陳家少爺少年英才,即將春闈過後,倘若中了進士,就今年年內成親;倘若沒有,再等三年,等陳少爺高中。先定下婚約。」

  東瑗頷首,示意她說下去。

  「十二小姐說陳家少爺曾經和五姑奶奶要說親的,而後五姑奶奶不願意,才作罷。現在又說給十二小姐。十二小姐覺得是拾了五姑奶奶的遺落,心裡就不痛快。」楊媽媽輕聲道,手裡捧著茶盞,不敢喝,「老夫人說陳家少爺和五姑奶奶是八字不合,才作罷的,並不是什麼遺落。十二小姐不信,當面頂撞了老夫人幾句。」

  說罷,她不安看了眼東瑗。

  東瑗的臉色微沉。

  楊媽媽見她不說話,只得繼續道:「正好老侯爺回來了,老侯爺氣著了,要送十二小姐去家廟。五爺和五夫人求情,不中用。老夫人最後勸了老侯爺,只讓十二小姐禁足三個月。」

  東瑗好半晌都無語。

  內室裡安靜極了,甚至能聽到簷下籠子裡的雀兒嘰嘰喳喳吵鬧聲。

  楊媽媽只是老夫人要把薛東琳說給陳家,卻沒有說為何突然要給薛東琳說親。依著老夫人的脾氣,明知五夫人是那拎不清的性子,豈會去管她女兒的婚事?

  只要不算離譜,老夫人就會睜隻眼閉隻眼。

  而五夫人替薛東琳說親,自然是撿了高枝攀的。單單這一點,就不會丟了鎮顯侯府的臉。

  如果沒有盛修頤的事攪合在裡頭,老夫人大約是不會管薛東琳的,免得到了這把年紀了,受兒子媳婦的氣,還要受那個不懂事的孫女的氣。

  東瑗猜想,應該是跟早上五夫人說的什麼跟盛修頤有關事情的牽連吧。

  她還是不明白五夫人到底想要說什麼。

  假如只是為了出一口氣來罵罵東瑗,早上也罵過了,怎麼還叫這媽媽來?

  她不動聲色,繼續等楊媽媽說下去。

  楊媽媽見東瑗一句話不接,可自己的正題尚未說到,又不能不往下說。若不說明白,回去不好交差的,也不敢藏著掖著,自己頓了頓,又道:「有句話,奴婢不知該不該說……」

  如不該說,就不該這般問。東瑗心裡想著,口裡卻道:「媽媽但說無妨。」

  「老夫人自己的話,她老人家有了年紀,原不想越過五爺和五夫人去操心十二小姐的婚事。只是前幾日發生了件事,十二小姐鬧了個笑話兒,老夫人才想起先給她說親。」楊媽媽低聲道,說罷看了東瑗一眼,是試探她的反應。

  果然,東瑗眉頭微動,問道:「琳姐兒又頑皮了嗎?」

  關於薛東琳為何被說親,才算點到九姑奶奶最關心的事情上了吧?

  楊媽媽想著,心裡總算輕了一分,東瑗這樣不聲不響聽著楊媽媽獨自言語,令楊媽媽壓著一口氣喘不過來。

  此刻喘上來氣,楊媽媽的表情也鬆懈了幾分,低聲道:「也不算頑皮。項大人的千金及笄禮,請了五夫人和十二小姐做客。還有另外幾家千金一處玩笑。和煦大公主的女兒也去了,她說起九姑爺,大約是說九姑爺西北之行名不副實。十二小姐氣不過,同她打鬧起來。和煦大公主又是最刁蠻的脾氣,上門來替女兒護短,老夫人這才知道了此事。」

  說的很隱晦。

  薛東琳是在公開場合說了盛修頤的好,可能還說了些不應該說的話,甚至叫人看出些端倪了吧?

  老夫人怕這樣拖下去,遲早要壞了薛家的名聲。管教已是不能夠的,畢竟她年紀已經大了。不如早早嫁出去。出閣後,總會懂事些,那些糊塗念頭也就忘了。

  東瑗漸漸明白楊氏到底打什麼算盤,也明白了楊媽媽此行的目的,她心裡忍不住好笑。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不慈不孝(3)

  楊媽媽說完,又看了眼東瑗。

  東瑗就故作轉移了重點,歎氣道:「十二妹太不懂事。和煦大公主是當今陛下的親姐姐,我們薛家再富貴,也不能和天家爭什麼的。和煦大公主又是出了名的疼惜女兒。祖母定是很為難的吧?」

  「老夫人確是為難。」楊媽媽道,「跟咱們夫人說,給十二小姐說門親事,或許能懂事幾分,也不需老夫人和夫人時刻為她勞心勞力,才定了陳家的。」

  然後垂首,聲音也低了下去,「姑奶奶,這事總因十二小姐替九姑爺說話而起,現老夫人為十二小姐說了這麼戶人家,您是十二小姐的嫡姐,她嫁得不好,您心裡定是不落忍的。咱們夫人的意思,讓您幫著周轉周轉。」

  東瑗心裡越發有譜,卻故意道:「母親的意思,要我怎樣周轉?我和十二妹是血脈姊妹,我自然是希望她嫁得如意的。」

  「咱們夫人說,十二小姐是名門貴女,陳大人雖官拜兵部右侍郎,到底是這一輩才到京都立足的,根基太淺薄,門戶太低了些,委屈十二小姐。」楊媽媽越發覺得後面的話不好說出口,聲音變得底氣很不足,「夫人說,九姑爺的親兄弟、您府上的三爺御賜沐恩伯,聖旨賜婚的蕭家七小姐又流放千里,現在還單著呢,不如您在盛夫人面前說合說合。原本就是親姊妹,做了妯娌不是更加親熱嗎?」

  果然所料不差的。

  東瑗的臉色毫不猶豫落了下來,噙了薄怒:「媽媽,您回去告訴母親,這事不用想的。」

  楊媽媽抬頭,錯愕看著東瑗。

  她是沒有想到東瑗拒絕得如此乾脆。

  她還以為,東瑗定要委婉一番。楊媽媽還準備了很多說辭,趁東瑗委婉拒絕的時候,再勸幾句的,此刻卻全部亂了,一句也不敢再說。

  見東瑗眼底的霜色,楊媽媽有些慌,她忙給東瑗跪下。

  東瑗也不叫她起來,只顧沉聲道:「不說我進門不久,不能當家做主,三爺的婚事輪不到我這個做嫂子的插嘴。就是盛府我當了家,琳姐兒的婚事是祖母定下的,豈有我嫁出去的孫女去反駁,然後說給盛三爺的道理?

  「母親可以跟祖母爭,我卻是不能有違孝道的。」

  這話,是在說五夫人不孝,對婆婆不尊重,反而要求東瑗這個出了嫁的嫡女來尊重她那個繼室。楊氏總是這樣寬以律己,嚴於待人。

  楊媽媽聽著,半句都不敢駁。因為東瑗說的話,句句都是實情。

  「母親看上了沐恩伯,大可自己去求祖母,亦或者自己跟盛侯爺說去。您回去告訴母親,這事我這裡不成,也不用再去和盛夫人說。三爺的婚事,是盛侯爺做主的,盛夫人也是事事聽侯爺的,叫母親不要讓盛夫人為難。

  「父親若是也想把琳姐兒嫁給沐恩伯,先推了陳家的事,再派人上門說此事。叫您一個屋裡使喚的來對我這個做大嫂說這件事,到底算什麼?

  「又把盛家和沐恩伯當什麼?

  「父親也是官場上的人,總不會不如我懂人情世故吧?

  「我是知道自己的父母,又是個愚笨的,才不會多心。倘若心思再深些的,您說的這些話,我還當做父母的聯手給我這個做女兒的難堪呢!」東瑗字字句句,說的嚴厲。

  一席話,說的楊媽媽後背都寒了,一句不敢落的記得心口,連連道是。

  五夫人為何不願自己來說?她打的算盤是讓東瑗告訴盛夫人,盛家上門求娶,這樣薛東琳才有面子。

  讓五爺薛子明公開派人來說,算什麼意思?薛東琳可是姑娘家,哪有姑娘家先提親的道理?

  這些話,楊媽媽半句不敢再跟東瑗提了。

  「您起身吧。我還說一句,您回去也告訴母親:母親說陳家配不上琳姐兒,問問母親,到底哪裡配不上?

  「是人物配不上?陳家公子年輕舉人,正是國之棟才;琳姐兒可沒有賢名揚天下的。

  「是家世配不上?父親只是翰林院從六品修撰,而陳大人是兵部正三品右侍郎。

  「您告訴母親,讓她細想,到底是陳家公子配得上、配不上琳姐兒?琳姐兒現在是鎮顯侯府的嫡出小姐。可要是拖下去,等大伯父承了侯,琳姐兒就是鎮顯侯爺兄弟的女兒。到時別說想嫁王侯,就是陳家公子那等少年英才,也怕撿不著。

  「再說身家,讓母親去訪訪,現在瞧著盛府鼎盛富貴,可二十年前,盛昌侯也是個武吏出身的。比起現在的陳家,當年的盛家還不如呢。母親現在還得上沐恩伯,往上數三代,誰又比誰尊貴?

  「讓母親三思。」

  楊媽媽被東瑗說得只有連聲道是的份。

  被東瑗這樣披頭蓋面教訓了一頓,她的臉色煞白。

  「我還在月子裡,原是不能見客的。」東瑗最後道,「您跟母親說,讓母親也疼疼我,等我安心把月子坐了吧。我雖不是母親肚子裡出來的,到底母女一場,我若是不好,母親能安心嗎?她定是不能安心的,就像當年婉姐兒走了,母親安心嗎?」

  她的意思說,楊氏因為東瑗不是自己生的,就不把她當人看。明知月子裡樣樣不好,還這樣氣她。她說的雖然隱晦,楊媽媽卻是聰明通透的,心裡早已明白過來,暗暗歎氣。

  提起薛東婉……

  楊媽媽心底微駭。

  東瑗又提了十妹,自己眼裡就忍不住有了淚。

  羅媽媽一直站在一旁不敢打攪,此刻才急忙上前,勸道:「奶奶,月子裡不能落淚,眼睛不好的。」

  然後對楊媽媽道,「天色不早了,我送您出去吧,別誤了宵禁。五夫人還等著您回去回話呢。」

  楊媽媽巴不得,忙起身。

  羅媽媽喊了薔薇和橘紅進來陪著東瑗,自己送了楊媽媽出門。

  到了垂花門口,羅媽媽對楊媽媽道:「我不遠送的,您慢走。回去說多謝夫人給九姑奶奶送藥材。只是咱們府裡樣樣不缺的,讓夫人不用再費心了,我們都會照顧好奶奶的,請夫人放心。」

  這話是說,讓五夫人不要再來鬧事了。

  楊媽媽苦笑,給羅媽媽屈膝行了一個福禮,才轉身走了。

  羅媽媽再回內室的時候,薔薇和橘紅服侍東瑗吃些東西。她今天有些漲乳,難受得厲害,又被楊氏這樣無緣無故氣了一場,身子越發漲得疼。

  羅媽媽就拿了個瓷盞給她,放了幔帳,讓她自己把乳汁擠出來。

  東瑗隔著幔帳道:「媽媽,您去把誠哥兒抱過來吧。」

  羅媽媽知道她想做什麼,勸道:「奶奶,您剛剛生了三少爺,身子骨也弱,哪裡能親自餵他?您難受就擠出來,不妨事的,乳娘的奶水很好,三少爺餓不著。」

  再說下去,又是一番口舌。

  東瑗今天真的是累極了,懶得去和羅媽媽爭,默默把自己漲乳擠了些,才好受點。

  羅媽媽接過瓷盞,端了出去。橘紅親手替東瑗掛起了幔帳,又服侍她躺下。

  東瑗想著五夫人,心裡默默歎了口氣。

  橘紅和薔薇在一旁陪著,聽到她輕輕歎氣,橘紅就上前,低聲安慰她:「奶奶,您別往心裡去。從前五夫人不就是這樣?您以前事事忍讓她,今日總算說了一句話頂她。奶奶不必難過,氣著自己值多了。」

  薔薇也道:「是啊,奶奶咱們不靠五夫人吃喝,您何必氣悶著自己?」

  東瑗就噗哧一聲笑:「我哪裡氣悶?我今日說了一番話,只怕楊媽媽回去說給她聽,她是要氣的。我只在想,有些人真是貪心不足。你讓她一步,就她步步逼近,只當你好欺負。」

  若不是覺得東瑗好欺負,怎麼敢在她月子裡,不顧盛家的顏面吵上門來?

  她是鎮顯侯府的五夫人,是建衡伯府的小姐,竟然不把盛家放在眼裡,還瞧不上正三品官職的陳家,嫌棄人家沒有爵位,真是無知者無畏。

  她婆家是有爵,娘家有爵,可她的丈夫沒有

  倘若分家之前,皇帝沒有恩澤薛家,沒有順手再封五爺一個伯爺或者國公爺,他就只是鎮顯侯爺的兄弟,從六品的翰林院修撰。

  雖然很多翰林院學士最後進了上書房,宣麻拜相指日可待,但依著五爺薛子明的見識才學,東瑗覺得他沒有這個機會。

  再過幾代,漸漸成了鎮顯侯府的旁枝,出了三服,兒孫再不爭氣,漸漸就落沒了

  可楊氏好似從未有過這等憂慮,依舊橫行,不懂廣結善緣。

  羅媽媽進來,聽到東瑗的話,就微微一笑。

  方才東瑗說給楊媽媽聽的那些話,羅媽媽覺得很解氣。

  而楊媽媽在回去的路上,也仔細想了東瑗的話。她覺得這些話雖然很難聽,可句句是警言。倘若五夫人身邊再沒個人提醒她幾句,她真的遲早要吃大虧的。

  薛東瑗說了那席話,楊媽媽決定不改原意說給五夫人聽,哪怕她怪罪。

  她作為五夫人屋裡的管家媽媽,比任何人都希望五夫人好。她依仗五夫人生活,只有五夫人越來越好,她才能好。

  忠言逆耳的話,碧桃和碧柳到底年輕,前程不明,不敢得罪五夫人,不肯說。楊媽媽想,只能她去說了。這次她還能藉著薛東瑗的口,哪怕五夫人再生氣,等氣消了,楊媽媽能推到薛東瑗頭上,還有挽回的地步。

  反正五夫人和薛東瑗這輩子是不可能有善交的。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3:44 PM

第一百四十八章 消災(1)

  天色漸晚,東瑗著實累了一天,躺下去就迷迷糊糊睡了。

  盛夫人身邊的香櫞來說,讓薔薇或者橘紅往夫人身邊走走。

  大約是問下午薛五夫人身邊的楊媽媽來說了些什麼的話。

  羅媽媽見了,讓薔薇和橘紅服侍東瑗,幫襯著乳娘照顧好孩子,她親自跟著香櫞往元陽閣去。下午只有她在屋裡服侍,怕薔薇和橘紅說不清楚。

  盛夫人見是羅媽媽親自來了,讓丫鬟搬了錦杌給她坐,笑道:「讓丫鬟們走一遭就行了,你離了院子,誰照顧阿瑗?」

  羅媽媽也笑,道:「薔薇和橘紅在跟前,樣樣仔細的。下午是奴婢在內室服侍,想著夫人是要問楊媽媽的話,奴婢回答總比旁人整齊些。」

  盛夫人微微頷首,就問她楊媽媽說了些什麼。

  「就是送些藥材。十二小姐要定親了,楊媽媽說起這話,跟大奶奶說了半日。」羅媽媽道。

  盛夫人哦了聲,不太相信,卻也不再深問。

  娘家有些難堪事,被那個不顧體面的繼母鬧到了婆家,還是在她月子裡,東瑗臉上和心裡肯定是過不去的。盛夫人是好意詢問,想著安慰一番,見羅媽媽推辭,就以為是東瑗心裡過不去那道坎兒,頓時不再多言。

  盛修頤從外院回來,先到盛夫人的院子裡給盛夫人請安。正好看到羅媽媽在盛夫人院子,隨口:「不在奶奶跟前伺候,可是有事?」

  盛夫人笑著替羅媽媽解圍:「下午你岳母身邊的媽媽給阿瑗送了些藥材,我叫了羅媽媽過來,問問說了什麼話,回去的時候打發妥帖沒有」

  盛修頤了然,就哦了聲。他請了安,羅媽媽就跟在他身後一起回靜攝院。

  對東瑗身邊的丫鬟和媽媽,盛修頤多半是冷漠的,平日裡鮮少指使她們,卻也不輕待。他聲音裡不見起伏,問羅媽媽:「大奶奶的母親下午使人來瞧大奶奶了?」

  羅媽媽道是。

  「來做什麼?」他又問。

  羅媽媽道:「送些藥材給大奶奶補補身子。」

  這也是人之常情,倘若是平常,他不會深想。

  可是今日在外頭喝酒,盛修頤聽到一件事,所以羅媽媽的話,他知道是敷衍。

  興平王把四皇子送還給元昌帝,元昌帝很是高興,又賞了他良田八千畝,還有一個縣城作為封地。

  興平王因為答應盛修頤替殷言之謀個官職。有了封地,他就把原本安排在山東利縣的縣令托吏部關係調往封地。

  利縣縣令一職空閒,就順手給了殷言之。

  殷言之雖不知道興平王為何會答應盛修頤給他做官,卻也知道這個官職是盛修頤幫他求來的,很是感激。他後日要上任,所以這兩天請要好的友人喝酒。

  今晚喝酒的時候,大家有了醉態,就拿盛修頤取笑,說他處處風流債不斷,讓小姨子傾心於他。

  「薛家的十二小姐,是不是嫂夫人一個房頭的姊妹?」那個清客是項大人府裡的,幾杯酒下肚,就管不住自己的嘴,「薛十二小姐在我們府上赴宴,跟和煦公主的愛女起了爭執,一口一個『不准說盛家世子爺的不是』。最後鬧得哭了,居然說『不許辱罵盛郎』。」

  全場哄笑,都拿盛修頤取樂。

  甚至有人酸溜溜做了打油詩:「裊裊春心難酬付,只因姐夫是盛郎。」

  又是一場哄笑。

  這群人吃了酒,就是這樣口無遮攔,盛修頤笑著聽,沒有接口,也沒有怪罪,任由他們打趣。心裡卻覺得煩躁。

  那次在薛家五房用膳,那個十二姑娘的表現,盛修頤全部看在心裡,當時就覺得不舒服。現在又鬧出這等笑話來

  不過暫時尚未傳開。只因那清客是項大人府上的,才知道此事。

  回到家裡,卻聽說五夫人派了管事的媽媽來盛家,會不會跟這件事有關?

  「大奶奶的母親派人送藥之外,可還有薛家十二小姐在項大人府上鬧的事在裡頭?」盛修頤想著,問羅媽媽。他的聲音在外人面前一貫的清冷,而語氣卻是帶著些肯定。

  羅媽媽大駭,失聲問:「您怎麼知道?」

  真的有這件事在裡頭。

  「那位管事媽媽,是過來問罪的嗎?」盛修頤聲音沉了下去,異樣的陰冷。

  羅媽媽聽著,心裡倏然害怕,她想也沒多想,忙道:「不是的,世子爺。上午五夫人來了,罵了大奶奶,說十二小姐的事,會記恨大奶奶,被大奶奶頂了回去,氣哄哄走了,話都沒有說完。下午就叫了楊媽媽來傳話。」

  盛修頤聽到說五夫人親自上門來罵東瑗,他的腳步微滯。月色陰晦裡,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覺得他這個瞬間的氣息冰冷。

  「傳了什麼話?」盛修頤又問。

  羅媽媽覺得,東瑗這些話是不會瞞著盛修頤的,她替東瑗告訴盛修頤也不礙事,於是把薛家老夫人想替十二小姐定下陳家姻緣、而五夫人看不上陳家地位,想著把十二小姐說給封了爵位的三爺等等,都一五一十告訴了盛修頤。

  兩個小丫鬟提著明角燈遠遠跟在前後,羅媽媽和盛修頤漫步走回靜攝院。

  到了靜攝院門口,羅媽媽的話已經說完了。

  門口懸掛著大紅色燈籠,映照著盛修頤一張毫無表情的臉,卻帶了幾分陰寒。

  他們剛剛走到門口,就聽到孩子哭聲。

  盛修頤一驚,快步奔進了院子。

  東瑗已經下床,只穿了單薄的衫襖,在暖閣裡抱著哭得淒厲的盛樂誠。

  盛樂誠裹在錦被裡,一隻腳還露在外面。

  暖閣裡放了水盆,乳娘和幾個丫鬟跪了一地,薔薇和橘紅不安立在一旁。見盛修頤和羅媽媽進來,薔薇和橘紅忙給盛修頤行禮。

  兩人不由面露焦急。

  盛修頤看著穿得單薄的東瑗,上前接過盛樂誠,用錦被裹住了孩子,抱在懷裡,對東瑗道:「怎麼了?你怎麼下床了?」

  乳娘的身子就嚇得發抖。

  孩子不停的哭,頭髮上有水珠,像是剛剛從水盆裡抱上來的。

  東瑗被孩子哭得心酸,眼淚就不由自主湧了出來,道:「被水嗆了。她們給誠哥兒洗澡,手不穩,嗆了孩子。」

  羅媽媽見這樣,又想勸東瑗不能哭,又擔心孩子。

  盛修頤就把孩子抱回了內室。

  東瑗忙跟了上去。

  他進了內室,依舊抱著孩子,指了跟進來眾丫鬟裡的薔薇:「去跟外院的小廝說聲,叫了太醫快來。」聲音異常的嚴厲,臉上表情嚴肅凶狠,依稀就是盛昌侯的模樣。

  東瑗微愣。

  她印象中的盛修頤很溫和,還真是第一次見他這樣。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心頭很快又被孩子占了。

  薔薇忙道是,帶了兩個小丫鬟照路,快步跑了出去。

  孩子還在哭,盛修頤想著抱著他搖著,讓他停止哭泣。

  東瑗忙上前拉了他的胳膊,焦急道:「你不能晃他,他才這麼一點,腦殼都沒有長結實,你晃他,他會頭昏難受的。」

  盛修頤從前沒有抱過這麼點的孩子,不太懂。他以前兩個兒子,未滿周歲,身邊的人都勸著不讓他抱。他聽了東瑗這話,手臂連忙不敢動了,把孩子穩穩抱在懷裡。

  然後才柔聲對東瑗道:「到床上去躺著。你還在月子裡,不能下地。」

  東瑗還想說什麼,盛修頤又道:「我不是在這裡?你去躺好,我照顧誠哥兒。」

  東瑗只得脫了鞋上床。

  盛修頤怕她擔心,把盛樂誠抱到她床畔。

  可能是難受勁兒過去了,也可能是哭累了,孩子漸漸不哭,一雙濕漉漉的眸子看著盛修頤。盛修頤只覺得心都要融化了,心房軟的不可思議。

  他淡淡舒了口氣。

  孩子的哭聲停了,不僅僅是盛修頤,滿院子的人都鬆了口氣。

  羅媽媽就叫小丫鬟端了水給東瑗和孩子擦臉。

  橘紅服侍著替盛樂誠拭乾小臉,羅媽媽則服侍東瑗。她一邊伺候東瑗勻面,一邊低聲道:「奶奶,您可別再哭了。」

  東瑗頷首。她也不想哭的。

  可是孩子哭成這樣,她的眼淚就怎麼都控制不住,心都要碎了般。

  鬧了一場,最後還把盛夫人驚動了。

  她帶著一群丫鬟婆子趕過來的時候,盛樂誠已經睡了。盛修頤一直抱著他,坐在東瑗的床畔。

  盛夫人見孩子熟睡,好似不礙事了,連聲念阿彌陀佛。

  「每個孩子出生,都有道坎兒。過了這個坎兒,以後就健康多福呢。」盛夫人見盛修頤和東瑗仍是在擔心,就笑著安慰他們。想了想,又道,「以後讓滿院子的不要喊三少爺,都喊誠哥兒。賤叫些,好養活。」

  東瑗道是。

  羅媽媽就吩咐下去,讓眾人都記得,以後切不可喊三少爺,都喊誠哥兒。

  一忙起來,都忘了要怎樣處置乳娘和那個失手讓孩子嗆了的小丫鬟。



第一百四十九章 消災(2)

  到了亥初二刻,小廝來福才請了太醫過來。

  太醫給盛樂誠把脈,說孩子只是遇水受了驚,沒有大礙,開些安神定息的方子。倘若世子爺和大奶奶不放心,就給孩子吃兩回;若覺得不礙事,也可以不吃的。

  盛修頤跟太醫道了謝,讓來福依舊送出去,給了五兩銀子的診資。

  拿了藥方,盛修頤依舊叫來福拿到外院去,讓管事的去開了藥來。

  等來福又把藥送進來的時候,羅媽媽早讓小丫鬟架了風爐,自己去煎藥。

  東瑗和盛修頤都在內室,哄著孩子。孩子漸漸睡了,盛修頤就把他放在東瑗的枕邊,讓他今夜同他們睡。

  橘紅和薔薇小聲在簾外說什麼,兩人好似拿不定主意。

  東瑗聽到了,喊了薔薇進來,問什麼事。

  薔薇忙腳步輕緩走了進來,怕吵了盛樂誠,聲音低柔對東瑗道:「喬媽媽和幾個服侍的小丫鬟還跪著呢,奶奶,您要如何處置?」

  東瑗方才就聽乳娘說,她餵好了誠哥兒,要給他洗澡。已經在盆裡放了熱水,喬媽媽讓一個叫初露的小丫鬟先把誠哥兒放到水裡洗,自己則轉身去拿錦被來裹孩子。

  誠哥兒愛玩水,手上雖沒有力氣,卻揮舞著去打水玩。

  水濺到那個扶著他洗澡的小丫鬟身上。

  小丫鬟心疼裙子,只顧拿手去拂裙子上的水。手上一鬆,誠哥兒身子就栽到了水盆裡,正好喬媽媽進來。

  她忙丟了錦被,把孩子抱起來,只是嗆了下。

  哪怕是大人,被水嗆了都是難受極了的,何況是這麼小的孩子?所以誠哥兒哭得如此厲害,怎麼都哄不好。

  「那個小丫鬟賣出去吧。」東瑗道,「她既然愛惜裙子比主子多,終究是個不忠的。乳娘也有過失,罰一個月的例錢。」

  薔薇道是,轉身要去暖閣。

  東瑗喊住了她,又道:「喬媽媽心裡不好過,奶水也不好,會餓了我的誠哥兒。罰她是她用人不善,也賞她忠心護主吧。」

  然後又道,「賞三兩銀子吧。」

  乳娘的月例是二兩銀子,東瑗說再賞三兩,也沒有讓她虧著。

  薔薇道是。

  盛修頤看著她,小小年紀賞罰分明,絲毫不見婦人任性小姿態。有賞有罰,做事有理有據,儼然有當家主母的手段。

  他微微笑了笑。

  等羅媽媽熬好藥端了進來,東瑗和誠哥兒都睡了,盛修頤守在一旁。

  想著太醫說藥可吃可不吃,孩子睡著了,再弄醒來吃藥,反而傷元氣。盛修頤就對羅媽媽道:「端下去收著,明早再熱來吃吧。」

  羅媽媽道是。

  薔薇去暖閣,讓喬媽媽和幾個小丫鬟都起來。

  那個失手嗆了盛樂誠的小丫鬟叫初露,也是東瑗的陪嫁。薔薇領了她,交給盛家垂花門上值夜的婆子看守一夜,給了那婆子一百錢,讓明早請外院的管事拉出去賣了。又說:「賣了多少銀子,也不用拿進來,賞給外院的小廝們吃酒。」

  那婆子連連道是。

  初露哭得厲害,緊緊抱著薔薇的腿:「姐姐,您救救我,我再也不敢。」

  薔薇煩躁的踢開她,怒道:「哭什麼!吵了人,還有你的苦頭呢。你也忒不知足,是大奶奶心好。要是旁人,定要先把你打得半死,再賣出去」。

  初露微怔,也不敢再去抱薔薇,哭聲也斂了些許。

  薔薇又厲聲道:「你年紀還小,又不曾被打殘了身子,興許能賣到好人家做事。倘若再哭,先打你二十板子!」

  初露忙不敢再哭了,只是縮著肩膀,低低嗚咽。

  那守夜的婆子送薔薇出來,笑著問她初露是怎麼回事。

  薔薇把她失手嗆了盛樂誠的事告訴了。

  那婆子跌腳罵:「這樣不知死活的小蹄子,是主子要緊還是衣裳要緊?大奶奶好脾氣,這樣全胳膊全腿賣了,都不動她一下。她還哭,不知感懷,真真是個沒心沒肺的賤蹄子。」

  薔薇無奈笑了笑,又道:「您好看她,別叫她尋了死。賣出去的時候也看著,找個品行好些的人牙子,別賣到勾欄、戲院那些不幹淨的地方去。也算她服侍大奶奶一場。」

  那婆子又贊薔薇心地好,把她送了出去。

  薔薇回了靜攝院,內室已經吹了燈。

  羅媽媽和一個小丫鬟在東次間炕上睡著,外間還有個小丫鬟。

  薔薇也悄悄回了自己的屋子裡躺著。

  次日早起,誠哥兒又是餓醒了。醒了就哭,聲音依舊洪亮,盛修頤的心才算放下了。他讓外間的小丫鬟喊了乳娘來給誠哥兒餵奶。

  羅媽媽親自進來,把誠哥兒抱給乳娘。

  東瑗也醒了。

  孩子肯吃奶,臉色白裡透紅,吃完了裹著錦被放在床上,眼睛明亮似天際繁星般,見東瑗逗他,他就咿呀著張嘴,雖沒有發出半點聲音,卻好似在回應著東瑗。

  東瑗稀罕得不行,只顧逗孩子,衣裳都未披,只穿了中衣。

  盛修頤笑著給她披了件湖水色小夾衫,見兒子一副開心模樣,心情也好起來。

  兩人逗弄了一會兒孩子,直到他又睡了,盛修頤吩咐丫鬟喊乳娘來把孩子抱到暖閣去,才下床洗漱。

  丫鬟們也服侍東瑗用青鹽、溫水漱口,有用溫熱帕子洗了臉,抹了些養膚膏脂,屋子裡頓時有淡淡清香。

  薔薇和橘紅抬了架炕几過來,擺了早膳。

  盛修頤洗漱好,和東瑗一起用了早膳,然後就拿著書在內室炕上斜倚著,並不打算出門的樣子。

  東瑗問他:「今日衙門沒事?」

  盛修頤搖頭:「衙門裡從來都沒事,我就是掛個閒職。」他有時出門,只是拿去衙門做藉口而已。

  東瑗就忍不住笑。

  盛修頤見她心情不錯,就問她:「阿瑗,昨日岳母身邊的管事媽媽來看你?」

  東瑗神色就微微落下去幾分,輕輕嗯了一聲。

  「倘若說了什麼過分的話,別往心裡去。」盛修頤柔聲道,然後又拿起書,靜靜看了起來。

  他就是這樣安慰她一句而已。

  東瑗微訝,反應過來後又覺得心裡暖暖的,她笑道:「沒什麼過分的話。我也不曾放在心上。」

  盛修頤就微微頷首,眼睛繼續在書上盯著瞧。

  上午的驕陽篩過院落稀朗樹木,將金色光線籠罩在臨窗大炕上斜倚著的盛修頤身上。他的面頰被鍍上金燦燦的光,面部曲線俊朗,不同於硬漢的堅毅,又不像文弱公子的柔和。

  東瑗須臾才收回了視線,轉身躺好又睡去了。

  「阿瑗,坐月子天天躺著,什麼都不能做,是不是很難捱?」半晌,盛修頤問她。

  坐月子當然難捱,特別是身邊一群服侍的人照顧,她想著出格半點立馬被勸住,不能這樣不能那樣,身子都睡軟了。

  「已經過去二十天了,還有十天就出月子。」東瑗翻過身,沒有抬頭去看他,依舊闔眼,聲音柔婉笑道,「再難捱也快挨過去了。」

  她這些日子,想了很多前世今生的事。

  前世的事,早已成為記憶深處那個模糊的輪廓。東瑗的前世真的乏善可陳。她是蕓蕓眾生裡最平凡的一個,她不覺得生活特別幸福,亦不覺得生活特別痛苦。

  她的生活,有快樂,有成就,同時也有痛苦,也有遺憾。

  那時每日重複的,就是昨天的生活。

  而今生,娘家那些對未來迷惘的日子也漸漸遠了。一步步走到今天,雖也有痛苦的時候,也有遺憾,甚至也有迷惘,可有了孩子,對生活更多是感激。

  她躺在床上,想著孩子以後長成的過程,和她自己衰老的過程。

  在這個過程中,她偶然會想到盛修頤。

  而更多的,是她和誠哥兒。

  這些話,自然是不能對盛修頤說的。

  「阿瑗,等孩子滿月後,你跟著娘去東郊玩吧。過幾日是清明節,東郊河邊搭了敞篷,圍了幔帳,家裡的女眷都去,你們可以踏青、插柳,洗穢。」盛修頤又道,他聲音很輕,似乎有些哄誘般。

  好似家裡的孩子病了,大人哄著打針吃藥,然後會說:等你好了,媽媽帶了去哪裡哪裡玩之類。

  東瑗失笑。

  他也是在她一個美好的願景,這樣坐月子的日子會有個盼頭吧?

  「好啊!」東瑗笑道,「從前我們家裡清明節也去東郊河裡洗穢。」

  盛修頤問她坐月子是否難捱,而在恍惚間,那十天也過去了。

  到了四月初一,盛樂誠滿月的日子,也是東瑗坐完月子的日子。

  她好似被囚禁的人終於放了出來般,欣喜不已。

  盛夫人前日就同東瑗商議,盛樂誠的滿月禮不盛辦。怕東瑗多想,盛夫人細細跟她解釋:「誠哥兒嗆水那次,我總想著,是不是洗三禮辦得太隆重,孩子承不住福?每每想著就悔得緊。滿月禮只請自家人熱鬧。」

  東瑗自然是同意的。

  於是滿月禮這日,只請了東瑗娘家鎮顯侯府、她的大舅母韓大太太、盛家二房、三房的兩位嬸嬸及妯娌。

  而外院,也擺了一席酒、一齣戲,請了親朋好友。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3:45 PM

第一百五十章 滿月(1)

  元昌六年四月初一,是盛樂誠滿月的日子。

  家裡請了戲班子,安排了酒宴。

  東瑗坐月子也滿了。一大清早,婆婆身邊的大丫鬟香櫞送了兩支貓睛石金蝶鏨銀簪給東瑗。

  這也是徽州的規矩。媳婦出月子,婆婆需送一對頭飾,寓意健康多福,以後為夫家多添子嗣。

  東瑗接了,讓羅媽媽替她插在高鬟上。

  羅媽媽就把東瑗頭上兩把銀累絲嵌粉紅寶石花簪取下來,換上盛夫人送來的這對簪子。

  薔薇和橘紅替她配衣裳,選了紫羅色雲錦綢金線繡芙蓉笑面開的褙子,淡紫色八寶奔兔百褶襴裙。紫羅似煙,襯托東瑗豐盈肌膚賽雪白淨,流波清湛嫵媚,笑容雍容柔媚。

  紫羅色原本就是多姿嬌媚,東瑗從前不敢穿。

  如今嫁了人,又是孩子滿月的大喜日子,薔薇替她挑了出來,她就沒有推辭。穿的身上,果然宛如天際紫霞旖旎而下,在她周身蹁躚。

  乳娘把吃飽的盛樂誠抱了進來,盛修頤就抱著孩子,在一旁看她們替東瑗打扮。

  薔薇和橘紅服侍她著外衣的時候,東瑗小聲嘀咕了數次:「這衣裳小了……」

  衣裳原本就是她懷孕五個月的時候做的,豈有小的道理?她不過是生完了孩子,居然還能穿懷孕五個月一樣大的衣裳,讓她很不滿意而已。

  羅媽媽等人便在一旁抿唇笑,惹得盛修頤也忍俊不禁。

  豐腴了些,更添嬌態雍容。從前雖美豔,卻太單薄了些,叫人瞧著心疼,如今這樣才好。

  她剛剛打扮好,外面服侍的小丫鬟秋紋進來說,姨娘們來給大奶奶請安。

  東瑗坐月子這些日子,免了姨娘們的晨昏定省。

  姨娘們知道今日是盛樂誠滿月,早起過來給東瑗和盛樂誠行禮。

  「請姨娘們坐,讓丫鬟上茶點。」東瑗理了理衣襟,讓橘紅出去招待姨娘們,她則要打扮妥當了再出去。

  橘紅道是。

  等東瑗和盛修頤從內室出來的時候,幾個姨娘看到盛修頤懷裡抱著盛樂誠,都連忙起身,給他們行禮。

  東瑗要接他手裡的孩子,盛修頤這才把吃飽了正在懷裡好奇看人的誠哥兒交給她。

  等會兒要抱孩子去元陽閣,給家裡的親戚們瞧瞧。

  因為孩子滿月,不像剛剛出生那麼嬌弱不能進風,只要圍得嚴實,可以抱到元陽閣去。所以今日不在靜攝院待客,而是在元陽閣。

  「你們都坐吧。」東瑗笑著抱過孩子,和盛修頤坐在臨窗大炕上,吩咐行禮過後的姨娘們也坐下。

  幾個人紛紛道是,又坐了回去。

  陶姨娘起身,上前幾步又給東瑗福了福身子,笑道:「姐姐,誠哥兒滿月,我們姊妹幾個打了副長命鎖,保佑誠哥兒長命百歲。」

  說罷,雙手奉上一條雪緞絲帕,裡面包裹著長命鎖。

  一旁服侍的薔薇忙接下來,放在炕几上。

  因為盛夫人吩咐替誠哥兒積德,所以闔府上下都喊盛樂誠為「誠哥兒」,陶姨娘也喊得很自然。

  只是東瑗進門快一年了,陶氏還是頭一次喊她姐姐。

  她從前一直喊東瑗為「奶奶」。

  再仔細想,東瑗進門不久,盛修頤就去了西北,所以那段日子,他一直宿在東瑗這裡,亦不曾單獨見過陶氏。

  只有上次,盛修頤喝醉了酒回來,身子火熱。

  東瑗不能服侍他,然後他去了陶氏那裡。

  是不是盛修頤和陶氏推心置腹說了什麼,才讓陶氏那恭敬得甚至有些卑微的姿態提高了些?

  心念轉過,東瑗讓薔薇打開陶氏送的這條雪緞絲帕,裡面裹著一個黃燦燦的長命鎖。

  她目睃了睃,應該有八錢重。

  她讓薔薇又收起來,笑著對幾位姨娘道:「多謝破費了。你們手頭也不闊綽,不必如此的。你們的心意,我替誠哥兒收下了。」

  幾個姨娘紛紛道是。

  薛江晚仗著比旁人尊貴些,起身上前一步,對東瑗笑道:「姐姐,誠哥兒長得越發好了。我能抱抱他嗎?」

  到底是自己的滕妾,這樣的要求又不算太過份,東瑗就笑了笑,把誠哥兒給了她,叮囑道:「他有些沉手,你仔細些。」

  薛江晚很小心把誠哥兒抱在懷裡,看了一回,柔聲對東瑗道:「奶奶,誠哥兒長得像世子爺呢。」

  說著,眼眸就瞟了瞟盛修頤。

  盛修頤垂首喝茶,好似全然不覺。

  東瑗笑道:「都說誠哥兒長得像世子爺……」然後對其他幾位姨娘笑道,「你們也瞧瞧,看看到底像不像。」

  不能讓薛江晚瞧了,不給其他幾位姨娘看。

  邵紫檀、陶氏、范氏紛紛道是,上前看了眼盛樂誠。

  盛樂誠又開始打著小哈欠要睡了。

  幾位姨娘看了一回,紛紛附和著說世子爺。

  孩子又睡了,東瑗就讓乳娘先抱進內室,免得吵了他。

  「聽說夫人把楨園撥給了誠哥兒住,今日就要搬過去嗎?」薛江晚依舊坐下後,同東瑗嘮叨孩子的事。

  這個話題,東瑗不反感,笑道:「酉正是良辰,下午就搬過去。」

  陶氏也問媽媽、丫鬟定了沒有。

  東瑗道:「夫人身邊的夏媽媽,誠哥兒的乳娘喬媽媽都跟過去。我身邊的竹桃、沉煙跟過去服侍,夫人有給了八個粗使的小丫鬟,四個粗使婆子。暫時先定這些,等滿了三歲再定制安排丫鬟婆子服侍。」

  盛家少爺身邊的定制,有兩個一等丫鬟、四個二等丫鬟,十六個小丫鬟和粗使婆子,四個小廝。

  現在孩子小,疼愛些就多給幾個服侍的;淡些就少給幾個,並不在定制裡。

  當年盛樂郝、盛樂鈺也是這樣的。

  盛樂誠雖然得眾人喜歡,可是在婆子、丫鬟等服侍的人上面並沒有抽頭,跟盛樂郝和盛樂鈺一樣,陶氏心裡沒有太多的感觸。

  「姐姐,怎麼都是二等丫鬟過去服侍?」薛江晚卻蹙眉問道,「我聽說前幾日誠哥兒被水嗆了,您應該多留心才是。」

  盛修頤一聽這話,臉色微沉。

  東瑗笑道:「不過是小丫鬟失手,又不是什麼大事,也是這孩子命裡該有一道坎兒。再說,他還小,管事媽媽和乳娘能照顧得過來,大了些自然再派伶俐的丫鬟服侍。」

  一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態度。

  與其總疑惑、猜疑旁人,不如自己多幾個心眼,處處留心些。

  哪怕打壓十個、百個,自己不小心,還是會叫下手的人得了手。東瑗不想因為一個小丫鬟失手嗆了孩子,就把沒有由頭的事情鬧大,好似有人故意害誠哥兒似的。

  她明白薛江晚的意思,矛頭大約是指向陶姨娘。

  可薛江晚何嘗不是藉東瑗的手,給陶姨娘下絆子?

  一個家裡的,不管內心裡多麼看不順眼,表面的和睦卻是要的,否則不成規矩,沒有體統。

  東瑗不喜歡家裡草木皆兵,更加不喜歡隨時讓其他人感覺灰色恐怖。

  在這等高壓下,人的心會變的更加畸形。

  她喜歡維持彼此底線下的和平。

  說著話兒,牆上的自鳴鐘響起,已經辰正了。

  東瑗不想讓薛江晚再說下去,就笑道:「我和世子爺要去給夫人請安,你們都回吧。」

  陶氏和邵紫檀、范姨娘都起身告辭。

  薛江晚很不甘心,卻也不好再留下,起身跟著她們走了。

  其實她還想說:世子爺既然回京了,三月中旬在陶姨娘房裡歇了一夜,前幾日還在邵姨娘房裡歇了一夜,夜夜都要了水,總不能不到她薛江晚房裡吧?

  該到了薛江晚的日子,盛修頤不去,東瑗也該提點啊。

  她進府快一年了,東瑗孩子都滿月了,她還是處子之身呢。

  可現在,分明不是說這話的時候,薛江晚看了眼表情冷峻的盛修頤,心裡一陣苦澀。

  姨娘們走後,東瑗讓乳娘抱著已經睡熟的盛樂誠,用錦被裹得嚴實,帶著丫鬟們,跟盛修頤去元陽閣給盛夫人請安。

  到了元陽閣,二房和三房的嬸嬸們已經帶了各自的兒媳婦到了。

  因為六爺剛剛得了庶長子,三嬸笑容特別的甜膩,而二嬸笑容就勉強了很多。

  最強顏歡笑的,還是六爺的嫡妻六奶奶。

  哪個女人想被妾室搶在前頭生了兒子的?

  因為男人和家裡的老人都會疼愛長子。將來疼習慣了,立家主的時候,可能立賢不立嫡,以後嫡子和嫡妻都很尷尬。

  倘若庶長子很爭氣,嫡子又不得父親喜歡,嫡妻的地位都可能不穩。

  三嬸如此開心,六奶奶憂心忡忡是情理之中的。

  東瑗想著,和盛修頤紛紛給眾人行禮。

  請安後,盛修頤去了外院。

  漸漸的,薛家女眷們紛紛來了。

  老夫人這次沒有來,世子夫人榮氏帶著三夫人和四夫人來了。

  二夫人是寡居,不能出門的。五夫人卻是東瑗的嫡母,她沒有來,讓盛夫人有些吃驚,就問世子夫人:「五夫人怎麼不賞臉來坐坐?」

  世子夫人笑道:「親家夫人放心,五弟妹的禮我帶來了,少不了您的。」

  惹得眾人笑起來。



第一百五十一章 滿月(2)

  五夫人沒有來,也許並不是上次東瑗對楊媽媽那番說辭讓她羞愧反省,而可能是老夫人知曉了她大鬧盛府的事,不准她來。

  盛家三爺盛修沐不滿二十歲,就御賜了沐恩伯,對京都世家而言,他成了香餑餑。

  比起同齡尚未取得爵位的高門子弟,盛修沐的身份、地位更有魅力,讓世家蜂擁而至。

  放眼整個盛京眾多簪纓望族,二十歲承爵的有幾戶。可比起整個家世,沒人比得過盛修沐。

  因為他有個官拜三公之一的父親盛昌侯!

  五夫人不會甘心放棄的。

  她一開始想讓東瑗去跟盛夫人提,不過是想讓盛京給足薛東琳面子,讓盛家主動上門求娶。

  當這個要求太高難以實現的時候,她可能會改變策略。

  薛家世子夫人說笑著,又跟盛夫人解釋:「……五弟妹受了風寒,昨日就沒有起身。叫人把她的賀禮送到我那裡,讓我帶來。還千萬叮囑我,定要個跟親家夫人告罪。」

  「哪裡話,身子要緊!」盛夫人忙道,而後又道,「誠哥兒滿月,我也走不開,明日我再瞧瞧五夫人去。」

  薛家世子夫人榮氏笑:「不用,不用!您家裡這樣忙,不用單獨瞧她,我回去把您的心意帶到,也是一樣的。」

  盛夫人雖慈善,卻不是愚笨的。

  半個月前五夫人氣勢沖沖闖到東瑗院子裡的事,她猶記於心。此刻又是這番說辭,大約是被老夫人禁足在家了吧?

  既是這樣,自然不好去看的,盛夫人順勢喊了康媽媽:「備些藥材,你派個婆子給五夫人送去。說我的話,我這裡走不開,等她康復了我再去瞧她。」

  康媽媽道是。

  說著話兒,乳娘就把睡熟的盛樂誠抱了進來,給世子夫人和盛家二房、三房等人都瞧了一回。

  眾人紛紛誇贊。

  世子夫人領先拿出賀禮。是一對重八分的金長命鎖;又拿出老夫人的賀禮。是一個瓔珞項圈,下面墜了個金鎖。繫了鮮紅的繐子,十分好看。又拿出五夫人的賀禮,是一對一兩六分重的銀鐲子。

  盛家的嬸嬸們見薛家世子夫人拿了賀禮出來。亦紛紛奉上。

  都是些腳環、手鐲、項圈、長命鎖等常見的滿月賀禮。

  只有盛家二房的七奶奶送了一對銀手鐲外。另外單獨給誠哥兒做的兩雙紮了老虎頭的小鞋。

  東瑗拿在手裡,瞧了又瞧,不過巴掌大小,精緻有趣。很是喜歡。她連連稱贊:「七弟妹手真巧。」

  七奶奶就羞赧微笑。她身量嬌小,模樣甜美,只是太過於單薄,瘦的似弱柳般,一陣風都能吹散了。

  「做的不好,大嫂勿見笑。」七奶奶柔聲笑道。

  盛夫人也接過來瞧,笑道:「哪裡不好?這花樣子紮的好極了。」然後對二嬸笑道,「老七媳婦一手好針線,比外面的師傅們都強些。過幾日讓我們蕓姐兒和蕙姐兒跟著老七媳婦學做針線吧?」

  二嬸因為三房生了孫子的事正不痛快,聽到盛夫人如此說,打起精神笑道:「她也是弄些巧宗兒玩罷了。既然大嫂信得過她,讓蕓姐兒和蕙姐兒有空去我們那裡玩吧。」

  盛夫人又看七奶奶。

  七奶奶忙笑道:「我只會紮些花樣子。我怕教不好……」

  「沒事,學會這手花樣子,也是本事啊!」盛夫人笑,「這手花樣子,就把針線局的師傅們都比下去了呢。」

  七奶奶只得道是。

  二奶奶葛氏今日很安靜立在盛夫人身後,直到此刻才上前,笑道:「我們蕙姐兒就有勞七弟妹了。」

  七奶奶又是一陣臉紅。

  薛家世子夫人榮氏也拿過來瞧,跟三夫人和四夫人都贊了一回。

  贊的七奶奶羞紅了面頰

  正說笑著,外院的小丫鬟進來稟道:「夫人、大奶奶,舅姥姥給誠哥兒送滿月禮來了……」

  舅姥姥,應該是指東瑗的大舅母韓大太太。

  盛夫人忙起身,笑道:「是想替誠哥兒積福,不敢大肆操辦的,就沒有給舅母下帖子。不成想,竟來了!」

  說著,就要親自迎出去。心裡未免不疑惑。

  韓大太太去年冬月進京,也時常到盛家走動,為人雖熱情,可很懂分寸。這樣不請自來,多少有些強勢的,不太像韓大太太的作風。盛夫人暗暗揣度,不會是出了事吧?

  東瑗心裡也疑惑,跟著盛夫人做了車子,一直迎到了垂花門。

  須臾,便有婆子拉著兩輛青幃小油車。

  東瑗微愣,還有誰跟了來不成?

  盛夫人也不解,面上卻不好表現出來,笑容溫和等著。

  車子停在垂花門前的丹墀上,先頭的車子車簾撩起,下來一個穿著蔥綠色衣裙的女子,像身邊服侍的。她下了馬車,才轉身攙扶一個穿寶藍色妝花褙子的四旬婦人下了馬車。

  她們身後的青幃小油車上,也下來一個穿著銀紅色緙絲牡丹呈祥紋褙子的婦人。

  並不是東瑗的大舅母韓大太太。

  穿銀紅色緙絲牡丹呈祥紋褙子的婦人,東瑗記得,是她嫡母楊氏的二嫂,建衡伯府的二夫人任氏。

  前面這位,隱約是建衡伯府世子夫人方氏。

  兩位夫人皆是雍容盛裝,各自帶了身邊服侍的人。

  盛家跟楊家雖不深交,卻也是認識的。

  盛夫人沒有多想,上前迎了她們妯娌,笑道:「您二位降臨寒舍,真是蓬蓽生輝啊!」

  東瑗也含笑著,跟楊家兩位夫人行禮。

  楊大夫人笑道:「親家夫人,給您請安了!家裡瞎忙,才聽聞今日是您府上三少爺滿月的日子。我們妯娌厚著臉皮不請自來了。」

  倘若沒有薛家五夫人鬧那件事,東瑗還真好奇楊家這兩位夫人要做什麼。

  此刻,她心裡隱約明白,不由暗暗冒火,又有些擔心。

  盛夫人卻被楊大夫人說了很尷尬,笑道:「……是我疏忽了,該死該死!孩子滿月,原就是不打算操辦的,所以不曾告知親戚四鄰,兩位舅奶奶勿怪。請裡頭請。」

  「是我們冒失了。親家夫人這話,我們下次可不敢登門了。」楊大夫人呵呵笑道。

  盛夫人也笑。

  楊二夫人就上前攜了東瑗的手,對盛夫人道:「我們家瑗姐兒到了您府上,比從前還要漂亮。親家夫人會疼人呢。」

  好似東瑗是五夫人楊氏的親生女兒一樣。

  東瑗心裡一陣惡寒,卻不好表現出來,依舊噙著笑。

  盛夫人則忙謙虛,看了眼熱情備至的楊二夫人,也稱贊她:「您比從前越發精神了。」

  楊二夫人就抿唇笑。

  一行人又坐車,到了元陽閣。

  薛家女眷和盛家二房、三房的女眷都以為是韓大太太過來了。

  等進門發現是楊家兩位夫人時,有驚訝的,有不認識的,有疑惑的,只是薛家世子夫人榮氏臉色微微一沉,片刻後才恢復了先前的溫婉可親。

  東瑗想,五夫人想把薛東琳嫁給沐恩伯的事,大伯母是知道的,祖母肯定也是知道的。

  大伯母倘若不知,不會在楊家兩位夫人進門時露出這等神態。

  盛家二房、三房的兩位嬸嬸是不認識楊家大夫人和二夫人的,盛夫人介紹了一遍。

  又叫乳娘抱了誠哥兒來給兩位舅姥姥瞧。

  楊大夫人瞧著很是喜歡,讓丫鬟拿出一個瓔珞項圈,項圈下墜了金鎖,鎖上鑲嵌一塊雪色玉牌,雕刻著福壽花紋。

  這樣的一個項圈,比薛家老夫人送的還要講究。

  乳娘替誠哥兒收下,交給一旁的小丫鬟拿著,抱著誠哥兒給楊大夫人磕了頭。

  然後起身,又抱著誠哥兒給楊二夫人瞧。

  楊二夫人拿出一對長命鎖,下面墜了蝙蝠鬧春絡子,十分鮮豔,奶娘依舊接了,抱著誠哥兒給楊二夫人行禮。

  收完了楊家兩位夫人的禮,乳娘依舊把孩子抱了下去。

  康媽媽安排人給薛家五夫人送了補藥過去,此刻回來,輕聲稟告盛夫人:「夫人,前頭宴席擺好了,戲等著開鑼呢。」

  盛夫人笑呵呵起身,請眾人移步臨波樓聽戲。

  東瑗落後一步,讓乳娘和眾人照顧好盛樂誠,才跟在眾人身後,去了臨波樓。

  盛家處處修建了池子,臨波樓就是架在盛昌侯東南最大一處池子上。

  四面環水,臨波樓對面一橋之隔,搭了高高戲台,做成蓮花模樣,垂了綠色幔帳。遠遠瞧著,宛如一朵紅蓮盛綻,綠幔似荷葉蹁躚繚繞。

  池子裡種了菱角、荷葉,此刻正是蓮葉才露尖尖角的時節,菱角已經蔓籐鋪滿了碧油油的水面。

  一陣微風,清香滿懷。

  世子夫人和薛家、盛家二房、三房的女眷都來過臨波樓,雖感歎用心巧妙,卻不及楊家二位夫人初次相見時覺得驚奇。

  楊大夫人和二夫人都稱贊:「居然這樣用心思,建了這麼精緻的水中樓閣。」其實心裡感歎,盛昌侯府真真富足。

  盛京這樣的地段,他們家居然建了如此多的水池。

  旁人家蓋房子都不能夠呢!

  這院子是當年先皇準備開建皇家園林的,無奈御史一次次彈劾,說建皇家園林勞民傷財,乃是朝廷暮氣之兆。

  先皇被那些御史纏得沒了法子,就把這初建的院子賞給盛昌侯做府邸。

  這面積和地段,自然備受眾人的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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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滿月(3)

  進了臨波樓,眾人分了主次坐下。

  東瑗的大伯母和盛夫人自然居首席,三伯母和四伯母居次,楊家兩位夫人坐在薛家女眷下首,才輪到盛家二房、三房兩位太太及四奶奶、五奶奶、六奶奶和七奶奶。

  東瑗和二奶奶葛氏沒有座位,她們倆立在一旁服侍。

  對面戲台上已經開鑼,班主用大紅托盤托了戲單到這邊閣樓,等著夫人們點戲。

  盛夫人推讓薛家眾人先點,世子夫人和薛家三夫人、四夫人又推讓楊家兩位夫人先點。

  楊家兩位夫人自然推盛二太太和三太太先點。

  最後輪了一圈,還是薛家世子夫人榮氏先點了一齣《拜月亭》,盛夫人就跟著點了齣《謝瑤環》,薛家三夫人和四夫人分別點了《蘇六娘》、《荊釵記》,楊家大夫人和二夫人才點了齣《琵琶行》和《秋風辭》。

  下面幾位奶奶也點了。

  盛夫人賞了那班主。

  班主接了賞,拿著戲單又回了那邊蓮形戲台。不過片刻,便是錦旗漫卷、彩帶飄舞,生旦淨末丑粉墨登場。

  水袖輕拋,聲喉婉轉,依依呀呀唱著悲歡離合。

  而閣樓這邊,東瑗和二奶奶葛氏幫著擺了筷箸,丫鬟們陸陸續續端了瓊漿美醪、美食佳餚進來。

  東瑗站在盛夫人和世子夫人身後,幫著布菜。

  趁著盛夫人不注意,世子夫人輕輕捏了捏東瑗的手,低聲道:「瑗姐兒,看到楊家那兩位了嗎?不請自來,必有不善。」

  東瑗心頭微動,沒有說什麼,只是淡淡頷首,讓世子夫人知道她心裡有數,又繞到了盛夫人那邊。

  盛夫人始終笑盈盈的,給眾人勸酒。

  酒過三巡,楊家大夫人笑呵呵道:「親家夫人,放眼盛京城,都沒有您這麼大的福氣。我只比您小幾歲,至今還有一個女兒未出閣,去年才添了一個孫女。可您的大孫子,都能上場考狀元了。」

  眾人聽得耳裡,紛紛暗中留心。

  注意力不由自主集中到楊大夫人那句「至今還有一個女兒未出閣」這句話上。因為盛家的三爺盛修沐是如今京都最有身價的年輕一輩,既有爵位,又是個四品御前行走,為人不紈絝不荒唐,誰家有女不想攀上這門親事?

  只是主動上門說這件事的,稍微有點體面的人家還是做不出來。

  畢竟抬頭嫁女兒,哪有求著把女兒嫁出去的道理?

  楊大夫人一開口,雖沒有主動說要把女兒嫁給盛修沐,眾人卻下意識這樣以為。盛夫人也不例外。

  於是她對楊大夫人就格外小心,生怕中了對方的言語計謀,答應了不該答應的話。

  她心裡微微有些不虞。倘若楊大夫人真的這等場合說起兒女親事來,怎麼好拒絕呢?

  可沐哥兒的親事,自有侯爺做主的。

  她說不上話,也不太想管。

  京都各家朝中勢力太複雜,她又不是薛家老太君,能做鎮顯侯爺的小張良。她對朝中各方勢力不太清楚,唯一知道曾經蕭太傅對他們家不利,薛老侯爺態度不明而已。

  其他的,她記不住。

  她本就是這樣淡薄的性格。

  楊大夫人的話,讓閣樓裡微微靜了靜。

  盛夫人停頓了片刻才接話:「什麼好福氣,左不過是孩子們大些罷了。說起福氣,還是您家的老祖母有福氣……我婆婆便沒有這樣的福,走得早,看不到四代同堂……」

  說罷,語氣有些傷感。

  這樣的話,楊大夫人就不好再把話題引到盛修沐身上了。

  說罷,眾人都在想怎麼接口安慰她,盛夫人自己已笑道:「瞧我,大喜的日子說這等晦氣話。」

  東瑗笑著給她斟酒:「娘,您再吃一杯暖暖身子。」

  盛夫人就著她的手喝了。

  東瑗放了酒盞,依舊笑道:「娘,您的確是好福氣。郝哥兒都快十二了,是到了說親的年紀。過幾年大了,娶了孫兒媳婦,您不就是可以抱重孫了嗎?」

  薛家世子夫人忙接口:「是這話呢親家夫人,您可有看好的孩子?」

  這話繞到了盛樂郝身上。

  可終究還是在說兒女親事,盛夫人很怕楊大夫人一個拐彎,話題又扯到三爺盛修沐身上,心裡對東瑗提起這話就有些不滿。

  可微微一思量,盛夫人頓時明白了東瑗的用意,心中又是暗喜,笑著對薛家世子夫人道:「我們家裡,孩子們說親這等大事,都是爺們拿主意,哪裡輪得到我一個婦道人家做主?我看好了不中用的。就像當初幾個孩子,都是侯爺定的。」

  盛夫人「不想管女兒親事」這話,終於自然不著痕跡說了出來。

  倘若楊大夫人再提,也太不識趣了。

  盛夫人心裡贊東瑗急智,也感激薛家世子夫人的問話能湊到點子上。

  楊大夫人果然笑了笑:「如今都是這樣,兒女親事,外頭爺們好看的,咱們輪到咱們做主?」

  正好一齣戲唱畢,薛家三夫人不顧大家低聲說話,忙起身高聲對指了台上的小旦:「那孩子模樣真好,唱的也好。快領來我瞧瞧。」

  她大大咧咧,把兒女親事這個話題就徹底打斷了。

  盛夫人心裡明鏡也似,心想薛家這三夫人,瞧著是個心裡不管事的性格,實則明白著呢。

  她這樣一嚷,二奶奶葛氏就忙下去,喊了那班主,讓把剛剛扮小旦的孩子領過來。

  薛三夫人瞧了一回,問他:「多大年紀?」

  「十三。」那孩子恭敬道。

  薛三夫人就嘖嘖稱贊:「這麼小的年紀,唱的這樣好,賞!」

  二奶奶葛氏就忙替她拿了銀錁子賞這個小旦。

  「我家三弟妹愛聽戲。」世子夫人榮氏笑著解釋,「哪裡有唱得好的名角,她都要捧捧。如今又瞧上這孩子了。」

  「這孩子資質好,將來定要成家的。」薛三夫人呵呵笑,「誰沒有點喜好,難道不隼我愛聽戲?」

  說罷,眾人都笑。

  話題就漸漸偏離了,再也扯不到三爺頭上,盛夫人才徹底鬆了口氣。

  眾人說笑一回,一頓飯漸漸到了尾聲。

  從楊家兩位夫人不請自來開始,盛夫人就提著心,真怕會說什麼話來。此刻到了散席處,她就故意裝作有些醉態。

  東瑗和二奶奶葛氏就幫著送客。

  楊二夫人說要去如廁。

  一旁的薔薇忙領了她去。

  送走了薛家的人,又送走了盛家二房、三房的眾人,東瑗回到元陽閣的花廳時,盛夫人歪在炕上,裝作睡熟,一旁的丫鬟陪著楊大夫人坐,在等如廁楊二夫人。

  片刻,楊二夫人才出來。

  二奶奶葛氏要和東瑗一起送,楊二夫人笑道:「二奶奶服侍親家夫人去吧,我們這裡大奶奶送送就成。」

  二奶奶笑著應是,給她們行禮作辭。

  東瑗就送她們出了元陽閣。

  婆子們拉了青幃小油車過來,楊大夫人笑道:「我也多吃了幾杯酒,頭暈的很。坐車回去,怕是要吐的,心裡饞一口醒酒湯喝。」

  東瑗聽在耳裡,豈有不明白她話中之意,笑道:「您若不嫌棄,到我那裡坐坐,讓丫鬟們煮了醒酒湯給您喝。」

  繞了半日,原來是有話跟東瑗說啊。

  楊大夫人眉梢就有了笑:「如此,叨擾大奶奶了。」

  楊二夫人笑道:「大奶奶大奶奶的,聽著怪生疏,我就愛叫你瑗姐兒。」一副很親熱的模樣。

  東瑗想推辭都不行了,只得道:「二舅母這樣憐愛叫我,是我的福氣呢。」

  楊大夫人就笑著改了口,喊她瑗姐兒。

  東瑗想,她繼母的這兩個嫂子,真不好對付,比她繼母難纏多了。

  幾個人依舊坐著青幃小油車,到了靜攝院門口。

  楊二夫人抬眸就看到靜攝院的匾額,笑著對東瑗道:「這院子的名字取得有趣。是個什麼意思呢?」

  東瑗就把盛修頤名字裡帶的「修閒靜攝,頤養天和」的意思,說給了楊二夫人聽。

  「我也聽人說過盛家世子爺字天和,原是這個意思啊」楊二夫人呵呵笑道,「瑗姐兒不僅僅是個美人兒,還是個才女呢。」

  這算什麼才女,這句話又不是她造的。

  楊二夫人時刻都在捧著她。

  東瑗笑著說二舅母過譽,請了她們在自己平日起居宴息處的東次間坐了,然後讓薔薇吩咐小丫鬟坐了醒酒湯來。

  「瑗姐兒,前日我聽你母親說,你們家想給琳姐兒說親?」楊二夫人坐下,笑著問東瑗。

  果然是這件事。

  「大約是吧。」東瑗笑道,「我坐月子裡,母親給我送了些藥材,隱約提到了此事呢。」

  「哎,琳姐兒也是個苦命的孩子。」楊大夫人感歎道,「原本想著和陳家結親,哪裡知道,陳家公子和琳姐兒八字相剋……」

  這事不成?

  陳家不顧一開始被薛東蓉拒絕,一再和薛家結親,看中的是薛家的背景和薛老侯爺在朝中的勢力。

  所以八字不合這話,絕對不是從陳家傳出來的。

  再說,八字這種東西,算起來很神奇的,你說它是良緣,它就是合的;你說它非良緣,就相剋。

  東瑗一聽八字不合這話,就明白過來,這件事裡面,楊家插腳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花言巧語

  東瑗正要說什麼,小丫鬟端了醒酒湯進來。

  她只好打住了話頭。

  薔薇親手給楊家兩位夫人奉上湯。

  楊二夫人沒有喝多少酒,也不愛醒酒湯的味道,她抿了一口,就端在掌心不再喝了。

  楊大夫人則小口小口啜著。喝了半碗,才繼續剛剛的話題:「瑗姐兒,大舅母跟你說句實話:陳家公子和琳姐兒八字相沖,其實是我們家老夫人找了高人推算,我們來前才推算出來,並未告知你們家老祖宗呢。」

  說著,她自己笑起來,「我吃了酒,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兜了出來。瑗姐兒,你不會胡亂說去吧?」

  東瑗微微笑起來。

  原來是拿話試探她的。

  「大舅母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東瑗保證道。

  琳姐兒和陳家公子八字相沖,是楊家給五夫人的最後一道王牌吧?

  倘若盛家不去求娶,薛老夫人又執意同陳家說親,五夫人楊氏就會拿出這最後的王牌,推了這門親事?

  東瑗心裡明白,暫時五夫人和建衡伯府都不敢說這話的。因為一旦說出去,陳家就徹底得罪了。

  也會徹底惹怒了薛老夫人。

  陳侍郎再怎麼根基淺,也是當朝重臣。楊家並無人做官,雖有爵位,心裡還是沒底的。

  五夫人的如意算盤,還是想讓東瑗把五夫人想愛女嫁給盛修沐的事,不著痕跡滲透給盛家,讓盛家主動上門求親。

  如了五夫人想讓愛女嫁王侯的夙願。

  這件事,只有東瑗辦最合適。

  東瑗是盛家的長媳,是沐恩伯的大嫂,她替自己的胞妹說這門親事,並不是薛家和薛東琳主動的。只是東瑗想姊妹過來做伴而已。

  就算盛家不答應,也是東瑗在盛家說話沒有份量,是她沒面子,不涉及到薛東琳的體面。

  這樣,既圓了五夫人的美夢,也保全了薛東琳的面子。

  東瑗想,楊家真的替五夫人和薛東琳打了一手好牌。

  只是,她們怎麼就能保證勸得動東瑗呢?

  東瑗倒也好奇接下來楊大夫人和二夫人會說些什麼來打動她,讓她去做這件吃力不討好的事。

  正思忖間,楊大夫人放了青花小碗,楊二夫人才再喝了一口,也順勢放下。

  薔薇就讓一旁的小丫鬟端上早已備好的茶水漱口,又奉了痰盂。

  兩位夫人漱了口,小丫鬟上了熱茶,東瑗就讓薔薇把人都帶了下去,東次間不留服侍的人。

  等屋裡服侍的人都退了出去,楊大夫人笑道:「瑗姐兒,從前你母親時常在我們做嫂子的面前說,當年杜梨、木棉和湯媽媽害你,你母親並不是知情的。事後她想起了,總是懊悔,她只當湯媽媽和杜梨、木棉穩重,才放心把你交給她們,哪裡知道她們卻做出那等事,你心裡一定怪你母親吧?」

  這件事的始末,東瑗心裡最清楚。

  這麼多年,五夫人也從未就這件事跟東瑗解釋過一言半語。

  東瑗覺得,五夫人到底是知道慚愧的,不敢再來粉飾太平,所以對她的恨意,也不曾添加過。

  如今聽到楊大夫人這番冠冕堂皇的話,東瑗心底那些厭惡與不耐煩頓時湧了上來。

  她壓抑了半晌,才讓自己的聲音不露出異樣,方笑道:「當年的事,都過去這麼久,大舅母不提,我都不記得了。我心裡不曾怪過母親的,誰家裡沒有惡僕欺主?誰又是長了三隻眼,能事事看到呢?」

  楊大夫人就微微頷首。

  「母親是否做過什麼,母親心裡最清楚的……」東瑗繼續笑道,「我心裡也最清楚,所以我不曾怪過她。」

  楊大夫人微愣,她不由重新打量著東瑗。

  依舊是那平淡的笑意,不見絲毫的異樣與憎惡,卻讓楊大夫人後背莫名一寒,關於當年的話題,亦不好再繼續下去了。

  楊大夫人原本猜想,東瑗心裡對楊氏定是有氣的。倘若提起前話,東瑗能把氣發洩出來,楊大夫人再加以粉飾、勸道,讓東瑗對楊氏的芥蒂少一分,就算成功了第一步。

  可東瑗這樣不鹹不淡的一句話,把楊大夫人滿心的盤算堵了回來。

  她覺得東瑗並不是那麼容易就勸解開的人,再說下去,反而破壞了暫時表面上的尊重。

  既這樣,只得換個法子勸她。

  「你這般體諒,你母親定是開心極了的。」楊大夫人又是一番描補,感歎道「瑗姐兒,你總是如此善良,將來倘若妯娌是個刁鑽的,豈不是總吃虧?」

  東瑗就笑了笑,等待下文。

  楊大夫人見她不語,繼續道:「……瑗姐兒,你現在生了兒子,你婆婆和世子爺都是疼愛你的,你在盛家有了好日子,大舅母也放心了。」

  說的好似楊大夫人一直很擔心東瑗過得不好一樣。

  楊大夫人這睜眼說瞎話的本事,五夫人楊氏怎麼沒有學會?倘若她學得一招半式,當年東瑗想對付她,也不容易的。

  可見一個人的處境是好還是艱難,都跟自身相關的。

  倘若五夫人有這等本事,當年就不會被東瑗逼得那麼狼狽了。

  她含笑接話道:「大舅母不用擔心的。」

  牆上的自鳴鐘響起,已經申正,東瑗順勢道:「時辰不早了,晚些怕城裡宵禁,我也不虛留兩位舅母了。」

  她這樣請送,不過是想讓楊大夫人繞開這些彎彎,直接說主題。

  楊大夫人也看了眼自鳴鐘,笑起來:「說著話兒,就忘了時辰的。瑗姐兒,舅母就先回了,只是有句話兒擱在你心裡:你小叔子不僅僅比世子爺官級高一品,地位尊貴,還封了伯爺。倘若將來是個不知根底的妯娌進門,又是個聰明會哄人的,你婆婆信任她,這偌大的庭院,可有你管家的地位?」

  在內宅的女人,奮鬥了一輩子,不就是想獲得內宅最高當權者的地位?

  假如她的妯娌樣樣能幹,三爺雖是弟弟,卻被世子爺強上百倍;弟媳婦又哄得婆婆喜歡,嫁入婆婆願意把家交給東瑗的弟媳婦管著,那麼東瑗的處境,可不就是尷尬?

  盛昌侯還在壯年,盛家不可能分家,盛修頤亦不可能承爵,東瑗就要有十幾年甚至幾十年伏低做小的日子,在婆婆面前可能不得喜歡,在弟媳婦面前退讓。

  這一切,都是未來的憂患。

  楊大夫人這一點,簡直戳到了女人的心裡最痛處。

  東瑗靜靜聽著。

  「……要我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既你現在得勢,何不抓住這個機會,把後面的憂患都清除了?」楊大夫人見東瑗不語,還以為正說中了東瑗的心思,心裡大喜,又道,「大舅母是把你當親外甥女,才對你說了這番話,你細想。」

  東瑗頷首:「大舅母說的是,我記在心上了。」

  「大舅母也有個現成的主意……」楊大夫人聲音低了低,「琳姐兒不是和陳家公子八字相沖?倘若盛家想替沐恩伯求娶琳姐兒,正是機會。」想了想,又道,「盛家如今和何等權勢?若娶了門第相當人家的女兒,皇家還以為盛家是要結黨營私的。你父親只是個從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將來分了家,也無實權在身,陛下對盛家結這樣的親事最放心了……」

  這是拿東瑗自己告訴五夫人的話,來回擊東瑗。

  「我定會細想。」東瑗又保證道。

  楊大夫人和二夫人這才動身離開。

  東瑗送了她們出門,折身回來,累得身子發軟。

  她坐月子睡得太多,今日猛然站了這麼久,的確是不太適應。

  羅媽媽和薔薇、橘紅進來,問她要不要換了衣裳躺下。

  「我看看誠哥兒去。」東瑗起身道。

  今日下午,她們還在臨波樓看戲吃飯時,竹桃、沉煙早已收拾好,搬去了楨園。乳娘從臨波樓回來,也徑直抱著誠哥兒住了進去。

  以後他就要跟著喬媽媽、夏媽媽和竹桃、沉煙在楨園了。

  東瑗很是不放心。

  她方才胡亂答應楊大夫人的話,也是想趕緊讓她們走,自己好去楨園瞧瞧誠哥兒。

  去的路上,羅媽媽就問東瑗:「楊家那兩位夫人來做什麼?」

  東瑗就把她們的來意說了:「藉著給誠哥兒送滿月禮,來說上次楊媽媽說的那件事。」

  羅媽媽頓時不快:「怎麼還沒完沒了的?瑗姐兒,你不會答應了吧?」

  兩位楊夫人走的時候,臉上可沒有不虞。

  「我答應她們做什麼?」東瑗笑道,「今日大伯母回去,自然會把她們來了我這裡的話告訴祖母。祖母心裡有了防備,琳姐兒的事定是變不了的。再說,楊大夫人只是說替我考慮,又不曾求著我去替琳姐兒做媒。我考慮與否,都是在我……」

  羅媽媽這才放下心來。

  趕到楨園的時候,小丫鬟們忙去告訴了乳娘和管事的夏媽媽。

  夏媽媽和竹桃、沉煙迎了出來。

  乳娘正抱著給誠哥兒餵奶。

  誠哥兒吃了奶,心情大好,東瑗把他抱在懷裡,他就衝東瑗咿呀咿呀的,似乎想說話般。

  東瑗看著他,就不忍撒手,一直逗留到戌正。盛修頤回到靜攝院,不見東瑗和孩子,就知道盛樂誠搬到了楨園,而東瑗肯定去了楨園。

  他信步到楨園,果然見東瑗抱著誠哥兒。

  盛修頤也逗弄孩子一回,夫妻倆才回了靜攝院。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3:46 PM

第一百五十四章 曖昧的夜

  盥沐後,盛修頤先上了床,拿了本書斜倚著床頭看。

  東瑗從淨房出來,薔薇和尋芳幫她散髮,她眼皮有些睜不開。

  好不容易弄好,她也不管今夜是誰值夜,一切都交給薔薇,徑直上了床,把明角燈移到床裡面給盛修頤看書,她則放下幔帳躺著。

  明明很累,卻腦海裡無端又想起楊大夫人那番話。

  東瑗不得不承認,楊大夫人的確有些口才,那番話攻心至上,倘若她真的只是這個時空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或許真的就聽進去了。

  人心蠱惑,真的很可怕。

  楊大夫人那番陳家公子和薛東琳八字不合的話,東瑗定是不會親自去告訴老夫人的。

  反正今日楊家兩位夫人到盛家來,世子夫人榮氏定會告訴老夫人,這就足夠了。以薛老夫人的聰明,不會不防範楊家的。

  姻緣自古就是難以預測。誰也不能預料兩個人在一起是否良配。

  老夫人要把薛東琳嫁給陳家公子,薛東琳一萬個不樂意,可誰是她命中註定的人,東瑗和老夫人都無法預料。

  老夫人是老祖宗,在這個時空的主流思潮下,她有權決定孫女們的未來。可東瑗只是姐姐,她沒有資格推波助瀾。

  不管薛家怎麼鬧騰,她能做的,就是不讓盛家被波及,自己不會主動把薛東琳求娶到盛家來。

  薛東琳的性格太過於跋扈,而盛夫人又是和軟性子,沒有薛家老夫人那般殺伐果決。薛家老夫人能降得住薛五夫人楊氏,盛夫人卻是絕對降不住薛東琳的。

  想著,她就輕歎一口氣。

  五夫人楊氏做這樣的美夢,東瑗可以理解,畢竟她一輩子都是這等短視;可楊家也這樣想,讓東瑗很不解。

  楊家難道覺得盛家願意再娶一門薛氏女?

  楊家難道忘了,太子和皇后都未定,盛家和薛家可能會有場惡仗嗎?楊家的老夫人若是真心疼愛薛東琳,應該避開這個風頭才是。

  靈光一動,東瑗倏然想到:這樣險中求勝,不顧薛東琳的死活,只想著攀上盛家而已吧?

  難道楊家也想依靠盛昌侯了?

  朝中人和事,簡直匪夷所思。

  想著,她又微微歎氣,居然把睡意給弄沒了。

  盛修頤聽到她兩次輕聲歎氣,就把書闔上,又吹了她擱在床內側的那盞宮制明角燈,然後側過身子,輕輕摟住了她的腰。

  盈盈纖腰已經豐腴不少,盛修頤想起她早上穿衣時的嘀咕,忍不住想笑。

  幔帳內光線倏然暗了,又有結實的手臂摟著東瑗的腰,她貼上了盛修頤溫熱的胸膛時,心猛然一緊:他不會是……

  她才出月子呢。

  盛修頤的呼吸湊在東瑗的頸項間,嗅著她肌膚的香甜,沒有了坐月子時那種淡淡乳香味,有了昨晚沐浴時撒的玫瑰花香,很清甜好聞。

  「遇到了為難的事?」他低聲問著東瑗,「你歎氣了好幾回呢。」

  東瑗笑了笑,沒有告訴他。

  娘家這些事,對她而言夠不光彩的,也夠煩惱的,又何必說給他聽,讓他也跟著煩惱?

  「沒事,不過是捨不得誠哥兒搬走。」東瑗道。

  盛修頤低低笑:「才楨園嘛,幾步路就能走過去的……」

  家裡的規矩就是這樣,孩子不能在父母身邊溺愛著長大,東瑗又能如何?她笑笑說是。

  盛修頤想起什麼,問她:「你身邊的薔薇,是不是在配人?」

  東瑗微愣,道:「是啊,我想著替她尋門好親事呢,所以這段日子叫羅媽媽她們幫著訪訪。」

  盛修頤嗯了一聲,頓了頓,半晌才問道:「阿瑗,你身邊管事的,將來是定了薔薇的嗎?你會不會放她出去?」

  東瑗終於明白他為何這樣問了,笑道:「是不是你身邊的小廝想著要薔薇?」

  東瑗將來要管盛家的內宅,而盛修頤管著盛家的外院,他們身邊的人都會是盛家僕人裡高級管理者。不可能是夫妻倆同時委以重任的。

  定是盛修頤身邊的小廝看上了薔薇,盛修頤才會問東瑗會不會放薔薇出去。

  只有放薔薇出去,這件事才能成。

  盛修頤也愣,繼而失笑,他感歎東瑗腦子轉得快。

  「是來福。」盛修頤笑道,「他聽說薔薇要配人了,在我身邊打了好幾天饑荒,又不肯說什麼事。今日來安才告訴我,他可能看上了你身邊的薔薇。我找了他來問,他說誠心想娶薔薇,又怕你這邊不肯放……」

  東瑗猶豫了半晌,才道:「我明日見見來福,再說後面的話,成麼?」

  盛修頤聽她這語氣,就知道她心裡是不願意放薔薇出去的。

  他也看得出,東瑗身邊事事是依賴著薔薇。她陪嫁的羅媽媽性格和軟慈愛,像是東瑗的親人一樣在身邊陪著她,橘紅又老實有餘、精明不足,只有薔薇幹練些,屋裡大事小事都是她在打理。

  不過是來福求他,他也就順勢一問。

  「成啊,我明日反正沒事,叫了他進來,你問問他。」盛修頤隨口道。說著,手就沿著她褻衣在她腰際來回輕輕摩挲著。

  他臨去西北那晚,東瑗不知是否有孕,他又不肯去姨娘那裡,然後他就是在她的雙腿間,完成了那件事……

  現在想起來,東瑗都覺得怪怪的。

  她不喜歡那樣的,總覺得心裡不舒服。

  女人懷了孕怎麼服侍丈夫,她不太明白。前世她沒有經歷過,而這個時空,倘若她拿這話去問家裡的長輩,定是要挨罵的:既不能服侍,應該安排通房,或者把男人派往姨娘那裡的。

  在這個時刻,男人是至尊的,是女人的天,女人怎能讓男人在這種事情上如此委屈?

  東瑗也會問他要不要去姨娘那裡,他說不去,東瑗也不深勸;他要去,東瑗也不攔著。

  她不能用一個人的後世婚姻觀看挑戰整個時代的婚姻觀。

  姨娘這種存在,假如男人很喜歡她,就像二房的四爺那樣,為了個姨娘死去活來的,那麼作為嫡妻吃醋生氣是應該的。

  可像盛修頤的姨娘,倘若東瑗去吃醋,她自己都會看不起自己。

  在這個時空的後宅,權利永遠是最重要的。得到嫡妻之位,便是得到了權利的開端;得到了婆婆的賞識,是得到後宅權利的另一個台階;有了兒子,便是更上一層樓;丈夫的尊重和喜愛,是權利最關鍵的一步。

  她想要盛修頤的喜歡,卻從未想過和他兩情相悅,生死白頭。

  現在,她仍是不能服侍他的。東瑗深吸一口氣,忍耐著承受她的摩挲,她不知道要怎麼讓他滿足。

  盛修頤的手就不由自主沿著她的衣袖伸了進去,摩挲著她滑軟肌膚,似上等的綢緞般。

  東瑗的身子卻不由自主微微發緊。

  盛修頤扳過她的身子,將她壓在身下,手解開了她的衣襟。

  四月暮春的夜晚,依舊有些冷,東瑗只覺得寒氣侵肌,身子微顫。她的手緊緊攥住了被子的一角。

  盛修頤的手握住了她的豐腴,東瑗有些疼,呻吟出口。

  他就連忙鬆了手。

  「很難受嗎?」他聲音有些啞,問話時氣息灼熱噴在東瑗臉上。

  東瑗頷首:「不舒服。」

  他從她身上下去,將她摟在自己懷裡,然後擷住了她的唇,用力吮吸著她嫩滑的唇瓣,直到東瑗喘不過氣,用力推他,他才鬆開。

  東瑗便大口大口吸氣。

  盛修頤的唇隨即落在她的鎖骨與肩頭出,吮吸得她肌膚酥麻。

  他拉過她的葇夷,向他碩大灼熱處探去。

  東瑗一開始不知道他的意思,直到觸碰到了那灼熱的堅硬,手像被燙著了連忙縮回來。

  她道:「……我叫人進門服侍你更衣,去邵姨娘那裡吧。」

  盛修頤又吻住了她的唇,阻止了她說話,依舊拉著她的手,往自己身下探去……

  用水的時候,是羅媽媽進來服侍的。

  她一邊服侍東瑗沐浴,一邊遣了薔薇出去,低聲對東瑗道:「瑗姐兒,你還在月子裡……世子爺那樣的話,你將來身子不好的。」

  東瑗的臉都要燒灼了,喃喃道:「沒有,世子爺沒有那樣。我……」然後又覺得尷尬無比。

  她真的是第一次做這種事……

  羅媽媽以為她怕自己嘮叨,故意不承認,還是叮囑了再叮囑,下次不可如此。

  東瑗就含混應了。

  她回到內室的時候,盛修頤還在淨房沒出來,東瑗不管他,拉著被子蓋好裝睡。

  盛修頤回來的時候,見東瑗裝睡,就捏了捏她的鼻子。

  東瑗不得不睜開眼。

  又想起方才的事,難堪極了。他倒是挺愉悅的,東瑗想起來,心裡就抵觸。

  盛修頤低聲笑起來,將她摟在懷裡,喚她阿瑗。

  那邊,紅蓮和綠籬服侍盛修頤沐浴後,喊了小丫鬟倒了洗澡水,兩人嘀嘀咕咕的,正好羅媽媽在她們身後,把兩人嚇了一跳。

  羅媽媽問:「說什麼呢,大半夜鬼鬼祟祟的。」

  紅蓮和綠籬都是曾經在拾翠館服侍的,跟羅媽媽也是親近的,見被她撞破,不好再隱瞞,只得低聲也告訴她:「世子爺背後一條傷疤,這麼長,這麼深……」

  紅蓮比劃著,有些驚心般告訴羅媽媽,「看著好嚇人。去西北之前還沒有呢。」



第一百五十五章 選擇(1)

  羅媽媽聽著,心裡也駭然,仔細問了紅蓮,紅蓮一一告訴了她。

  她就記在心裡。

  次日早晨,東瑗依舊是卯初一刻起身,吃早飯,準備卯正去給盛夫人請安。她很久不曾這樣早起,所以薔薇和羅媽媽進來喚她的時候,她睜開眼,覺得手腳無力,又倒頭睡了片刻,才起來。

  倒是盛修頤先起來了。

  東瑗和他吃了早飯,兩人去了盛夫人的元陽閣請安。

  而後,盛修頤說去衙門點卯。

  東瑗想起他說衙門裡只是掛了閒職,說去點卯,其實是有自己的事要去辦。他每日起得這樣早,到底辦什麼事?

  心裡的疑惑一閃而過,亦不能深問,給盛修頤行禮,送他出了元陽閣。

  盛夫人今天要在花廳見家裡的管事婆子們,沒有功夫留東瑗玩,就讓她先回去。

  東瑗是嫁過來兩個月後才知道,家裡內宅很多規矩都是公公定的,婆婆只是每個月隔十天象徵性問問家裡管事婆子們最近的事。

  規矩都已經定下了,且眾人從不敢私下違逆侯爺的規矩,所以後宅井井有條。那些僕婦對那個隨時會打殺下人的盛昌侯很懼怕,從來不敢耍花槍,盛夫人管理內宅就變得很輕鬆。

  東瑗回靜攝院,路過楨園時,先去看了誠哥兒。

  誠哥兒正在睡覺。

  乳娘說他夜裡只醒了一次,餵了奶又繼續睡了。

  東瑗站著他的小床前看了半晌,才叮囑丫鬟、婆子們仔細服侍他,自己回了靜攝院。

  羅媽媽就把盛修頤後背一條猙獰傷疤的事告訴了東瑗。

  東瑗這才想起,昨夜那樣的時候,盛修頤都不曾在她面前褪了上衣。

  他似乎從西北回來,就一直穿著中衣睡覺,從未在東瑗面前脫過上衣的。

  她心裡頓了頓,喊了紅蓮和綠籬來問。

  「大約是好了。」紅蓮道,「刀口很深,肉都翻了出來,不過紅肉都結痂了,不礙事。只是瞧著嚇人……」

  東瑗深深吸了口氣,心內的情緒才斂了去。

  盛修頤中午回靜攝院的時候,東瑗很想看看他背上的傷疤,可來福跟著一起來了,她的心思只能先按捺下。

  盛修頤帶了來福給東瑗看。

  東瑗讓丫鬟給來福端了個腳踏坐,然後把屋裡服侍的都遣了下去,和盛修頤坐在臨窗大炕上,看了又看來福的模樣。

  來福比盛修頤矮些,卻很壯實,面色黧黑,橫眉星目,眉宇間有些煞氣,不太像個小廝,倒像是護院。

  模樣不及盛修頤身邊的來安好看。

  可是瞧著老實,也不像來安那般油滑。

  倘若是在來安和來福中挑選一個做丈夫,東瑗覺得來福更加讓人踏實。

  可年輕的女孩子,哪個不喜歡丈夫容貌俊俏,反而喜歡來福這個大老粗的人?

  她心裡對來福有了幾分保留。

  「你是哪裡人?」東瑗問他,「父母現在在哪裡?」

  來福就看了眼盛修頤。

  盛修頤咳了咳,替來福答道:「他是臨汾人,父母早亡,隻身投靠在我這裡的……」

  東瑗聽這語氣,不像是說小廝,反而像是說門客。

  她覺得這其中有緣故,而盛修頤和來福不肯說明,她是不會把薔薇給來福的。

  東瑗端了茶,輕輕啜了一口,才再問來福:「你為何想娶薔薇?」

  這個問題……

  盛修頤挑了挑眉。

  來福想了半晌,道:「她長得好看……」

  這話雖淺薄了些,卻是大實話。他和薔薇沒有接觸過,不了解她的為人。現在想娶她,不過是看著她長得漂亮。

  東瑗覺得來福在這件事上不花哨,依舊讓人踏實。

  她又問了他年紀。

  「二月裡滿了二十一歲。」他說。

  東瑗微訝,問道:「怎麼二十一歲還沒有成親啊?」

  來福又看盛修頤。

  盛修頤笑了笑,對來福道:「你先出去吧。」

  來福道是,卻又看了眼東瑗,很想從她面上讀出這件事成功的可能性和東瑗對他是否滿意。見東瑗垂首喝茶,不動聲色,他很是失望,給東瑗和盛修頤行禮,退了出去。

  來福從東次間走了出來,看到外間有個穿著玫瑰紫二色短褥衫的女子衝著他抿唇直笑,而穿著淺紅色短褥衫的薔薇,雖硬撐著,面上卻是通紅。

  來福見她們這樣,便知道方才東次間大奶奶的問話,她們在外間服侍的幾個人都聽到了幾句。

  估計猜到了來福的目的,正拿薔薇取笑呢。

  而薔薇羞得滿面通紅,來福也不敢再說什麼,跟她們拱了拱手,快步出去了。

  來福出去後,橘紅就忍不住低聲笑,推薔薇道:「世子爺身邊的,居然自己來提這事了……這份膽量真叫人稀罕呢。他說你長得好看呢」

  薔薇輕輕跺腳,又羞又惱,轉身要出去。

  羅媽媽拉了她,又要打橘紅:「還說還說,我們薔薇的臉都紅破了。」

  幾個人又是壓低了聲音偷笑。

  薔薇更是惱了,掙脫羅媽媽的手,跑了出去。

  「平日裡數她精明,遇到這事,也忸怩起來了。」橘紅仍在笑。

  羅媽媽輕輕打了她一下,低聲笑道:「哪個大姑娘遇到這種事不羞?你當初配人的時候,不羞嗎?」

  橘紅哎喲一聲,臉上也微紅,道:「媽媽真是的……」就出去尋薔薇了,只留羅媽媽在外間服侍。

  東次間裡,盛修頤拉過身後的梭子錦彈墨大引枕斜倚著,對東瑗說來福的事:「……他六年前才到我身邊的。他那時才十五歲,已經是一身的好力氣,在臨汾道上有了些名氣。」

  「道上?」東瑗打斷盛修頤的話。

  盛修頤就笑,半晌後才說:「他從小混在市井,自然乾淨不了。不過他是很懂得是非和律令的,這些年在我身邊,也從來沒有出過岔子,謹守本分的。」

  「他以前有過官司嗎?」東瑗問。

  盛修頤又是猶豫,沉默須臾才道:「是替人頂了黑鍋。他在我身邊這些年,早換了度牒和戶籍,當年那些事早已查不出來。你大可放心的。」

  東瑗又問:「那他怎麼二十一歲還沒有成親?你沒有替他打算過?」

  盛修頤笑道:「有啊。從前我院裡服侍的,有個小丫鬟,我說賞給他,他不要,說人家不好看。」

  東瑗撇撇嘴。

  盛修頤卻道:「其實那丫鬟長得很好看,比薔薇差不了多少。」

  東瑗笑了笑。

  難道只覺得薔薇好看嗎?

  不管怎樣,東瑗很不好看來福,他的背影太複雜了些。而且長得不夠俊俏,估計薔薇也不喜歡。

  「我瞧著他應該是個得力的,你又在他身上花了心思培養他,自然是委以重任的。」東瑗頓了頓,才總結般對盛修頤說道,「而我這裡離了薔薇事事不行的,我還是不準備放薔薇出去。要不,我院裡還有些長得好的小丫鬟,你挑了送給他?」

  這話就是拒絕了這門親事。

  盛修頤似乎是預料之中的,他笑笑道:「你院裡的小丫鬟都在定制裡,送給了他,你不是還要添人?我回頭瞧瞧,看到有好的,再買進來給他吧」

  東瑗道好。

  這件事只得作罷。

  東瑗又想起方才羅媽媽告訴自己,盛修頤身上一條猙獰傷疤的事,於是起身繞到他身邊坐下,問道:「你身上的傷口,讓我瞧瞧。」

  盛修頤微愣,繼而笑起來,猛然將她摟在懷裡,用力吻著她,道:「夜裡再看……大白天解衣給你看嗎?」

  說的東瑗臉頰緋紅。

  盛修頤在靜攝院吃了午飯,下午又說有事出去,就去了外院。

  羅媽媽和橘紅進來問,薔薇的事定了沒有。

  羅媽媽說:「那個叫來福的,瞧著不是那輕浮性子,沉穩得很,比世子爺身邊的來安好些。那個來安,油嘴滑舌的……奶奶,定了他嗎?」

  橘紅就反駁羅媽媽:「來福長得不好看。」

  年輕些的女孩子,都喜歡俊俏的,果然是不假,東瑗就笑了笑,道:「世子爺是問我,願不願意將來放薔薇出去,假如願意,才要把薔薇說給來福的。我身邊得力的,是不能配世子爺身邊得力的。我就說先看看人,倘若是個極好的,自然不願薔薇錯了良緣。如今我反覆想著,還是想把薔薇留在身邊。」

  就說說,這件事不成。

  橘紅沒什麼感覺,羅媽媽挺遺憾的。

  她年紀大些,看人比較深,覺得來福很不錯。

  可嫁給來福就要出去,薔薇也不一定願意。她現在在奶奶身邊,正是受器重的時候,將來就跟盛夫人身邊的康媽媽一樣,就是盛家的少爺小姐見了,也要尊一聲媽媽的。

  羅媽媽覺得薔薇不願意為了嫁來福而放棄這樣的前程,所以也不再多言了。

  這件事也就丟開了,橘紅亦不再拿薔薇取笑。

  下午的時候,東瑗又看了三個人,都是以前提過的,只是她都不太滿意。

  羅媽媽和橘紅也在一旁幫襯參謀,可她們倆經常意見相佐,不能給東瑗實質性的建議。

  東瑗最終想了想,還是想把這些人的情況說給薔薇聽聽,讓她自己挑挑。

  她跟東瑗不同,她的婚姻不需要為了家族而做出犧牲,可以挑一個自己滿意的人。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3:46 PM

第一百五十六章 選擇(2)

  下午姨娘和孩子們來給東瑗請安,東瑗寒暄了幾句,讓他們回去,自己也去給盛夫人請安。

  想著請安回來,就趁著吃晚飯的空隙,問問薔薇她的意思。

  今日來福過來,下午東瑗又看了三個小廝,薔薇就一下午都躲著不在東瑗跟前服侍,只怕是害羞了,心裡肯定也會多想。

  嫁人猶如第二次投胎,哪個女人心裡不忐忑?

  早早跟她通個風,免得她想多了,心裡不踏實。

  盛夫人卻拉著東瑗說話。

  「今日和煦大公主讓身邊的黎媽媽給我送了兩匹緞子,說是宮裡新賞的。」盛夫人讓二奶奶和表小姐秦奕先回去後,拉著東瑗說話,「我們府上和秦尉侯府不算深交,和煦大公主又是傲慢性格,她給我送東西,真真頭一回呢。」

  和煦大公主,元昌帝的姐姐,早年下降給秦尉侯衛國平,對東瑗和韓家恨之入骨的和煦大公主。

  東瑗對這個大公主無甚好感。

  盛夫人跟東瑗說知心話,東瑗洗耳恭聽著,問道:「黎媽媽說了些什麼?」

  盛夫人微微歎氣:「還不是離不了兒女親事?」

  蕭家流放千里,三爺盛修沐和蕭家七小姐的婚事作罷後,才二十就封了伯爺的盛修沐一時間炙手可熱,京都有些地位的人家,都想著攀上這門親事。

  東瑗原先不知道和煦大公主還有個女兒,自從她和薛家十二姑娘薛東琳打了一架,東瑗才知曉。

  和煦大公主的那個女兒,應該年紀和薛東琳差不多吧?

  「是提了三爺嗎?」東瑗問。

  盛夫人頷首,又是歎氣:「我都快愁死。我昨日也問了侯爺,沐哥的婚事定誰家,讓侯爺給我個譜兒。侯爺卻說,大事未定,現在給沐哥兒定親不合時宜,讓再等等……」

  大事未定,是為后位和儲君未定吧?

  倘若薛貴妃娘娘母儀天下,三皇子封了太子,盛家要避其鋒芒,盛修沐大約只能娶個家世比盛家弱的妻子,甚至可能是小吏的女兒;倘若東宮旁落,那麼盛家亦不需避諱,盛修沐就能娶個門當戶對的妻子。

  盛昌侯還真是怕委屈了三爺啊。

  東瑗想著,就笑道:「既未定,不管誰來打探消息,您都不應推脫就是了。」

  盛夫人笑道:「我何嘗不知?只是煩的很。我最不喜歡這樣,莫名其妙的人突然就親熱起來。阿瑗,我是不會說話的,怕說錯了什麼,叫人家尋了不是,將來侯爺和沐哥兒為難。」

  東瑗笑著安慰她:「娘,您多想了……」

  「下次不管誰來,大約是沐哥兒婚事那意思,我就派人喊了你來。咱們婆媳一處,倘若我說錯了什麼,你也能提點,咱們描補描補,遮掩不過,不給侯爺和沐哥兒添累贅。」盛夫人拉著東瑗的手道。

  東瑗忙說好。

  正說著話兒,盛昌侯的林二姨娘來給盛夫人請安。

  盛夫人微微狐疑,想著自己免了林二姨娘晨昏定省多時,怎麼今日又來請安了。

  東瑗也看得出盛夫人的疑惑,就起身告辭:「娘,我先回了……」

  盛夫人笑笑說好。

  林二姨娘進來,跟著她的小丫鬟手裡拿了個小小的蔥綠色繡蟲草包袱,可能是包了鞋襪給盛夫人。

  看到東瑗,林二姨娘給她行禮。

  東瑗微微屈膝還禮,就退了出去。

  回去的時候,夕照漫天,將院中一株西府海棠照得錦繡璀璨,灼目濃麗。尋芳攙扶著東瑗,後面跟著兩個小丫鬟,一同回靜攝院。

  走到楨園門口,東瑗停了腳步。

  從早上見了誠哥兒一回,已經大半天了,東瑗總覺得心裡有什麼放不下似的。踏進楨園,心才微微放定下來。原來她真的想誠哥兒了。

  這樣片刻都離不得一個人,東瑗還說第一次經歷。

  原來做了母親,心會如此柔軟。

  她也會忍不住想起前世的母親,怎麼對自己那麼疏淡,讓她跟著奶奶過活?

  想來想去,終是不忍心去責備父母的冷漠,只當他們生意忙,只當他們跟自己緣分淺。

  做母女、母子也是需要緣分的。

  東瑗和誠哥兒就是緣分深,否則怎麼片刻都離不得他?

  剛剛踏進楨園,卻聽到孩子的哭聲。

  東瑗心裡一緊,快步進了屋子。

  內室門口,焦急站著沉煙和薛江晚的丫鬟鶯兒。

  看到東瑗來,沉煙嚇得臉色發白,忙給她行禮,鶯兒也瞬間失色。

  東瑗心裡一沉,不等沉煙撩簾,自己快步衝了進去。

  乳娘正抱著哭得厲害的盛樂誠,想要給他餵奶,而盛樂誠不吃,依舊哭得淒厲。

  薛江晚臉色慘白,手足無措立在一旁。

  看到東瑗進來,滿屋子服侍的人嚇得跪了下去。

  東瑗二話沒說,上前接過乳娘手裡的孩子,抱在懷裡。

  不知道為何,東瑗剛剛抱了盛樂誠,他的哭聲就小了。東瑗將他摟在懷裡,隔著衣衫輕輕撫摸著他的後背,孩子的哭就漸漸止住了。

  片刻後,原本淒厲的啼哭終於止住了,滿屋子的人都暗中鬆了口氣。

  管事的夏媽媽忙吩咐小丫鬟給盛樂誠端了熱水來擦臉。

  薛江晚也上前,給東瑗行禮,喊了姐姐,語帶焦慮與不安:「……我只是想抱抱誠哥兒……姐姐,我什麼也沒做。」

  東瑗沒有理她,依舊撫摸安慰著誠哥兒,直到孩子完全不哭了。

  小丫鬟端了熱水來,東瑗替他擦了臉,又抹了些雪脂膏。

  盛樂誠睜著一雙濕漉漉的眼睛望著東瑗,很委屈的樣子,東瑗的心都融化了般,忍不住往他臉上親了親。

  盛樂誠頓時就咧嘴,呵呵笑起來。

  他現在笑,已經有了些聲音。

  乳娘和管事的夏媽媽終於敢喘氣了,看到誠哥兒笑,也不由自主笑了起來。東瑗也忍不住笑。

  薛江晚就尷尬站在一旁。

  半晌,東瑗抬臉看薛江晚,問道:「薛姨娘怎麼過來看誠哥兒?」

  薛江晚見東瑗肯理她,忙上前急急辯白:「我今日也無事,就想著路過來瞧瞧誠哥兒。姐姐,我真的只是抱了下誠哥兒,剛剛沾手他就哭了,喬媽媽和夏媽媽都看見了……」

  實情的確如此,可喬媽媽和夏媽媽此刻都不敢點頭,只是垂首不語。

  誰願意為個姨娘作證,惹大奶奶不快?

  「沒事,這不是笑了嗎?」東瑗聲音輕柔,怕驚了誠哥兒般,又道,「天色晚了,你回去歇了吧,多謝你想著看誠哥兒。」

  薛江晚慘白著臉,依舊想解釋什麼,東瑗卻不再看她。

  她懊惱著從內室裡退了出去。

  等她走後,東瑗將盛樂誠抱在懷裡,問乳娘和夏媽媽:「怎麼回事?誠哥兒從來不哭得這樣凶的。」

  她的聲音有些冷峻。

  乳娘喬媽媽已經跪下,道:「原是剛剛吃了奶,奴婢和夏媽媽抱著哥兒在屋裡遛彎。薛姨娘來了,見哥兒醒著,就要抱抱。哪裡知道她剛剛抱過去,哥兒就哭得不行……」

  夏媽媽也跪下,道:「大奶奶,真的是這樣薛姨娘剛剛抱了誠哥兒,誠哥兒就哭了,怎麼都哄不好。也不是拉了,也不是餓了,餵奶也不吃,只是哭。我和喬媽媽都是頭次見誠哥兒這樣……」

  「只是剛剛抱了一下,沒什麼異常嗎?」東瑗又問。

  她不相信薛江晚能收買這屋子裡的人替她做偽證。

  喬媽媽和夏媽媽異口同聲說真的只是剛剛接過去抱了下。

  東瑗思量了片刻,讓喬媽媽和夏媽媽起身,然後道:「下次薛姨娘來,你們就攔著,只說她辛苦了,別把誠哥兒給她抱。」

  兩位媽媽忙道是。

  就算東瑗不叮囑,她們嚇了這一回,下次是再也不敢的。

  東瑗回眸看誠哥兒,見他正看著自己,眼眸濕漉漉的,能倒映出東瑗自己的影子。

  東瑗就捏了捏他的臉頰,笑著問他:「哭什麼,誠哥兒哭什麼呢?」

  誠哥兒聽不懂她說話,只是衝她笑。

  東瑗提起來的心終於放回了原位。

  她實在捨不得放手,孩子剛剛又哭了一場,她讓乳娘拿了風衣來跟誠哥兒裹著,笑道:「今夜誠哥兒跟我睡,明日再送回來。」

  乳娘喬媽媽是不敢攔的。

  倘若是平日,夏媽媽或許敢勸。

  方才誠哥兒哭得那麼厲害,東瑗一來就不哭了,夏媽媽頓時就不敢吱聲,任由東瑗帶著乳娘和誠哥兒回了靜攝院。

  雖不合規矩,可到底誠哥兒比規矩重要

  誠哥兒這麼一鬧,東瑗也沒心情跟薔薇談事,只得等明日早上。

  晚上盛修頤回來,看到誠哥,就問東瑗:「怎麼抱了回來?」語氣裡是極喜歡的,並沒有怪東瑗壞了規矩的意思。

  東瑗就把剛剛薛江晚的事說了一遍。

  盛修頤一貫清淡的臉色頓時沉了下去。

  東瑗笑著道:「……你說是不是怪事?我一抱著他,他立馬就不哭了,乖得不得了」

  盛修頤這才笑:「若不如此,你不是白生了他一場?」

  說起這個,東瑗就很榮耀:是她生的兒子,旁人碰碰都不行,就能她抱。她想著,內心就充滿了成就感。

  看著誠哥兒哭累了睡熟的小臉,東瑗覺得此生很完美。



第一百五十七章 告誡

  當著盛修頤的面,東瑗想小事化了,畢竟無憑無據,鬧起來家宅不和,對誰都沒有好處。

  可背後,東瑗總是覺得不放心。

  她想起出嫁前五姐對她說過的話:「……倘若懷了孕,不要吃薛江晚送的任何東西……不要對她心慈手軟……」

  當時薛東蓉情緒很激動,跟東瑗說她所言的那些話都是無稽之談,可東瑗身為穿越異世的人,豈會忽視這樣的話?

  她早已預料薛東蓉亦是活過兩世的人,她對這一生能未卜先知。

  可能是很多事情改變了,薛東蓉的預言也發生了變化。東瑗懷孕時沒有受到任何的威脅。但是那些不好的事,到底是消失了還是推遲了呢?

  東瑗對薛江晚有過防備的,卻也沒有到草木皆兵的地步。

  在盛家子嗣這般單薄,在盛修頤對薛江晚毫不青睞的前提下,在一旦發生了事沒有人替自己撐腰的情況下,薛江晚敢害孩子?

  東瑗覺得有一點理智的人都不會如此。

  但是薛江晚一向愛險中求勝,去年她不是一開始到了鎮顯侯府,就挑撥東瑗和十一姑娘薛東姝的關係嗎?

  東瑗覺得旁人猶可,薛江晚是必須防範。

  哪怕這次盛樂誠哭得厲害真的跟她沒關係,也要防範她。萬一她犯渾,傷害了孩子,東瑗追悔莫及。

  這個家裡的姨娘,范姨娘雖然瞧著活潑,卻是個極其機靈的,她那麼開朗又潑辣的人,應該沒有求死之念。所以在盛家子嗣艱難的情況下,她不會傻傻想著去害孩子從而自己惹禍上身。

  陶氏和邵紫檀都有自己的孩子,他們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孩子考慮,是不敢貿然行事的。

  只有薛江晚,既無子嗣牽掛,又不夠機敏,倘若旁人借她的手害人,她定會上當,成為槍使。

  東瑗想著,盛修頤已經從淨房出來,催促她快去盥沐。

  誠哥兒已經睡了,東瑗把他放在枕邊,就去了淨房。

  是薔薇服侍她洗漱。

  東瑗想起很多話想問薔薇的,都耽擱了下來,就對她道:「你明日身上的差事都推了,早上陪我去給夫人請安,回來我有話和你說。」

  薔薇道是,卻能想到是什麼話,臉上不由湧現紅潮。

  東瑗笑了笑。

  她從淨房出來,薔薇安排乳娘在東次間臨窗大炕上睡,自己也在一旁的榻上鋪了鋪蓋,今晚她和橘紅值夜。

  半夜裡,盛樂誠醒了一次。乳娘餵了奶,他吃飽後,沒有立刻睡著,而是睜著眼睛看東瑗和盛修頤,大約半柱香的功夫才再睡去。

  盛修頤對東瑗道:「他從前睡得特別多,不會醒這麼長的時間……」

  東瑗就笑道:「慢慢他醒的時間越來越長,就越來越磨人了。」

  夫妻倆看了孩子半晌,才各自睡下。

  盛樂誠橫在中間,睡得香甜。他有輕微的呼吸聲,東瑗一點也不覺得吵,反而安心極了。

  次日早上,又是盛樂誠先醒的,醒來就大哭。

  這回不僅僅是餓了,還拉了。乳娘替他重新洗澡換了尿布,餵了奶,他立馬就不哭。

  除了薛江晚抱的那次,盛樂誠真的只有餓了或者尿濕了才會啼哭。

  到底薛江晚做了什麼,讓她一抱著盛樂誠,盛樂誠就大哭不止啊?

  吃了早飯,盛修頤去了外院,東瑗則先送盛樂誠回了楨園,叮囑滿屋子的丫鬟婆子要盡心服侍,才帶著薔薇去了盛夫人的元陽閣。

  今日卻遇到了二爺盛修海。

  他和二奶奶一起來給盛夫人請安。上次因為袁家小姐的事,他被盛昌侯打了一頓後,聽說臥床了七八個月……

  東瑗跟他們夫妻行禮後,坐在炕沿的太師椅上。

  二爺就跟盛夫人說了來意:「……五姑丈邀請我們兄弟去東郊明湖泛舟踏青。我昨日已經把帖子給了大哥和三弟,他們都有差事,不能去。」

  五姑丈,是說文靖長公主的大兒子。

  盛夫人慈愛笑道:「他們都有事,那你去吧,代你大哥和三弟跟五姑丈告罪。」

  二爺道是。

  「娘,五姑奶奶說河岸圍了幔帳,可以遊玩。今日天氣好,讓大嫂帶著我們也去逛逛吧。」二奶奶葛氏笑道。

  明天就是清明節,除了祭祖,還有東郊明湖的踏青。

  每年這個時節,權貴人家會在河岸搭設幔帳,供家裡女眷們遊玩、洗穢。

  東瑗曾經也去過一次,很沒有意思。

  處處都是幔帳和人影,不能拋頭露面,沒有了踏青的樂趣。只有從未出過二門的貴族夫人小姐們嚮往不已。

  東瑗正要開口拒絕,盛夫人已笑道:「你帶著蕓姐兒、蕙姐兒和奕姐去逛逛,大嫂還有誠哥兒,哪裡走得開?」

  「是啊二弟妹,你帶著她們逛逛去,有新鮮的回來說給我聽。」東瑗笑道,然後問盛夫人,「娘,您要不要也去逛逛?咱們家也搭了幔帳吧?」

  盛夫人搖頭:「我一把老骨頭了,趕那個熱鬧做什麼?乏得緊。」

  二奶奶和東瑗就不再勸。

  盛夫人看著牆上的自鳴鐘,對二爺夫妻道:「時辰不早了,你們快些去吧。玩得盡興些,宵禁之前趕得回來就好了。」

  二奶奶和二爺忙行禮,然後讓丫鬟去通知盛樂蕓、盛樂蕙和表姑娘秦奕。

  東瑗也辭了盛夫人,回了靜攝院。

  她在東次間坐下,對薔薇道:「你去跟薛姨娘說,前日她給誠哥兒做的小衣裳,花紮得好看。你讓她來,就說我請教她紮花。」

  薔薇不解。

  羅媽媽和橘紅也覺得薛江晚的花紮得很一般。

  府裡花紮得好的,是二房的七奶奶。

  尋芳則想起昨晚在楨園看到的事,頓時不語。

  薔薇雖不明白,也沒有問,去喊了薛江晚來。

  片刻,薛江晚就來了,穿著玫瑰紫二色繡芙蓉春暖的褙子,恭恭敬敬給東瑗行禮。

  東瑗讓小丫鬟端了錦杌給她坐,然後讓東次間服侍的人都出去。

  薛江晚心裡不停打鼓。

  等到羅媽媽、橘紅、薔薇、尋芳、碧秋和夭桃都出去了,薛江晚就起身,跪在東瑗面前,低聲哭道:「姐姐,昨日誠哥兒哭,真不是我害他。」

  看著她這樣,應該知道誠哥兒在這個家裡的重要性,東瑗的心就放了一半。

  「起來吧。」她柔聲對薛江晚道,「我沒有怪你的意思,起來說話。」

  薛江晚這才慢慢起身,依舊半坐在錦杌上,拿著帕子抹淚,低聲抽噎。

  「別哭了。」東瑗又道,聲音依舊柔和,「咱們說說話兒,你哭成這樣,我怎麼說呢?」

  語氣卻是強硬的。

  薛江晚頓時不敢再哭,道:「我失態了,姐姐見諒。」

  東瑗端起茶,輕輕抿了一口,放了茶盞才道:「薛姨娘,你知道世子爺有剋妻的名聲嗎?」

  薛江晚好似心裡某處的隱秘被人窺視,身子微顫。東瑗倏然這句話,好似一瓢冷水澆下來,薛江晚的心涼透了大半。

  「我……」她想辯解幾句。

  「你定是知道的吧?這件事眾人皆知的……」東瑗打斷了她的話,繼續柔聲道,「你知道世子爺有剋妻名聲,我難道不知嗎?難道侯爺和夫人不知嗎?」

  薛江晚的手倏然一緊,只差折斷了修長的指甲。那絲帕捏在她掌心,都皺在一起。

  她咬了咬唇,半晌才抬眸,一雙水靈清湛的眼睛望著東瑗,很無辜的模樣:「姐姐這話何意,我不懂……」

  東瑗笑了起來,眉梢微挑:「不過是想起了這樁子事兒而已。」然後頓了頓,又道,「我很清楚世子爺有剋妻名聲,侯爺和夫人也知道。所以你們知曉這件事,我們心裡也有數。薛姨娘,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有了好東西,惦記的不止你一個人。」

  薛江晚臉色煞白,復又給東瑗跪下:「姐姐,我不曾起過謀害姐姐之心,也不想取而代之……」

  她的聲音雖堅定,眼神卻在抖動閃爍。

  「你起來。」東瑗聲音微微一提,「我何時說過你會害我?」

  薛江晚這樣,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她真的很好試探啊……

  薛江晚也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失了態,忙起來半坐在錦杌上,緊緊攥住了手裡絲帕,眼中已經有淚,很柔弱無辜。

  這副樣子……

  東瑗又不是男人,她這樣無辜的嬌態,東瑗真消受不起。

  可是話還是要說到。她繼續道:「薛姨娘,我知道你不曾對我有個謀害之心,也不曾傷害過誠哥兒,我心裡都有數。薛姨娘,你是我的滕妾,雖是貴妾,卻無子嗣傍身,我倘若失了恩寵,甚至死了,你會有什麼好下場?

  「不說你沒有世子爺的憐惜,就說你後來居上,夫人和侯爺,甚至世子爺,誰會青睞你?你若是有了害我之心,不也是在害自己嗎?我難道連這個道理都不明白?我就算是懷疑天下人,也不會懷疑到你頭上啊。」

  句句都是反話。

  她只是希望薛江晚明白,她是依靠東瑗在府裡生存。而東瑗自己的生存,依仗孩子。

  這個孩子不僅僅是東瑗保命立足的,更加是薛江晚保命立足的。

  點到了此處,假如她還有歪念,她這個人真的是無可救藥了。

  先禮後兵,防患未然,東瑗能做的暫時只有這些。

  「你回去歇了吧。」東瑗端了茶,「我的話,你記在心上,別多想了……」

  好似她這番話不是告誡薛江晚,而是怕她因為誠哥兒的事多想而憂心一般。

  薛江晚起來,渾身有種無力感。

  為何她覺得自己的心思和念頭,在薛東瑗面前,毫無遮掩?為什麼她覺得薛東瑗能看到她內心最可怕的慾望?而且看得一清二楚……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3:47 PM

第一百五十八章 請辭

  從靜攝院回去的時候,薛江晚走的很慢,鶯兒小心翼翼跟在她身後。

  她好似腳上無力,慢慢走著。

  回到了院子,看見范姨娘和她的丫鬟蕓香在院中籐架下做針線,石椅上鋪了錦袱,范姨娘年輕又活潑,說笑的時候眉眼飛揚。

  范姨娘不知說了什麼,蕓香就伸手捏她的臉。

  范姨娘不以為忤,反而咯咯笑起來,兩個人好的像親姊妹一般。

  薛江晚頭一次沒有和范姨娘鬥嘴的慾望,懨懨回了自己的屋子。

  范姨娘則好奇看著似秋霜打過的茄子一般的薛江晚,問蕓香:「她怎麼了?半死不活的……」

  蕓香噓了一聲,示意范姨娘別說了。

  范姨娘就笑笑,不再多言,安靜繡著一方絲帕。

  薛江晚沒有脫了身上的褙子,懶懶的躺在炕上。鶯兒、燕兒和雀兒都怕她,遠遠站著也不敢勸。她的乳娘李媽媽見她這樣,拿了個薄裘蓋在她身上。

  薛江晚拉住了李媽媽,把丫鬟們遣了出去後,問李媽媽:「我臉色是不是不好?」

  李媽媽忙說沒有,又擔心問:「姨娘,大奶奶還生你的氣嗎?」

  薛江晚眼眸就黯了下去。

  她真的什麼都沒有做,只是路過楨園時,想著去看看誠哥兒,跟誠哥兒的乳娘和管事的夏媽媽打打交道。

  她想過取代東瑗,成為這個院子的嫡母,可盛家世子爺對她冷落了一年,她原先的壯志漸漸被無情的事實磨滅。

  沒有世子爺的疼愛,沒有孩子,她拿什麼跟東瑗爭?

  不,她甚至連陶氏都爭不過。

  她的出身還不如陶氏,陶氏卻樣樣比她占盡優勢:陶氏生了兒子,從前很得夫人喜歡;世子爺回來後,雖沒有按照定制到姨娘們屋裡,卻也是先到陶氏那裡,可見眾姨娘裡,世子爺是最看重陶氏的。

  東瑗說得對,她為何現在比陶氏尊貴?

  因為她是東瑗的滕妾。

  倘若東瑗失勢了,她就會什麼都沒有。

  現在,世子爺雖然不來,可她衣食無憂,幾個姨娘在她下面,比起從前在南邊寄宿的日子,不是好了很多嗎?

  這一切,不是世子爺給她的,而是薛東瑗給她的。

  突然想通了這一點,薛江晚無力依附在大引枕上,淚如雨下。

  她想要鬥倒的敵人,她一直努力的方向,居然就是自己賴以生存的那顆大樹。她好似籐蔓,看似爬得很高,現在才明白,是那棵樹給了她勢力和高度。倘若那棵樹倒了,她會跟著一起倒下去。

  她居然是依靠東瑗才能生存下去。

  而東瑗,又是她前進一步的唯一阻力。

  她不想一輩子居於人下,就需要把薛東瑗鬥倒。可是薛東瑗倒了,她也活不了。她的人生,居然陷入了這樣的困境。

  李媽媽看到她哭,忙勸:「姨娘,您別哭,姨娘……」

  見勸不住,李媽媽自己也跟著抹淚。

  薛江晚覺得自己很可悲,身邊一個體己的人都沒有。

  范姨娘和蕓香情同姊妹,邵紫檀和陶氏都有孩子,只有她,孤苦無依。唯一和她做伴的,是她的乳娘李媽媽。

  她哭著哭著,就把頭埋在大引枕上,半晌都不動了。

  李媽媽擔憂陪在一旁。

  好半天,她才抬起眸子,眼睛亮晶晶看著李媽媽:「媽媽,如果我也能生下兒子……」

  她說著,眼眸就異常明亮。

  李媽媽卻被她這樣忽而垂首喪氣哭啼,忽而又神采奕奕嚇住了,半晌不知道說什麼好。

  薛江晚走後,羅媽媽等人方才進來服侍東瑗。

  東瑗起身,喊了薔薇,往內室說話去了。

  「你年紀也大了,模樣又好,早些聘了人,你心裡也踏實,我也放心。」東瑗拉著薔薇坐在自己身邊,推心置腹跟她說著話兒,「你別害羞,我和你說正經的。」

  薔薇臉刷的通紅,卻也不再忸怩,喃喃道:「奶奶您說……」

  「我不知道你心裡是如何打算的。」東瑗道,「我和羅媽媽看了四個,若說前程和沉穩踏實,我和羅媽媽都覺得屬世子爺身邊的來福。將來世子爺成了爵,他大約就是外院總管事,像林久福那樣。他雖然長得不俊俏,可人看著不油滑,你嫁了他,自然是頭一分的好了。」

  薔薇的頭更低了,心卻似被什麼擊中了般,鼓鼓的跳著。

  她努力壓抑著自己,卻依舊羞紅了整張臉。

  「……可是你要知道,你如果嫁了來福,就要出去的。我身邊的總管事媽媽,將來就像康媽媽那樣,管著整個內宅。如果來福再管理整個外院,這樣是不合規矩的。」東瑗道。

  就像後世的企業,高管不可能是夫妻二人。

  倘若高管是夫妻,容易架空總裁的權勢。

  東瑗和盛修頤是主人,他們身邊各自最信任的人,就是盛家內、外院的高管。這個年代,也沒有讓夫妻二人同時做內外院最高管事的。

  薔薇聽著這話,微微一愣,那顆心倏然就掉了下去。

  她咬了咬唇,垂首不語。

  東瑗是要她做出選擇:願意嫁一個體面的男人,將來妻憑夫貴,在盛家僕婦裡面憑藉男人的地位也光彩;還是願意嫁一個在外院管事裡不算出挑的男人,自己做內院的總管事媽媽,做東瑗的助手。

  是願意做闊太太還是願意做女強人,東瑗需要她自己選擇。

  沒等薔薇回答,東瑗繼續道:「……另外看的三個,一個叫張酉鴻,是帳房裡的小管事,白淨俊朗,說話斯文靦腆;一個黃文榮,是門房裡的小管事,機靈會說話,大約是個體貼的;還有一個吳宗楠,是廚房裡程媽媽的兒子,也是門房上的,管著爺們出門,模樣極其好看,性格也好。我看得這些人,除了世子爺身邊的來福不好說,剩下幾個都是會體貼人的……」

  薔薇依舊垂首不語。

  東瑗握住她的手,笑道:「你想兩三天,不急著回答我。」然後又道,「你到我身邊時間不長,卻是幹事最得力的,薔薇,我是把你和橘紅、橘香、羅媽媽看成一樣的。我真心希望你好。」

  薔薇忙點頭,她當然知道。倘若不是真心為她,隨便給她指個人,她能說什麼?

  這樣來問她的意思,就是給了她莫大的尊貴。

  「奶奶,我明日再告訴您。我先出去做事了。」薔薇起身,依舊垂著頭,跟東瑗行禮,退了出去。

  薔薇出去後,東瑗也出了東次間。

  把東次間服侍的尋芳、碧秋和夭桃都派了差事遣下去後,只留下羅媽媽和橘紅在跟前,東瑗問:「薔薇是不是看上了來福?」

  橘紅微驚,道:「她怎麼會看上了來福?我瞧著來福長得不好看,那麼黑。」

  羅媽媽則問東瑗:「她跟你說什麼了?」

  東瑗搖頭,道:「我先說了來福,她雖然羞得厲害,卻神情還好;而後我說了如果是來福,至少不能留在我身邊做管事的,她就不太高興的樣子;我後面又說了三個,我感覺她都心不在焉……」

  羅媽媽和橘紅都微微沉思不說話。

  外院,跟著盛修頤出門的來福,在回來的馬車上,也找了機會問盛修頤,奶奶怎麼說這件事。

  盛修頤就把東瑗想留薔薇的事告訴了來福:「……大奶奶身邊,只有薔薇用的最順手。她將來要做內院的管事媽媽的,自然不能配我身邊的人。」

  來福便知道此事不成了。

  他沉默了半晌,倏然對盛修頤道:「爺,我出去吧。」

  盛修頤的臉一下子就落了下來:「胡說什麼!」

  為了個女人,連前程和主子都不要了嗎?盛修頤不由怒起來。

  「爺,其實這件事我想了很久,並不是單單因為薔薇。」來福見盛修頤沉了臉,忙解釋,「上次您不是說想收手不做了嗎?可那些例錢,一年有二十萬兩白銀的進項。您以後不管做什麼,哪裡少的了錢?我出去,還用我的本名本姓,管著這些生意。就算將來查了,也有人替您擋一擋」

  「我救你,就是要你替我背黑鍋的嗎?」盛修頤聲音異常的清冷,似冬日的寒風,剮刺得人難受。

  「我不是這個意思……」來福急忙道。

  車廂內就沉寂下去,主僕二人都不開口。

  半晌,盛修頤問他:「倘若沒有薔薇這件事,你也打算出去嗎?」

  來福想了很久,肩膀有些垮:「……我是捨不得您丟下那些生意。沒有薔薇這件事,我也想過要出去。爺,這個世上沒有真金白銀,寸步難行。」

  這件事只是個契機。

  盛修頤深深吸了口氣。

  「薔薇不是我的丫鬟,是奶奶的陪嫁,你想要她,也要奶奶同意了的。」盛修頤須臾後才道,「奶奶還看了好幾個人,假如你出去了,可能就比不過他們,奶奶不一定願意……」

  來福最大的優勢,不就是他將來能做外院的大總管嗎?

  來福錯愕看著盛修頤。

  這麼說,同意他出去,同意不丟下那些生意啦?

  他不由欣喜,道:「您同意我出去?」

  盛修頤沉吟半晌,才微微頷首:「你說的很對,薔薇這件事,是個好藉口……」

  來福就笑了起來。

  這麼說,薔薇的事也能成了。他心裡兩件事,一下子就解決了啊。

  怎麼能不高興?



第一百五十九章 前兆

  盛修頤晚上回到內院,先去了楨園看誠哥,才回靜攝院。

  盥沐後躺下,東瑗要看他身上的傷疤。

  他又像昨晚一晚顧左右而言他,不肯給東瑗瞧。

  「阿瑗,來福說他要出去。」他道。

  果然,東瑗的注意力成功被轉移,詫異問他:「因為薔薇嗎?」聲音裡居然帶了些許期盼。

  盛修頤就笑起來:「並不完成是因為薔薇。我在外頭有些生意……」他頓了頓,才壓低了聲音跟她耳語,「一些不太好的生意。我原本打算收手的,其實心裡也捨不得。來福說他出去,這些生意全部轉到他名下去。」

  其實盛修頤很清楚,將來萬一被查,來福肯定是擋不住的。

  到那時,就要看皇家對他的處理法子了。

  若是信任,自然會幫著遮掩,讓來福承擔下來;若是不信任,最後還是要算到盛昌侯府頭上。

  到頭來到底是火中取栗還是險中求勝,都要看時機。

  盛修頤向來不是那等猶豫寡斷、心軟手遲的人。

  「你做不法的生意?」東瑗錯愕問他。

  盛修頤淡淡笑了笑,算是承認了。

  「小心些,出了事爹爹又要罵你了!」東瑗叮囑道。

  盛修頤微愣,繼而失笑:「我以為你會勸我罷手,免得出了事累及身家性命!」

  東瑗笑:「爹爹乃人臣之首,倘若咱們家做了不法生意就要搭上身家性命,那是咱們家氣數已盡。就算安分守己,照樣性命不保!」

  人治的社會,什麼天子與庶民同罪,不過是遮人耳目。

  只要所行之事不危及君主統治,不威脅皇位,皇家就會說「法令無外乎人情」,從而保下來。

  這個社會,永遠沒有公平與平等,處處都是士族階級的特權。

  盛修頤沒有管家,不能擅自動用公中的銀兩,他若是用錢,需要向盛昌侯開口。

  西北之行大獲全勝的盛修頤,東瑗覺得他並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這樣清冷平庸的人。

  他背地裡行事,自然需要銀兩。

  原來他「做些不好的生意」。

  東瑗沒有再去追問是什麼生意。

  她的話音剛落,盛修頤就哈哈笑起來,然後捏了捏她的鼻子,像獎勵小狗那樣摸了摸她的頭。

  東瑗蹙了蹙眉頭,對這般對待不滿意。

  盛修頤繼續問她關於來福的事:「來福不是花哨之人,他定會對薔薇好的,這點你寬心。」

  「我問問薔薇。」東瑗聽說來福並不是因為薔薇而出去,就興致不高了,「明日再告訴你!」

  倘若一個男人為了女人就不要前程,東瑗覺得他從某些方面說,是很不靠譜的。生活就是柴米油鹽,沒有前程,拿什麼養活女人?

  生活就是這樣庸俗、平淡、現實,靠風花雪月活不下去。

  然而她居然有那麼點期盼。

  得知來福並不是純粹因為薔薇,也有些失望。

  可能是在這等俗世裡活久了,也盼望美好熱烈的愛情來充盈自己的心吧?

  不過這樣的來福,並不是個衝動的情竇初開的小夥子,應該更加能給薔薇未來的保障吧?

  東瑗心裡已經確定了八九分,只等薔薇開口回答了。

  盛修頤聽說她要去問薔薇,則微訝,笑道:「這種事,你幫她拿主意不就好了?」

  就像兒女的婚姻,都是父母拿主意,哪有拿著這個去問當事人的?

  這個年代的教育,讓盛修頤不明東瑗的做法。

  東瑗笑笑:「明日再告訴你,急什麼呢?」

  盛修頤也笑,翻身將她壓在身下,呢喃著叫她阿瑗,吻落在額頭、鼻端、唇瓣、雪頸,一寸寸下滑……

  次日是清明節,休朝一日,皇上和文武百官皆要掃墓祭祖。

  盛家的祖墳在徽州,早在兩個月前,盛昌侯就派了外院得力的管事回鄉祭祖。

  盛昌侯府的家祠,不過是擺了些靈位。

  盛修頤早起跟東瑗去了楨園,抱著誠哥兒去元陽閣請安,隨後跟著盛昌侯、二爺盛修海、三爺盛修沐和盛樂郝、盛樂鈺去了家祠祭拜。

  盛夫人則抱住誠哥兒,留了東瑗妯娌幾個在元陽閣玩笑。

  誠哥兒睏了,就讓乳娘喬媽媽抱到盛夫人的暖閣裡先歇著,夏媽媽陪在一旁照顧,竹桃和沉煙也跟著服侍。

  誠哥兒抱了下去,盛夫人就讓東瑗妯娌和表小姐秦奕陪著打牌。

  支了牌桌,盛夫人坐正西方向,東瑗坐在她的下首,二奶奶和表小姐也坐了,康媽媽和香櫞、香薷在一旁服侍。

  「七弟妹前幾日一直過來教蕓姐兒和蕙姐兒紮花,我們家蕙姐兒已經會紮些簡單的樣子了!」二奶奶討好著對盛夫人道,「等再成了樣子,叫她給娘做雙襪,紮好看的花兒。」

  東瑗就笑:「蕙姐兒真能幹。」

  二奶奶頓時一副與有榮焉。

  盛夫人也笑:「她年紀那麼小,哪裡會做鞋襪?你別逼狠了蕙姐兒啊。有那份孝心,娘就受用了!」

  二奶奶忙道:「她都快十歲了,哪裡小?我們到了她這個年紀,都開始說親了呢!」

  盛夫人倏然就明白二奶奶這番話的用意了。

  大約是看了好人家,想給蕙姐兒定親呢。

  可是比蕙姐兒大一歲的蕓姐兒還沒有說親呢!

  二奶奶不會覺得蕓姐兒是庶出,就應該先讓著蕙姐兒吧?

  盛夫人心裡明鏡也似,笑著問道:「你不說我倒真差點忘了,咱們家蕓姐兒今年就滿十歲,虛歲十一,應該說親了啊!」

  然後就看了眼東瑗。

  東瑗忙道:「是啊。從開始說親,到下定,沒個兩三年哪裡成?定好了人家,蕓姐兒也快十四了。現在說親也不早。」

  然後又道,「咱們蕙姐兒也該說親了。」

  二奶奶聽著婆婆把話題扯到蕓姐兒身上,而不談蕙姐兒,正不自在。聽到東瑗這話,她一個激靈,再也不敢打啞謎,笑著道:「是應該先緊著蕓姐兒的。我們蕙姐兒比蕓姐兒還小十個月呢,不急的。」

  口裡雖然是說應該先讓蕓姐兒,卻又說蕙姐兒只比蕓姐兒小十個月。既然蕓姐兒該說親,只小十個月的蕙姐兒也該說親了!

  盛夫人並不是有意為難二奶奶,她只是想長幼有序。

  既然話題說開了,盛夫人就順勢道:「是啊,她們姊妹都該準備說親了呢!」頓了頓,對東瑗道,「阿瑗,這件事你來辦吧!」

  這個家以後都是東瑗管,讓她幫著孩子說親,也是她分內之事。

  東瑗沒有推辭,很乾脆應了下來:「我先去訪訪,看看有沒有合適人家的孩子,再來告訴娘。」

  盛夫人微笑頷首。

  二奶奶聽到盛夫人把蕙姐兒的婚事也交給了東瑗,頓時就不安。她訕笑道:「娘,大嫂還有照顧誠哥兒,蕙姐兒的事哪裡敢勞煩大嫂?不如……」

  「不妨事的!」盛夫人打斷她的話,「你叫她一聲大嫂,是白叫的嗎?將來家裡的事,都交給她勞碌,咱們娘們樂得自在!」

  其實哪裡真的是要東瑗給盛樂蕙定親?這只是在暗示二奶奶,東瑗才會是這個家內院的未來當權者。

  就算東瑗定了,只要不是二奶奶葛氏心目中的人,二奶奶也會想方設法推了。

  難道非逼著她把女兒嫁到不願意的人家?

  將來好就好,不好的話,東瑗不是要吃二奶奶一輩子的埋怨?

  盛夫人才不會把兩個兒媳婦的關係弄得那麼僵。

  二奶奶聽得出盛夫人對東瑗管家的暗示,卻沒有明白蕙姐兒的事,臉色頓時不自在,笑容很勉強。

  東瑗就笑道:「二弟妹放心,我訪到了好人家,自然先跟你商量的!你要是有看好的人家,也說給我和娘聽。」

  二奶奶這才鬆了口氣,笑容也輕鬆起來,道:「蕙姐兒的事,就辛苦大嫂!」

  一席話,就把打牌耽擱了。

  盛夫人回神,問:「該誰的牌了?」

  表小姐一直沉默含笑坐著,此刻才道:「姨母,該您了!」

  盛夫人呵呵下了起來,打了一張牌。

  這張正好是東瑗要吃糊的,她卻放了另外一張。

  最終,一圈下來,還是盛夫人先糊了牌。

  直到中午盛昌侯等人祭祖回來,才歇了牌。盛夫人又吩咐去把孩子們都叫來,一家人在元陽閣吃了午飯

  飯後,盛夫人讓各人都回去。

  二奶奶上前一步,低聲笑道:「娘,昨日五姑奶奶有句話讓我告訴您,我差點忘了說……」

  眾人都退了出去,只是二爺夫妻和盛樂蕙留在了元陽閣。

  出了元陽閣,盛樂蕓牽著盛樂鈺,給盛修頤和東瑗行禮,先回了自己住處。

  盛樂郝要去外院,需要跟盛修頤同行一段路。

  盛樂郝就對盛修頤道:「爹爹,我下午能不能跟著師傅去東郊踏青?昨日人多,我沒去……」

  盛修頤想了想,溫和道:「我下午也沒事,爹爹帶你去吧!」

  盛樂郝臉上就露出了欣喜不已的表情。

  然後看了眼東瑗,目光又瞟到了她身後乳娘抱著的盛樂誠,表情微斂。

  盛修頤把盛樂郝的表情瞧在眼裡,神情微頓。

  東瑗就衝盛樂郝笑了笑,目光很真誠。

  盛修頤回靜攝院換了身衣裳,就去了外院,帶盛樂郝去踏青。

  東瑗則喊了薔薇來,把來福願意出去的話,說給她聽。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3:49 PM

第一百六十章 寬心

  薔薇一聽來福要出去了,東瑗問她是否願意跟來福時,她微微愣了愣,繼而神色既羞赧又疑惑。

  頓了半晌,她問:「怎麼出去了,世子爺不是很器重他嗎?」

  薔薇也擔心他是個衝動毛頭小子,為了女人就出去的,所以才有此問。

  東瑗的心放了下來。

  薔薇也是個很現實的女孩子,看男人少了份少女般的夢幻。

  她也覺得男人應該把前程看重。

  東瑗道:「世子爺說,外頭有些生意,是世子爺自己的,侯爺不知道。來福出去,是替世子爺打理這些生意的……」

  薔薇又是一愣,大約是沒有想到世子爺在外頭還有自己的生意,居然瞞著侯爺。

  她也驚訝東瑗就這樣不遮不掩的告訴了她。

  這種信任令薔薇心田暖融融的,充滿了感激。

  東瑗就問她:「來福是誠心想要你的,你可願意跟了他?」

  「奶奶替我拿主意。」薔薇羞紅了臉,垂首道。

  就是願意了。

  東瑗笑了笑:「既是我拿主意,我就將你許了來福的。回頭我告訴世子爺去,擇個好日子把你們的事定了。」

  薔薇依舊垂首不語,臉卻通紅。

  傍晚的時候,羅媽媽和橘紅就知曉了這件事,兩人私底下拿著薔薇打趣。

  天色將晚,盛修頤和盛樂郝回來了,父子倆先去了元陽閣請安,而後盛樂郝也到靜攝院給東瑗請安。

  正好乳娘喬媽媽把盛樂誠抱了過來,東瑗正抱著睡醒了的盛樂誠逗趣。

  盛修頤進來,滿屋子人給他行禮,東瑗也把孩子給了乳娘,起身給他行了禮。

  盛樂郝又給東瑗行禮。

  東瑗讓盛樂郝坐在沿炕鋪著墨綠色彈墨大引枕的太師椅上,吩咐丫鬟給他上了茶點。

  盛修頤順勢把乳娘手裡的誠哥兒接過來,抱在懷裡。

  誠哥兒就睜著亮晶晶濕漉漉的眸子望著父親。

  盛修頤不由自主臉上溢滿了笑意。

  盛樂郝在一旁看著,表情也帶了些許的笑,沒有了前段日子見到東瑗和盛樂誠時流露出那種淡淡的戒備。

  東瑗有些吃驚:盛修頤跟孩子說了什麼,才一個下午,這孩子的心結就解了?

  盛修頤抱著誠哥兒,對盛樂郝道:「郝哥兒,你給誠哥兒帶的禮物呢?」

  盛樂郝忙起身,從袖中掏出一個墜了紅色絲絛的桃木小腰墜。

  他沒有直接給誠哥兒,而是雙手奉給了東瑗,恭聲道:「母親,孩兒今日和爹爹逛廟會,買了這個墜兒給誠哥兒。聽廟裡師傅說,桃木避邪消災。誠哥兒小,眼睛乾淨,這個保佑誠哥兒健康。」

  東瑗笑起來,沒有去接,而是道:「多謝郝哥兒費心想著。你給誠哥兒戴上啊」

  盛樂郝給東瑗,而不是直接給誠哥兒,無非是怕東瑗不放心,以為盛樂郝想害誠哥兒,想著先把東西給東瑗檢查檢查。

  聽到東瑗此語,盛樂郝眼波微靜,繼而道是,上前掛在誠哥兒的外衣帶上。

  誠哥兒正睜著眼睛看人,看到突然湊近的盛樂郝,他裂開嘴,無聲笑了起來。

  盛樂郝看到誠哥兒衝自己笑,腳步就停住沒動。

  他伸出手,抓住了誠哥兒露在衣裳外的小手。

  盛樂誠笑得更歡,雖然沒有聲音,眼睛卻瞇成了一條縫。

  盛修頤看到這樣,心裡微動,也笑了起來。

  盛樂郝也不由自主笑了。

  屋子裡頓時就滿是溫馨。

  誠哥兒沒過多久又累了,打著哈欠。

  乳娘喬媽媽上前,接過盛修頤懷裡的孩子,抱著給東瑗和盛修頤行禮,帶著孩子回了楨園。

  盛樂郝略微坐了坐,也起身告辭。

  他的小廝煙雨在靜攝院門口等他。

  初五沒什麼月色,繁星滿天,盛府四處掛了明亮燈籠。煙雨手裡也提著一盞宮制明角燈,跟盛樂郝道:「……大少爺,這燈籠有趣吧?是大奶奶院裡的薔薇姐姐給我的,應該是大奶奶從薛家帶來的。咱們家我還沒有見過這樣的呢。」

  盛樂郝就順勢朝著那明角燈望去。

  八角宮燈做成了葫蘆形狀,畫著美人圖,墜了紫色繐子,挑柄也裝飾了翠綠色,儼然一隻精巧的葫蘆。

  異常的明亮。

  他微微頷首,道:「很好看。你明日親自給薔薇姐姐送來,別弄壞了。」

  煙雨笑道:「薔薇姐姐說了送給我們的,還特意說留給大少爺玩呢。」

  「既是這樣,回去交給紫苑收著,弄壞了反而辜負母親的一番心意。」盛樂郝道。

  煙雨道是。

  紫苑是盛樂郝院裡的大丫鬟,她和紫籐一樣是盛夫人賞給盛樂郝的。

  回到院子,煙雨把燈吹了,準備拿去給紫苑。

  盛樂郝想了想,喊了煙雨:「給我吧」

  煙雨微愣,遞給了他。

  盛樂郝拿著,放在書房的什錦隔子上,和盛修頤送給他的硯台放在了一起。

  看著這宮燈和硯台,盛樂郝不由伸手,小心翼翼摸了摸那硯台,又摸了摸那宮燈。

  下午父親帶著他去踏青,兩人一路而行,說了很多話。

  他們還去了孔廟祭拜。

  回來的路上,他跟父親說了好半晌念書和功名之事。

  父親學問精深搏廣,盛樂郝很是佩服,就道:「爹爹,我要是有您這樣聰明,現在也能中個秀才了。」

  語氣裡有些失落。

  父親就問他:「何為聰明?」

  盛樂郝一時不解。

  父親繼續道:「聰明,實則是聰穎與明智。反聽之謂聰,內視之謂明。此話是說,能聽之於耳、慮之於心,乃是聰穎;能自我反省,乃是明智。二者不足其一,不能稱聰明。記性好更加不是聰明了……」

  頓了頓,父親又說:「郝哥兒,男兒立志報效社稷,不聰明就是庸才。要想聰明,除了刻苦念書,還要時時想想,聽到什麼話,都要過濾於心。輕聽與剛愎自用的人,記性再好,都不能謂之聰明」

  盛樂郝當時微微愣住。

  他覺得父親話裡有話。

  父親是告訴他,不要輕易相信旁人的話。不管聽了什麼,都要在內心仔細思量。

  就像他聽到旁人說,大奶奶生了兒子,將來母子皆得世子爺喜歡。倘若世子爺承了爵,只怕家業傳不到大少爺手裡。

  他的心就有些亂。

  雖說好男不吃分家飯,好女不穿嫁時衣,可是他盛樂郝不同。

  他的外祖家曾經因為謀逆而被誅滿族,沒有了盛家的庇護,他不知如何行走世間。

  旁人看他,總帶了幾分懷疑。

  他需要這份家業。

  唯有這份家業,才能證明他的身份,證明盛家不曾拋棄他。他不是罪臣之後,而是皇親貴胄。

  他要立足世間,首先需要盛家對他肯定。

  「……小時候念書,你三叔總是念不好,你祖父從不罵他。爹爹小時候念書,稍有差錯就要挨罵,你可知為何?」父親又笑著問他。

  因為祖父喜歡三叔麼?

  他沒有答,只是看著父親。

  父親就笑著道:「因為爹爹是長子,將來需要繼承家業,倘若不聰明,難當大任。所以祖父對爹爹比三叔要嚴厲。就像你們兄弟,爹爹就希望你聰明,而不會苛責鈺哥兒和誠哥兒。將來繼承家業的是你,不是鈺哥兒和誠哥兒。對他們,爹爹就會多些疼愛……」

  盛樂郝當時覺得眼睛有些澀。

  他垂首,喃喃低語:「爹爹對孩兒很好……」

  「因為你比爹爹小時候用心,不需要爹爹嚴厲管教。」父親依舊笑著,「郝哥兒,念書不要求多,要不時停下來,用心想想,反而學得更多。」

  父親雖句句說的是念書的話題,卻給盛樂郝吃了顆定心丸。

  只要父親肯這樣說,他就會相信父親。

  盛樂郝伸出手,又將薔薇給的那盞宮燈拿在手裡。

  精緻的明角燈,蓋上點綴了琉璃,美人圖畫得美豔生動。看著這八福美人圖,盛樂郝不由想起了他的嫡母薛氏東瑗。

  她微笑的樣子很美,也很親切。

  雖然不及她娘親的微笑溫暖人心,卻比陶姨娘的笑令他舒服。

  想著,盛樂郝又把這宮燈放在硯台一處,緊緊挨著。

  靜攝院裡,東瑗把薔薇願意跟來福的事,說給了盛修頤聽。

  盛修頤就微微頷首,又道:「明日我和娘說。」

  次日,盛修頤去靜攝院請安,等二奶奶和表小姐秦奕、孩子們都退出去後,他和東瑗留了下來。

  他把薔薇的事告訴了盛夫人,又道:「來福跟了我這些年,如今願意出去,我不想為難他。給了他些本錢,讓他在西門大街開間小小的鋪子度日。」

  盛夫人微訝,道:「我還以為你挺看重來福的,怎麼放他出去……」

  盛修頤笑道:「他曾經混過市井,脫不了身上的痞氣。我雖是器重他,卻也不十分放心。如今他既然願意出去,我省了一樁心事。」

  盛夫人忙點頭:「也是,我從前就想和你說,來福雖能幹,可他無牽無掛的,到底不如來安是家生子妥帖。」

  這件事就算說定了。

  「這事先定著,年底再選好日子把薔薇送去。」東瑗笑著補充道。

  盛夫人也道好。

  頓了頓,盛夫人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對盛修頤和東瑗道:「昨日你們二弟妹跟我說,五姑奶奶想保媒,把奕姐兒說給和煦大公主的次子衛清風。」

  五姑奶奶想著把表姑娘秦奕說給和煦大公主的次子?

  東瑗和盛修頤一時間都有些吃驚。



第一百六十一章 捉弄

  盛修頤先開口問:「和煦大公主還是想把女兒嫁給三弟?」

  盛夫人表情變成有些無奈:「要不然,怎麼想著娶奕姐兒?」

  盛修頤道:「娘,您可同意將奕姐兒嫁到秦尉侯府?」和煦大公主的駙馬叫衛國平,封了秦尉侯。

  盛夫人搖頭,道:「這不找你和阿瑗商議嗎?我還沒敢和你爹說。他要是不同意,這件事就沒有迴旋餘地。」

  盛夫人很了解盛昌侯的脾氣。

  「奕姐兒是一介平民之女,她爹好不容易考中了舉人,哪想到沒福氣,第二年春闈病死在上京的路上,什麼都沒有給她們娘倆剩下。姨母沒了,我就把奕姐兒接到身邊,都快十年了。她性格和順,心地又好,我是當親生女兒一般看待的。如今公侯之家願意娶她做正房,我想著這是好事。」盛夫人徐徐道來,「可和煦大公主那人,我不太喜歡,她動輒得咎,誰做她的媳婦都要為難死了。況且和煦大公主的女兒和沐哥兒的事,你爹爹沒開口,不一定能成。將來成不了,和煦大公主還不把氣都撒在奕姐兒身上啊?」

  東瑗靜靜聽著,沒有說話。

  她不喜歡和煦大公主,對秦奕也很陌生。

  嫁到盛家快一年,東瑗還是不太清楚秦奕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她鮮少到東瑗這裡來逛,只是每日請安的時候會遇到。

  她從來不惹事,和東瑗沒有利益衝突;她也不求人,亦和東瑗沒有私交的。

  家裡下人們說起表小姐,總說她溫柔嫻靜,待人和氣。

  一個孤女寄人籬下,只要不是很笨,都會是這樣的性格吧?

  不了解秦奕此人,她嫁給和煦大公主做兒媳婦是好是壞,東瑗無從判斷。

  盛夫人則是猶豫不決:「……將來我們替她說親,誰家不看她的身世?望族是別想了。嫁到小戶人家,我又捨不得再說了,做兒媳婦的,哪個不受氣?」

  東瑗就抿唇笑。

  盛修頤看了她一眼,又看盛夫人,也笑。

  被他們夫妻這樣一笑,盛夫人回味過自己的話,也笑起來:「俗話說,婆媳婆媳,天生的仇敵。感情好是緣分,總有些相處不好的……」

  「娘的心好,我們做媳婦的才不用受氣。」東瑗道。

  盛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欣慰笑了笑。

  「娘,依我看,還是回絕了。」盛修頤半晌後才道,「和煦大公主並非真心想娶奕姐兒,不過是想跟咱們家攀上關係。單單這點,奕姐兒就委屈了。」

  盛夫人頷首同意盛修頤這話,可想著失去了嫁入公侯之家的機會,她又猶豫了。

  她所想的,不過是奕姐兒的前程。以平民之身嫁入公侯之家,也是榮耀的,奕姐兒未必不喜歡。

  盛夫人也算對得起奕姐兒的父母。

  「娘,小門小戶有何不好?」盛修頤又道,「夫妻敬重,家宅和睦,日子雖不富貴,卻舒心快活。」

  盛夫人又點頭。

  可她心裡還有猶豫不決,盛修頤這番話,讓她更加下不了決心了。

  她還是要好好再想想。

  說了半天的話,盛夫人有些累了,東瑗才和盛修頤出來。

  先去楨園看了誠哥兒。

  乳娘說他剛剛才睡下。

  夫妻倆這才回了靜攝院。

  「畢竟是奕姐兒的事,我不好多言。」東瑗對盛修頤道,「我也覺得和煦大公主不是好相與的,嫁到她府裡定是要吃些苦頭。可彼之砒霜,吾之蜜糖,奕姐兒怎麼想的,我們都不知道啊。」

  意思是探探秦奕的口風。

  盛修頤斜倚著墨綠色梭子錦大引枕,搖頭笑道:「她不會願意的。」

  東瑗不解看著他。

  盛修頤就賣關子不說。

  「她和你……」東瑗故意拖長了聲音,挑眉問。

  盛修頤表情一斂,定定看著她。

  東瑗第一次和他開玩笑,看著他的表情沉了下去,不由心裡沒底。

  過火了嗎?

  她正想把這話遮掩過去,盛修頤就猛然向她撲來,將橫在他們中間的炕几推了下去。

  炕几上的茶盞砸得粉碎。

  東瑗沒有預料,被他這樣嚇了一跳,忍不住驚呼,人已經被他壓在身下,唇被他的唇蓋住,溫熱的氣息緊緊包裹著她。

  外間服侍的薔薇和羅媽媽聽到劇烈響動,隨後又有東瑗的驚呼,還以為是出了什麼事,忙撩簾而入。

  看到炕上的兩人,羅媽媽和薔薇慌忙又退了出去。

  薔薇到底是姑娘家,臉上有了紅潮,很是尷尬;羅媽媽則抿唇笑著,把外間服侍的丫鬟眾人都遣了出去,只有她和薔薇留在這裡服侍。

  橘紅問什麼事,羅媽媽和薔薇都不答,只是笑。

  橘紅就明白了。

  盛修頤放開東瑗的時候,兩人都喘息得厲害。

  東瑗方才腦袋一蒙,沒有注意到羅媽媽和薔薇進來過。只是想著一簾之外還有一屋子服侍的人,頓時又羞又急,使勁推他:「天和,別鬧,讓丫鬟們瞧見怎麼辦。」

  要是讓人撞見她這樣不莊重,青天白日做這等事,她不用活了。

  盛修頤則笑,捏了捏她的鼻子,然後俯身耳語道:「當我不知道?這屋子裡服侍的對你忠心耿耿,又精明。不會有人瞧見。」

  就算瞧見也會裝作不知道,所以他那麼肯定說不會有人瞧見。

  炕几推下去的時候,動靜那麼大,簾外服侍的人肯定聽到了。

  現在都沒有人進來,盛修頤覺得她們心裡是有數的,說不定此刻已經派了人在門口守著。

  他就放心大膽的逗弄著東瑗。

  東瑗卻被他說得啞口無言。

  這個人,一點也不像她開始對他的印象。

  那時,東瑗覺得盛修頤是個很溫和的人,雖然表情有些清冷,可是對孩子們很好,對她也很敬重。

  如今,倒越來越把她當成孩子對待了。

  居然大白天這樣捉弄她。

  她現在是孩子的母親啊。

  見她真的急了,盛修頤才笑著起身,放開了她。

  東瑗慌忙下了炕,把炕几搬了上來。

  盛修頤這才起身,伸手接了過來,放在炕中央。

  茶盞碎了一地,茶水也濺了一地。

  東瑗伸手理了理鬢角和衣襟。

  盛修頤瞧著她這樣,忍不住笑,一個人坐在炕上,無聲笑得歡樂。

  東瑗瞪了他一眼。

  「你怎會有這等奇怪的念頭?」盛修頤笑著問她,「奕姐兒到我們家的時候才六歲,我比她大十來歲,我跟她有什麼,倒是奇聞了」

  「我說笑而已嘛。」東瑗一邊理著衣襟,一邊道,語氣很懊惱。

  盛修頤又是笑。

  東瑗不理會他,喊了薔薇進來。

  「叫人進來,把地掃掃。」東瑗強自鎮定對薔薇道。卻見薔薇臉微紅,她就明白過來,自己也一時間尷尬。

  薔薇道是。

  東瑗和盛修頤就進了內室。

  這樣一鬧,說話的興致都沒有了。東瑗拿出針線簸籮,替誠哥兒做小衣裳。

  盛修頤就上前接了她的針線,拉她到炕上坐下,逗她說話。

  「過幾日就要開殿試了,你兩位表兄不都是今年這科的嗎?」盛修頤轉移話題。

  東瑗的大舅母韓大太太去年就在京都住了下來,陪著兩位表兄趕考。

  只是二月初九的春闈因為蕭太傅的動亂而改期到四月初九。

  這是正經話。

  「你不提,我就忙忘了。」東瑗這才笑,「明日送些賀儀去吧。你倘若沒空,讓管事們去一趟也不礙事,只是別忘了。」

  「我去吧。」盛修頤笑道,「明日沒什麼事。」

  東瑗笑了笑。

  提起韓家,方才又說和煦大公主,東瑗就問盛修頤:「你可知道為何和煦大公主那麼恨韓家?」

  然後把去年在文靖長公主府,和煦大公主問韓家是否死絕了的話,告訴了盛修頤。

  盛修頤目光微閃,看著東瑗道:「你……不知情?」

  東瑗搖頭,問:「你應該知曉些吧?我在家裡不好問……」其實她是猜測她的生母可能不太守婦道,所以被五爺薛子明記恨。

  要不然,五爺為何這樣恨東瑗?

  可這些話,她是做女兒的,怎能去打聽?

  所以她從未打聽過生母韓氏和五爺的往事,也沒有打聽過韓家的事。

  「太后靜養去了,和煦大公主又是那等性子,有些話遲早有人告訴你。」盛修頤緩慢道,「我說給你聽吧,至少我不會摻假……」

  這話是說,太后不在宮裡了,大家沒有了忌諱,和煦大公主又是個惹事的,所以遲早會有人說出來。

  東瑗忙坐正了身子。

  「和煦大公主雖是稱太后娘娘的第三女,可她並非太后娘娘親生。」盛修頤依舊靠著大引枕,跟東瑗道,「她和文雅公主,都是萬淑妃所誕。當年萬淑妃很受寵,太后娘娘並不喜歡萬淑妃。而後萬淑妃病逝,陛下悲痛,將和煦和文雅兩位公主託付給太后照看,過了一年就過繼到太后名下。」

  「文雅公主?」東瑗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位公主,「她嫁給了誰?」

  「她死了。」盛修頤道,「宮裡傳出來說她是為情自盡的」

  「她看上了韓家大爺還是二爺?」東瑗問。

  盛修頤看了她一眼,頓了頓,才道:「是你父親,當年的狀元郎薛子明。」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3:50 PM

第一百六十二章 前事

  當年的瓊林宴設在皇家花園,宴請新科進士。

  而和煦和文雅兩位公主因喪母悲痛,被陛下特許安排在皇家花園靜養。

  雖宮裡內侍和女官們早吩咐過兩位公主不要出了宮殿,今日宴請的都是男子。

  可禁不住年輕好奇的約束,兩位公主還是偷偷跑去看了。

  文雅公主正是豆蔻年華,懵懂情開的年紀,一眼就看中了面容清俊、舉止斯文的狀元郎薛子明。

  考取狀元尚公主,也是很多讀書人的夢想。

  可薛家是公卿望族,那時的薛子明已經和韓家三小姐定了婚約。

  文雅公主把這件事告訴了皇后。

  而皇后沒有指責文雅公主,反而積極的告訴了皇上。

  萬淑妃去世才一年,文雅公主面容又有幾分其母的風姿,眾多公主裡,陛下是獨愛文雅公主的。

  又見皇后賢明,把曾經和她有過過節的萬淑妃的親生女兒當成自己女兒般疼愛,還幫著提了此事,陛下不管是疼愛公主還是給皇后體面,都必須答應。

  可薛子明已有婚約,是不能公開提的,陛下就把薛老侯爺和薛子明叫到了御書房,私下裡說了此事,問薛老侯爺可有商議的餘地。

  薛子明準備磕頭謝恩,薛老侯爺卻先跪了下去,稱此事絕對不可。又說君子言而有信,幼子先和韓家有了秦晉之約,怎能另尚公主?

  薛老侯爺在先皇跟前,也是兩朝重臣,先皇是很敬重他的。見他無意,況且韓家也是近臣,先皇就更加不好強求,此事只得作罷。

  卻不知從哪裡走漏了消息,新科狀元郎要尚文雅公主之事,傳得滿朝皆知。

  韓尚書很生氣,親自上門詢問。

  薛老侯爺一再保證絕無此事,和韓家的婚約,薛家從未生過反悔之心。

  薛子明與韓家三小姐的婚期也因此事而提前了三個月。

  韓家三小姐出嫁那日,文雅公主就成了滿朝笑柄。

  次日,文雅公主自縊身亡。

  盛修頤靜靜把這些話告訴東瑗。

  東瑗沉默聽著,終於明白了和煦大公主對韓家仇怨的緣由。

  只是可笑,女人總是把過錯推給女人。

  當年拒絕文雅公主的是薛家,和煦公主卻認為錯在韓家,文雅公主是因為韓家三小姐而死的。

  「難道先皇不覺得文雅公主死的蹊蹺嗎?」東瑗抬眸問盛修頤,「難道他一點也不懷疑皇后嗎?」

  盛修頤歎了口氣:「文雅公主一死,皇后娘娘十分自責,神志不清,日日夜夜哭著文雅公主……」

  「她跟萬淑妃不和,文雅公主又長得像萬淑妃,得皇上喜歡。她神志不清的時候還念叨文雅公主,難道沒人覺得不合情理嗎?」東瑗冷笑著問。

  盛修頤拉過她,摟在懷裡,低聲道:「咱們倆人,你可以如此。倘若出去了,別這樣說皇家之事。你應該贊一聲當年的皇后娘娘慈愛仁善。」

  東瑗微微闔眼,沒有再多言。

  可薛子明就是因為這個而恨韓氏的嗎?

  也說不通的。

  她心念未轉,盛修頤繼續道:「還有一個和慶公主……」

  東瑗蹙眉。

  盛修頤道:「和慶公主是萬國公的女兒,當年是封了和慶縣主。萬國公是萬淑妃娘娘的兄弟。那時南止國與我朝交好,南止國的可汗三番五次派了重臣,帶了重禮,欲求娶我朝公主,做皇帝的女婿。

  「朝中尚未婚配的公主裡,只有皇后娘娘的親生女兒。皇后自是不願把女兒嫁到西南荒蠻之地去,就把和慶縣主收為養女,封了和慶公主,出嫁南止國。

  「皇后又說,南止國誠心歸附我朝,為揚國威,將盛京第一美人之稱的韓家四小姐封了郡主,做和慶公主的陪縢,一同嫁去南止國。」

  「韓家四小姐?」東瑗錯愕。

  她從來沒有聽人提過韓家還有個四小姐。

  盛修頤則點頭:「這位四小姐,比你母親的名聲更勝。韓家大約是要送她進宮的,自小培養她琴棋書畫,詩詞歌舞,樣樣堪稱一絕。在盛京貴胄小姐中,聲名顯赫。人人皆知韓氏女才華橫溢,容貌傾城……」

  東瑗這才明白,原來人人說韓氏美豔,並不是說她的母親,而是說她的姨母,韓家四小姐。

  皇后大約也是聽聞了韓家四小姐的豔名,所以在送和慶公主去南止國的時候,還把韓家四小姐也送走。

  她可真是厲害。

  萬淑妃死後,先把她一個女兒弄沒了,栽在韓家和薛家頭上;這件事沒過一年,又開始折騰萬淑妃的兄弟。

  怪不得東瑗從來沒有聽說過萬國公。

  大約早幾年就把皇后收拾了吧?

  看看,得寵又能如何?誰活得長久,誰才能笑到最後。

  不僅僅折騰萬淑妃,報了前仇;還未雨綢繆,把可能存在的爭寵者也弄走。

  韓家四小姐從聲名鵲起那天開始,估計就被當時的皇后嫉恨上了。

  東瑗心裡泛出絲絲寒意。

  原來太后是這麼個人。幸好她瘋了,去了皇家山莊靜養,否則以她對東瑗的不喜,只怕東瑗下場也不會好。

  「……到了南止國,那可汗沒有看中和慶公主,先看上了韓郡主。他不顧送親大臣的反對,把韓郡主賜了大妃,和慶公主反而只封了個側妃。」盛修頤繼續道。

  在南止國,大妃就是皇后的意思。

  「和慶公主覺得南止國可汗是侮辱她,自刎身亡。」盛修頤道,「南止國怕我朝發怒,又送了些許珍寶美人給陛下,才算了卻此事。這件事傳到盛京,韓氏的美貌與魅力就被人津津樂道。沒過三年,南止國可汗病逝,儲君登基後,派了使者來天朝。他新娶的大妃,就是他的繼母韓氏……」

  東瑗錯愕半晌。

  不過荒蠻之地的風俗向來怪異,繼子娶了繼母為後,並不算奇聞。

  她只是感歎,她的姨母居然這般手段。

  「於是韓氏女美貌的名聲就越傳越盛,是不是?」東瑗問盛修頤。

  盛修頤頷首。

  「和慶公主死,皇后娘娘又大病了一場,很自責說當初不該選了韓氏做陪縢……」盛修頤笑了笑,「而後誰也不敢提這件事。其實個中緣由是什麼,你應該是清楚的。」

  她現在明白了和煦公主為何恨韓家:她的親妹妹和表妹都是直接或間接因韓氏女而死。

  只是薛子明為何恨韓氏,她還是不明白。

  難道是因為韓氏擋了他的路,他沒能尚到公主?

  他不至於吧?

  那為何恨東瑗?東瑗可是他的親生女兒。

  東瑗覺得薛子明和她的生母韓氏還有隱情。

  薛家可能瞞住不對外宣,而盛修頤可以說公主的事,卻絕對不會在東瑗面前說她母親的閒話。

  「怪不得和煦大公主那麼恨韓家。」東瑗譏笑道。

  那個和煦大公主,簡直沒有腦子。

  她對韓家的恨,可能是她根本看不出韓家和她的兩位妹妹一樣,都是太后弄權下的犧牲品。

  兩人在內室說了半晌的話,吃了晚飯,歇下不提。

  次日,盛修頤和東瑗去跟盛夫人請安,盛夫人習慣性問盛修頤今日有何事,盛修頤就說了等會兒去韓大太太那裡送賀儀。

  「娘,奕姐兒的事,您和爹爹說了嗎?」盛修頤關心問了句。

  盛夫人搖搖頭。

  想著盛修頤是反對態度,也不想和他多說。她看了眼一旁的東瑗,笑道:「從過了年,你就沒有出過門。你舅母一個人在京都,也怪孤寂,你和頤哥兒一起去吃頓飯。」

  東瑗想去,可不放心誠哥兒,猶豫不決。

  盛夫人看得出她的心思,道:「等會兒我讓康媽媽去把誠哥兒抱過來,今日在我這裡玩一日。你們吃了午飯再回來。我看著他,你就放心去吧。」

  東瑗這才道是。

  管事早已備好了賀儀。

  跟著東瑗出門的是薔薇,所以來安就笑著躲開了,讓來福跟著他們去韓家。

  薔薇一張臉通紅。

  東瑗低頭偷笑。

  馬車上,她問盛修頤:「來福什麼時候出去?」

  「四月月底吧。」盛修頤道,「他手上的事,都交給來順和來安,三日五日也理不清。」然後又道,「五月的時候選個好日子,再把他們的事定了。」

  東瑗說好。

  韓家在京都的東北向,是一處靜謐的老宅院,臨近幾家都是老侯府、國公府,當年這裡是很繁華的。

  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這些老貴族漸漸就落寞了。

  子孫爭氣的,承了爵還能維持先前的體面;子孫不爭氣的,則把家業敗得精光,還不如普通富戶人家。

  韓大太太這宅子,是當時韓尚書正風光受寵的時候置辦下的,雖因年月久遠而陳舊了些,可庭院寬闊,依舊看得出當年的氣勢。

  馬車停在韓府門口,薔薇先過來扶東瑗下車,盛修頤也跳下了馬車。

  東瑗就注意到,韓府門口還停了另外幾輛馬車,有些像薛家的。

  到了門口,門上的小廝聽說是盛家的人來了,忙進去通稟。

  沒過片刻,韓大太太和兩位表兄都歡喜迎了出來。

  「今日真是巧」韓大太太笑道,「你三哥和三嫂也來了。」

  三哥,是指二房的三少爺薛華軒,五姐的親兄弟。

  東瑗微微疑惑。

  他和三嫂怎麼來韓家做客?



第一百六十三章 投機

  韓大太太是東瑗生母的嫂子,倘若薛家還願意同韓大太太走動,也應該是老夫人吩咐世子夫人或者東瑗的大嫂代世子夫人過來問候,怎麼是二房的三爺和三奶奶來了?

  韓大太太見東瑗微惑,估計她也不知道,笑著跟她解釋:「你三嫂是你二舅母的外甥女,她母親和你二舅母是親姊妹。你三嫂過來坐坐,問你二舅母好,順便老夫人讓給你兩位表兄送些筆墨紙硯,過幾日就是春闈了嘛。」

  東瑗明白過來,笑了笑。

  她到薛家沒過兩年,三爺就去了四川。對於這位三堂兄和堂嫂,因為不是一房的,東瑗不太熟悉。

  果真是替薛家送賀儀的。

  說著話兒,進了韓府的大門。

  門樓下,是一排號房。

  號房不遠處,寬闊場地有一座兩人高的粉油壁影。

  只是年月久了,鋪滿了籐蔓。如今籐蔓雖然除了,依舊見斑駁影痕。

  韓大太太和韓乃宏、韓乃華兄弟帶著東瑗和盛修頤,薔薇跟在身後的兩個丫鬟一起,繞過了壁影,又是一處高高的半月形門樓,門樓地下八間矮屋,這才是韓家的門房。

  「這院子真是氣派。」東瑗挽著韓大太太,感歎道。

  韓大太太眼眸則是一黯,歎氣道:「這是從前老宅的一半,另外一半從西邊角門隔開,離京的時候賣了出去。當年這裡的街坊四鄰,皆是王公貴胄,如今荒落得厲害。」

  盛修頤就笑著解釋:「韓老尚書致仕歸隱後,正榮伯和萬國公沒兩年也病故。家業漸漸敗了,也出些怪事,所以原先住著的紛紛搬走了,這裡就安靜了下來。」

  韓大太太恍然,微微頷首。

  說著話兒,進了韓府的第二重儀門,並無小廝拉著馬車等待,韓大太太則是請他們繞過東邊的角門,直接進了內院。

  她有些尷尬跟東瑗解釋道:「此次上京,是陪你兩個表兄趕考。排場不好多,所以家裡的傭人只買了幾個,委屈你們走走……」

  「這園子好看,走走值什麼?」東瑗笑道,又問韓大太太,「表兄中了進士後,以後就落在盛京嗎?」

  韓大太太笑道:「也要看選在哪裡。倘若選了下面的郡縣,自然是舉家上任,我也不會留在此處的。倘若是選在吏部、戶部,我暫時也不回安慶府,陪著住一段日子的。若是不中,那定是要再等三年的。」

  語氣很委婉,還聽得出想落戶盛京。

  「這科定會高中的」東瑗道。

  韓大太太笑了起來。

  說著話兒,走了大約一炷香的功夫,才進了內院。

  遠遠的,東瑗就瞧著一個穿著天青色繭綢直裰的頎長男子,身邊跟著一個穿月白色褙子、宮綠色襴裙的窈窕女子,二人翹首以望。

  是薛家三爺薛華軒和三奶奶蔡氏。

  見他們來,三爺和三奶奶上前迎了幾步。

  東瑗給他們行禮,喊了三哥三嫂。

  盛修頤也跟著行禮。

  薛華軒和三奶奶還了禮,三奶奶就笑著對韓大太太道:「九妹和九妹夫果真是一對金童玉女。」

  韓大太太笑起來。

  東瑗微微垂了頭。

  進了韓大太太院子的正屋,兩個小丫鬟給眾人上茶。

  韓大太太吩咐他們坐,讓兩位表兄陪著,親自下去吩咐飯菜。

  盛修頤問韓家兩位表兄功課溫習得如何。

  兩人都說還好,很謙虛。

  他就又問薛華軒薛家眾人可好,老侯爺和老夫人身子可好,薛華軒也笑著告訴了。

  「三哥什麼時候回的盛京?」東瑗笑著問,「我以為你還在四川。」

  「回來大半個月。」薛華軒道,「任期還有一年,娘身子不好,我就提前辭了官,回了盛京。」

  可能是薛東蓉的事打擊太大了,二夫人的原本羸弱的身子就垮了下去。

  盛修頤問:「如今有何打算?」

  薛華軒自嘲笑道:「我這些年在四川,回到盛京兩眼一抹黑,也不知道能做什麼。等著祖父替我安排。」

  「四川乃宰相回翔之地,三哥在四川多年,他日定是國之頂梁。」盛修頤呵呵笑起來。

  薛華軒一愣。

  四川乃宰相回翔之地,是唐宋時期的說法。

  那時國都在西北,四川便是京城的後花園,為京師提供糧食和防衛的保障,四川的地位堪足重要。那時,倘若有人被派到四川去做官,眾人都會猜測,他任期滿後,就是宰相人選。

  所以才有「四川乃宰相回翔之地」一說。

  到了前朝和本朝,京都早就遷離了西北,所以這種說法慢慢不見了。

  倘若不是熟讀史書,可能都不知曉。

  聽到盛修頤這話,不僅僅是薛華軒有些吃驚,就是韓家兩位滿腹詩書的少爺也很吃驚。

  盛修頤在學問上無所不精。

  雖然是安慰和鼓勵的話,薛華軒卻是很高興,跟盛修頤的話就慢慢多了起來。

  韓家兩位少爺看他的目光也認真了幾分,和他說起往年的應試題目。

  盛修頤雖沒有參加過春闈,卻對往年應試題目一清二楚,幾個人就侃侃而談,一頓飯吃到申初才歇。

  東瑗幾次想開口問五姐薛東蓉的事,可想著是在韓家,怕薛華軒和三奶奶不好回答,就忍住沒問。

  她心裡記掛著誠哥兒,吃了飯就要告辭。

  薛華軒也怕打擾韓乃華和韓乃宏溫習,也起身告辭。

  韓大太太不虛留他們,親自又送出來。

  「天和,等放榜後,咱們再聚聚。」韓家大少爺韓乃宏臨走時對盛修頤道。他雖然是儒家子弟,卻喜歡黃老之學,而盛修頤又精通,他聽了盛修頤說一席,還意猶未盡,相約再聚。

  連妹夫都不叫了,像同窗那樣,喊盛修頤的字。

  盛修頤就連忙道好。

  韓乃宏差點忘了薛華軒,連忙補充:「到時華軒兄也來。」

  薛華軒也挺喜歡盛修頤和韓乃宏兄弟的,今日說話也很投機,就痛快答應了。

  回家的時候,盛修頤坐在馬車上闔眼假寐,沉默不語。

  東瑗有些驚訝,輕聲問他:「不舒服嗎?」

  盛修頤這才睜眼,伸手揉了揉面頰,緩慢道:「說了太多的話,臉疼。」

  說話說到連面部肌肉都疼痛……

  東瑗很無語,噗哧一聲笑出來:「何苦來?少說一句又不妨事。」

  盛修頤就繼續闔眼假寐,果真不說了。

  東瑗越想越好笑,一個人偷偷笑了半晌。

  平日裡不怎麼說話的人,猛然間說多了,的確臉上不舒服。

  她回到盛府,跟著盛修頤去了元陽閣。

  誠哥兒在盛夫人的暖閣裡睡著了。

  盛夫人見他們倆從外面回來,也不多留他們,讓乳娘抱著誠哥兒,跟著東瑗和盛修頤回了靜攝院。

  東瑗出門,怕身上衣裳髒,不敢抱誠哥兒。讓乳娘喬媽媽一直抱著,到了楨園就對喬媽媽道:「抱到靜攝院去吧。我今日一整日不見誠哥兒了。」

  喬媽媽道是。

  回了院子,兩人各自洗漱一番,換了乾淨衣裳,誠哥兒也醒了。東瑗抱著他逗弄了一回,就被盛修頤接了過去。

  元陽閣裡,東瑗和盛修頤走後,康媽媽笑著對盛夫人道:「大奶奶今日定是遇到了好事,我瞧著她滿臉是笑。」

  盛夫人也覺得,不禁也笑:「小倆口出了趟門,自然是高興的。」

  正說著,盛昌侯和三爺盛修沐回了內院。

  三爺只是過來給盛夫人請安的。

  盛昌侯去了內室更衣,然後去了淨房。

  盛修沐就準備跟盛夫人說幾句話,然後回外院去歇息。

  「娘,您和康媽媽說什麼呢,這樣開心?」盛修沐問盛夫人。

  盛夫人就把東瑗和盛修頤出門的事告訴了三爺。

  說著話兒,盛昌侯從內室出來了。

  他對盛修沐道:「早些回去歇了吧。」

  盛修沐正要道是,盛夫人拉住了他,笑著對盛昌侯道:「侯爺,我有件事和您說。沐哥兒一塊兒聽聽。」

  盛修沐就又坐了回去。

  丫鬟給盛昌侯端了茶,他輕呷了一口,問什麼事。

  「五姑奶奶想替奕姐兒保媒……」盛夫人小心翼翼看著盛昌侯的臉色,陪著笑容道,「說給和煦大公主的次子,秦尉侯的二少爺衛清風。侯爺,您覺得這門親事如何?」

  盛昌侯微微沉吟,正想說什麼,目光卻突然越過盛夫人,落在盛修沐臉上。

  眸光不由自主嚴厲起來。

  盛夫人順著盛昌侯的目光看過去,只見三爺失措的站了起來。

  被父親嚴厲的目光一掃,他嚇了一跳,慌忙坐了回去。

  盛昌侯和盛夫人都是過來人,盛修沐如此大的反應,兩人豈會不懂?

  盛夫人很是吃驚。

  盛昌侯則冷了臉,對盛修沐道:「奕姐兒要說親,你做這副樣子做什麼?」

  盛修沐一瞬間焦慮,卻又不知如何啟齒,嘴唇翕動望著父親,最終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盛夫人則問:「沐哥兒,你是和奕姐兒好上了嗎?」

  盛昌侯就冷哼一聲。

  盛修沐忙站起來,堅定道:「沒有。」他要是和奕姐兒好上了,父親定會說奕姐兒不規矩。

  「我……」盛修沐半晌都不知道應該說什麼,見盛昌侯臉色越來越差,慌不擇言求助望向盛夫人道,「娘,我要娶奕姐兒。」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3:50 PM

第一百六十四章 決定

  盛昌侯手裡的茶盞重重磕在炕几上,茶水濺了出來,盛夫人寶藍色八寶奔兔福裙濕了一角。

  「混帳東西!」盛昌侯怒斥道,「等你老子和娘都沒了,你再自定婚事!還不滾出去!」

  盛修沐被盛昌侯嚇了一跳,不安看了眼盛夫人,想求盛夫人幫忙。

  一向疼愛他的母親則垂眸不看他。

  父親的盛怒讓他不敢多留,起身給盛昌侯和盛夫人行禮,不情不願退了出去。

  盛昌侯氣得大罵:「成何體統?婚姻大事自古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居然自己說要娶誰,這是哪家的規矩?」

  盛昌侯把規矩看得極重。

  盛夫人陪著笑臉安慰他:「沐哥兒不懂事,侯爺罵他就是了。可別氣著了自己。」

  然後喊了香櫞,讓再給盛昌侯沏了杯茶來。

  盛昌侯自己氣了一會,看了眼自鳴鐘,才亥初。

  他站起身,盛夫人道:「我有些摺子要看,然後就過去。你先歇了吧。」今日是歇在林二姨娘屋裡的日子。

  盛夫人道是。

  盛昌侯就先去了元陽閣的小書房。

  他看摺子一直到亥正,才去了林二姨娘的院子。

  盛昌侯走後,盛夫人令人關了院門,自己也歇下,讓康媽媽陪著睡在螺鈿床的踏腳上。

  「孩子越大,我就越看不懂了。」躺下後,盛夫人跟康媽媽道,「去年正月,聖上給沐哥兒賜婚的時候,他可是半句都不曾提奕姐兒。如今奕姐兒要說親了,他才說這話。你說,他心裡是怎麼想的?」

  康媽媽心頭一驚。

  她明白盛夫人想說什麼,可不能由她口中說出來,於是笑道:「當時是聖旨賜婚。沐哥兒一向懂事,又豈會提那些兒女情長的話?現在蕭家敗了,親事也迫在眉睫,自然要提提的。」

  盛夫人搖頭:「不是這樣當時聖旨賜婚,他也沒有不高興。倒是奕姐兒……」盛夫人仔細回想去年正月盛修沐賜婚後的事,「……她是不是病了一回?」

  康媽媽想著回想,道:「正月裡染了風寒,病了幾日。」

  盛夫人靜靜想了半晌,才道:「也瘦得厲害,後來才慢慢好了些。她總是不聲不語的,我也沒細想。」

  康媽媽忙道:「夫人,您想多了。誰生病不要清減些?」

  「但願吧。」盛夫人長長歎了口氣,便不再言語。

  她的心卻有些沉。倘若沐哥兒和奕姐兒早就好上了,當初賜婚的時候,沐哥兒是怎麼想的?

  他是不是覺得,奕姐兒是一介民女,將來給她個貴妾,就足夠了的?

  盛夫人想著,心裡就有些涼。孩子們已經長大了,不再是天真單純的年紀,這世間的好事和壞事,他們都學會了,也有了自己的主張。比起在徽州長大的盛修頤,沐哥兒出生的時候,父親就封了侯。

  他自小是侯門子弟,結交的亦是望族子嗣。

  他的心,可能跟徽州鄉紳人家出身的盛夫人不同。

  如今秦奕要說親了,又是說給侯門,他卻突然冒出這麼一句來。

  因為這件事,盛夫人一夜沒有睡好。

  次日,盛昌侯在林二姨娘屋裡吃了早飯,上朝去了,盛修沐亦要當值。

  東瑗和盛修頤依舊是最早過來請安。

  盛夫人臉色不太好,對東瑗道:「阿瑗,你院子裡還有事,就先回去吧。頤哥兒陪娘說說話兒。」

  東瑗嫁過來這麼久,盛夫人有事從來不瞞她,這次卻讓她避開。

  她微微一愣,忙道是,先退了出去。

  東瑗走後,盛夫人讓康媽媽和香櫞、香薷出去,道:「倘若二奶奶和表小姐來了,就說我不太舒服,還沒有起身呢。」

  康媽媽道是。

  盛修頤看著盛夫人的神色,擔憂問道:「娘,出了什麼事?」

  盛夫人起身,讓內室去了。

  盛修頤忙跟著進去。

  母子二人在內室臨窗大炕上坐了,盛夫人神色一斂,問盛修頤:「沐哥兒和奕姐兒什麼時候好上的?」

  盛修頤沒想到盛夫人會問這個,笑道:「娘,您這是問什麼?」

  盛夫人臉色微落:「你不要糊弄娘,你當真不知道?」

  盛修頤見盛夫人真的惱了,便斂了笑容,問:「娘,這是怎麼了?」

  盛夫人不答,只問盛修沐和秦奕是什麼時候好上的。

  「前年七月,娘帶著二弟妹、奕姐兒和孩子們去湧蓮寺上香,也是我和沐哥兒陪著去的。」盛修頤只得道,「傍晚的時候,他們倆一處……一處說話。正好被我撞見。我問沐哥兒,他就告訴我了。他那時和奕姐兒剛好上不久。」

  盛夫人微微闔眼,有些疲憊的歎了口氣。

  她的神色有幾個傷感。

  盛修頤就明白過來,輕聲喊了娘,道:「娘,您還好吧?」

  盛夫人重重歎了口氣,問盛修頤:「去年沐哥兒被賜婚,他想過怎麼安排奕姐兒?他告訴你沒有?」

  「我當時就跟沐哥兒說過,奕姐兒雖是姨母表妹,卻是沒有身份的,將來爹爹不同意。」盛夫人小心翼翼道,「沐哥兒說,他心裡有數,奕姐兒心裡也有數。」

  「什麼?」盛夫人猛然睜開眼,「你說,奕姐兒心裡也有數?她知道將來不能給沐哥兒做嫡妻,還同沐哥兒好?」

  「娘……」盛修頤拉著母親的手,不知該說什麼。

  後面的話,不是他這個做哥哥能說的。

  人家你情我願,他著實不好去說什麼,破壞了別人的好事。

  沐哥兒大約是從未想過正經娶奕姐兒進門,這件事盛修頤知道。沐哥兒非常了解爹爹的脾氣,奕姐兒和盛家們不當戶不對的,爹爹不可能願意。

  盛家娶什麼樣的兒媳婦,關乎著盛昌侯府的名聲。

  可奕姐兒是怎麼想的,盛修頤就不太清楚。

  沐哥兒被賜婚,她也是挺傷心的,眼見著憔悴,害得沐哥兒那段日子也是魂不守舍的,好幾次在爹爹面前走神,都盛修頤幫著遮掩。

  這件事已經洩露了嗎?

  「你回去吧。」盛夫人無力擺擺手。

  盛修頤還要說什麼,盛夫人又道:「回去吧。」然後頓了頓,道,「沐哥兒和奕姐兒的事,先不要和阿瑗說。畢竟咱們自家的事情,說出去也不夠體面。」

  盛修頤道是。

  見盛夫人不想多談,只得出去。

  盛夫人一個人斜倚在內室臨窗大炕上,想了好半天,才喊了康媽媽進來:「你去把表小姐叫來。」

  康媽媽道是。

  秦奕早上去給盛夫人請安時被攔住,現在突然康媽媽親自來叫,心生惶惑,跟著康媽媽進了元陽閣。

  盛夫人坐在東次間臨窗大炕上,見她進來,慈祥衝她笑笑,表情很溫和,不見異樣。

  秦奕的心才定了幾分。

  「奕姐兒,你在我們家快十年了。」盛夫人招手,讓秦奕坐到自己身邊,拉著她的手感歎道,「姨母對你如何?」

  秦奕心裡一咯登,忙道:「姨母待我如親生女兒」

  盛夫人滿意笑了笑,道:「姨母的確是待你如親生女兒,你可有將姨母當親生母親?」

  秦奕忙道:「我一直視姨母為娘親。」

  盛夫人的笑就更加滿意。

  她頓了頓,才道:「奕姐兒,既你把姨母當娘親,姨母也把你當女兒,姨母就不拐彎抹角。自古姻緣是父母定,奕姐兒都快十六了,姨母想著替你定門親事。」

  秦奕心頭跳得厲害,臉刷的紅了。

  她喃喃道:「全憑姨母做主。」

  神色卻不安。

  盛夫人看在眼裡,笑道:「秦尉侯府,就是和煦大公主的駙馬府,奕姐兒可知道?秦尉侯的第二子,叫做衛清風,今年才十六歲,生的一表人才。如今和煦大公主托五姑奶奶做媒,你可情願?」

  和煦大公主,秦奕見過一次。去年在文靖長公主府,進門就罵大表嫂的和煦大公主。

  秦奕卻好似鬆了口氣。

  她垂首不語。

  盛夫人看在眼裡,心都涼了,卻依舊笑著:「你不說話,姨母就當你情願了。姨母這就叫人應了和煦大公主府的這件事?」

  到底還存了一絲期盼。

  秦奕卻嬌羞不已,囁囁道:「我都聽姨母的……」

  「好孩子。」盛夫人似歎氣般道。

  坐了一會兒,就讓她回去。

  盛夫人就長長歎了口氣,依偎著大引枕,半晌不說話。

  康媽媽擔憂的看著她,輕輕替她捶腿。

  「雖說我當她是女兒,卻也不能給她一個尊貴些的身份。」盛夫人跟康媽媽道,「她心裡只怕總擔心將來的前程。如今說是嫁到侯府,且是人家願意求娶的,她倒是鬆了口氣。」

  康媽媽一句話也不敢說,靜靜聽著。

  「罷了罷了。」盛夫人失望道,「前程重要,前程比什麼都重要,我還擔心她受委屈,倒是白擔心了一回……」

  然後對康媽媽道,「你讓丫鬟去把老二媳婦叫來吧。」

  康媽媽就喊了香櫞,讓她去請二奶奶。

  二奶奶也吃驚,今日是怎麼回事。

  她進來行了禮,盛夫人就把同意了秦尉侯府的事告訴了她。

  「那我回了五姑奶奶去。」二奶奶葛氏很高興的樣子,「五姑奶奶說,和煦大公主等著這件事的回音呢。」

  盛夫人微微頷首。

  二奶奶葛氏就風急火燎的去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絆住

  盛夫人同意把秦奕嫁到秦尉侯府,並未徵求盛昌侯的同意。

  晚夕告訴盛昌侯,盛昌侯倒沒有不快。

  一則秦奕乃盛夫人的外甥女,盛昌侯不好伸手去管她的婚事,這件事原本就應該是盛夫人做主;二則盛修沐那句話「要娶奕姐兒」,讓盛昌侯對秦奕頓時就沒了好感。

  盛昌侯甚至揣測是不是秦奕暗中挑唆,盛修沐才會對父母說這樣大逆不道的話。

  這樣的兒媳婦,盛昌侯是不可能要的。

  況且盛修沐都說了那樣的話,盛昌侯也不想再多留秦奕在盛家,早早嫁了出去,他也安心。

  「她在咱們家撫養一場,出閣的時候陪嫁豐厚些,免得將來受和煦大公主的氣。」盛昌侯對盛夫人道。

  盛夫人笑了笑,道:「妾身明白。」

  和煦大公主可不是個好相處的。

  四月初八是個良辰吉日,盛家的五姑奶奶盛文柔穿著銀紅色緙絲褙子,提著采納擇禮,上門替和煦大公主的次日衛清風向秦奕提親。

  盛夫人讓東瑗和二奶奶葛氏作陪,設宴款待了五姑奶奶盛文柔,收下了秦尉侯府的采納擇禮,同意了這門親事。

  然後把秦奕生辰八字的庚帖,給了五姑奶奶,拿給秦尉侯府合八字。

  一直到了下午末正,五姑奶奶才起身告辭。

  秦尉侯府上門提親,要求娶表姑娘秦奕之事,才一個下午,盛昌侯府就闔府皆知。

  五姑奶奶走後,東瑗略微坐了坐,就回了靜攝院。

  她坐在炕上替誠哥兒坐夏衫,羅媽媽和橘紅、薔薇陪坐在一旁幫襯著,夭桃、尋芳和碧秋則在下面服侍。

  「表姑娘真是好時運。」羅媽媽替東瑗裁布,笑著感歎,「就是咱們薛家的姑娘們,想要嫁到侯爺府,也要看機遇。不成想,表姑娘修成了這樣的姻緣,大約是上輩子積德了。」

  東瑗笑笑不語。

  橘紅也道:「表姑娘的爹爹只是個舉人。這樣就更難得了。」

  薔薇則沒有羅媽媽和橘紅那麼樂觀,她道:「我聽說,和煦大公主從前最得太后娘娘喜歡,性格刁蠻跋扈,駙馬爺都怕她。秦尉侯府外院內院都是大公主說了算。有這樣的婆婆,表姑娘又是和軟性子,將來不一定有好日子過,是不是良媒,還另說呢。」

  她總是幫著打聽消息,知道的事比羅媽媽和橘紅多。

  羅媽媽聽薔薇一說,微微一愣,問道:「和煦大公主那麼不好相與?」還是不忍心,道:「對旁人不好,對自己的兒媳婦未免不好吧?」

  東瑗這才開口,打斷她們的話:「好不好,總是自己選的。夫人說,這門親事表小姐首肯過的。既是自己選的,好,自然是高興的;不好,能怪誰呢?」

  羅媽媽和橘紅、薔薇都頷首。

  說著話兒,盛修頤就回來了。

  幾個人都起身給他行禮。

  他讓她們免禮,然後就去了內室更衣,然後去了淨房。

  東瑗想著誠哥兒可能醒了,就讓小丫鬟去看看,倘若醒了就叫乳娘抱過來。

  須臾,乳娘就抱著盛樂誠過來。

  東瑗讓羅媽媽等人把炕上的針線簸籮收了,自己則抱住誠哥兒。

  誠哥兒醒來,睜著烏溜溜的眸子看著東瑗。東瑗衝他笑,和他說著話兒:「誠哥兒想娘親沒有?」

  盛樂誠就咧嘴,無聲的笑。

  東瑗很是高興,忍不住讓他小臉頰上親。

  盛修頤從淨房出來,看到盛樂誠,就上前接過孩子抱著,然後問東瑗:「今日在家裡做了些什麼?」

  好似隨口聊天。

  東瑗就把五姑奶奶來給表小姐下了采納擇禮、拿了表小姐庚帖之事,告訴了盛修頤:「娘說,她問過了奕姐兒,奕姐兒還是挺喜歡的,娘就同意了這門親事。」

  盛修頤表情微頓。

  東瑗看在眼裡,想著那日盛夫人讓她先走,留盛修頤說話,而後就改變了主意,同意嫁秦奕,她心裡頓時保留了幾分。

  誠哥兒在盛修頤懷了玩了一會兒,又闔眼睡了。

  喬媽媽把他抱回了楨園。

  申正一刻,東瑗和盛修頤去給盛夫人請安,而後回靜攝院吃了晚飯。

  入了夜,靜攝院上了燈。

  東瑗坐在內室臨窗大炕上做誠哥兒的小衣,盛修頤則在一旁看書,屋子裡靜悄悄的,服侍的人都在東次間或者外間。

  徐徐晚風,空氣裡有淡淡荼蘼的清香,和書頁偶然翻過的聲音,東瑗心裡異常安靜祥和,似乎從未沒有這樣踏實過。

  盛修頤看累了,抬眸休息片刻的時候,看著東瑗垂首認真做針線。燭光下,她青絲泛著微微光潤,肌膚賽雪般白皙細膩,側顏精緻。

  他忍不住想伸手摸摸她的臉龐。

  正欲抬手,就聽到薔薇在簾外稟道:「世子爺、奶奶,表姑娘身邊的如意來找世子爺。」

  東瑗微訝,手裡的針頓住。

  盛修頤也輕輕蹙眉,道:「讓她進來」

  如意是秦奕的貼身丫鬟,十五六歲的模樣,個子不高,小巧玲瓏。她神色焦急,耐著性子給東瑗和盛修頤行禮,然後對盛修頤道:「世子爺,我們姑娘請您過去一趟……」

  語氣很急,快要哭了似的。

  盛修頤頓時明白了什麼,起身下炕。

  東瑗卻快他一步,過來服侍他穿鞋。

  等盛修頤穿好了鞋,她卻站在他身邊不動,一隻手身在他後背,攥住了他腰封的後面。

  腰封一緊,盛修頤就錯愕看著她。

  東瑗好似不覺,臉上有恬柔笑容,問如意:「你們姑娘怎麼了?可是不舒服?」

  如意抬眸快速睃了東瑗一眼,又垂首恭敬道:「回大奶奶話,姑娘沒有不好。」後面的話卻不說了。

  盛修頤又看東瑗。

  東瑗故意不看他,依舊攥住他的腰封不放手,表情卻很關切對如意道:「都起了更,你們姑娘找世子爺何事?我陪著你走一趟吧,告訴我也是一樣的。」

  如意大驚,慌張看著盛修頤。

  「我去去就回。」盛修頤想著她那隻攥住他腰封的手,心裡有什麼汩汩流淌,很想在她臉上使勁親幾下。

  他刻意壓抑著聲音裡的愉悅,跟東瑗商量。

  東瑗就是不放手,卻正了臉色:「爺這話不對。姑娘大了,爺怎麼說都是表兄。雖說從小一處長大的,男女大防不顧及,可落在旁人眼裡,對姑娘不好。還是我走一趟吧。爺放心,我多帶幾個丫鬟婆子陪著。」

  說著,就作勢要走。

  如意嚇得臉色微變,忙跪了下去:「大奶奶……」卻又不知該說什麼,復抬頭,懇求般望著盛修頤。

  盛修頤明白她要做什麼,就附耳低語道:「只怕是三弟在奕姐兒那裡,我去去就回。」

  東瑗恍然大悟。

  她終於明白為何那日盛夫人讓她避開了,原來三爺和秦奕……

  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而且跟她丈夫無關,她就順勢放了手,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天色晚了,表姑娘也是擔心我走夜路崴了腳。爺去吧。」

  然後喊了薔薇進來,讓她吩咐兩個婆子替盛修頤執燈照路。

  盛修頤對如意道:「你先去,我馬上來。」

  如意忙道是,退了出去等盛修頤。

  等丫鬟退了出去,盛修頤就猛然回身,將東瑗的腰摟住,壓在炕上。

  她的雲鬟都被他壓散了。

  「等我回來收拾你」他吻著她的唇,直到她透不過氣來,才放開了她,滿眸是笑。

  「你快去,表姑娘等得心急了。」東瑗故意道。

  盛修頤又要吻她,她將頭偏過去,推他快走。盛修頤捏了捏她的臉,笑罵了聲小東西,才起身走了。

  盛修頤走後,東瑗起身,對鏡準備理理高髻,卻見散了,乾脆喊薔薇進來服侍,替她散髮,然後去了淨房盥沐。

  梳洗一番話,她穿著中衣半坐在床上,羅媽媽坐在一旁替她壓了壓被子,低聲問東瑗:「表姑娘找世子爺做什麼?」

  東瑗搖頭:「我不知道啊,爺沒說。」

  既然盛夫人連她都要避開,大約是不想其他人知道,怕三爺和秦奕臉上不好看,東瑗自不會告訴羅媽媽。

  羅媽媽則想偏了,壓低了聲音抱怨:「這半夜的,有什麼事不找夫人和大奶奶,只找世子爺?瑗姐兒,你應該跟著去的。你也太大意。」

  「世子爺不是那種人。」東瑗笑道,「媽媽,您太操心了。您也去歇了吧。」

  見東瑗一副不以為意的表情,羅媽媽就恨鐵不成鋼,無奈歎氣,下去安排好值夜的丫鬟婆子,這才去歇了。

  大約到了亥初,盛修頤才回來。

  內院落鑰了,他不僅僅自己回來,還帶了三爺。

  今日值夜的是薔薇,看到三爺來了,她吃了一驚。

  「把軟榻抬一張到小書房,讓三爺歇了。」盛修頤對薔薇低聲道,「吩咐滿院子的人,就說三爺是入了夜就在小書房同我說話,一直到內院落鑰了,才宿在這裡。不要說錯了」

  語氣很嚴厲。

  薔薇向來聰明,忙道是,親自和小丫鬟抬了軟榻放在世子爺的小書房,服侍盛修沐歇下。

  而三爺盛修沐,一臉的沮喪。

  盛修頤看著丫鬟們擺好了軟榻,對盛修沐道:「好好歇了。」

  盛修沐道:「多謝大哥。」

  盛修頤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回了內室。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3:51 PM

本帖最後由 vichaho 於 2013-5-10 03:53 PM 編輯

第一百六十六章 誤導

  東瑗本想等盛修頤,怎奈他回來太晚,她迷迷糊糊就睡著了。

  感覺一雙微涼的手在她後背遊走,東瑗才猛然驚醒。

  放了幔帳,帳內陰晦,什麼都看不清,只能感覺到他溫熱的氣息縈繞。

  她縮了縮身子,道:「你的手好涼。」

  盛修頤就忙把手縮了回來,掀開她的被子,鑽到她一個被窩裡,從她後背擁著她躺下。

  「怎麼樣?」她問盛修頤,「是三弟過去了嗎?」

  盛修頤頷首,不願多提盛修沐的事,嗅著她髮際清香,低聲問她:「你方才拉我做什麼?」

  東瑗只是笑,不回答。

  盛修頤的手就輕輕摩挲著她的腰際。

  東瑗怕癢,就笑出聲來,忸怩著身子要躲。

  盛修頤一個翻身,牢牢壓住了她。

  他吻著她,依舊問她:「你為何拉我?」

  東瑗就是不說。

  兩人就鬧了半日,盛修頤知道她怕癢,就撓她。東瑗笑得不行,又怕被外面值夜的丫鬟聽到,壓抑著聲音,還是不時有笑聲溢出來。

  最後盛修頤在她耳邊道:「你小聲些,沐哥兒住在小書房呢。」

  內室和盛修頤的小書房,雖然是在院子的兩端,可東瑗還是被他唬住了,連連告饒:「下次不拉你了。」

  盛修頤就咬她的唇瓣。

  兩人在幔帳裡鬧了半晌,她出月子時間不長,自己是沒什麼感覺的,盛修頤的身子卻熱了起來。

  感受到了他的灼熱堅挺抵著她,東瑗臊了起來,不再笑了,任由他壓著就是不出聲。

  盛修頤笑著從她身上下去,將她摟在懷裡。

  東瑗默不作聲,以為他又要讓她做上次那樣的事,心裡有些抵觸。可是等了片刻,他的呼吸均勻起來,居然睡著了。

  東瑗心裡就有些異樣絲絲泅開。

  她不由往他懷裡靠近了幾分。

  盛修沐一夜歇在靜攝院的小書房,次日早早就醒了,連忙起身,準備要出去了。

  盛修頤夫妻倆已經起來了,東瑗派了丫鬟過來服侍他洗漱。

  盛修沐不好再偷偷溜走,在靜攝院梳洗一番,然後進了東次間。

  東瑗笑著起身給他行禮,只當什麼都不知道。

  盛修沐忙還禮。

  盛修頤坐在炕上,對盛修沐道:「你下午才當值,在我這裡吃了早飯,回頭給娘請安,再出去吧。」

  因為東瑗在場,盛修沐不好違逆哥哥的話,道是。

  丫鬟就給他們添了一副碗箸。

  三個人默默吃了飯,丫鬟端茶漱了口,盛修頤對東瑗道:「你先過去吧,我和三弟隨後就來。」

  是先避開請安的眾人,單獨和盛夫人說話。

  東瑗道是,在尋芳和兩個小丫鬟的陪同下,去了盛夫人的元陽閣。

  平常盛修頤在家,總是跟東瑗一塊兒來請安,才去衙門點卯的。

  見東瑗一個人,盛夫人不由問道:「頤哥兒呢?」

  「三弟找世子爺說話,兩人在小書房呢,讓我告訴娘一聲,他們稍後才來。」東瑗笑著解釋。

  盛夫人雖不知發生了何事,可是一聽盛修沐去找盛修頤,就下意識想到了秦奕。

  她的笑容斂了幾分,淡淡笑了笑。

  東瑗略微坐了坐,二奶奶葛氏和表小姐秦奕、盛樂蕓帶著盛樂鈺、盛樂蕙也先後來請安。

  盛樂鈺先給盛夫人行禮,再給東瑗和二奶奶行禮,而後就爬上了炕,跑到了盛夫人的懷裡,甜甜喊著祖母,笑盈盈攀著盛夫人的脖子。

  看著孩子這般純真可愛,盛夫人的心情又好了起來。

  盛樂鈺從小就活潑開朗,他的笑容總是能讓大人心情愉悅。

  二奶奶見盛夫人情緒很好,笑著打趣秦奕:「咱們奕姐兒馬上就要做公主的兒媳婦了。」

  語氣雖含著打趣,卻有些羨慕。

  秦奕輕輕垂首,嬌羞不已。

  盛夫人看著,眼眸就靜了靜。

  坐在秦奕下首的盛樂蕙看了好幾次秦奕,轉身就和和姐姐盛樂蕓咬耳朵。

  盛樂蕓聽了盛樂蕙的話,也偷偷打量了秦奕幾眼。

  大人們在說話,孩子在弄小動作,正好被盛夫人懷裡的盛樂鈺瞧個正著。他攀著盛夫人的脖子,附在她耳邊道:「祖母,大姐姐和二姐姐偷偷看奕姑姑。」

  他雖是耳語,聲音卻不小,在場的人都聽到了。

  秦奕不由自主伸手摸了摸脖子,把頭壓得更加低了。

  東瑗和二奶奶葛氏一時間都把目光投向了秦奕,正好看到她偷偷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然後垂首。

  盛夫人裝傻,只當她們沒有聽到盛樂鈺的話,也附耳低聲跟盛樂鈺說了句話,盛樂鈺就連連點頭,乖乖坐在盛夫人懷裡。

  秦奕抬眸也不是,低頭也不是,一瞬間如坐針氈。

  盛夫人笑道:「你們都有事,回去吧。」

  眾人都起身,行禮告辭。

  出去的時候,東瑗聞到秦奕身上有濃濃的脂粉香氣,視線就落在她的脖子上。

  肌膚雪白修長如玉的頸項,好似撲了厚厚的粉。

  因為時間長了些,鉛粉脫落,依稀可以瞧見清晰的瘀痕,像是被人掐出來的。

  東瑗想起了昨晚住在靜攝院小書房的盛修沐。原來他們昨夜鬧得那麼厲害啊……怪不得如意去找盛修頤的時候,那麼緊張。

  盛修沐是打算把秦奕掐死嗎?

  東瑗什麼也沒說,和二奶奶說著話兒,笑著就走出了元陽閣前頭的抄手迴廊。上了小道,幾個人紛紛不同路,各自行禮告辭。

  盛樂鈺則上前,拉東瑗的手:「母親母親,我能去看看誠哥兒嗎?」

  東瑗看著他純淨的眼睛,忍不住笑:「好啊。」然後看著站在盛樂鈺身後的盛樂蕓,問她,「蕓姐兒去嗎?」

  盛樂蕓忙道好。

  東瑗左右牽著兩個孩子,他們的乳娘和丫鬟跟在尋芳身後,一同去了楨園看誠哥兒。

  誠哥兒剛剛睡醒,東瑗抱在懷裡。他睜開眼,看到趴在自己跟前的盛樂鈺和盛樂蕓,裂開嘴就笑,眼睛瞇了起來。

  盛樂鈺也跟著笑。

  盛樂蕓看著誠哥兒笑,比剛剛出生的時候好看,而且臉蛋胖了很多。她柔聲對東瑗道:「母親,誠哥兒很愛笑。祖母說,鈺哥兒剛剛生下來的時候,也總是笑。」

  盛樂蕓的乳娘戴媽媽聽著,心裡一咯登,正想說幾句,就見東瑗抬眸,慈愛笑著對盛樂蕓道:「他們親兄弟啊,自然相像。蕓姐兒小時候愛笑不愛笑?」

  盛樂蕓臉微紅,喃喃道:「我不記得。」

  東瑗就看她的乳娘。

  戴媽媽忙上前,恭敬道:「姐兒小時候愛哭得很。」

  東瑗就低聲笑起來,對盛樂蕓道:「女孩子愛哭,男孩子愛笑……」

  盛樂蕓更加不好意思了。

  盛樂鈺則很認真陪著盛樂誠傻笑,兄弟倆笑了半晌。

  誠哥兒漸漸有些睏了,就不耐煩了哼了幾聲,打著哈欠。

  東瑗把孩子給了乳娘,帶著盛樂鈺和盛樂蕓出了楨園。

  孩子們跟著乳娘回去,東瑗就回了靜攝院。

  盛樂蕓回到院子,她的乳娘戴媽媽趁著丫鬟們不在跟前,低聲對盛樂蕓道:「姐兒,你平日裡也是個聰明人,今日怎麼胡亂說話?媽媽嚇得一身汗。」

  盛樂蕓正準備收拾針線簸籮,等會兒和盛樂蕙一塊兒跟七嬸嬸學紮花,聽到戴媽媽這樣說,她把針線簸籮端在懷裡,不解問:「我……我說錯了什麼?」

  「你說誠哥兒和鈺哥兒小時候一樣啊」戴媽媽提醒道。

  盛樂蕓依舊狐惑。

  戴媽媽拉了她坐下,低聲道:「姐兒,你怎能說誠哥兒和鈺哥兒一樣?誠哥兒是奶奶生的,鈺哥兒是姨娘生的,就算一樣,也不能說啊況且,這怎能一樣啊?」

  盛樂蕓蹙眉,想了片刻才道:「……母親說他們是親兄弟啊。」

  戴媽媽歎氣:「當著人前,大奶奶自然要這樣說啊。可背地裡,還不知道怎麼不快呢。」

  盛樂蕓聽著,猛然站起身子,把手裡的針線簸籮摜在地上,怒道:「這也是錯,那也是錯,自從她進了門,樣樣都做不得。」

  說著,就伏在大引枕上哭了起來。

  戴媽媽慌了手腳,忙安慰她:「姐兒,姐兒,你別哭啊……」要是哭紅了眼睛,被夫人知道了,又要責罰乳娘了。

  盛樂蕓的哭聲把她的大丫鬟水仙和睡蓮都驚動了,兩人一齊進來。

  「怎麼了?」睡蓮上前拉盛樂蕓,「姑娘,姑娘怎麼哭了?」

  水仙則看著戴媽媽。

  盛樂蕓一邊哭,一邊把戴媽媽的話告訴了睡蓮。

  睡蓮勸著盛樂蕓,有些埋怨戴媽媽:「您也太小心。大奶奶進門快一年了,從未見她拿誰作法。我瞧著大奶奶是個心地善良的,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惱了姑娘。倒是媽媽,無辜惹得姑娘哭一場。」

  「還是我的不是?」戴媽媽很不高興,心裡窩著火兒。可睡蓮和水仙都是夫人賞給盛樂蕓的,到底不比院子裡其他小丫鬟,可以隨意打罵。

  睡蓮就冷哼了一聲,繼續哄著盛樂蕓。

  水仙則笑著把戴媽媽勸出去:「您老人家受累,歇著去吧,今日的事都在我們身上。睡蓮那蹄子愛說嘴,您別和她一般見識。」

  有了個台階,戴媽媽就順勢下了,回了耳房歇著。



第一百六十七章 人心

  盛樂蕓哭了好半天,她的兩個大丫鬟睡蓮和水仙一直在旁邊勸著,怎麼都停不下來。

  「姑娘,別再哭了。」睡蓮安撫著盛樂蕓的後背,柔聲勸她,「眼睛哭紅了,讓夫人知道,又該擔心姑娘了。」

  盛樂蕓抽抽噎噎:「我心裡難受。」

  從前她和盛樂鈺每日都要去陶姨娘和邵姨娘那裡,兩位姨娘笑臉相迎,拿出好吃的果子點心給他們。替他們做好看的衣裳鞋襪,紮漂亮的花兒。

  自從大奶奶進門,每每他們去了,陶姨娘就立刻把他們勸回去,不准他們再來。

  而邵姨娘一臉無奈站在旁邊,不敢多言。

  盛樂鈺年紀小,不懂這些。

  而盛樂蕓則滿心的難受。她很想念從前的光陰,那時邵姨娘總是甜甜看著她笑,她覺得很幸福。

  如今……

  娶了大奶奶,戴媽媽和陶姨娘就不停告訴她和盛樂鈺:她是小姐,鈺哥兒是少爺,姨娘只是妾,就是僕婦。倘若跟姨娘親近,就是往下走,大奶奶要不高興的。

  大奶奶不高興了,不能處罰她和鈺哥兒,卻能把姨娘們打一頓,甚至攆出去。

  總是和姨娘們親近,大奶奶也不喜歡她和鈺哥兒,將來對她和鈺哥兒不好。

  陶姨娘還勸她和鈺哥兒要好好孝順大奶奶,對大奶奶好,把大奶奶當成親娘般。

  怎麼可能?

  她和鈺哥兒又不是大奶奶生的。

  睡蓮見盛樂蕓越哭越凶,根本停不下來,耐性也沒了,衝著水仙叫嚷道:「我告訴夫人,把那個老貨攆了出去!無故惹得姑娘這樣傷心。」

  水仙忙捂她的嘴,狠狠打了她一下。

  戴媽媽可是這院子裡的管事媽媽。雖然睡蓮和水仙是夫人賞的,戴媽媽不敢輕待她們。可到底是在一個院子裡當差的,得罪了戴媽媽,誰也沒好處。

  睡蓮又心疼盛樂蕓,又氣戴媽媽,心裡五味雜陳,自己也跟著落了淚來。

  盛樂蕓哭累了,才停了下來。

  水仙和睡蓮忙端了水給她擦臉,重新挽了雙髻,抹了些茉莉雪膏,把淚痕遮掩住。

  盛樂蕓情緒很低落,愣愣坐在炕上。

  睡蓮和水仙在一旁陪著說笑。

  「姑娘,要不要去邵姨娘那裡坐坐?」睡蓮問。

  水仙恨得跺腳,這個睡蓮簡直不長心。姑娘剛剛哭,就是因為那些舊事,才停了,而睡蓮巴巴又提邵姨娘。

  果然,睡蓮話音一落,盛樂蕓眼眶又紅了。

  「不去了。」她聲音有些哽咽,「母親不喜歡。」

  水仙微微歎氣,瞪了睡蓮一眼。

  睡蓮見盛樂蕓這樣,心裡就憋著火兒,滿腹怨氣都在戴媽媽身上。她正想發作,卻見水仙衝她使眼色。

  她滿心的話,只得擱下。

  盛樂蕓心情不好,也懶得去學紮花,懨懨不樂的去了內室睡下。

  水仙和睡蓮又替她散髮,服侍她躺下,半晌見她睡熟了,兩人才出來,把盛樂蕓撒了滿地的針線簸籮撿起來。

  「我告訴夫人去。」睡蓮對水仙道,「你不覺得戴媽媽有時候說話雖然在理,實則是在挑撥姑娘和大奶奶的不和嗎?」

  水仙噓了一聲:「你要死了,這樣的話你也敢說。」

  睡蓮撇嘴,拉著水仙在東次間臨窗大炕上坐了,壓低聲音道:「你向來比我通透,這回卻不如我。我說給你聽:咱們世子爺房裡,從前沒了大奶奶,又說世子爺剋妻,門當戶對的人家不願嫁,低門低戶侯爺又不願娶,所以院裡都是陶姨娘管著。世子爺只有咱們姑娘這一個女兒,二房也只有蕙姐兒,所以咱們姑娘的吃穿用度,樣樣是比照蕙姐兒的。單單這一點,你瞧見不曾,夫人不曾輕待我們姑娘。」

  水仙微微頷首。

  蕙姐兒雖是奶奶生的,可二爺不得侯爺喜歡,身份上比世子爺差了一大截。因為這個,蕙姐兒就輸了蕓姐兒半截。

  雖說蕓姐兒是庶出的,卻是投身在世子爺房裡,將來就是正經的侯門小姐。

  而二爺不一定能掙到什麼官職,蕙姐兒也不知會是什麼前程。

  所以蕓姐兒樣樣不比蕙姐兒差。

  夫人愛孩子,家裡又只有這麼幾個姑娘少爺,向來就不分的。

  「咱們姑娘是世子爺的女兒,雖然是姨娘生的,卻也是尊貴的。」水仙道。

  「就是這話。」睡蓮道,「咱們姑娘在府裡樣樣過得如意,都過了十年。你細想:咱們姑娘夫人是喜歡的,世子爺也是喜歡的,且十歲了,這樣的舒心日子過了十年。你說,咱們姑娘還能在府裡留幾年?」

  「左不過四、五年。」水仙道,「十四、五歲,還不該出閣嗎?」

  睡蓮點頭:「你也知道,難道大奶奶不知嗎?她才進府,就算再看不慣咱們姑娘,也想著姑娘已經習慣了從前的種種,且過幾年就要出閣,她何苦為了這些小事就讓姑娘不痛快,讓世子爺和夫人不痛快?」

  水仙又是一愣。

  她倏然有種茅塞頓開的感覺。

  「忍著咱們姑娘,需要忍幾年?大奶奶就算不喜咱們姑娘,早早把姑娘嫁了,不就好了?何必姑娘說一句也惱,看看邵姨娘也惱?惱來惱去,把姑娘得罪了,世子爺和夫人也覺得她不是個仁慈之人,對大奶奶有什麼好處?她還沒有當家作主呢。」睡蓮繼續道,「所以我說,戴媽媽不知受了誰的意,當姑娘年紀小,不懂這些,總說些讓姑娘不痛快的話,明著是教姑娘敬重大奶奶,實則是讓姑娘恨上大奶奶。」

  水仙猛然有股子涼水灌頂的寒意。

  她錯愕看著睡蓮。

  這個脾氣暴躁、行事大大咧咧的睡蓮,居然把這件事想得這樣清楚明白。

  水仙自負有些心思,都被戴媽媽繞進去了,何況是那麼小又忠厚的盛樂蕓?

  「我們告訴夫人嗎?」水仙攥住了睡蓮的手。

  「我去說。」睡蓮豁然站起身子,恨道,「雖不知大奶奶到底是個怎樣的人,瞧著她溫柔和善,至少不傻。咱們沒見識的人都明白的理兒,難道大奶奶不明白?大奶奶要害咱們姑娘,對她丁點好處都沒有。分明就是有人不安好心,好好的日子不過,攪合得家裡不安靜。」

  水仙沉吟片刻,終於在睡蓮耳邊附耳幾句。

  睡蓮臉色更加不好看。

  「我現在就告訴夫人去!」她怒道。

  「睡蓮……」睡蓮走了出去,水仙才想起什麼,忙喊了她,附耳道,「我方才說的,你可別也說出來。這話不好當著夫人的面提。」

  睡蓮點頭:「我知道。你看好姑娘,我去去就回。」

  「等下。」水仙忍不住又拉她,「……要不,還是我去說你這性格,急了起來就口無遮掩了。」

  睡蓮道:「你去說?夫人要是蹙眉,你就嚇得不敢再往下說了,可能最後什麼都說不成。」

  水仙的性格穩重,甚至有些膽小,說話行事總是思前想後,心裡過上十遍八遍的;而睡蓮的性格跟她剛好相反,睡蓮急躁果決,卻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水仙只得放了手。

  睡蓮走後,她心裡越想越不安,一個人在東次間來回踱步。

  「水仙,睡蓮剛剛說的,都是真的嗎?」內室簾幕後面,倏然有個聲音問道。

  水仙嚇了一跳。

  盛樂蕓穿著中衣,赤著足,滿臉疑惑望著水仙。

  她根本沒有睡,水仙和睡蓮在外面小聲嘀咕,她聽到她們說姑娘,就偷偷起身,在簾後聽著。

  而睡蓮和水仙只是防備外面有人進來,沒有根本留意內室睡著的盛樂蕓。

  水仙臉色微變,看到盛樂蕓赤足,忙道:「姑娘,您快些上床躺著,小心著了涼。」

  盛樂蕓點頭,水仙就帶著她進了內室。

  她坐在床上,拉著水仙的手不放:「睡蓮說的話,很有道理,你是不是也這樣覺得?」

  水仙笑容就有些躊躇為難,不知該不該告訴盛樂蕓。

  「你剛剛偷偷跟睡蓮說話,是不是在說戴媽媽吃醉酒誤事的兒子,被祖父攆了出去,然後去了陶姨娘哥哥的鋪子做事?」盛樂蕓水靈清湛的眼睛望著水仙。

  戴媽媽第二子很不爭氣,是個吃酒如命之徒。

  去年五月裡,戴媽媽的兒子喝醉撒酒瘋,被侯爺知道了,要拿住打死。

  夫人念著戴媽媽是盛樂蕓的乳娘,死死勸住,侯爺才放過了戴媽媽的第二子。

  因他貪酒,又沒個手藝功夫,尋不到事做,每日在家好吃懶做,偷錢打酒賭牌。戴媽媽為此憂心忡忡。後來陶姨娘見戴媽媽有心事,就問她到底怎麼了。

  戴媽媽如實告訴了陶姨娘。

  陶姨娘的哥哥有間胭脂鋪子,剛剛開業不久,正在招夥計,就問戴媽媽可願意讓她兒子去鋪子裡做事。

  一般鋪子裡招夥計,需要按契約,十年才能出來。頭三年沒有工錢,鋪子裡管吃管住,後面的工錢也是少得可憐。

  去做夥計的,要麼是家裡的家奴,要麼就是極其下賤人家的。

  戴媽媽自是不願意兒子去做夥計。

  而陶姨娘哥哥的鋪子,不僅不要契約,頭一年就給工錢,一兩銀子一個月,年底還有些好處。

  跟在盛府一樣。

  戴媽媽豈有不喜歡的?

  因為這件事,戴媽媽對陶姨娘感恩戴德,也漸漸跟陶姨娘熟絡起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3:52 PM

第一百六十八章 巧妙

  看著盛樂蕓的眼裡有了懷疑,水仙嚇住了,也不敢承認了,笑道:「我何曾說過這話?姑娘多心了。」

  其實她對睡蓮說的,就是盛樂蕓方才提的那件事。

  戴媽媽因為她兒子的事,對陶姨娘很好,這也是事實。

  從前陶姨娘對她們院子裡的人不好不壞,對盛樂蕓也算溫和可親。自從大奶奶進門後,陶姨娘好似對戴媽媽一時間就親熱起來。

  倘若是從前,陶姨娘大概不會把這麼好的事,讓給戴媽媽的兒子。

  誰都知道戴媽媽那個兒子,就是個二混子。

  讓他去鋪子裡做事,還給了那麼高的工錢,不是白送的嗎?分明就是用來討好戴媽媽的。

  盛樂蕓聽到水仙否認,也沒有追究。她垂了頭,默默坐著不說話。

  她剛剛看到睡蓮去告訴盛夫人,卻沒有攔著睡蓮。在她心裡,是不是也像水仙一樣,把睡蓮的話聽了進去?

  看著她沮喪又無奈的模樣,水仙有些心疼。

  她們姑娘雖然不夠機敏聰慧,卻很善良,從未有過害人之念。倏然讓盛樂蕓覺得身邊好人壞人莫辨,甚至自己錯把仇人當恩人,她肯定會很難過。

  水仙拉了盛樂蕓的手,正要安慰她一句,盛樂蕓卻反握了水仙的手,眼裡有淚:「水仙,母親是個好人,是不是?」

  水仙連忙點頭,笑道:「姑娘別哭,大奶奶是個好人。」

  「陶姨娘也是好人,對不對?」盛樂蕓期盼望著水仙。

  水仙也點頭:「陶姨娘也是好人,她對姑娘也好。」

  盛樂蕓的眼淚就落了下來,甩開水仙的手:「你們總哄我!睡蓮才是真心對我,只有她說實話。你明明懷疑陶姨娘,卻不肯說。你出去,我不要你服侍。」

  水仙惶恐站起身,給盛樂蕓跪下:「大小姐,奴婢錯了。」

  盛樂蕓不理她,翻身上床,放下幔帳躺著,被子緊緊裹在身上,把自己包裹住。

  好半天,盛樂蕓微微側頭,看見水仙依舊跪著。想起她素日來的體貼,盛樂蕓心裡終究不落忍,掀開幔帳一角,道:「你起來。」

  水仙跪得腳有些麻,忙道了謝,緩慢站起來。

  「你出去做事吧,我睡會兒。」盛樂蕓又放下幔帳,側身躺了。

  水仙揉了揉有些酸的膝蓋,退了出去。

  睡蓮去了元陽閣,正好看到香櫞和香薷帶著幾個屋裡服侍的大小丫鬟從正屋出來,都站在簷廊裡。

  正屋的大門虛掩著。

  她忙上前,給她們一一行禮,喊了姐姐。

  她從前也是元陽閣的二等丫鬟,而後盛夫人想著見她和水仙有些主張,就把她們倆撥去服侍盛樂蕓。

  「可是有事?」香櫞笑著問她。

  睡蓮忙笑:「有些話回稟夫人……」

  香櫞笑笑,不再多問,請了她去一旁的耳房坐,給她端了杯茶:「先坐會兒,世子爺和三爺正在夫人跟前說話呢。」

  睡蓮道了謝,和香櫞坐在耳房閒話。

  而正屋東次間裡,盛夫人坐在炕上,盛修頤和盛修沐兄弟也是剛剛進門。

  康媽媽在外間服侍。

  盛夫人冷著臉,任由他們兄弟行禮,就是不言語。

  盛修頤和盛修沐心中都有數,兩人作了揖,恭敬垂手立在。

  盛夫人獨坐,倏然就抽噎起來,眼角濕了。

  盛修頤和盛修沐愣住,兩人忙一左一右簇擁著盛夫人,低聲喊著娘,勸盛夫人莫要傷心。

  盛夫人則狠狠甩開盛修沐的手。

  盛修沐明白過來,忙下了炕,跪在盛夫人腳邊:「娘,孩兒做錯了事,您打罵孩兒,孩兒無怨。您別氣傷了身子。」

  盛修頤也跟著勸:「娘,您要打要罵,我幫著您。您別傷心了。您這樣難過,我和沐哥兒罪該萬死了。」

  盛夫人深深歎了口氣,掏出帕子摸了淚。

  見盛修沐跪在冰涼地上,心裡雖對他恨得緊,卻也捨不得。她哭了出來,好受了些,氣也減了一半,對盛修沐道:「起來吧。」

  盛修沐聽到盛夫人的聲音雖然冷,卻不是反話,順勢起身,坐在盛夫人身邊,討好盛夫人。

  盛夫人推他,語氣有些厲:「坐到椅子上去。」

  盛修沐無法,只得起身坐到炕沿一排的太師椅上。

  盛夫人回頭看了眼盛修沐。已經二十歲的幼子,那麼小的孩子長成今日玉樹臨風的翩翩俊公子,彷彿是轉眼間。她記憶裡,孩子總是那麼小,在她膝下環繞,可不經意間,他們都快要為人父、為人夫,是頂起家庭的主心骨。

  她又是歎氣。

  想著盛修沐和秦奕的事,心裡對這兩個孩子都失望透了。

  秦奕畢竟是個孤女,寄養在盛府。哪怕吃穿用度跟侯門小姐無疑,可出門交際,有些勢力的人家就會輕待她。

  她終究不是侯門小姐,名不正言不順。

  她為了自己的前程憂心、謀劃,甚至利用他人,盛夫人雖然覺得心寒,雖然覺得自己看錯了秦奕,可冷靜下來,卻也是能體諒她。

  說到底,她不過是爭上游而已。

  女子不能報效家國,不能封王拜相,不能讀書入仕,想要好的前程,想要改了命運,無非就是靠婚姻。

  可男人不同。

  對盛修沐,盛夫人則是滿腔的怒氣,始終無法體諒。

  「沐哥兒,你告訴娘,你心裡是怎麼樣想奕姐兒的?」盛夫人聲音有些怨,定定看著幼子,「你將來要娶妻納妾,你是打算如何安置奕姐兒的?」

  盛修沐錯愕看著母親。

  只見母親那慈祥的眸子充滿了懷疑與失望,他心頭一跳,又看向哥哥,似乎在求哥哥幫著說話。

  盛修頤沒有理他。

  盛夫人厲聲道:「你不要看你大哥,你自己說」

  盛修沐就忙站起身,卻又不知如何啟齒。

  盛夫人不說話,等著盛修沐。

  「娘,孩兒錯了。」最終,盛修沐只是說了這句。他知道母親為何生氣,自然不敢說真話的。可更加不敢再在母親氣頭上撒謊狡辯。

  盛夫人無奈擺手:「你出去吧。」

  盛修沐站著不動,哀求看向母親。

  盛夫人則不看他。

  盛修頤只得道:「沐哥兒,你下午不用當值嗎?你出去吧,娘這裡還有我陪著呢。」

  盛修沐只得行了禮,從元陽閣退了出去。

  盛夫人心裡一陣酸楚。

  她對盛修頤道:「沐哥兒長大了……」語氣裡滿是悵然。

  盛修頤陪著笑,安慰盛夫人:「再不長大,娘也該著急了。沐哥兒算是好的,雍寧伯府的二少爺,眠花宿柳,公然在外頭養小。他們家夫人說他一句,當面就頂撞他娘親。咱們沐哥兒至少不荒唐……」

  盛夫人不由一笑。

  和別人家的孩子相比,盛家幾個孩子的確是難得的乖和孝順,從來不在外頭惹是生非,也不敢忤逆父母。

  比起那些紈絝子弟,盛修頤和盛修沐叫人省心。

  盛修頤見她能聽得進去,又說了幾家和盛修沐年紀相當的公子的醜事給盛夫人聽。

  有些盛夫人都不知道,漸漸就聽住了。

  有了對比,盛修沐對秦奕的薄情真真算不得什麼,盛夫人心裡堵著的一口氣,也漸漸散了。

  「說了半晌的話,喝口茶吧,娘?」盛修頤見盛夫人情緒漸漸好轉,笑著問她。

  盛夫人說好,喊了康媽媽,讓小丫鬟煮茶進來。

  康媽媽在簾外答應著。

  小丫鬟端了茶,盛夫人的心情也好了一半,臉上有了笑。

  香櫞輕聲道:「夫人,大小姐身邊的睡蓮來了半日,說有話回稟夫人。」

  盛夫人讓喊了進來。

  睡蓮給盛夫人請安。

  盛夫人問她什麼事。

  睡蓮就把戴媽媽如何惹得大小姐哭,一五一十告訴了盛夫人;又把戴媽媽經常這樣告訴大小姐,惹得大小姐不快,一併說了。她見盛夫人臉色還好,索性把自己猜想的那些話,一同告訴了。

  盛夫人聽著,就看了眼盛修頤。

  盛修頤神色如常,不見一絲不快。

  盛夫人就對睡蓮笑道:「好孩子,難為你這樣懂事,你先回去服侍大小姐,我心裡有數。」

  睡蓮道是。

  「這丫頭,嘴快,心思也轉的快。」盛夫人對盛修頤說睡蓮,「是個難得的明白人。」

  盛修頤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沒有接話,只是笑了笑。

  「你也去吧,今日不用去衙門?」盛夫人問。

  盛修頤笑道:「不用。娘,您歇著,我先回去了。」

  盛夫人笑著說好。

  等盛修頤一走,盛夫人就喊了康媽媽來,蹙眉把睡蓮那番話,告訴了康媽媽,又道:「……教姐兒嚴守本分,是做乳娘的職責。可睡蓮說的也在理,拿著小事大做文章,的確有挑撥之嫌。這應該如何是好?」

  向來晚娘與孩子們關係微妙,很容易挑撥。

  康媽媽也為難:「……睡蓮說得在理,可戴媽媽也沒有做錯。倘若就這事責罰戴媽媽,以後誰還敢管小姐?小姐規矩不用學了嗎?」

  盛夫人眉頭深鎖:「你說得對。但是要是放任不管,那戴媽媽若真的存了壞心,有意而為,不是把好好的姑娘教壞了嗎?」

  康媽媽一時間也不能想到好的法子。

  兩人最後感歎:假如真是像睡蓮所言,戴媽媽是故意挑撥,那麼背後使計的那個人,真是用心歹毒又巧妙。



第一百六十九章 處置

  盛修頤沒有回靜攝院,去了外院。

  晚上回到內院,依舊先給盛夫人請安,才回去。

  路過楨園時,準備進去看看誠哥兒,管事的夏媽媽說誠哥兒被大奶奶抱到靜攝院去了。

  盛修頤就轉身去了靜攝院。

  快到院門口的時候,想起什麼,折身去了姨娘們的院子。

  初夏的夜風溫柔和煦,邵紫檀和陶姨娘正在院中籐架下坐著說話兒,旁邊放了兩盞明角燈,光線幽淡。

  幾個丫鬟在一旁服侍。

  陶姨娘眼尖,先看到盛修頤進來,連忙起身。邵紫檀看到她驚訝起身,順著她的目光望過來,這才瞧見盛修頤。

  幾個人忙給他行禮。

  盛修頤讓她們免禮,進了陶姨娘的屋子。

  陶姨娘一愣。

  邵紫檀笑了笑,辭了陶姨娘,自己帶著丫鬟芝蘭回了屋。

  陶姨娘也連忙跟著進了屋,吩咐丫鬟忙給盛修頤倒茶、上茶點。

  盛修頤坐在臨窗大炕上,對陶姨娘道:「你過來坐,不用倒茶,我只是過來說幾句話。」

  陶姨娘歡喜的心微沉。

  她笑笑道是,坐在盛修頤身邊的炕上,笑著問:「世子爺有何吩咐?」

  「沒有吩咐,上次你不是說偶爾夜裡睡不踏實,如今可好了些?」盛修頤表情一貫清冷,淡淡問她。

  陶姨娘心頭一暖,原來還記掛著她。一直不過來,是因為這個月還沒有到她的日子吧?

  「已經好多了。」陶姨娘甜甜笑道,「多謝世子爺掛念。」

  「這就好。」盛修頤道,「平日裡想得太多,夜裡容易睡不踏實。如今不比從前。從前咱們房裡沒有大奶奶,凡事勞你,都是你操心。現在有了大奶奶,你倘若還是憂心這樣、憂心那樣,豈不是自己難受?好生養著,年紀輕輕睡不踏實,非福祿之相。」

  陶姨娘心頭猛然一震,她捏住帕子的手緊緊攥了下。

  她心裡尚未轉過彎,尚未想明白盛修頤這番話的用意,盛修頤又道:「大奶奶性格和軟,為人又忠厚。你倘若哪裡不好,想要請醫吃藥,只管去告訴大奶奶,不用怕。我也是衙門裡事忙,忘了和大奶奶說你睡不好,明日讓大奶奶替你請個太醫瞧瞧?」

  陶姨娘心中大驚,忙道:「賤妾已經無礙了,不用勞煩大奶奶的。」

  盛修頤沉吟須臾。

  陶姨娘心裡則七上八下,甚至不敢走神去想到底出了何事,世子爺說這番話到底何意。

  他沉默片刻,道:「既然無礙,以後要好生調養。哪裡不舒服,有什麼為難事,若院裡的丫鬟婆子們都不知道,問問大奶奶也無妨。她出身高門,又是書香門第,自幼見多識廣,心胸又寬闊,不會因為小事和你計較。你莫要自己忍著,也莫要多心……」

  好似是句句在關心她。

  可聽在陶姨娘耳裡,滋味百怪。

  陶姨娘忙道是,心胸卻有陣陣氣悶。

  彷彿一口氣提不上來。

  「上次不是和你說過,我不喜歡你總是妄自菲薄?」盛修頤聲音柔了一分,「安分守己原是沒錯,太過頭了也不好。對了,蕓姐兒的乳娘戴媽媽,你跟她可相熟?」

  陶姨娘腦袋嗡了一下,唇色瞬間白了。

  她終於明白盛修頤想說什麼了。

  也聽得出他的話句句看似關心,實則敲打她。

  她的心猛然就亂了。

  「她……她兒子被侯爺趕了出去……我哥哥的鋪子正好缺了夥計,她想讓她兒子去我哥哥鋪子裡做事……」陶姨娘腦子飛快轉著,「她拿著好些東西求到我跟前。因是姐兒的乳娘,我總得看著姐兒幾分,就……世子爺,可有不妥?」

  盛修頤表情微靜。

  他好半晌都沒有接話。

  陶姨娘快速睃了他一眼,卻發覺他臉色沉了下去。

  「跪下!」盛修頤聲音不高不低,卻透出蝕骨的寒。

  陶姨娘對這一變故很意外,可一句「跪下」,讓她魂魄都要飛散了,渾身無力跪了下去。

  「世子爺……」她哭了出來,「賤妾無知……賤妾明日就告訴哥哥,讓辭了戴媽媽的兒子。」

  「你的確無知。」盛修頤冷冷道,「你說,是戴媽媽求你,讓她兒子到你哥哥鋪子裡做夥計的?」

  陶姨娘滿眼是淚,忙不迭點頭,哭道:「是…是……」心卻怎麼都靜不下來,身子微顫。

  「你可敢當面對質?」盛修頤問她,「我叫人喊了戴媽媽,倘若你有一句不實,你可知後果?」

  陶姨娘後背有涼意陣陣襲來,她身子顫抖得厲害。

  她似乎隱約明白這次盛修頤發火的緣由是什麼了。

  「你倘若滿口胡言,欺瞞我,你可知道後果?我再問你,可是戴媽媽求你讓她兒子到你哥哥的鋪子裡的?」盛修頤聲音清冷裡帶了凜冽怒意。

  陶姨娘心裡的防備已經被他的氣勢擊垮,頭磕在地上,嗚嗚哭道:「不是……是賤妾找了戴媽媽……賤妾只是見她悶悶不樂,怕她心情不好,委屈了姐兒,才……」

  「有勞你費心。」盛修頤冷冷道,「姐兒的事,也是你能做主的嗎?你可有將大奶奶放在眼裡?」

  陶姨娘不停磕頭,說她錯了。

  額前已經青紫,快要磕破了。

  簾外服侍的丫鬟們只聽到陶姨娘哭,卻沒有聽到盛修頤發火,還以為盛修頤是在哄陶姨娘。

  「我一開始問你,你為何撒謊?」盛修頤又詰問,「你既是為了姐兒著想,難道我還怪你?你為何一開始撒謊,非要我說當面對峙,才肯說實話?」

  陶姨娘已經被他問得無言以對,心裡只是在盤算如何才能讓他對自己的處罰輕一些。

  她哭得梨花帶雨,起身抱住盛修頤的腿,嗚咽道:「賤妾無知……世子爺,您看在二少爺的份上,原諒賤妾這回,妾再也不敢自作主張,再也不敢僭越。」

  盛修頤深吸了一口氣。

  還是存了一份僥倖,到了這個份上,還是不肯說實話。

  他對陶姨娘那點心疼,似乎被她這件事給消磨殆盡了。

  他靜靜坐著,任由她抱著自己的腿,哭得哽咽難語。

  半晌,他才道:「我並不曾怪你僭越去關心蕓姐兒,我只怪你行事齷齪。」

  陶姨娘聽到耳裡,宛如把悶雷打中,放開了盛修頤的腿,抬眸看著他。

  淚眼婆娑中,依舊是那個男人,表情清淡,只是眉頭微蹙,眼梢上揚,顯示他正在生氣。

  行事齷齪……

  陶姨娘好半晌才回神,淚如雨下:「妾冤枉,妾一直安分守己,不曾做過任何出格之事,求世子爺明察……賤妾冤枉……」

  她整個人已經匍匐在盛修頤腳邊。

  「冤枉?」盛修頤聲音裡帶著幾個傷感的幽歎,「你難道不是做賊心虛?我只問了你一句蕓姐兒的乳娘,你若是心地光明磊落,真心關心蕓姐兒才讓她乳娘的兒子去你哥哥的鋪子做事,我豈有不高興的?你難道不知,我自會高興嗎?我既然會高興,你又為何不敢說實話?你一再編謊話。到了被我識破,還要說什麼僭越、自作主張來混淆視聽,我難道是惱你僭越?

  「你讓戴媽媽做了什麼,你心裡清楚得很。我一問戴媽媽,你就慌了神,滿口前言不搭後語,說什麼戴媽媽求你讓她兒子去鋪子裡做夥計。你可知做夥計的,都是低等營生,戴媽媽再不堪,也斷乎不會替兒子求這樣一樁差事。

  「關在內宅,什麼都不懂,還妄圖欺瞞我。你想要什麼,陶氏?」

  他每一句話,都是輕聲道出,沒有感情,更加沒有憤怒,卻似利箭,一根根插在陶姨娘的心口。

  陶姨娘已經軟在地上,再也不敢狡辯一句。

  盛修頤起身,扶起了她,讓她坐到炕上,低聲道:「別哭,你哭成這樣,被人聽到,可就什麼都沒有了。」

  陶姨娘立馬咬住唇瓣,變成了嗚嗚的低聲哭泣。

  她看著盛修頤,明明沒有怒意的臉,為何讓她嚇得這般魂飛魄散?

  「我跟大奶奶說,你夜裡睡不好,只怕是府裡濕氣重,體寒病弱,送你去莊子上靜養些日子……」盛修頤扶著她的胳膊,輕聲對她道。

  語氣輕柔得似喃喃情話。

  陶姨娘回神,奮力抓住盛修頤的手,想要哭。

  盛修頤已道:「你若是喊了出來,被院子裡其他人聽到,你去莊子上的事就會有閒言碎語。以後鈺哥兒在府裡怎麼做人?」

  陶姨娘一口氣又堵了回去。

  她淚水磅礡,祈求望著盛修頤,卻不敢開口,不敢求饒,只是拼命咬住唇瓣,不讓自己出聲,緊緊攥住了他的胳膊不放。

  「好好歇著。」盛修頤一用力,她手腕一陣酸麻,不由自主鬆開了手,「養些日子,病好了就回來。明日去給大奶奶辭行,好好說話,別哭得驚動了大奶奶。若是驚了大奶奶,回得來、回不來就另說了。要是回不來,鈺哥兒定是要難受的。可明白我的意思?」

  陶姨娘的唇瓣已經咬出了血絲。

  她幽怨又妒恨的目光看著盛修頤,一字一句道:「你好狠心。」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3:54 PM

本帖最後由 domotoika 於 2013-5-11 07:57 PM 編輯

第一百七十章 反應(1)

  盛修頤和陶姨娘一番對話,小院裡無人知曉。

  就是陶姨娘幾個服侍的丫鬟,也只聽到她們姨娘低低哭聲和世子爺一貫如常的清冷說話聲音。

  她們還當陶姨娘在跟世子爺撒嬌。

  盛修頤走出去的時候,臉色依舊,面容絲毫不改。

  他回到靜攝院,看到東瑗抱著誠哥兒,一屋子服侍的人臉上都帶著淡淡笑意,氣氛很是融洽溫馨。

  看到他回來,大家亦不曾擺起懼怕臉孔。

  東瑗和丫鬟們紛紛行禮請安,盛修頤微微頷首,去了淨房梳洗、更衣。

  東瑗雖然嫁進府裡整整一年,盛修頤在家的日子前後卻不到三個月。短暫的時間裡,他對東瑗和她的丫鬟、婆子們都很滿意。

  特別是東瑗身邊幾個大丫鬟,她們既有規矩,做事盡心,卻又並不是一副膽怯畏懼姿態,甚至偶爾還能說笑幾句。

  他每次回到院子,丫鬟們迎接他的時候,雖有恭敬,卻無害怕,跟從前靜攝院的丫鬟們不同。

  從前他院子的丫鬟,看到他跟看到閻羅王似的。

  他很喜歡現在這種感覺……

  彷彿是兒時在徽州老家一樣,像個家。

  更衣出來,屋裡服侍的人已經出去了一半,只剩下羅媽媽、薔薇、橘紅和乳娘喬媽媽在跟前。

  盛修頤接過誠哥兒,抱著逗他笑。

  誠哥兒很給面子裂開嘴笑了起來。

  盛修頤看著兒子笑得皺在一起的小臉,瞇成一條縫的眼睛,心裡似有羽睫輕輕扇過。

  「誠哥兒的胎髮怎麼還不剃?」盛修頤看著兒子依舊一頭烏發濃密的頭發,就問東瑗。

  孩子滿月是要落胎髮的。

  乳娘喬媽媽不安看了眼東瑗。

  誠哥兒是四月初一滿月,可那日忌理髮,所以沒有給他落胎髮。四月初三是個好日子,原本盛夫人是要安排人過來給誠哥兒落髮的,東瑗卻拒絕了。

  「是我不讓的。」東瑗笑著對盛修頤道,「我和娘說,我夢見誠哥兒落了胎髮,健健康康在我跟前,模樣可愛極了。夢都是相反的,娘就說挨到四月二十,再給誠哥兒落髮。」

  盛修頤深深看了眼東瑗。

  誠哥兒有些睏了,盛修頤才把孩子給了乳娘抱回楨園。

  「怎麼不給誠哥兒落胎髮,可是有什麼講究?」夜裡歇下,盛修頤在東瑗耳邊輕聲問道。

  東瑗也不打算瞞他,笑道:「你知道人為何一生下來就有頭髮?」

  盛修頤笑:「你有高見?」

  東瑗笑起來:「並無高見。不過世間萬物,總是應時而生。孩子出生就有了胎髮,因為孩子肌膚嬌嫩,身子柔軟,髒東西容易進入身體裡,胎髮就是最好的帽子,護住他的頭……」

  盛修頤聽著,哈哈大笑。

  東瑗很洩氣。

  「無稽之談。」他笑著捏她的鼻子,卻也並不在意,道,「既然你和娘已經說好,四月二十日定要給他落髮。早早落了胎髮,才能有一頭濃密的頭髮,可知道?」

  語氣似長輩包容小孩子無傷大雅的頑皮一樣。

  東瑗想,是因為誠哥兒出生頭髮就濃密烏黑,盛修頤才能允許她將孩子落髮之事推遲二十天吧?

  可東瑗明明記得,後世的時候,有小孩子的同事說過,小孩子脫胎髮至少要五十天,一百日最好,否則失去了天然的保護,對孩子頭皮不好。

  古人卻講究滿月落髮。

  一百日她是不指望的,已經推遲了二十天,她算是比較滿意的。

  她輕輕嗯了一聲。

  盛修頤頓了頓,又道:「阿瑗,有件事和你說。上次我去陶氏的院子,她說她身子重,夜裡睡不踏實,怕是府裡水池太多,她中了些濕氣……」

  東瑗眉頭不禁蹙了蹙。

  盛京的四月並不算濕漉,盛昌侯府幾處小池塘就說中了濕氣,太牽強。

  她心念未轉,就聽到盛修頤繼續道:「……內濕不好用藥,需得慢慢調養。我最近也忙,忘了這件事,心裡一直想著抽空去看看。方才去了她的屋子,她說越發重了。我已經吩咐下去,明日安排她去河北那邊的莊子上住幾個月……」

  東瑗微愣。

  她沉思片刻,推開盛修頤的手,坐了起來。

  盛修頤也頓了一下,笑著半支起身子,問她:「怎麼了?」

  東瑗聲音靜而沉穩,問:「天和,陶姨娘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盛修頤一頓,也緩緩起身。

  「你別騙我,家裡的姨娘送到莊子上去,旁人定會有不好的猜測。陶姨娘是個謹慎小心的人,她就算真的病重,也不會提這話她出去了,自有流言蜚語,鈺哥兒怎麼辦?哪怕她不替自己想,也會為了鈺哥兒忍著。」東瑗回眸,靜靜看著盛修頤,「況且府裡才幾個池塘?因這樣就中了濕氣,也太滑稽。陶姨娘不是這樣恃寵而驕的人。」

  盛修頤看著她。

  陰晦光線中,她的面容看不清楚,可字字清澈如大珠小珠落玉盤,打在盛修頤的心頭。

  他遽然覺得自己多事了。

  阿瑗不是他的母親。

  她比他的母親聰明、敏銳,並不是個會被人欺負的女子。她對待下人和孩子溫柔,平日裡文靜嫻雅,卻不是個懦弱的人。

  他想著替她擋了不愉快的事,卻忘了他的阿瑗是個敢弒君的女子。

  她骨子裡,並不曾對誰懼怕。她柔婉可親,卻將滿院子的人看的清楚,心中早已有數,不會著了誰的道兒。

  他的母親盛夫人是個糯軟善良的人,而阿瑗卻是個外柔內剛、見識過人的女子。

  他想著護她,卻只會讓她更加擔心。

  她這樣一番話,不僅僅合情合理,甚至把人性看得那麼清晰。對陶姨娘,阿瑗了如指掌。

  盛修頤的唇瓣有了個淺淺的弧度。

  「躺下,別受了涼。」盛修頤抱著東瑗,把她拉到被子裡,兩人合蓋一床被子,他摟住東瑗的腰,輕輕吻了吻她的面頰。

  東瑗順勢躺在他懷裡,靜靜等著後文。

  盛修頤就把今日睡蓮告狀的事,一一說給東瑗聽。說到陶姨娘收買戴媽媽的時候,盛修頤語氣裡有了些扼腕。

  他也覺得陶姨娘的計謀很巧妙,這樣聰明,卻不用在正途,叫人不由替她可惜。

  所以他方才去陶氏的院子,先說讓她不要多想事,把一切交給東瑗,而後句句在暗示陶姨娘他心中有數,對她敲打,先把她心裡的防線踩踏了。

  讓陶姨娘以為他早已掌握了具體的證據,甚至有了戴媽媽的口供。

  陶姨娘心裡的防備被盛修頤推倒,心先亂了,才會有後面的胡編亂造,漏洞百出。

  盛修頤最擅長攻心。

  想要打倒一個人,先摧毀了他的心,而後就是甕中捉鱉。

  「……鈺哥兒還在府裡。孩子年紀小,倘若把她送去家廟,將來對鈺哥兒不好。」盛修頤又道,「讓她去莊子裡靜養半年,反省反省,倘若改過自新,再接回來。你不用替她說情。」

  東瑗半晌沒有說話,而後才歎氣道:「其實我心裡也納悶,我進門的時候,蕓姐兒對我還好,而後卻慢慢和我生疏起來。我想著自己像她那麼大的時候,也是情緒多變,就沒有深想。也不好常去她那裡走動。一則我懷著誠哥兒,自己精力也不濟;二則人言可畏,好心的,說我這個後娘是關心蕓姐兒;若存了壞心,還以為我在打什麼壞主意。原來是有這麼一遭……」

  她頓了頓,又道:「聽說從前這院子裡是她幫襯著做主。如今我來了,她怕是想不通徹。出去散散心也好。」

  盛修頤微訝,笑了起來。

  她一句話就點出了陶姨娘這般行事的根本。

  她看待某件事,原來是如此的清楚明白。

  就這樣,陶姨娘出去的事,就算說定了。

  次日早晨去請安,盛修頤又把這件事告訴了盛夫人。

  盛夫人錯愕半晌。她想起昨日睡蓮說話時盛修頤那漠不關心的表情,還以為他心裡不以為然呢。

  哪裡知道,轉身直接就懷疑到陶姨娘身上,還把人給攆了出去。

  盛夫人心裡也擔心真的是有人搞鬼,寧可錯殺,也不能姑息。她自己是沒有很好的法子妥善處理,正犯愁呢。

  盛修頤來這麼一招,盛夫人樂得省力氣,就念了句阿彌陀佛:「陶姨娘生的單薄,咱們府裡濕氣的確重。既然你們夫妻恩典她,就送出去吧。」

  她以為東瑗不知情,所以後面的話也沒說。

  盛修頤道是。

  請安後,東瑗回了內院,盛修頤去了外院,安排今日送陶姨娘走的馬車和隨從。

  巳初,陶姨娘穿著嶄新的藕荷色繡雙蝶戲花褙子,豆綠色八福襴裙,頭上戴著兩支嵌紅寶石金簪。她的丫鬟荷香也穿著簇新的衣裳,拎著包袱,跟在陶姨娘身後。

  陶姨娘不見了往日的明豔嫵媚,臉色煞白,眼底有深深瘀痕的,眼皮浮腫,似哭了一夜。

  薔薇、橘紅和羅媽媽,還有一群服侍的丫鬟們都不知道何事。見陶姨娘這樣憔悴,又是穿戴一新,還拎著包袱,像是要出門,都莫名其妙。

  陶姨娘跪下給東瑗磕頭,眼淚不由自主湧了上來:「姐姐……」

  她泣不成聲。



第一百七十一章 反應(2)

  陶姨娘這麼一跪,哭得傷心,屋裡服侍的丫鬟們都很聰穎,不等薔薇暗示,就退了出去。

  薔薇和橘紅年輕,怕陶姨娘在她們跟前抹不開,也退了出去,只留羅媽媽在東瑗跟前服侍。

  東瑗這才開口,對陶姨娘的丫鬟荷香道:「快扶你們姨娘起來……」

  陶姨娘的頭磕在地上,就是不起身。

  她重重給東瑗磕了三個響頭後,才抬起頭看東瑗,淚水磅礡,整個人虛弱得可憐,瞧著心生憐惜。

  她才二十三、四歲吧?

  在東瑗曾經生活的年代,她可能是剛剛大學畢業的女孩子,正是人生如花盛綻的美好年華。而在這個年代,她已經是六歲孩子的母親。

  她跪在地上,挪動膝蓋向前,跪在東瑗腳邊,哭道:「姐姐,我身子骨不好。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痊癒回來。二少爺最是聽話孝順,求姐姐替妹妹看待一二,妹妹給姐姐磕頭。」

  捨不下鈺哥兒是真心的,卻也不是她哭成這樣的原因吧?

  她在等東瑗給她一個答案。

  她說,此去不知歸期……

  她很聰明,清楚自己不是被送去家廟,而是莊子,她有被接回來的那天。可遙遙無期的等待,會讓她痛苦不堪。她想知道盛修頤是否向東瑗透露過,何時接她回來。

  所以她說著說鈺哥兒,想用鈺哥兒來打動東瑗。

  「別哭了。」東瑗卻溫和而笑,「世子爺昨夜告訴了我,你身子骨不好,爺體諒你,送你出去修養。你如今哭得這樣厲害,旁人瞧在眼裡,會道出是非的……你知道,府裡的下人們總是說三道四,要是傳到鈺哥兒耳裡……」

  陶姨娘身子一震,她的眼淚再也流不出來。

  薛氏知道,她知道陶姨娘為何被送走。

  因為她說了盛修頤一模一樣的話:別叫人看出端倪,否則謠言對盛樂鈺不好。這話昨晚盛修頤就說過。

  肯定是盛修頤告訴薛氏的。

  陶姨娘拿盛樂鈺做藉口逼問東瑗歸期,東瑗就拿盛樂鈺回擊她。

  「快起身。」東瑗看了眼羅媽媽,讓羅媽媽和荷香一起,攙扶起陶姨娘。

  這次,陶姨娘沒有再掙扎,順勢站起了身子。

  「原先你們姊妹都在我跟前,大家一處,每日熱熱鬧鬧的。如今你要去莊子上,我心裡也是不忍的。」東瑗歎氣道,「可留著你在府裡,濕氣太重,對你也不好。我只能忍著,同意你出去……」

  她的語氣,好似從前和姨娘們姊妹情深,感情有多麼好似的。

  可東瑗進府這些日子,對姨娘們雖不打壓,卻也冷淡得很,還不如對自己身邊的丫鬟們親切。

  原來她也會做戲……

  陶姨娘心頭又是一跳。

  為何到了這一步,她才發現府裡的人藏龍臥虎,並沒有人比她笨。

  至少薛氏不比她笨。

  她從前真的小看了薛氏,還以為她只是個自恃美貌拉攏盛修頤心的嬌滴滴的貴族小姐。

  如今看著東瑗這番虛假卻聲情並茂的做派,陶姨娘對自己從前的大意與輕舉妄動悔恨不已。

  再給她一次機會,她絕對不會如此輕敵。

  她垂首,咬了咬唇。

  「俗話說,千里打廠棚,天下沒有不散之筵席。」東瑗又感歎道,「況且你又不是不回來。世子爺說,濕毒不能用藥,要慢慢調養。雖說調養很慢,但只要你身上的病好了,心裡明白過來,自然會接你回府。」

  陶姨娘猛然抬頭,看了眼東瑗。

  這話是在回答她方才的問句嗎?

  薛氏的話,是不是在警告她:要等她想明白,等她徹底沒有了歪念,才會接她回府?

  那是什麼時候?是不是永無回府之日?

  盛修頤把陶姨娘的計謀都說給了薛氏聽,那麼薛氏為了自己和孩子,會不會在盛修頤面前說壞話,從此就不肯讓陶姨娘再次入府?

  想到這些,陶姨娘有種前所未有的清晰與絕望:原來她在世子爺和大奶奶面前,是如此渺小。他們要打殺她,哪怕她有了孩子,哪怕她兒子再受寵,都可以用這等法子處理了她!

  她再也不敢強勢和試探,又跪下磕頭:「姐姐,妹妹定會好好養病,早日健朗,回來盡心盡力服侍您您在府裡保重身體,妹妹祝您和三少爺萬事如意,事事順心。」

  放下了一切,在哀求東瑗。

  同樣是孩子的母親,自然明白骨肉分離的痛苦。倘若讓誠哥兒立刻東瑗片刻,東瑗心裡都跟貓撓一樣。

  她又如何不能體會到陶氏想早日回府,害怕從此見不得盛樂鈺的心情呢?

  她既然已經能在求東瑗,而不是用鈺哥兒逼她,東瑗也見好就收,道:「你放心去吧,早日回來。」

  一句早日回來,終於讓陶氏的心微定。

  她的態度越發恭謙卑微。

  東瑗喊了薔薇進來,讓她打水來給陶姨娘洗臉。

  「抹些脂粉,出去的時候笑著。你是出去養病,是世子爺給你的恩典,對你的憐惜,應該高興。你又不是犯了錯。」東瑗笑著對陶姨娘道。

  陶姨娘看著東瑗自欺欺人,也跟著苦笑,頷首道是。

  東瑗就讓薔薇和橘紅服侍陶姨娘上妝,還賞了她一個赤金蝙蝠鬧春的鳳鈿。

  橘紅上妝手藝很好,東瑗的脂粉、胭脂又是宮裡內造的,片刻就將陶姨娘臉上的憔悴掩住,整個人比平日裡還要光豔幾分。

  她平日裡沒有化過這麼精緻的妝容。

  陶姨娘看著鏡中的自己,明眸若秋水,粉腮賽煙霞,只要不在薛氏跟前比,也是個豔麗奪目的女子。

  偏偏她倒霉,她的主母是名冠京華的第一美人,比東瑗一比,她就變得普通平凡了。

  想著,陶姨娘站起身子,給東瑗屈膝行禮。

  東瑗微微頷首,吩咐她路上小心。

  荷香就攙扶著陶姨娘,出了靜攝院。

  陶姨娘一走,羅媽媽和橘紅、薔薇都迫不及待問東瑗:「是去哪裡?怎麼我們聽著糊裡糊塗的?」

  東瑗把盛修頤一開始編的那套說辭,說給了羅媽媽等人聽。

  「這樣的天氣,哪裡染了濕毒?」羅媽媽不信。

  薔薇和橘紅也不信。

  東瑗笑著不再解釋,拿出針線簸籮,做誠哥兒做衣裳,任羅媽媽等人再問,就是咬定陶姨娘是去養病。

  下午,陶姨娘去了莊子上的事,盛家闔府上下已經都知曉了。

  陶姨娘是二奶奶葛氏的姨母表妹,卻是庶出的,她倆人沒有血脈親緣。二奶奶葛氏向來不跟陶姨娘來往,覺得自己一個嫡妻跟妾室走動,是往下流走,失了身份。

  可聽聞陶姨娘出府養病,她是不信的。好好的姨娘被送到莊子上去,定是犯了事。

  卻又聽說陶姨娘走的時候,容光滿面,倒真像是得了恩典出府去靜養。

  難道真有這樣的好事?

  二奶奶葛氏不太甘心,就藉故來東瑗的院子探究竟。

  東瑗對她看熱鬧的來意一清二楚,也是一口咬定說陶姨娘是濕毒,怕在府裡濕氣中,才送了出去。

  二奶奶葛氏見她不鬆口,說了很多隱晦的陶姨娘的壞話,想跟東瑗拉近關係。

  東瑗還說不鬆口。

  她只得失望的回去了。

  陶姨娘出去,二奶奶等人驚訝,可在盛修頤其他三個姨娘那裡,卻似在平靜的湖心投下了巨石。

  特別是邵紫檀,她一頭霧水。

  她和陶姨娘關係最好,平日裡有什麼事,陶姨娘總是和她有商有量的,向來不瞞她。

  昨夜世子爺來了陶姨娘那裡,坐了一會兒就走了。邵紫檀就住在陶姨娘隔壁,她也沒聽到什麼動靜。

  怎麼無緣無故這樣不聲不響的走了?

  「你去打聽打聽,看看到底怎麼回事。」邵紫檀對丫鬟蘭芝道。

  蘭芝忙勸住:「姨娘,陶姨娘才出去呢……」

  雖然說是去養病,邵紫檀卻知道,陶姨娘根本沒有得病。一聽蘭芝的話,邵紫檀回神,再也不敢提去打聽的話,安分守己替東瑗和盛修頤做鞋。

  「出去了?」范姨娘聽到蕓香說陶姨娘去了莊子上養病,也是吃了一驚的,「她什麼病啊?」

  「聽說是濕毒。」蕓香低聲道,「可誰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咱們府裡這麼多人,怎偏偏她中了濕氣?況且往日瞧見,氣色也很好啊……」

  「可不是?」范姨娘疑惑道,「奇怪了,到底因為什麼?怎麼一點風頭都不見,就落了這麼大的雨?太反常了。」

  「姨娘,您不是不喜歡她嗎?」蕓香笑道,「她出去了,您不高興?」

  范姨娘就笑起來:「我自然是高興的。蕓香,侯爺身邊的林大姨娘,是不是去年也說送到莊子上去靜養?後來就病死了啊……一般出去養病,都只有一個下場,就是病死的。我可從未見病好回來的……」

  說著,語氣裡滿是快意。

  蕓香則提醒她:「陶姨娘和林大姨娘不同。林大姨娘沒有孩子,陶姨娘可是有二少爺的。」

  范姨娘覺得蕓香說的也對。

  那快意就減了一半。

  主僕兩人猜了半天,還是不明白到底怎麼了。最後,范姨娘無聊歎氣:「沒勁,還要回來啊……」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3:55 PM

第一百七十二章 我服侍你

  陶姨娘被送出去,在盛家平靜湖面上擊起不大不小的漣漪。

  闔府上下一時間議論紛紛,各種說辭皆有。

  除了二奶奶葛氏,倒也沒人敢來東瑗的院子打聽消息。只是羅媽媽等人不死心,私下裡探東瑗的口風。

  東瑗仍不改當初的說法。

  薛江晚很好奇,卻沒有范姨娘和邵紫檀聰明,居然也跑來打聽,被東瑗冷冷說了一頓,讓她不要人云亦云,她才灰溜溜回去了。

  於是陶姨娘真的只是中了濕毒被送出去,成了大家普遍接受的理由。

  沒過幾日,五姑奶奶盛文柔親自來盛府,把和煦大公主次子衛清風的庚帖也送到盛家,讓盛夫人請人和秦奕的八字。

  五姑奶奶還暗示,秦尉侯府已經找人合過八字,秦奕的八字和衛清風的八字極好,是天賜的姻緣。

  又過了幾日,春闈放榜,東瑗兩位表兄皆榜上有名。她的三表兄韓乃華中了這科的榜眼,而大表兄韓乃宏中了第十九名。

  一科中了兩進士,韓大太太高興至極,放榜當日就叫了婆子來給盛家報信。

  盛夫人和東瑗也很高興,當即遣了外院的管家給韓家送去賀禮,併兩座四十八響大鞭炮慶賀。

  當天晚夕,盛修頤回來得很晚,說是應了韓乃宏和韓乃華兄弟的邀請,三人又請了薛家三爺,一同吃酒到宵禁時分才各自回府。

  「乃華才十六歲,真是少年英才。」盛修頤對東瑗感歎道,「陛下很是喜歡乃華,才欽點了他榜眼。」

  他有些醉意,說話聲音好似控制不住,莫名的高。

  東瑗好笑,叫了紅蓮和綠籬服侍他去更衣沐浴,他卻抓住東瑗的手不放,低聲道:「你服侍我。」

  紅蓮和綠籬都聽到了,尷尬立在一旁。

  東瑗臉上也是一陣燥熱,強撐若無其事對紅蓮和綠籬道:「你們去歇了,這裡不用服侍。」

  兩個丫鬟就連忙退了出去。

  他走路尚且腳步穩重,東瑗托著他的胳膊,扶他去了淨房。

  浴桶裡熱水有些燙,東瑗讓他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親手去提旁邊的小桶,往浴桶裡注涼水。

  小桶有些沉手,她拎著很是費勁。

  盛修頤坐著,看到東瑗費力摻水,差點弄濕了裙裾,才緩慢起身,一隻手拎起小桶,親自往浴桶裡添水。

  大約浴桶裡的熱水溫和下來,東瑗才接過他手裡的小桶,說了句可以了,就要俯身替他解開衣襟。

  他站著,展開雙臂,任由她服侍。

  褪了中衣,露出結實的胸膛時,他倏然雙臂一手,將東瑗摟在懷裡,想要吻著她。

  東瑗被他這般突如其來嚇了一跳,頭偏開了,忙推他:「天和,別鬧,仔細凍著。」

  盛修頤沒有吻到她的唇,就湊在她的頸項間,嗅著她的香氣般,鬧著她,就這樣裸露著膀子不肯洗澡。

  「你若是鬧,我喊了丫鬟們進來。」東瑗道。

  「又何妨?」盛修頤哈哈大笑,而後耳語道,「現在就喊進來服侍我們?」

  東瑗想起從前資料書上看過,古時大戶人家主子行房,都會有丫鬟們在一旁服侍。

  盛修頤根本不怕在丫鬟面前做什麼。

  丫鬟對於自小就接受這個年代教育的人而言,像是個物件,跟這屋子裡的擺設差不多。

  她頓時不敢言語了。

  盛修頤覺得東瑗因為有值夜的丫鬟在東次間,她都放不開手腳,便知她很怕這些。聽到她用此來威脅自己,忍不住笑著逗她。

  喝了酒,身子是燥熱得厲害的,他並不是覺得涼。

  鬧了半晌,盛修頤才肯洗澡。

  東瑗替他擦著後背,就看到了那條猙獰的傷疤。已經痊癒,可肌膚卻破損,有鮮紅的肉翻出來。

  她的手緩緩覆上去,不禁心裡有些抖。

  這傷口如此恐怖,應該傷得很重吧?

  盛修頤感覺到了她的手覆在後背,一個激靈,忙一把將她拽過來,東瑗差點被他拖進了浴桶裡。

  「別看。」他笑道,「舊傷而已……」

  「是不是很疼?」東瑗半蹲著問他,「怎麼受的傷?」

  盛修頤笑而不答。

  東瑗又追問,他就撩起水,摸在她的臉上。東瑗不防,又被唬了一跳,忍不住驚叫,站起身來,氣哄哄出去了。

  身後有盛修頤朗朗的笑聲。

  最後是他自己洗了澡出來。

  東瑗已經躺下,他上了床後,從背後抱住她的腰,低聲道:「去追蕭宣孝的時候,被他的下屬埋伏,馬刀砍的……」

  東瑗聽著,後背就僵硬起來。

  「……昏迷了兩天,都以為活不成了,哪裡知道,竟然好了。」盛修頤抱著她更加緊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已經安全歸來,你還怕什麼?」

  東瑗咬唇不語,轉身摟住他的腰抱住。

  盛修頤的呼吸越發灼熱起來。

  他的手沿著她的背後,滑了進去,沿著她光潔的背後摩挲著,似勾勒著她玲瓏曲線。

  東瑗心頭一熱,腦海裡似走馬燈似的繞過很多場景。想著他還活著回到她的身邊,她便覺得上蒼對她很厚愛,沒有讓她喪夫,沒有讓誠哥兒成為遺腹子。

  這個年代,風氣對女人的侷限到了極致。女人不能邁出二門,男人就是天,是家庭的頂梁柱。

  沒有男人,她和她的孩子再爭氣,亦有無法想像的艱辛。

  她再也不想問盛修頤是否去姨娘那裡,而是湊在他耳邊低語:「我服侍你……」

  說罷,她坐起身,跨坐在他身上,解開了他的衣襟。

  盛修頤尚未回味過來她話中的意思,東瑗已經坐在他身上,俯身下來,吻著他的唇。

  而後,她柔軟的唇緩緩下滑,吮吸著他曲線堅毅的下巴,引得盛修頤一陣酥麻。可又覺得有些癢。

  他忍不住低笑。

  他對東瑗沒有自信,不相信她還能繼續到什麼程度……

  她平日裡可是很嬌慣的,並沒有開竅。

  她學著盛修頤對待她的樣子,吻著他的肩膀,吮吸著他的肌膚,一路下滑。

  唇落在他的小腹處時,她停著猶豫了片刻。

  盛修頤就知道。

  他準備笑著起身,把她拉上來,卻感覺自己褻褲被她柔軟的手解開。她溫熱的唇湊了上去……

  他身子猛然一個激靈,胸腔彷彿被什麼狠狠擊中了般。

  這樣的震撼令他久久沒有動,彷彿怕是自己的幻覺。

  她居然肯為他做這樣的事,這樣骯髒的事……

  她似乎從未如此行事,所以很笨拙,雖然他的堅挺能感覺到她口腔裡的溫熱,卻不時被她牙齒磕到,並不是好受。

  可是他的眼眶有些熱。

  良久,他才起身拉她,摟住她道:「好了阿瑗……你不會……我並不舒服……」

  東瑗原本尷尬得要死,又聽到這話,一時間手足無措。

  她輕聲道:「你告訴我應該如何做,慢慢不就會了嗎?我現在才出月子不足兩個月,只能如此……」

  「不用,不用。」盛修頤摟緊了她的身子,「你不用如此委屈。我去邵氏那裡好了……」

  聲音莫名有些濕。

  東瑗一聽這話,想起他送走陶氏時的果決,想起他對自己的維護,她伸手反抱著他的腰,道:「今夜是我的日子,還沒有到邵姨娘的日子呢。天和,你不要去。」

  又彷彿是一波激流,衝擊在盛修頤的心頭。

  他並不是個木訥笨拙的人,他能感受到東瑗這隻言片語裡的情愫,心不由自主跳躍著狂喜。

  他將她壓在身下,吻著她的唇時,似乎想把她吞噬入腹般,激烈又霸道的氣息將她纏繞著。

  這一夜,令人既臉紅心跳,又尷尬難耐。

  最終,他還是留在她的枕邊,一直到天亮。

  次日早起,兩人去給盛夫人請安時,東瑗不好意思看盛修頤,總覺得怪怪的,自己都說不清。

  想起昨晚的事,她清醒後一直覺得難為情。

  盛夫人留他們夫妻說話。

  正說著,盛昌侯身邊的小廝跑來找盛修頤:「世子爺,侯爺請您現在去外書房。」

  盛修頤濃眉微鎖。

  盛夫人則擔心看了眼盛修頤,問那小廝:「侯爺找世子爺做什麼?」

  那小廝稱不知。

  盛修頤辭了盛夫人,去了外院。

  東瑗和盛夫人都有些不安,怕盛昌侯是有事責怪盛修頤。

  東瑗則想起盛修頤曾經告訴她,他在外頭有些見不得光的生意,一直瞞著盛昌侯。

  不會是這件事被盛昌侯知曉了吧?

  盛夫人忍不住,打發香櫞去外書房看看,情況如何。

  香櫞去了半日,回來道:「外院的管事說,侯爺和世子爺進宮去了。」

  盛夫人不由心中一緊,錯愕道:「進宮去做什麼?可是貴妃娘娘和皇子們的事情?」

  香櫞搖頭道:「不知道,奴婢沒敢深問。」

  東瑗也怕有事,想著盛修頤每次回內院,都是先到盛夫人這裡請安,才回靜攝院的。她中午回來吃了午飯,看了誠哥兒一回,下午又去了元陽閣。

  盛夫人比東瑗還要著急,生怕是盛貴妃娘娘和三皇子、五皇子有事,坐立不安,讓香櫞和香薷不時去外院打聽消息。

  不僅僅盛修頤和盛昌侯一直不歸,就是原本該回來的三爺盛修沐,今日也沒有回來。

  婆媳倆都焦急不已。



第一百七十三章 風波(1)

  到了酉正,天色漸漸暗下來,東瑗心裡想著誠哥兒,對盛夫人道:「娘,我先回去瞧瞧誠哥兒,吃了飯再來。已經這個時辰了,您還沒有用晚膳呢。再怎麼著急,也要吃了晚飯啊。」

  然後對香櫞和香薷道,「你們服侍夫人用膳……」

  盛夫人覺得東瑗對孩子時刻割捨不得的心,很像她年輕時候對盛修頤兄弟的感情,她很是理解,勉強笑著道:「你去吧,這裡有她們服侍呢。你也不用再來,倘若頤哥兒回來,我叫人去告訴你。」

  東瑗道是,轉身就出了元陽閣。

  她先去楨園看了一回誠哥兒,而後才回了自己的靜攝院吃飯。

  不管有何事,都不能耽誤正常的吃飯,否則身子不好,什麼都扛不住。

  東瑗中午回來吃飯,就把盛修頤和盛昌侯進宮的事,說給了羅媽媽和橘紅聽,此刻她回來,見她吃飯時心不在焉,羅媽媽和橘紅便知道世子爺尚未回府。

  「瑗姐兒,可能是宮裡設宴,才回來晚了。」羅媽媽安慰東瑗。

  東瑗把口裡的米粒嚥盡,才道:「倘若不是大事,應該遣人回來告訴一聲。世子爺被侯爺叫走的時候,我和夫人都知曉。明知家裡人會擔心,世子爺不會這樣粗心大意……」

  宮裡定是有事的。

  可到底什麼事?

  東瑗的心有些亂。

  在元陽閣的時候,盛夫人焦急萬分,東瑗就是再擔心,亦不敢表現出來,怕惹得盛夫人更加不安。

  到了自己的院子,她的眉頭就不曾鬆過。

  她對宮廷的了解,主要是她前生看過的書籍和影視作品,還有在薛家聽祖父和祖母閒聊時的隻言片語。

  對於這個年代的宮廷,她實在太陌生。

  因為陌生,東瑗著實想不到到底會發生什麼,才會讓盛昌侯父子三人入了夜都不回家。

  她草草吃了半碗飯,薔薇就吩咐小丫鬟們把炕几抬下去,換了新的炕几上來,又端了熱茶給東瑗。

  「奶奶,要不要我去打聽?」薔薇低聲問,「爺一直不回,他身邊的人應該也會去打探消息吧?可能外院的人知道些什麼,只是瞞著您和夫人……」

  東瑗想起處置陶姨娘時,盛修頤原本就想對她撒謊,不讓她知曉那事的。對於內宅的女人,盛昌侯父子的態度很相似:自己能多做些,就不讓內院的女人們操心。

  倘若出了事,不管是盛修頤還是盛昌侯,都會想法設法瞞著東瑗和盛夫人,免得她們為之憂心。

  「不用。」東瑗道,「既然不想傳到內院,自然是不想我和夫人擔心。咱們貿然去打聽,不是辜負了世子爺和侯爺的心意?」

  就算知道,她們這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依靠男人生存的女人,又能做什麼?

  知道了,就不擔心嗎?

  會一樣的很擔心。

  東瑗深吸了一口氣,起身帶著薔薇去楨園看誠哥兒,囑咐羅媽媽和橘紅安排好院子裡的事,一切都跟從前一樣。

  「倘若夫人身邊的人來尋我,就告訴我在楨園。」東瑗臨走的時候,對羅媽媽道。

  羅媽媽道知道了。

  到了楨園時,誠哥兒又睡了。

  東瑗坐在孩子小床之側,靜靜想著自己的心事。

  一直到了亥初,盛修頤父子都不曾回來。此刻,城裡已經宵禁了,他們是不可能今夜出宮的。

  東瑗心口似什麼堵住了般,很沉重。她起身去了盛夫人那裡。

  盛夫人斜倚在臨窗大炕上,眼角有淚痕,看到東瑗進來,還以為是報信的丫鬟,一個激靈起身。看到是東瑗和薔薇,又歎了口氣。

  「阿瑗,我的心都碎了……」盛夫人拉著東瑗的手,聲音哽咽,「這到底是何事?侯爺從來不曾這樣不聲不響徹夜不歸的。」

  東瑗也不知何事,只是說些場面上的話安慰盛夫人,讓她別擔心。其實她自己也擔心,眉宇間的凝重再也掩飾不住。

  片刻,康媽媽進來稟告盛夫人:「……都過了一個時辰了,夫人,內院還落鑰嗎?」

  離平常內院落鑰都過了一個時辰。

  盛夫人蹙眉,半晌拿不定主意,看了眼東瑗,好似再問她的意見。

  東瑗道:「娘,門上都有值夜的婆子,爹爹和世子爺、三爺回來,自然有人開門。還是落鑰吧。深夜不落鑰,倘若有事,爹爹既擔心外面,還要擔心家裡,多不好?」

  盛夫人點頭:「你說的是。」

  然後讓康媽媽吩咐下去,內院落鑰,各處都歇了,不用再等。

  東瑗也派了個小丫鬟去靜攝院,告訴羅媽媽和橘紅,安排幾個丫鬟值夜,其餘人都歇了。

  去靜攝院報信的小丫鬟回來,盛樂郝居然跟著一起過來了。

  他應該是從靜攝院來的。

  看到他來,東瑗和盛夫人都微訝。

  盛樂郝給東瑗和盛夫人行禮,道:「祖母、母親,孫子聽說爹爹和祖父、三叔去了宮裡沒回來,孫子想著來看看,祖母和母親可有吩咐。」

  盛夫人聽著這話,很是感動。

  她衝盛樂郝招手,讓他坐到自己身邊的炕上,輕輕摟了他,道:「好孩子,你有心了……」

  盛樂郝表情有些不自然,顯然對盛夫人這般親暱不習慣。

  盛夫人就放開了他,只拉著他的手,問他:「外院的管事們可說了什麼不曾?你知道你祖父和爹爹怎麼還不回來嗎?」

  盛樂郝搖頭,道:「祖母放心,祖父和爹爹定是在宮裡看貴妃娘娘和皇子們,誤了宵禁,才宿在宮裡的……」

  這麼小的孩子專門過來安慰祖母和母親,盛夫人豈有不感動的?當即隱了擔憂,笑著稱盛樂郝說得對,又問他外院念書如何、丫鬟們服侍可盡心、生活上是否順心,可有什麼趣事。

  盛樂郝一一仔細回答了,沒有敷衍。

  從前盛夫人問他話,他總是說好,從來不願跟盛夫人多言。此刻見他這樣,好似回到了童年、盜竊之事沒有發生之前的日子。

  盛夫人眼裡不禁有淚,注意力卻被分散了。

  說了半晌的話,東瑗道:「郝哥兒,你明日不用念書嗎?」

  盛樂郝說要。

  「哎唷,那快回去歇了。」盛夫人看了眼牆上的自鳴鐘,雖不捨,還是放開了盛樂郝的手。

  盛樂郝又安慰盛夫人和東瑗幾句,起身告辭。

  東瑗笑道:「娘,我送送郝哥兒……」

  盛夫人含笑點頭。

  已經快到了子初,夜深靜謐,空氣裡有些寒,東瑗送盛樂郝出了元陽閣,盛樂郝腳步微頓,對東瑗道:「母親,今日不僅僅是父親和祖父、三叔沒有出宮,鎮顯侯府的老侯爺,還有好幾位大臣,都在宮裡。太醫院的人也都在深宮待命。母親,怕是宮裡有貴人出了事……」

  看著孩子一言一句說的齊整,東瑗心裡猛然一突。壓了壓心緒,她低聲笑道:「我知道了,你回去歇了吧。」

  盛樂郝見東瑗沒有深問,看了她一眼,這才道是,帶著他的小廝煙雨走了出去。

  回到元陽閣的東次間,盛夫人跟東瑗感歎:「郝哥兒今年才十二歲,怕我們娘倆著急,深夜進了內宅來安慰咱們。倒是整日在家的人,不見登門說句貼心的話。」

  整日在家的人……應該是指二爺盛修海。

  盛修頤和盛昌侯父子三人連夜不歸,可能盛修海不知道;可內院到了亥正才落鑰,他應該是清楚的。

  這樣反常,他不會打聽嗎?

  只要一問,就會打聽出盛修頤父子三人不歸的事啊。

  十幾歲的孩子都知道盛夫人和東瑗會擔心,二爺難道不知?

  他這樣裝聾作啞,盛夫人原先著急,倒是沒有想到他。如今有了對比,心裡就有幾分不快。

  「阿瑗,你也知道,海哥兒不是我肚子裡養的,原本就隔了一層。」盛夫人歎氣,「我也不曾像頤哥兒和沐哥兒那樣嚴厲教養他,對他到底少了些責罵和苛求,多些寬容。他卻只當我一味的羸弱好欺……」

  話題和心思就轉到了二爺盛修海頭上。

  自從去年被盛昌侯打了一頓,二爺盛修海好像就丟了差事,再也沒有正經任差,整日裡外頭、家裡閒逛。

  他從前是在都尉府做校尉,從五品的官職。

  婆婆抱怨小叔子,不管是不是婆婆親生的,東瑗這個做大嫂的都不好接口,她只是賠笑著坐在一旁,聽盛夫人說二爺的事。

  「……先去的袁提舉那個女兒,建昭侯府原先想管,怎奈袁三太太哭著說已經是三服的兄弟,不想讓袁家插手。」盛夫人提起二爺,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去年袁家那樁事,低聲和東瑗道,「而後袁三太太就帶著袁小姐和孩子,離了京師。建昭侯府也跟她們斷絕了來往。」

  袁提舉的女兒,就是說袁璞瑛,那個懷了二爺盛修海的孩子,二爺想讓盛昌侯幫著娶進門做貴妾的姑娘。

  怎奈她們是建昭侯袁家的族人。

  雖然早已不親近,可出了這等事,別人提起,還是會把流言蜚語落在建昭侯府頭上。建昭侯自然不同意袁璞瑛進盛家做妾。

  而且建昭侯是站在鎮顯侯薛家那邊的。

  雖然東瑗嫁到了盛家為媳,可朝中政壇上,從來不認為盛家和薛家是一派勢力。

  「那孩子……」東瑗有些吃驚。

  她還以為袁小姐和那孩子已經沒了……

  不成想,竟然是離了京師的。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3:56 PM

第一百七十四章 風波(2)

  「聽說半道上孩子就落了……」盛夫人說著,神色有些黯然。

  東瑗就不敢再深問了。

  袁璞瑛懷著盛家二爺盛修海的孩子,是盛家的子嗣,怎麼可能光明正大離京?盛家不願娶,袁家不願意嫁,可這兩家都不會想留下話柄。

  定是有人下手的。

  到底誰下的手,東瑗就不敢問了。

  她也不想知道。有些秘密不知道才最安全。

  自鳴鐘響起,已經子正,盛夫人雖擔心不已,卻也睏了,和東瑗說著話兒,眼皮就撐不住。

  東瑗勸她到床上躺躺。

  盛夫人一想,盛昌侯父子今夜定是不會回來了,就聽了東瑗的勸,起身進了內室。又對東瑗道:「你不要回去了。雖說在府裡行走,可園子裡種了那麼些花樹、果樹,又正是春夏迭交,要是半夜裡撞了花神、樹神的就不好。你在我暖閣裡歇一夜吧。」

  東瑗正要說好,香櫞進來稟道:「大奶奶,羅媽媽和尋芳、碧秋幾個都來了,問您是否回院子歇息。」

  在盛夫人的暖閣睡,總是不太方便。

  盛夫人聽說羅媽媽帶著一群服侍的來接東瑗,就笑道:「既這樣,你回去歇了。」

  多些人陪著,走夜路也安全。

  東瑗道是,幫著康媽媽服侍盛夫人躺下,才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雖吩咐過讓滿院子的丫鬟婆子們早早歇下,可盛修頤和東瑗未回來,滿院子的誰也不敢去睡。簷下站著的小丫鬟扛不住,瞇著眼睛打盹,一個晃悠,踉蹌了兩步,差點摔倒,倒讓她猛然清醒過來。

  遠處便有腳步聲傳來,在靜謐的午夜特別清晰。

  守門的婆子知道是接大奶奶的人回來了,忙開了門。

  東瑗進了門,就讓尋芳吩咐眾人都去歇下,明日還要當差。只留了薔薇、羅媽媽和橘紅服侍她。

  盥沐一番後,東瑗反而沒有了睡意。

  「還是沒有消息嗎?」羅媽媽問東瑗盛修頤的事,也跟著著急起來。

  東瑗就把盛樂郝告訴她的話,說給羅媽媽等人聽。

  「會不會是貴妃娘娘?」薔薇問東瑗。

  東瑗搖頭:「鎮顯侯府的人也進宮去了,還有些近臣,自然不是娘娘們的事。大約是皇上不好了……」

  羅媽媽忙捂住東瑗的嘴,嚇得不輕:「瑗姐兒,你怎能這樣口無遮攔說天子不好了?這樣會遭天譴的。」

  君權神授的年代,天子就是應天命而生的人。

  他的生死都是上天的旨意,平頭百姓議論都不行。

  東瑗點頭,羅媽媽才鬆了手。

  可到底東瑗的話不錯,羅媽媽和橘紅、薔薇一時間也擔心起來。倘若是皇帝不好了,朝廷易主,只怕又是一場風波。

  有了風波,處於高位的盛家和薛家都不能避免被波及。所以東瑗和羅媽媽等人都憂心。她們依附於盛家,亦同樣需要薛家作為後盾和保障。這兩家倘若有事,她們也沒有好日子。

  傾巢之下安有完卵?

  說了會兒話,東瑗讓羅媽媽幾人也去歇了,自己放了幔帳躺下。

  倘若盛樂郝的話是真的,東瑗可以肯定是元昌帝出了事。

  他到底怎麼了?

  對於元昌帝,東瑗記憶中一直是一雙潑墨般濃郁的眸子,放肆又霸道,糾纏著她,令她心生恐懼。

  這種恐懼,連誠哥兒出世都未曾消失過。

  當年的楊妃,有夫有子,還不是照樣進宮侍君?

  若是元昌帝不好了……

  她深深歎了口氣,心底居然有這等盼望。

  次日清晨,盛夫人一夜未闔眼,把外院的總管事林久福叫來,讓他派人去宮門口打探消息。

  二爺盛修海早上才來給盛夫人請安,狡辯道:「孩兒不知父親和大哥、三弟徹夜未歸,今早才聽說。娘,要不要孩兒去打聽?」

  他雖是通房生的,卻是養在盛夫人名下,所以他喊盛夫人為娘,而不是母親。

  盛夫人對他這般亡羊補牢的示好很不悅,心裡想著昨夜的事,覺得自己一再對盛修海寬容,他卻並不領情,只當盛夫人好騙、好糊弄。她想著,當即淡淡道:「哪敢勞動你?我讓林總管打聽消息去了。你放心,你哥哥和三弟不在,外院還有郝哥兒,你好生養著身子要緊……」

  說罷,又把昨夜盛樂郝半夜進來請安的事,說了一遍。

  二爺頓時一張臉漲得通紅,垂手立著。

  盛夫人也不理他。

  他自己覺得無趣,只得又厚著臉皮道:「娘,孩兒去外院看看情況。」

  盛夫人輕輕頷首,二爺忙不迭逃了。

  連二奶奶也覺得臉上臊得慌。

  到了巳正,盛昌侯父子終於回了盛府。

  盛夫人聽到消息,連忙和東瑗、二奶奶葛氏、表姑娘秦奕去垂花門口迎接。

  父子三人大約是一夜未睡,臉上都有倦色,眼底有濃濃陰影,在大門口迎接的二爺陪著一同進了內院。盛昌侯神情含怒,盛修頤表情如常清冷,三爺盛修沐臉上含著忐忑。

  看到盛夫人,盛昌侯斂了怒焰,衝她頷首:「回去吧。」

  盛夫人看著他們父子三人完整歸來,心裡一喜,就忍不住眼淚簌簌。

  盛修頤和盛修沐兄弟忙上前,給盛夫人行禮,一左一右擁著他,安慰道:「娘,您別哭,我們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嗎?」

  盛夫人抹了淚,哽咽道:「娘這不是高興嗎?」

  盛昌侯回頭,輕聲咳了咳:「不過是在宮裡過了一夜,你平白操這些心做什麼?」

  盛夫人忙抹了淚不再哭了。

  有盛修頤和盛修沐兄弟在盛夫人跟前,二爺盛修海就完全插不上話。

  東瑗妯娌也不用上前服侍。

  進了元陽閣,盛昌侯很不客氣對眾人道:「都回去!又不是有什麼事,都在跟前做什麼。」

  二爺、二奶奶葛氏和表小姐秦奕就忙行禮,退了出去。

  東瑗不知道公公到底是衝誰發火,見他情緒不善,又說了那樣的話,連忙也要出去。

  「阿瑗,你略站站。」盛修頤當著盛昌侯的面,公然喊她。

  盛昌侯臉色一沉。

  盛修頤就給盛夫人和盛昌侯行禮:「爹爹昨日一夜未睡,孩兒不打攪爹爹歇息,先回院子了。」

  盛修沐也連忙起身告辭。好像很怕盛昌侯怒氣的霉頭觸在自己身上。

  盛昌侯冷哼一聲,轉身去了淨房更衣。

  盛夫人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可盛昌侯正在發火,她也不敢留盛修頤和盛修沐兄弟,怕侯爺責罰孩子們。

  盛修頤夫妻和三爺盛修沐告辭後,盛夫人吩咐小丫鬟去廚房做了什錦麵,等盛昌侯洗漱一番換了家常的衣裳出來,對他笑道:「侯爺吃些東西再睡吧。」

  母雞熬化成湯,用來下的什錦麵,特別香醇,盛昌侯才覺得胃裡隱隱作痛。何止昨夜沒有用膳,昨日中午就沒吃,還熬了一夜。

  胃裡早已空空。

  只不過他心裡有事,又被盛修頤氣得半死,不覺得餓而已。

  此刻聞著香濃的什錦麵,食慾就起來了。

  他坐在盛夫人對面的炕上,端起什錦麵吃了起來。一碗下肚,胃裡反而更加空了,問還有沒有。

  盛夫人忙說有。

  香櫞就親自去了小廚房,替盛昌侯再盛了一碗來。

  三碗麵下肚,盛昌侯才覺得胃裡舒服不少,暖融融的。

  他緊鎖的濃眉這才微微展開。

  盛夫人一直欲言又止,想問又不敢問,怕惹惱了盛昌侯。盛昌侯瞧在眼裡,放了筷子才道:「昨夜很擔心吧?」

  盛夫人歎了口氣,道:「我和阿瑗幾乎一夜未睡。我真是擔心受怕,心就一直懸著。侯爺,宮裡到底何事,怎麼您和頤哥兒、沐哥兒,音兒也不遞一個回來?」

  盛昌侯頓了頓,看了眼屋裡服侍的人。

  眸光犀利,康媽媽等人連忙全部退了出去。

  等滿屋子服侍的丫鬟們都退了出去,盛昌侯嗓音微低,道:「陛下前日去呈景山狩獵,遇了刺客……」

  盛夫人只差驚呼,失措捂住胸口。

  「……被射中了一箭,箭上有毒,當即從馬上摔了下來。前日夜裡連夜回了宮,召集太醫診救。」盛昌侯道,「今日早朝,婁友德只說陛下染了風寒罷朝,不說陛下有事。昨日早上,陛下倒是醒來了,卻吐了一口黑血,又昏迷過去。太醫院的人也嚇住了。我剛剛從宮裡回來,娘娘派人給我遞信,我叫上頤哥兒就進宮了。陛下生死未卜,哪裡敢遞信出來給你們?」

  「如今呢?」盛夫人緊張問道,「陛下怎樣了?」

  盛昌侯咳了咳:「陛下若有事,我們會回來嗎?」

  盛夫人這才驚覺自己緊張過度了。

  「已經清了毒,性命無礙,今早卯正醒了過來。」盛昌侯神色又是一斂,「掌院太醫說殘毒還是不能全除,但能救回這條命,已是萬幸。」

  盛夫人就長舒一口氣。

  她魂都嚇沒了。

  「查出是誰行刺了嗎?」盛夫人又問。

  盛昌侯搖頭:「還在查。刺客是單獨一個人,身上沒有任何表明身份的東西,射中了陛下就自盡了,像是個死士。誰是幕後黑手,只怕要費些時日才能查出來。」然後又道,「你別操心,朝廷之事有我……」

  然後就想起了盛修頤,冷哼一聲。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太子人選

  靜攝院裡,東瑗同樣服侍盛修頤用膳。

  而後,問他要不要睡會,盛修頤點點頭。

  東瑗不讓丫鬟進內室,親自替盛修頤鋪床,然後就問他宮裡到底出了何事。

  盛修頤就把元昌帝遇刺遭遇講了一遍。

  「他不是自小習武的嗎?」東瑗有些吃驚,回眸問盛修頤,「怎麼那麼容易就遭了暗算?」

  她記得祖母曾經告訴過她,元昌帝會武藝的。

  盛修頤解釋道:「……一來是皇家林苑,平日裡戒備森嚴,皇帝狩獵前三日,侍衛就仔仔細細檢查過,確定無漏洞;二則正好遇上一頭野豬,陛下和身邊的護衛都在放箭。十幾把箭齊發,哪裡還能留意到有箭是衝著陛下去的?而且刺客就在侍衛裡,當時根本沒有防備……」

  東瑗頓了頓,問:「已經沒事了嗎?」

  「箭上淬了劇毒。幸而他善武藝,躲了一下,那箭射中的是胳膊,還是九死一生。掌院太醫喜好豢養毒蛇,有用蛇毒提煉的劇毒,正好與陛下中的毒相剋。因為兩位貴妃娘娘一直攔著,怕掌院太醫害死陛下,直到薛老侯爺進宮,才同意以毒攻毒,堪堪保住了性命。」盛修頤上了床躺下,語氣裡有些疲憊。

  東瑗就替他壓了壓被角。

  他挨枕就睡熟了,一直睡到掌燈時分才醒。

  起來洗漱一番,去看了誠哥兒,然後和東瑗去元陽閣給盛夫人請安。

  盛昌侯也回了內院,看到盛修頤夫妻,就冷哼一聲。因為東瑗在場,到底沒有罵盛修頤。

  請安回來,在路上東瑗就問盛修頤:「你怎麼惹得爹爹生氣了?」

  盛修頤笑了笑,不回答。

  到了晚上,他因為下午睡過一覺,有些睡不著,才和東瑗說起盛昌侯為何生氣的事。

  「因為立儲的事。」盛修頤這回沒有顧左右而言他,直接告訴了東瑗。

  東瑗心頭一跳。

  元昌帝年輕,皇子們年紀又小,所以立儲之事一拖再拖。如今元昌帝險遭大難,大臣們自然第一件事就是提議立儲。

  早立儲君,以固國本。

  盛昌侯卻因為這件事而生盛修頤的氣,難道盛修頤不看好盛貴妃娘娘的三皇子嗎?

  他難道支持東瑗堂姐薛貴妃娘娘的二皇子?

  「陛下昏迷了一整日,今早才醒。醒來後,就把薛老侯爺和爹爹,還有兩個近臣招了進去,商議立後立儲之事。」盛修頤聲音平淡不起漣漪,靜靜跟東瑗說道。

  東瑗接口道:「陛下大約也是後怕。倘若醒不來,后位和太子皆未定,禁宮會是怎樣的一場風波啊。」

  盛修頤輕聲笑了笑。

  他覺得和東瑗說話很輕鬆,不需要過多的解釋。

  她似乎超出了盛修頤對女人的理解。在盛修頤心目中的女子,或嫵媚動人、或賢惠貞淑,卻從來不認為女子可以和男人做知己,能言談投機。

  他以為,男人的世界對於女人,特別是養在深宅內院的女兒而言,是陌生又複雜的,足不出戶的女子根本無法了解。

  可是東瑗每每總能一語中的。

  「就是這話。」盛修頤道,「陛下如今最看重的,除了爹爹,就是兵部尚書秦伯平和觀文殿學士柴文瀚。秦尚書是薛老侯爺的門生,柴大學士又最信賴薛老侯爺,二人皆進諫立二皇子為太子。爹爹不服,差點在病榻同他們三人爭吵起來。薛老侯爺便對陛下說,問問我的意思……」

  東瑗一愣。

  旋即想起清除蕭太傅那件事中,盛家封了個一品太傅,一個世襲三代的沐恩伯,薛家可是什麼都沒有得到。

  難道祖父早已留著這手?

  「你也諫言立二皇子為儲?」東瑗問盛修頤。

  他點頭。

  東瑗停頓了片刻,才道:「天和,你心裡可有怪我祖父?」

  盛修頤摟著她腰的手一緊,問道:「這話從何而來?」

  「因為我祖父算計你和盛家,還有三皇子,你是知道的啊。」東瑗輕聲道,「你從西北歸來,陛下許諾兵部侍郎,你卻推辭,祖父定能看得出,你很怕家族太滿則溢的心思。如今爹爹的地位,恰似當年的蕭太傅,陛下心裡又怎能沒有顧忌?你為了爹爹,亦為了三皇子和貴妃娘娘長久,自然不會舉薦三皇子,而是會舉薦二皇子。這一切,難道不是都在我祖父的算計之中嗎?」

  盛修頤摟住她的手就再緊了一分,將她圈在自己的懷裡,生怕她會消失了一般。

  「你說對了一半」盛修頤笑起來,「我沒有舉薦三皇子而選二皇子,的確是怕陛下忌憚盛家和三皇子。還有很重要的一點,我覺得二皇子更有為人君者的氣度,他更加適合踐祚九五。」

  東瑗挑眉,問為何。

  盛修頤道:「前年中秋,陛下賞賜家宴,親自宴請文武大臣,兩位皇子作陪。兩位皇子年紀相差不到一歲,二皇子七歲,三皇子六歲半,時常一處讀書、習武,教養完全相同。宴席過後,文回宮擺了戲台,請了民間藝人表演。便有個子矮小的侏儒短人舞劍。那數名侏儒短人皆只有兩位皇子一般高矮。因兩位皇子自幼習武,三皇子便對陛下說,想同侏儒短人比試劍法。陛下誇三皇子勇敢,就問二皇子是否願意也跟著上去比劍。二皇子則說,他不敢……」

  東瑗靜靜聽著,聽到此處才微微吃驚。

  聽聞陛下一直喜歡三皇子多過二皇子,是不是覺得二皇子太懦弱?

  「為何不敢?」東瑗問。

  盛修頤笑:「陛下也是這樣問。你猜二皇子如何回答?」

  東瑗想了想,笑道:「猜不著。總不會說,他劍法不精,怕輸給侏儒短人吧?」

  「你猜對了,二皇子便是這樣回答陛下的」盛修頤哈哈大笑,「當時陛下臉色就不太好看,而三皇子躍躍欲試。因為是皇子,那同他比劍的侏儒短人自然會輸給他,這是穩贏不輸的事,而二皇子居然說怕輸,讓陛下很生氣。」

  東瑗疑惑不解。

  「三皇子最後同侏儒短人比劍,贏得滿堂喝彩。」盛修頤繼續道,「二皇子下來後,就坐在薛老侯爺身邊。我的位置正好在其對面。我聽到薛老侯爺問二皇子,為何不敢比劍,二皇子說,『贏了侏儒短人,旁人會說我英雄氣概。』」

  東瑗就笑出來:「英雄氣概不好嗎?」

  盛修頤道:「所以我也吃了一驚,就認真聽著下文。薛老侯爺顯然也被二皇子的話愣住,問他為何不願被人認為有英雄氣概。二皇子說,『師傅說,太平盛世,浪遏飛舟,中流擊水是英雄男兒,可將兵;溫和厚重,容相有度,方可將將。』」

  東瑗臉上的笑便微微凝住。

  她懂這話之意。將兵者,乃是領兵打仗,陣前英勇;將將者,才是運籌帷幄,統帥將領,成為天下霸主。

  二皇子的話是說,愛表現逞英雄,不過是小勇小智;而識大體、謹言行,才是大智謀略,才能為人君者

  才七歲的孩子,能有這般言行,怪不得盛修頤覺得他更加適合儲君之位。

  就是東瑗聽了,也心有臣服。

  他一直在學為君之道啊。

  「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國不以山溪之險。」盛修頤感歎道,「如今天下太平,皇帝可以不需要陣前勇猛,卻必須識大體、懂取捨、明進退。年紀相仿,三皇子似個懵懂頑童,二皇子已在學習帝王之道。他比三皇子更加合適……」

  甚至比元昌帝更加適合吧?

  東瑗雖然和元昌帝交集不多,可幾次相遇,她覺得元昌帝就是三皇子那等性格,沒有曠世明君的氣度。

  怪不得當初大伯母說元昌帝更加喜歡三皇子。

  他大約覺得三皇子更加像他吧?

  「婁公公請我進去,陛下虛弱不堪,問我覺得到底哪位皇子更加合適,我說了二皇子。陛下就微微頜首,他同意了……」盛修頤道,「爹爹當時臉色鐵青。出宮的時候,我跟他解釋,陛下從未想過讓三皇子繼承大統……」

  「你怎麼知道?」

  「沒有哪個君王不怕外戚干政。陛下擢升爹爹做了三公之首的太傅,就等於在告訴盛家,三皇子不可能被選為東宮。」盛修頤緩慢道,「而且我回京之時,三弟對我說,皇后崩後,后位引來眾多猜測,陛下卻時常去盛貴妃娘娘宮裡。倘若他想讓盛貴妃娘娘掌管六宮,母儀天下,就應該在那個風口浪尖讓娘娘避開流言蜚語,應該少踏進娘娘的宮殿。他時常去娘娘那裡,無非就是轉移注意力,禍水東引,引到娘娘身上,從而保護他心中真正的后位人選。

  「這些道理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爹爹身在局裡,可能看不清楚。而薛老侯爺自然是清楚的。所以蕭太傅被除,薛家沒有得到任何的封賞,而薛老侯爺居然一聲不吭。因為他明白陛下的用意……這些陛下早就想好了的,我又何必反對他,讓他不快?」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6:44 PM

第一百七十六章 盡孝

  東瑗覺得盛修頤說的很對。

  她亦暗歎他看問題的透徹。

  只是這些事,難道盛昌侯不知道嗎?

  東瑗覺得自己是無奈居於內宅。倘若她在朝廷行走,亦是能看的出來的,難道盛昌侯看不出來嗎?

  「既這樣,爹爹為何還要生氣?」東瑗問盛修頤,「爹爹難道看不出東宮旁落,並不是因為你一句話嗎?」

  盛修頤沉默片刻,緩緩歎了口氣,道:「我猜他是知道的,他心裡比我更加清楚……」

  緩緩停頓,盛修頤才繼續道:「只是他不甘心而已。」

  一句不甘心,終於點出了問題的實質。

  盛昌侯何嘗不知?他在裝傻充愣罷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像爹爹這樣,兩朝為官,先皇是很器重爹爹的,而元昌帝對爹爹從前是懼怕與依賴,現在更多的是戒備,早無先帝當年的信任。等以後嗣皇登基,誰能想到盛家的未來?」盛修頤輕聲道,「阿瑗,一樣東西,你嘗到了它的美好,就不願失去,甚至為之患得患失。權利便是這樣的東西……有幾人能像薛老侯爺那般通透豁達?」

  他是說,盛昌侯很害怕失去現在的高位重權。

  只有這樣,盛昌侯才能找到自己的成就感。

  權利的確很誘人,特別是在這個人治的社會。

  盛修頤從前對鎮顯侯薛老侯爺並不算推崇。他印象中的三朝元老,不過是會打太極,左右逢源罷了。自從和薛家結親,幾次相處下來,盛修頤就開始覺得,鎮顯侯爺歷經三朝不倒,靠得不是運氣、不是狡猾,而是識時務、敢取捨。

  面對權力,盛昌侯就不及鎮顯侯爺豁達。

  盛修頤是很敬佩薛老侯爺。

  「你不擔心嗎?」東瑗問盛修頤,「你不擔心盛家從朝廷裡落沒嗎?」

  盛修頤笑起來:「伴君如伴虎。急流勇退謂之知機。不在高位,不謀朝堂,過得自由自在,難道不好嗎?」

  東瑗笑笑不說話。

  元昌帝遇刺之事,不敢對外宣稱,只說是偶遇風寒,才臥床不起。

  掌院太醫囑咐元昌帝,半個月不要下床,兩個月內不要擔心朝政,否則身子不能恢復,以後想要彌補就更加難上加難。

  三爺盛修沐依舊每日當值,而盛昌侯則不需要上朝。

  可他依舊每日繁忙。

  因為陛下病著,太子之位尚未宣告天下,禁宮兩位娘娘也鬥得厲害。

  這些事,身處內宅不關心朝政的盛夫人也有些耳聞。因為對方是薛家和薛貴妃娘娘,她雖然很想和東瑗說說,卻又覺得不合時宜,只得忍住不提。

  朝中大事,不管擔心不擔心,東瑗和盛夫人都插不上手。

  而表姑娘秦奕的婚事,終於定了下來。

  四月二十,便是東瑗當初出閣的日子,秦尉侯府派盛家五姑奶奶盛文柔下了小定之禮,商議今年八月初一迎娶秦奕過門。

  盛夫人同意了。

  秦尉侯府送過來的聘禮,價值五千兩銀子左右。

  盛夫人不貪這些東西,得到盛昌侯的允許後,決定替秦奕置辦八千兩銀子的嫁妝。

  盛家從來都是娶媳婦,沒有嫁過女兒,兩位小姐都是直接進宮去了。

  盛夫人和康媽媽討論一番後,決定比照二奶奶葛氏當年的嫁妝置辦秦奕的。

  因為東瑗是御封的郡主,她的嫁妝雖然只有八十八抬,卻遠比旁人一百二十抬豐厚,更別提薛老夫人給東瑗私下裡添置的,不在禮單上的東西。

  秦奕出嫁,自然不好比照郡主的嫁妝。

  盛家亦不會拿出這麼多錢嫁她。

  商定之後,康媽媽吩咐外院的管事去採辦。

  到了五月初,秦奕的嫁妝算是辦齊整了。

  而元昌帝的身體也恢復了些許,已經可以上朝。他上朝第一件事,就是商議立儲。

  文武百官並不是全部偏向二皇子,因為盛昌侯的緣故,三皇子的呼聲也很高。

  攻擊二皇子的,幾乎都是說他怯懦膽小;他的母親薛貴妃娘娘只有一個皇子,不及盛貴妃娘娘有二子,福祿齊全。

  攻擊三皇子的,莫過於說他外戚權勢過大,將來只怕會大權旁落,朝中又是一番風波。

  沒過幾日,就聽說薛貴妃娘娘跟陛下哭訴,說她夜夜有夢,上仙對她說,需廣積慈愛,方可天佑我朝。

  皇帝聽後很感動,就把那個宮外帶進來的四皇子過繼到薛貴妃娘娘名下。

  這樣,薛貴妃娘娘亦有二子。

  盛昌侯氣得吐血。

  盛修頤亦明白當初為何元昌帝那麼痛快認下了興平王送給他的四皇子。他估計那一刻就想好了用四皇子來對付盛家。

  他好不容易借酒裝瘋,把自己對薛東瑗的念頭告訴盛氏父子。

  結果盛氏父子裝傻。

  最後,那個該死的興平王還真的弄出那麼一個孩子

  他如何不氣?

  不過轉念也想,估計是盛家在背後搗鬼了。既然是這樣,盛家送過來的孩子,他就要這孩子成為日後讓盛家後悔不已的人。

  於是他痛快認下了四皇子,卻並沒有說要接四皇子的母親進宮。

  這個孩子,如今寄養在薛貴妃娘娘名下,成了薛貴妃娘娘的兒子。

  他估計是想看看,他日盛家如何自食苦果。

  這一切,盛昌侯不知道。他並不知四皇子的來龍去脈,正好撞在陛下說「明珠遺海」這件事上,是因為盛修頤背後推動了。所以他以為是興平王幫襯薛家,用對付盛家。

  心裡對興平王也存了氣。

  這件事,大臣們吵了半個月。

  五月十六那日早朝,元昌帝氣色很差,大臣們對立儲一事意見相佐令他無法抉擇。於是元昌帝說,立儲乃皇帝家事,自古長幼有序,且二皇子不曾有天生缺陷,不該避兄而擇弟。

  這個理由,真不好辯駁。

  就這樣,二皇子被立為太子,他的生母薛貴妃娘娘被封為皇后。

  薛家一時間水漲船高。

  薛皇后的父親薛子侑,鎮顯侯的世子爺,御封了三等奉國將軍、世襲三代的延熹侯;其母榮氏,御賜一品誥命夫人。

  三日後,是皇后冊封大典。

  內外命婦皆要進宮朝賀。

  盛昌侯卻意外的病倒了。

  這回真的不是裝病,而是氣得怒火攻心,半夜發燒起來。

  盛修頤連忙去請了太醫,太醫只說是熱毒內積於心,湧上了痰氣。先開了幾副方子,化痰散氣,而後再慢慢調養。

  出了內室,老太醫就跟盛修頤去小書房開方子,才對盛修頤道:「太傅積年徵戰,身子裡舊疾隱患一直未曾消退。年紀越發,舊疾就越顯露。老夫瞧著太傅的神色,不像是新病,而是舊疾復發。世子爺聽老夫一言,勸太傅少操心,多靜養,方是延年保壽之法。」

  盛修頤愣了愣。

  他道了謝,親自送太醫出去。

  元昌帝亦聽說盛昌侯病倒,特意下了口諭,讓盛家女眷不用去封后大典朝賀,在府裡盡心服侍盛昌侯。

  雖是關心,卻聽著那麼像幸災樂禍。

  滿京城熱鬧非凡的封后大典,盛家則大門緊閉。

  盛昌侯高燒了一夜,吃了藥燒退了不少,卻一直低燒,持續了兩天。他整個人好像一瞬間就蒼老了。

  盛修頤兄弟幾人、東瑗和二奶奶葛氏也一直在元陽閣侍疾。

  盛修頤甚至在內室安了一張軟榻,不回靜攝院住,日夜在床前服侍盛昌侯。

  盛昌侯這一病,好似明白了很多事情,看著長子勞心勞力盡孝,前段日子對他的恨意,也減輕了。

  病倒的時候,三個兒子都在床前服侍。

  二爺盛修海有些煩躁,心不在焉。

  三爺盛修沐從來沒有服侍過旁人,他雖然有孝心,卻不得其法。

  只有盛修頤,服侍盛昌侯起身如廁、替他擦拭身子、親手餵藥,樣樣做的仔細又妥帖。

  盛昌侯就輕輕歎了口氣。

  養兒防老,這句話他到了今日才明白其深意。

  他的父母去世的時候,都是盛夫人在身邊。他一直在外徵戰。當年老父親病倒了,是不是也想有個兒子這樣盡心照拂?

  想著,盛昌侯又歎了口氣。

  「在西北打仗的時候,草原人有句諺語:先長出來的頭髮不如鬍子長久,先長出來的耳朵不如犄角堅硬。」盛昌侯聲音有些嘶啞,「這句話咱們中原人也說,就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看著你們兄弟,都比爹爹能幹,爹爹真的老了……」

  二爺和三爺都是一愣,而後才發覺這句話有些淒涼。

  兩人垂了頭。

  盛修頤眼睛有些澀:「爹爹還不足五十,如何言老?」

  「五十而知天命,怎能不老啊?」盛昌侯歎氣道,神色有些淒婉。

  兄弟三人看著平日裡強悍的父親說這樣的話,都是心頭一酸。

  盛昌侯這一病,足足病了半個月。他因為常年徵戰的緣故,原本黧黑的面頰就顯得老成。如今這一病,老態頓現。

  東瑗看著也覺得心酸。

  薛家的熱鬧一對比,這段日子盛家門可羅雀,清冷異常。

  五月二十八日,東瑗的十一妹、進宮封了淑妃的薛東姝薛淑妃娘娘誕下了一名公主。

  這是元昌帝的第四女,元昌帝很是喜歡。

  他因為身體裡有餘毒,身子也不好,時常咳血。四公主誕生那日,陛下卻意外睡得很踏實。

  陛下就說,薛淑妃娘娘的四公主,是他的福音。



第一百七十七章 護子(1)

  轉眼六月,盛京的天氣逐漸炎熱。

  盛昌侯病好之後,在家休養了半個月,依舊每日上朝。

  盛家針線上的趕著替秦奕做嫁妝,家裡人的夏季衣裳反而拖到了六月才做。

  六月初十這日,天氣晴朗,明晃晃的日光照在雕花窗欞上,輕塵在光束裡輕舞。

  東瑗早早起床,給盛夫人請安後,抱著誠哥兒回了靜攝院,給他掛上一個瓔珞盤螭項圈,項圈下墜了長命百歲的小巧金鎖。

  今日是誠哥兒百日,這是東瑗為他準備的禮物。

  這個年代並不過百日,所以盛修頤對東瑗這一舉動很奇怪。他見東瑗開心,也沒有反對,抱過誠哥兒時,看了看他脖子上的項圈,下面墜著的金鎖上繫了鮮紅的蝙蝠結繐子,就問:「這是誰做的?」

  東瑗笑道:「我做的。」

  盛修頤頓時默不作聲。

  東瑗側眸問:「怎麼了?」

  盛修頤沉吟片刻,才道:「很特別……」

  東瑗瞬間明白他想說什麼。嫌她做的繐子不好看呢……估計盛修頤心裡很想誇一句好看,又是在誇不下口,只得說很特別。

  「兒不嫌母醜。」東瑗道,「是娘做的繐子,就很好看。是不是誠哥兒?」

  誠哥兒裂開嘴,咯咯笑個不停。

  他現在已經能笑出聲,而且很愛笑。

  東瑗覺得誠哥兒很給面子,心裡吃了蜜一般的甜,忍不住睥睨盛修頤,頗有小人得志的挑釁意味。

  盛修頤就忍不住被他們母子逗樂,跟著笑起來。

  薔薇進來稟道:「大奶奶,針線上的孫媽媽送了布料來,請您挑選夏衫的衣料呢。」

  東瑗讓請進來。

  孫媽媽大約四十來歲,胖墩白淨,進門就給東瑗和盛修頤行禮。她身後的小丫鬟捧著托盤,裡面放了各色的布料。

  薔薇接過來,放在炕几上。

  誠哥兒看到托盤裡花花綠綠顏色鮮豔的料子,伸手想去抓。盛修頤瞧著有趣,就讓他湊近布料,抓在手裡玩。

  孫媽媽的視線被誠哥兒吸引,又連忙垂了頭。

  東瑗問她:「侯爺和夫人的夏衫做了嗎?」

  蘇媽媽道:「夫人說,先給幾位爺和奶奶們,少爺和小姐們做了,夫人和侯爺的最後再做。夫人還說,讓大奶奶別推辭,夫人每年的衣裳都穿不完,不著急。大奶奶穿得好看,夫人瞧著喜歡,也是大奶奶的孝順。」

  東瑗聽著孫媽媽這席話,便知道是盛夫人特意叮囑的。

  盛修頤則在一旁笑,他覺得母親對東瑗很了解,不用猜都知道東瑗一定不會越過公婆先做衣裳。他對東瑗道:「你先挑了,二弟和二弟妹才好挑,孩子們也等著新衣穿……」

  除了盛夫人和盛昌侯,這個家都是東瑗和盛修頤最大,別人是不會越過東瑗和盛修頤的。

  東瑗便不再推出,挑了六件褙子、六條襴裙的衣料,又幫盛修頤挑了六件夏衫直裰。

  孫媽媽拿了料子,一一收起來,笑道:「奴婢還要給二爺和二奶奶送料子挑,就先去了。」

  東瑗笑笑道好,讓薔薇賞了個一個裝著兩顆八分銀錁子的荷包。

  孫媽媽欲推辭,見東瑗給的誠心,就道謝接了。

  孫媽媽和那小丫鬟又去了二爺的喜桂院。

  二奶奶葛氏正在東次間臨窗大炕上和葛媽媽撥算盤,面前放了帳本,不知是記什麼的。一聽說針線上的孫媽媽來了,二奶奶便知是做夏衫的事,忙收了帳本,讓請了進來。

  孫媽媽和那小丫鬟進來,先給二奶奶行禮。

  二奶奶笑著讓小丫鬟搬了錦杌給孫媽媽坐,明知故問她來做什麼。

  孫媽媽說了來意,就讓小丫鬟把托盤放在炕几上。

  二奶奶不看這些料子,卻問孫媽媽:「大嫂選了些什麼料子?你給我瞧瞧……」

  孫媽媽想著,妯娌之間大約是怕選了相同的,就笑著道:「大奶奶選過的,奴婢已經收了起來。這裡頭的,二奶奶您放心選……」

  二奶奶臉色一沉,冷笑著把托盤一推,對孫媽媽道:「隨意給我做就是了,今日沒心情選。」

  孫媽媽愣住,不明所以,為難看著二奶奶,陪著笑臉道:「二奶奶,奴婢怎麼好替您做主?您若是都不喜歡這些,說了料子,奴婢再去添置……」

  葛媽媽在一旁給二奶奶使眼色。

  二奶奶心裡存了一口氣,薛氏東瑗不過是繼室而已,來了就讓自己撿她挑剩下的衣裳穿。可想著婆婆對薛氏東瑗的維護,又想起她身上還有什麼郡主的爵位,惹了她,就是惹了婆婆,白討沒趣。

  二奶奶忍著不快,道:「再去添置倒不必……」然後眼眸轉了轉,附耳低聲和葛媽媽說了幾句。

  葛媽媽微微頷首,起身出去了。

  孫媽媽心裡也不舒服,她忍不住腹誹:二奶奶無緣無故的,給她一個做下人的臉色看,真不像個做主子的氣度

  倘若孫媽媽做錯了什麼,二奶奶冷臉她也認了。可是她恭敬勤快,在府裡也十幾年,二奶奶這點體面也不給。

  想著,就抬眸看了二奶奶一眼。

  二奶奶正興致闌珊挑著衣料,半晌也沒有選出一塊。

  過了片刻,葛媽媽便領著二小姐盛樂蕙來了。

  二奶奶笑瞇瞇喊盛樂蕙坐到她身邊,指了指托盤對盛樂蕙道:「今年夏衫的衣料,蕙姐兒喜歡哪種的?」

  盛樂蕙看著色澤鮮亮的料子,愛不釋手,左挑又挑,選了四件褙子,四條裙子。

  二奶奶這才挑了她和二爺那份。

  孫媽媽想著二奶奶方才的冷臉,什麼也不敢說了,等二奶奶和盛樂蕙挑好,忙笑盈盈接了,退了出去,絲毫不敢說大小姐盛樂蕓應該排在二小姐前頭挑的話。

  二奶奶見孫媽媽沒有吭聲,心裡的不順才平了些。

  孫媽媽而後又去了三爺盛修沐的院子,三爺的丫鬟幫著選了;再去了大少爺盛樂郝的院子,最後才是大小姐盛樂蕓和二少爺盛樂鈺。

  雖然最後兩人都沒得選,倒也不見姐弟二人生氣,笑著跟孫媽媽道謝,說辛苦媽媽。

  孫媽媽便覺得,這個家裡的人都挺和善,只有二奶奶多事。

  家裡的夏衫也是分批做的,到了六月十五那日,東瑗和盛修頤的最先做好了。送來後,東瑗就穿在身上,給盛夫人請安。

  那日請安正好看到二奶奶葛氏,她就笑著同她見禮。

  二奶奶葛氏的目光在東瑗的衣裳上轉了轉:藕荷色折枝海棠褙子,草綠色輕羅襴裙,不管是顏色還是料子,並不比二奶奶的衣裳好。

  二奶奶因為做夏衫存在心裡的氣,也就消得差不多了。

  見二奶奶目光落在自己的衣衫上,東瑗就想起前幾日薔薇和她說的那些閒話:說什麼二奶奶因為做夏衫,對孫媽媽大發雷霆,隱約是對東瑗先做夏衫很不滿意。

  東瑗就笑了笑。

  請了安回來,換了家常的褙子,東瑗拿出針線來給盛修頤做中衣。

  羅媽媽等人在一旁服侍著。

  卻聽到院子裡有爽朗的笑聲,聽著十分耳熟。

  東瑗把針線放下,笑著問道:「是不是橘香進來了?」

  橘紅就忙撩起氈簾出去瞧。

  片刻,挺著大肚子的橘香就挽著橘紅的胳膊走了進來。

  羅媽媽忙起身,笑道:「你怎麼進來了?挺著個大肚子還四處跑。」

  東瑗也笑。

  橘香先微微屈膝給東瑗行禮,被橘紅攙扶住,才道:「在家裡很是無趣,想著快兩個月沒有進來瞧奶奶了嘛,今日天氣又好,就來了啊。」

  她已經有六個月的身孕了。

  東瑗讓她炕上坐。

  橘紅和薔薇就忙扶著她,給她墊了兩個大引枕靠在背後。

  「我懷誠哥兒的時候,六個月還不及你這肚子一半大呢。」東瑗笑道,「你別不是懷了雙胞胎吧?」

  羅媽媽也笑道:「都說她肚子大,像雙胞胎。」

  橘香就甜甜笑了起來。

  羅媽媽則看橘紅。

  橘紅被羅媽媽看得不自在,撇過頭去。她知道羅媽媽的意思,又催她出去呢。橘紅不想像橘香那樣出去,整日在家等著二莊回來,她會覺得很難熬。她寧願在東瑗跟前,這樣心裡踏實些。

  二莊不像大莊那麼體貼會疼人,他像個木頭人。

  橘香雖懷著孩子,還是那麼活潑多話,問了東瑗和誠哥兒的好,又問屋子裡眾人,看到一旁的薔薇,就笑道:「聽說薔薇為了世子爺身邊的來福,今年臘月就成親,是不是?」

  薔薇臉微紅,笑而不答。

  羅媽媽笑道:「現在不能叫來福。他出去了,用了本名本姓,叫孟新平。以後就是孟新平家的……」

  因為盛昌侯生病,原本打算四月底出去的來福挨到五月中旬才出去,換了原本的姓名,在西大街開了間米鋪,才開張不久。

  橘香笑道:「哎喲,原來是孟新平家的……」

  薔薇臉通紅,轉身就要走。

  羅媽媽一把拉住她,說再也不拿來福取笑,薔薇才好了些。

  橘香來了,靜攝院就前所未有的熱鬧,東次間幾個人時時笑聲溢出來。

  東瑗留橘香吃了午飯,才親自讓府裡可靠的小廝送她回東瑗陪嫁的宅子裡。

  下午姨娘和孩子們來請安,一向同盛樂鈺一起來的盛樂蕓卻是單獨來的。

  東瑗問她:「鈺哥兒呢?」

  「鈺哥兒發熱。」盛樂蕓面帶愁容,「祖母已經請大夫來了……」

  東瑗臉色微斂,起身對幾個姨娘道:「你們先回去吧。」,又對盛樂蕓道,「走,我們看看去。」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6:45 PM

第一百七十八章 護子(2)

  東瑗到鈺哥兒住的院子時,盛夫人正在東次間拜豆娘娘。

  東瑗腳步微頓。

  盛樂鈺是出痘嗎?

  她記得三年前在薛家,楊氏生的兒子、東瑗的六弟薛華逸出痘,東瑗問羅媽媽要不要去看看。羅媽媽就告訴她,她不能去看。

  她小時候沒有出過痘,容易被染上。

  年紀越大,染了痘越是危險。

  東瑗就一直沒敢去。為這事,楊氏明著暗著不知念叨了她多少次,說她惜命,連手足親情都不顧。

  看到東瑗和盛樂蕓進來,盛夫人笑著起身,道:「沒事,鈺哥兒就是出痘。他在內室呢,太醫來過了,開了藥吃了,蘇媽媽她們在照拂呢。」

  盛樂蕓道:「祖母,我看看鈺哥兒去。」

  說著,就拉東瑗的手。

  東瑗腳步沒有動,對盛樂蕓道:「你先去吧……」

  盛樂蕓有些疑惑,看了看東瑗,又看盛夫人。盛夫人則頷首,讓她進去看看盛樂鈺。

  盛樂蕓就鬆開東瑗的手,進了內室。

  東瑗也給豆娘娘上香,拜了拜才對盛夫人道:「娘,我小時候沒有出痘。我……」

  盛夫人聽著這話,臉色一變,忙道:「你快走。當年在老家的時候,老太爺身邊的柳姨娘,三十多歲被孩子染了水痘就沒了。大人出痘可不得了。」

  東瑗心裡一鬆。

  她真怕盛夫人也覺得她惜命,不顧母親慈愛。

  這個年代醫療條件落後極了,小時候出痘不打緊,大人出痘容易喪命。東瑗已經快十六歲,她過了應該自己出痘的年紀了。

  她被染上,抵抗力跟不上,最容易出事。

  東瑗看了眼內室,道:「娘,我讓羅媽媽過來幫襯著照顧鈺哥兒。等鈺哥兒好了,我再來看看鈺哥兒。」

  盛夫人點頭,又道:「鈺哥兒這裡丫鬟婆子一堆,還有娘,不用羅媽媽過來。你快些回去吧。」

  東瑗不敢逞強,給盛夫人行禮,就退了出去。

  盛樂鈺的內室裡點了盞明燭,垂了厚厚的防寒簾幕。出痘的時候不能見風,所以他的拔步床上的隔扇也關了,幔帳放下來,蘇媽媽和幾個丫鬟在一旁服侍。

  看到盛樂蕓來,幾個人給她行禮。

  「哥兒吃了藥,才躺下。」蘇媽媽輕聲對盛樂蕓道,「大小姐回頭再來看哥兒吧。」

  「我沒睡。」隔扇裡面,盛樂鈺聲音有些暗啞。

  蘇媽媽只得退到一旁,又道:「大小姐和哥兒隔著隔扇說話吧,太醫吩咐哥兒不能見風。」

  盛樂蕓點頭。

  她站在隔扇外,問盛樂鈺:「你現在好了些嗎?」

  「姐姐,我頭疼……」盛樂鈺聲音帶著哭腔,「身上也疼。姐姐,我什麼時候才能出去玩兒?躺著好難受。」

  盛樂蕓聽著就心疼,安慰他道:「鈺哥兒別怕。出了痘就好了。等你病好了,夏衫就做出來了,你又有好看的衣裳穿。」

  盛樂鈺哦了一聲,總算有些盼望。

  而後又問:「要是先做好了漂亮的衣裳,我還沒有好,那怎麼辦?」

  這個問題把盛樂蕓難住了。

  她想了半晌,才道:「我也不穿。等鈺哥兒好了,我們一起穿著新衣裳給祖母和母親請安去。」

  盛樂鈺這才放心。

  蘇媽媽就在一旁抿唇笑。

  盛樂鈺又問盛樂蕓:「母親知道我病了嗎?」

  盛樂蕓道:「知道,母親就在外面,等會兒來看你。」

  盛樂鈺高興起來,聲音也有了幾分輕快:「母親院子裡羅媽媽做的桂花糕好吃,我想吃。」

  蘇媽媽忙道:「等哥兒好了才能吃。哥兒聽話,不能見風,乖乖躺著,就能早早好起來。」

  盛樂鈺嗯了一聲,隔扇那邊幔帳後動了動,大約是盛樂鈺躺了下去。

  盛樂蕓就坐在一旁的錦杌上,和盛樂鈺說話。

  過了一會兒,盛樂鈺問:「母親怎麼還不來?」

  「和夫人說話呢。」蘇媽媽答道。

  過了一會兒,他又問母親怎麼還不來。

  蘇媽媽只得出去看,才知道大奶奶已經走了。

  盛夫人跟著蘇媽媽進了內室,亦隔著隔扇對盛樂鈺道:「鈺哥兒,你母親回去了,等你好了你母親再來看你。」

  幔帳後的盛樂鈺愣了愣,頓了片刻才失望帶著哭腔問:「母親不喜歡鈺哥兒了嗎?」

  盛夫人忙道:「沒有,沒有。你母親沒有出痘,不能見鈺哥兒。」然後就把大人沒有出痘,容易感染病死的事,說給盛樂鈺聽。

  盛樂鈺聽住了,這才不傷心,對盛夫人道:「鈺哥兒不要把痘傳給母親。祖母,等鈺哥兒好了,母親能來看鈺哥兒嗎?」

  盛夫人自然說能。

  晚夕,盛修頤回了內院,去給盛夫人請安時,盛夫人把盛樂鈺出痘的事說給他聽。又道:「你莫要去看孩子。你小時候也不曾出痘……」

  盛修頤眉頭微蹙,又輕輕鬆開,問盛夫人:「不礙事吧?」

  盛夫人笑起來:「小孩子出痘而已,什麼大事?郝哥兒和蕓姐兒也出過。只是他們倆都是一歲多的時候出痘的,鈺哥兒晚一點罷了。」

  盛修頤雖然沒有出痘,卻也是懂得這些,道:「孩子越大出痘越不好。娘,您在院子裡祭拜豆娘娘就是,也別往鈺哥兒那裡去了。請了哪位太醫?」

  「吳太醫啊,他祖上就是出了名的會看孩子病。」盛夫人笑道,「瞧你們,出痘不是常事?你回去歇了吧。不是還有娘嗎?」

  盛修頤道是,就回了靜攝院。

  東瑗也供了豆娘娘,替盛樂鈺祭拜祈福,看到盛修頤回來,又把她沒有出痘、不能去看盛樂鈺的事說給盛修頤聽。

  盛修頤笑道:「我也沒有出痘……大人是不好去看的。娘曾經說,當年我祖父有個姨娘,就是被孩子染了痘,母子倆都病死了。我正想告訴你莫要去……」

  東瑗放下心,繼續供著豆娘娘。

  盛樂鈺出痘,一連三天高燒,怎麼用藥都退不下來。每日太醫都守在屋裡,用藥診治,卻怎麼都不好。

  孩子高燒難受的時候,一個勁哭,口裡念著祖母、父親、母親又念著姨娘。

  盛夫人和東瑗都說去把陶氏接回來看孩子,盛修頤有些猶豫。

  盛樂鈺燒了第二天,他也熬不住了,只得同意去接陶姨娘回來。可陶姨娘送得遠,來回至少要兩天的路程。

  盛修頤和東瑗都不敢去盛樂鈺的院子,只能在元陽閣等著消息。

  到了第三天,盛樂鈺依舊高燒不止。吳太醫早上診斷後,臉色頓時不太好看。關了拔步床的隔扇門,吩咐蘇媽媽等人:「都不要在屋裡,全部出去。」

  蘇媽媽很不解。

  盛樂鈺醒了,正在難受得哎喲哎喲叫喚。太醫又不讓靠近,蘇媽媽急得眼淚汪汪的。

  而吳太醫出了內室,去了盛夫人的元陽閣。

  東瑗和盛修頤都在元陽閣,陪著盛夫人坐著等太醫診治的結果。

  「哥兒一直發燒,怕是引發了天花。」吳太醫道。

  「什麼……」盛夫人眼前一黑,只差栽倒。

  得了天花,十個裡頭就有九個要喪命的。

  這種可怕的病,就算治好了,亦會留下滿臉的疤痕,破相變得很難看。盛夫人聽著吳太醫的話,腦袋裡嗡嗡作響。

  況且天花根本沒得治。

  東瑗忙一把扶住了盛夫人,她心裡也嚇得涼了半截。

  盛修頤面容一瞬間冷下來。

  盛夫人眼裡就落了淚下來,厲聲問吳太醫:「你不是說出痘嗎?怎麼又是天花?你這個老太醫,說話怎麼顛三倒四的。」

  吳太醫很無可奈何看了眼盛修頤。

  天花就是痘引起來的啊。

  東瑗拉著盛夫人,低聲喊著娘。

  盛修頤明白這個道理,沒有怪太醫。他起身,送吳太醫出去。

  盛夫人掙扎著要去看盛樂鈺,被東瑗扶住:「娘,您不能去鈺哥兒中了天花,容易傳染。」

  盛修頤折身回來,也安慰盛夫人,勸她不要衝動。盛樂鈺中的是天花,更加容易傳染給大人。

  「我出去一趟。」盛修頤對東瑗和盛夫人道,「娘,民間有些赤腳大夫,可能有偏方,我尋尋去。阿瑗,你陪著娘,千萬別去鈺哥兒的院子。」

  東瑗道好。

  盛夫人哭得肝腸寸斷。

  東瑗見盛夫人只知道哭,也不管事,就看了眼一旁的康媽媽,道:「媽媽,您去把鈺哥兒院子裡的丫鬟婆子們都拘起來,等會兒讓管事們送到莊子上去。她們倘若不小心染上了就不得了。倘若沒有染上,過了半個月再接回來……」

  康媽媽忙道是。

  東瑗又道:「您用帕子捂住鼻子,也別往內室去。」

  康媽媽心裡一驚,忙道是。

  盛夫人哭了半晌,才慢慢好了些。

  「娘,世子爺尋偏方去了,興許一會兒就回來。您放心。您一生與人為善,時常誦佛,老天爺都看在眼裡,不會奪走鈺哥兒的。」東瑗看在盛夫人哭,被她帶的眼睛也濕了,還是強撐著無事人般安慰她。

  盛夫人連連頷首,眼裡卻有湧上來淚意。

  康媽媽回來對東瑗道:「蘇媽媽留下來照顧哥兒,其他的都拘在耳房裡。今日就送走嗎?」

  東瑗看了眼盛夫人,見盛夫人淚眼婆娑,不太想管事,她只得道:「越快越好。」



第一百七十九章 護子(3)

  康媽媽辦事迅速,把盛樂鈺院子裡的丫鬟婆子們,除了盛樂鈺的乳娘蘇媽媽之外,全部送了出去。

  盛夫人哭了一場,漸漸緩過來,也有了些主見,對丫鬟香櫞道:「你快去外院,讓小廝們尋了侯爺回來。」

  香櫞忙道是,急急去了。

  盛夫人又對東瑗道:「我去看看鈺哥兒……」

  東瑗拉住她不鬆手:「娘,天花會傳染,您不能去。」

  盛夫人眼裡的淚又湧了上來:「孩子定是難受極了。他自幼在我跟前,倘若他有個好歹,我總不能……」

  後面的話就哽咽住了。

  總不能最後一面都沒有瞧見。

  東瑗想起那可愛活潑,隨時會往她懷裡鑽的盛樂鈺,眼淚就打濕了眼眶。她依舊拉著盛夫人:「娘,我幫您去看看。好不好,我回來告訴您,我年輕,扛得住。」

  盛夫人不同意:「你沒有出痘,去看就更加危險。阿瑗,你也是做母親的,你還有誠哥兒。再說,這個家裡,唯有你絕對不能有事。倘若你有事,頤哥兒這剋妻之名,就再也洗不清了……」

  東瑗微愣。

  她頓了頓,依舊拉著盛夫人,就是不讓她去。

  盛夫人知道東瑗是為了她好,可心痛如刀絞般,想著盛樂鈺,眼淚就滿是淚,怎麼都止不住。

  東瑗陪著她哭,拉著盛夫人不讓去。

  薔薇和香薷在一旁服侍,見東瑗和盛夫人哭得厲害,東瑗拉住盛夫人,薔薇想了想,上前一步跪下道:「夫人,奶奶,我去看看二少爺吧。您二位放心,我回來告訴您……」

  盛夫人愣住,看著跪在地上的薔薇,語氣是那般誠懇。

  鈺哥兒得的的天花,眾人恨不得躲得遠遠的,這丫頭卻說她要去看看。

  盛夫人看了眼東瑗。

  東瑗滿臉淚痕,卻是面容一肅:「大膽,我和夫人說話,哪有你插嘴的道理!出去!」

  薔薇快速抬眸,看了眼東瑗。

  東瑗目光被淚水洗過,眸子烏黑明亮,卻異常的堅決:「讓你出去!」

  薔薇心裡彷彿被什麼擊中,有說不出的酸麻,讓她眼裡有淚。奶奶是不想她去送死,才這樣吼她。

  她跟在奶奶身邊這些年,豈會不知奶奶的脾氣?

  盛夫人歎了口氣,對薔薇道:「好孩子,我和大奶奶都知道你忠心。你回去照看誠哥兒吧,大奶奶都出來一整日,不知誠哥兒如何了。」

  薔薇只得站起身子,慢慢退了出去。

  香薷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要不要也跪下,說去看二少爺?可是她不敢,她還有娘和老子。她總不能爹娘跟前尚未盡孝,就做了枉死鬼。她是下人,可她是元陽閣的下人,不是盛樂鈺院子裡的下人。

  倘若夫人有事,她就算死了也是值得的。

  至於二少爺……

  香薷偷偷抬眼去看盛夫人和東瑗,卻發現兩人並未看自己,她的心才落了下來。

  另外幾個服侍的一等丫鬟也全部斂聲屏氣,生怕被夫人喊出去看二少爺。

  滿屋子裡的人都垂了頭。

  到了酉正,已經黃昏,金燦燦夕照把院子染的金黃璀璨,盛昌侯快步走回來,渾身似披了金黃色的錦衣。

  他進了東次間,看到東瑗正拉著盛夫人的胳膊,兩人坐在炕上,皆有鬢髮微散,淚痕滿面。

  「怎麼回事?」盛昌侯問盛夫人。

  盛夫人見盛昌侯回來,好似有了依靠,心裡強撐著的防線一鬆,已經顧不得了,倏然就放聲大哭,哪裡還說得出話來?

  盛昌侯眼裡就有了痛色,咳了咳才道:「別哭,到底怎麼回事?」

  東瑗只得開口,把盛樂鈺出天花被誤診為出痘的事,告訴了盛昌侯:「今日發出來了,吳太醫才看得出是天花。從前未發出來,他還說是出痘……」

  盛昌侯頓時就雙眸赤紅:「那個混帳東西!來人……」

  他身後跟來的小廝忙上前。

  「去把太醫院給我砸了!把姓吳的太醫給我揪出來,老子要剮了他!」盛昌侯聲音狠戾陰毒,對那小廝說道。

  他發怒的樣子,似被觸怒的猛豹,渾身的毛髮皆豎起,東瑗一句話也不敢勸,只是扶住大哭的盛夫人。

  那小廝忙道是,急忙跑了出去。

  盛昌侯在東次間來回踱步,又問東瑗盛修頤去了哪裡。

  東瑗道:「世子爺說民間赤腳大夫那裡可能有偏方,他去尋藥去了。」

  盛昌侯沒有再說話。天花一向無藥可醫,需得自己慢慢熬著,燒退了下去,才能好起來。

  他也束手無策。

  他原本不信民間赤腳大夫的,可此刻有個盼望總比什麼都不做強些。

  「侯爺,侯爺,我也看看鈺哥兒去。」盛夫人哭得厲害,「我真怕……」

  盛昌侯這回沒有妥協,他回眸盯著盛夫人:「糊塗!天花會傳染,這個時候婦人之仁,是要害死咱們全家嗎?」

  在徽州的時候,有個鄉紳人家,就是孩子出天花,娘親和祖母忍不住去看,最後也染上了。身邊服侍的人,也跟著全部染上。最後只有幾個下人活了下來。那些養尊處優的太太們和身子弱些的丫鬟們全部死了……

  所以盛夫人一聽天花,就覺得是就活不成了。

  盛昌侯自己吼完盛夫人,才猛然想起什麼,對屋子裡服侍的香薷道:「你去把鈺哥兒院子裡的丫鬟婆子都給我叫在一起,全部關起來,誰都不准踏出院門。你親自去把院子裡上鎖。」

  東瑗道:「爹爹,人已經送到莊子上去了……」

  正說著,康媽媽回來了,把盛樂鈺院子裡的丫鬟婆子們已經出了盛昌侯府側門的事稟告了盛昌侯。

  盛昌侯看了眼東瑗,含混嗯了一聲。

  盛夫人的哭泣慢慢才止住。

  東瑗和盛夫人中飯就沒有吃,現在已經過了晚飯的時辰,兩人都不覺得餓。屋子裡被一種無形的氣壓攏住,誰也不敢說話。

  片刻,二爺盛修海和二奶奶葛氏帶著二小姐盛樂蕙來了元陽閣,表小姐秦奕也聞訊趕來。

  盛昌侯煩躁看了他們,怒道:「都來這裡做什麼,看熱鬧?」

  二爺盛修海嚇了一跳,二奶奶也面露懼色,秦奕更是不敢吭聲。

  「都回去!」盛昌侯絲毫不留情面,「各人管好自己屋裡的事,都給我老老實實待在院子裡,不准到處走。」

  幾個人忙道是,出了元陽閣。

  回去的路上,二奶奶低聲對二爺道:「鈺哥兒是不是真的不行了?你瞧見娘和大嫂的模樣沒有?兩人那樣狼狽,頭髮散了都不知道叫人收拾收拾……」

  二爺只是覺得薛東瑗鬢髮斜垂、梨花帶雨的模樣特有風情,叫人瞧著就軟了,心裡感歎盛修頤好豔福。聽到二奶奶的話,他回神,不快道:「別胡說,倘若叫人聽去,還以為你咒鈺哥兒。」

  二奶奶撇撇嘴。

  盛樂蕙牽著母親的手,抬眸問二奶奶:「娘,我能去看看大姐嗎?我昨日去看她,她說不舒服……」

  盛樂蕓不舒服……

  二奶奶猛然想起盛樂蕓整日和盛樂鈺在一起,前幾日她還進去看過盛樂鈺,那麼她不舒服,不會是……

  「不行!」二奶奶神色都變了,忙彎下腰摸著盛樂蕙的胳膊,焦急問,「蕙姐兒,快告訴娘,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二奶奶這番焦急,二爺也順勢想到了二奶奶所慮問題,彷彿一瓢涼水當頭澆下,人猛然一個激靈。他推開二奶奶,一把抱起蕙姐兒:「走,快送去太醫院瞧瞧!」

  盛樂蕙被父親抱起來,又見父母皆是神色慌張,摸不著頭腦,疑惑問道:「我沒事啊。是大姐姐不舒服。」

  二奶奶急的只差哭了。

  要是盛樂鈺的天花過給了盛樂蕓,盛樂蕓再過給了蕙姐兒,二奶奶真要把陶姨娘給撕碎了

  下作東西,生下來的小下作東西害人

  夫妻倆不顧家裡下人怪異的眼色,二爺等不及去請太醫,直接抱著盛樂蕙出了內院。

  二奶奶也顧不上戴遮帽,緊跟著二爺一塊兒出去了。

  正好在大門口碰到盛修沐回來。

  看到二爺夫妻抱著盛樂蕙,在吩咐管事快快備車,他吃驚問:「二哥,二嫂,你們這是怎麼了?」

  二奶奶等著備車,急的不行,眼裡噙著淚,竹筒倒豆子似的把盛樂鈺天花傳染給盛樂蕓、盛樂蕙又去看過盛樂蕓等等,一併告訴了盛修沐。

  盛修沐知道盛樂鈺出痘的事,卻不知道原來是天花。他和盛修海夫妻寒暄幾句,疾步回了元陽閣。

  盛昌侯正在焦急踱步,他自己也不知道在等什麼。

  看到盛修沐急匆匆進來,心裡的火就熊熊燃了起來,忍不住罵他:「跑什麼!都這麼大人,行事沒有半分沉穩,哪個像個大家子弟。」

  盛修沐從小被父親罵慣了,也不在意,道:「我聽說鈺哥兒和蕓姐兒都染了天花……」

  東瑗後背一僵,搶在盛夫人前頭開口問:「誰說蕓姐兒染了天花?」

  盛夫人也緊張看著盛修沐。

  盛修沐就把在大門口遇到盛修海夫妻的事,告訴了他們。

  盛樂蕓也染上了?怎麼她的乳娘和丫鬟們沒有來稟告說大小姐不好了?

  東瑗眼前暈眩,倘若盛樂蕓真的染上了……那麼,天花在盛府擴散嗎?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6:47 PM

第一百八十章 誤會

  盛夫人再也坐不住了。

  她起身就要往盛樂蕓那裡去。

  東瑗拉住她,她就推東瑗:「要是孩子們都有事,我留著這老命做什麼?」

  盛修沐上前也摟住盛夫人的肩頭:「娘,您不能去。」然後回頭問東瑗,「大嫂,我大哥呢?」

  東瑗就把盛修頤出去尋藥的話,告訴了盛修沐。

  「娘,您把對牌給我吧,蕓姐兒院裡的事,我來安排……」東瑗望著盛夫人,目光前所未有的清澈鎮定。

  因為知曉盛家和薛家在朝中勢力不同,東瑗嫁到盛家這些時日,從來未表示過想當家。

  她知道盛昌侯一定不會同意。

  而盛家內宅很多大事,都是盛昌侯幫著盛夫人拿主意。

  因為朝廷和皇后、太子之位的緣故,盛昌侯對東瑗一直不信任,東瑗很清楚。

  可如今薛家已經取得了后族地位,盛家倘若還想要三皇子榮登大殿,無疑是把整個家族架在火上。

  盛家已經無資本同薛家爭儲君之位了。

  現在,盛昌侯應該試著把管家的權利交給東瑗了,試著相信東瑗了。假如他還是不肯相信東瑗,東瑗會覺得盛昌侯仍是不死心,她在盛家也不會有好結果,她也該死心了。

  盛夫人聽著東瑗的話,微微一愣。

  而後,她看向盛昌侯,在問盛昌侯的意見。

  盛昌侯滿腔怒意,此刻卻腳步微頓。他回眸看了眼東瑗,只見東瑗也看著他,臉上有種堅毅果敢,甚至有種詢問。

  她在等盛昌侯點頭。

  盛昌侯想起她安排盛樂鈺院子裡人出府的事,又想起盛修頤在他生病期間的孝順照顧,還想起盛修頤三十而立尚未取得半點成就,為了家族隱沒這些年的辛苦,心裡的一角倏然就軟了。

  他沖盛夫人點頭,道:「你把對牌給頤哥兒媳婦,讓她去辦。你有一把年紀,還操心什麼?」

  哪怕是為了兒子,也該試著接受這個兒媳婦。

  況且臨危受命,薛氏東瑗有這個膽子在此刻提出讓她管事,說明她很誠心替盛家辦事,而不是只想要盛家內宅的權利。

  這一點讓盛昌侯對薛東瑗改觀了幾分。

  每個人都喜歡成就,卻也怕麻煩。能在危難時刻挑起重擔的,都是中流砥柱者。

  盛夫人回神,讓康媽媽把管家的對牌給了東瑗,然後道:「讓康媽媽幫襯著你……」

  旁人家娶了長子媳婦進門,都是媳婦幫襯著管理宅院,盛家因為盛昌侯不喜歡東瑗,盛夫人幾次提出讓東瑗管家,盛昌侯都嚴詞拒絕。

  如今盛昌侯居然同意了,盛夫人應該開心才是。可滿腦子都是孩子們的事,她沒有半點心思去想東瑗這件事。

  東瑗頷首道是,接了對牌,和康媽媽去了盛樂蕓的院子。

  路過盛樂鈺院子時,院子裡大門緊閉,門口掛著兩盞燈籠,光線幽淡。幾個管事媽媽站在院門口,不敢進去。她們都是康媽媽安排在這裡的,倘若有事,就要進去服侍。

  這幾個人面上都有懼色。

  看到康媽媽和東瑗過來,幾個婆子都祈求般望著東瑗。

  東瑗咬了咬牙,撇過頭去,不看她們。

  快步到了盛樂蕓的院子,只見簷下坐著兩個小丫鬟在納涼,滿屋子點了燈籠,丫鬟們雖靜悄悄,卻也無異常。

  看到東瑗和康媽媽帶著一群丫鬟們進來,盛樂蕓的丫鬟都愣住。

  小丫鬟忙進去通稟了盛樂蕓和戴媽媽。

  戴媽媽先迎了出來,滿面是笑給東瑗和康媽媽請安。看著她的樣子,倒不見慌張,唯有些諂媚。

  東瑗心頭滑過戴媽媽被陶姨娘收買的念頭,又快速轉到了盛樂蕓身上。

  盛樂蕓也走了出來。

  她梳了雙髻,頭上簡單插了支迦南香折枝海棠木釵,耳朵上墜了兩粒小米珠,穿著粉紅色錦雲綢夏衫褙子,月白色挑線襴裙。面容白淨,臉頰紅潤。她看到東瑗和康媽媽以及身後跟著的人,目露不解。

  特別是東瑗頭髮微散的模樣,更加讓盛樂蕓驚訝了。

  她屈膝給東瑗行禮。

  康媽媽看了眼東瑗,同樣不解。二爺怎麼說大小姐染了天花?瞧著這模樣,不像是生病了的。

  東瑗心裡同樣疑惑,眉頭微蹙。

  盛樂蕓卻急了,她行禮後,不是先請東瑗進去坐,而是上前焦急問:「母親,您這麼晚來,是不是鈺哥兒……」

  「沒有,蕓姐兒」東瑗勉強撐起了淡笑,「你沒事吧?聽說你不舒服……」

  盛樂蕓臉微紅,回頭瞪了她的丫鬟睡蓮一眼。她還以為是睡蓮去告訴了祖母呢。

  東瑗和康媽媽就更加不解。

  戴媽媽上前,熱情請東瑗和康媽媽進屋去坐。鈺哥兒被診斷是天花之事,也是今日,府裡其他不敏銳的人,還當盛樂鈺是在出痘。

  小孩子出痘不算大病,都有那麼一遭,戴媽媽不甚在意。

  東瑗和康媽媽就進了屋子。

  盛樂蕓上前,低聲對東瑗道:「母親,您頭髮散了……」

  東瑗微微抬手,摸了摸鬢角,真的有幾縷青絲鬆了下來。

  戴媽媽、水仙、睡蓮請了東瑗和康媽媽往東次間坐。東次間點了幾盞高燭,屋子裡明亮,炕几上放著針線簸籮,裡面放了繡架,是盛樂蕓正在學著紮花。

  東瑗的心已經放了下來。

  是誤傳。

  盛樂蕓根本沒有染上天花。

  她心裡一鬆,盛樂蕓就拉她的胳膊,把她拉到內室她的梳妝台前,又讓睡蓮和水仙幫著東瑗抿頭髮。

  東瑗就趁機問她:「蕓姐兒,你真的沒有不舒服?蕙姐兒說你不太好……」

  盛樂蕓尷尬搖頭,說沒有。

  睡蓮在一旁笑道:「大奶奶,是二小姐誤會了。咱們姑娘是來了月信,昨日正說反胃,不太想吃東西,身上不自在,在床上歪著。二小姐來玩,姑娘說不舒服,二小姐就以為生病了呢。」

  東瑗微微吃驚。

  這麼小的孩子就來了月信啊?

  盛樂蕓不是才滿十一歲嗎?

  東瑗記得自己兩輩子都是十四歲才有了月信的。

  原來是這樣一場誤會

  二爺夫妻倆不問清楚了,就把盛樂蕙抱去看太醫……東瑗坐著,任由水仙幫她把鬆了的鬢角重新抿上。

  盛樂蕓沒事,她的心鬆了一半。

  可是盛樂鈺……

  夜色漸濃,暮野四合,東瑗見盛樂蕓根本沒事,拉著她的手道:「早些歇了。夜裡拿針線,對眼睛不好。」

  盛樂蕓道是。

  回去的路上,又要路過盛樂鈺的院子。她依稀聽到了孩子的哭聲,不知道為何,心頭就是一顫。

  盛樂鈺出痘,東瑗可以不去看他,因為出痘對於孩子是小病,並無性命之憂;而東瑗是大人,在感冒都可能會死人的醫療條件極低下年代,大人染了痘會出事。

  明知他沒有大事,還讓自己冒著生命危險去看他,東瑗不會做這樣的傻事。她真的很惜命。

  可盛樂鈺並不是出痘,他是天花。

  他也有性命危險。

  情況就不同了。

  東瑗停住了腳步,耳邊真的彷彿聽到了盛樂鈺的哭聲。

  康媽媽一震,忙拉住了東瑗的胳膊,低聲道:「大奶奶,您要做什麼?」

  東瑗回神,無力看了眼院門,聲音有些濕:「不做什麼。快回去稟告夫人,說大小姐沒事,讓夫人放心。」

  康媽媽這才鬆了口氣,和東瑗準備回元陽閣。

  卻見盛修頤和盛修沐兄弟快步走來。

  兄弟二人手裡各自提了一個小筐,全是藥材。

  他頭髮上被汗濕,又沾了灰塵,衣裳也濕了,緊貼著後背,很狼狽。看到東瑗,他問:「蕓姐兒怎麼樣了?」

  東瑗忙把誤會之事,告訴了盛修頤。

  盛修頤和盛修沐神色都鬆了幾分。

  「開門。」盛修頤不再看東瑗,對守門的婆子道。

  那婆子忙顫顫巍巍把門開了。盛修頤接過盛修沐手裡的藥,轉身對他道:「既然蕓姐兒那裡是誤會,你就不用去了,回去服侍娘。」然後對東瑗道,「你也回去服侍娘……」

  他要親自照顧盛樂鈺。

  可是天花並不分大人還是小孩子,只有染上了就有性命之憂。

  盛修沐吃了一驚。

  東瑗的眼淚漫了上來。

  她咬了咬唇,聲音啞了:「天和,辛苦你。」

  說罷,她轉身朝元陽閣走去。

  盛修沐看著東瑗轉身就走,居然不攔住盛修頤,他更加失色,上前一步對盛修頤道:「大哥,你讓婆子們替鈺哥兒煎藥……」

  大門哐噹一聲,就這樣關上了。

  盛修沐後面的話,全部哽在喉嚨裡。

  沒有誰想死。

  這些婆子們也不想死,盛修頤更加不想死。

  可盛樂鈺是他的兒子。自從知道了被誤診,他就明白生氣、發怒,甚至打死太醫,不能彌補任何事,盛樂鈺已經到了危險的地步。

  他需要把生氣、發怒的時間,用來尋找可能救活盛樂鈺的機會。

  東瑗沒有攔他。

  她並不覺得庶子低賤,不值得父親為他冒險。

  她明白盛修頤的心思。他愛孩子,愛自己的每一個孩子。並不是只有東瑗的孩子。

  假如該是她應該承受的災難,假如盛修頤和盛樂鈺都不能活下來,東瑗也會告訴誠哥兒,他的父親是天下最稱職的父親

  她幾乎是奔跑著逃離這院子,回了元陽閣。



第一百八十一章 殞落

  東瑗到了元陽閣,先用帕子抹盡眼角的淚,才進了東次間。

  盛夫人焦急等東瑗回來。

  盛昌侯沒有再踱步,而是坐在臨窗大炕上,表情有些頹靡。他很少會有這樣深沉的表情,看上去很蒼老,讓人心裡發酸。

  「蕓姐兒如何了?」東瑗顧不得多想,盛夫人就迎上來問。

  東瑗就把盛樂蕓的情況說了一遍。

  盛夫人一聽盛樂蕓沒事,大大舒了口氣,眼淚又簌簌落下來。她一整日不曾乾淚,眼睛有些紅腫了。

  東瑗勸她莫要傷心,把對牌拿出來還給盛夫人。

  盛夫人看了一眼,又瞟了瞟盛昌侯,才道:「你先收著吧。娘最近哪有心思管家裡的瑣事?有什麼事,你和康媽媽商量著辦吧。」

  東瑗也不由看向盛昌侯。

  盛昌侯恍若不覺。

  盛夫人又暗示她收下。

  東瑗道是,收了起來。

  三爺盛修沐後腳也進了元陽閣的東次間。他把盛修頤進去替盛樂鈺熬藥的事說給盛昌侯和盛夫人聽。

  盛夫人愣住,既心疼兒子,又念著孫子,一時間反而不知說什麼,嗚嗚哭了起來。

  盛昌侯抬眸看了眼盛修沐,那目光別樣的深長。

  盛修沐以為父親又要罵他,垂首不語,等著挨訓。從小就被父親罵慣了,盛昌侯的罵聲對盛修頤和盛修沐而言,跟普通的問候沒有差別。

  盛昌侯這次卻沒有罵他,而是長長歎了口氣,有種莫名的寂寥。

  三爺有些吃驚。

  盛昌侯半晌才道:「古人說,嚴父出孝子。我對你們兄弟很嚴厲,也是盼望你們成材。頤哥兒自幼就是悶葫蘆脾氣,問他什麼都不說。我又耐不下心和他慢吞吞說話。每日都有訓斥,時常有打罵。多少年過去了,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心裡在想些什麼……」

  三爺心頭一酸。自從上次生病以來,父親經常間露出這樣的老態,叫人瞧著就捨不得。從前那麼跋扈的一個人啊,真的認老了嗎?

  「爹爹,大哥不會做糊塗事。」盛修沐言不由衷安慰盛昌侯,「您放心吧,他不會有事的,鈺哥兒也不會有事。」

  這樣的話,空洞、沒有一點說服力,盛修沐自己都不信。

  怎奈他沒有像大哥那樣讀很多的書,不會引經據典。

  「我總說他溺愛孩子……」盛昌侯彷彿聽不進盛修沐的話,只顧自言自語,「如今想來,作為父親,他遠遠比我強啊。」

  盛修沐一時間不知該接什麼話。

  東瑗在一旁聽著,盛夫人又在哭,眼淚彷彿能傳染般,她的眼眶濕潤了。

  夜越來越深,東瑗一直在元陽閣,沒有回靜攝院去,亦不曾去看誠哥兒。

  她的心很重,眼睛一直發澀。

  牆上的自鳴鐘一點點挪動,到了亥初,盛修頤依舊沒有從盛樂鈺的院子裡出來。

  盛夫人有些睏了,打著哈欠。

  東瑗勸她進去睡會,她搖頭,在東次間臨窗大炕上上歪著假寐。而東瑗、盛昌侯、盛修沐三人,既不覺得餓,亦沒有睡意。

  屋子裡靜悄悄的。

  香櫞在門口張望,東瑗看到了,就起身出來。

  「大奶奶,落鑰嗎?」香櫞問東瑗。

  東瑗頷首,讓內院先落鑰。而後想起什麼,問香櫞:「我身邊還有誰在這院子裡服侍?」

  薔薇被東瑗罵了出去,她不知道誰來接了薔薇的班。

  「是碧秋。」香櫞道,「大奶奶,要喊她過來服侍嗎?」

  東瑗頷首。

  香櫞出去喊了碧秋,而後才去吩咐內院各處的婆子們落鑰。

  東瑗對碧秋道:「你去趟外院,就說裡面問,陶姨娘大約什麼時候能到盛京。」

  碧秋道是,轉身喊了兩個靜攝院一起來的小丫鬟提著燈籠陪同,去了外院。

  過了一炷香的功夫,碧秋才回來,對東瑗道:「林大總管親自告訴奴婢的話,說陶姨娘的車子,快的話,明天中午就能到,遲些的話明天落日前也能趕到。倘若路上有事,就不好說了……」

  東瑗微微蹙眉。

  她在元陽閣一直等著。

  而後她和盛修沐,盛昌侯都坐在太師椅上打盹,盛夫人斜倚在臨窗大炕上睡著了,卻好幾次被噩夢驚醒。

  雞鳴時分,外頭被月色照得明晃晃的。盛夫人迷迷糊糊中,好似聽到了鈺哥兒銅鈴般脆響響亮的笑聲。

  他天天笑著,奶聲奶氣喊著祖母,往盛夫人懷裡爬,好像只有三四歲的模樣。長得好看,一雙眼睛比天邊星星還要灼耀。從小就不愛哭,笑起來讓人心裡暖暖的。

  自從盛樂郝去了外院,盛夫人孫兒繞膝的快樂,都是盛樂鈺給她帶來的。

  祖母,祖母……

  耳邊響著這樣清脆的童聲。

  盛夫人唇角有了笑意。

  猛然,一聲哭天搶地的淒厲哭聲透破蒼穹,在黎明的盛府格外清晰。東瑗和盛昌侯、盛修沐都很有警惕,哭聲一起,他們就被驚醒了。

  盛夫人亦從夢裡醒來。

  那哭聲又隱了下去。

  漸漸的,又腳步聲從盛樂鈺的院子那方傳來,雜交著高低不齊的哭吼。

  東瑗一個激靈,居然比服侍的丫鬟們快一步,衝了出去,打開了院門。服侍的丫鬟婆子們全醒了,跟著出去。

  幾個婆子們提著燈籠,從盛樂鈺的院子那裡走來。

  一邊走一邊哭。

  元昌六年六月十七,盛家二少爺盛樂鈺卯初一刻死於天花,終年六歲零五個月。

  盛夫人聽到報喪的婆子們,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盛修沐忙扶住了母親。

  盛昌侯快步往盛樂鈺的院子去,東瑗緊跟其後。

  院子門口停了一輛馬車,盛修頤因為起爐子弄得滿臉是灰,髮簪早已不知去了何處,頭髮散落下來。他衣裳皺巴巴貼在身上,似逃荒而來的災民。

  他手裡,抱著一個斷了氣的孩子。

  東瑗腳發軟,眼淚似斷了線的珠子,滴滴滾下來。

  盛昌侯同樣腳步一頓。

  「別過來!」盛修頤看到父親和東瑗帶著丫鬟們奔過來,大聲喊道,「別過來!」

  東瑗停住了腳步,她覺得眼前有什麼東西在晃動,有種天旋地轉的暈眩。跟過來的香櫞忙扶住了她。

  盛昌侯胸腔激烈起伏著,嘴唇蠕動,半晌不知該說什麼。

  藉著明亮的月色,東瑗能看清盛修頤滿臉是淚。

  他的聲音也帶著哽咽:「爹爹,替鈺哥兒做個衣冠塚吧。他的屍身,孩兒帶到莊子上去焚葬。鈺哥兒的院子燒掉,他用過的東西也燒掉吧。我若是沒事,半個月後就回來;我若是半個月沒有回來,你們去河北青縣的莊子上找我……」

  他有可能也染了天花,所以不能待在府裡。

  染了天花,倘若熬不過,最多只能拖半個月。

  東瑗緊緊捂住唇,才沒有哭出聲來。

  眼淚卻模糊了視線,一顆顆豆大的淚珠滾落下來,打濕了她的臉頰。她看著不遠處的那個那人,頎長的身子彷彿鍍上一層光暈,清晰又朦朧。

  她任由磅礡淚水滾滾而落。

  盛昌侯半晌才開口:「頤哥兒,早日回來,爹爹在門口接你。」

  聲音裡有掩飾不住的哽咽。

  眼角的老淚就滑過了臉龐。

  盛修頤頷首,把盛樂鈺放在馬車上,又轉身把盛樂鈺的乳娘蘇媽媽扶上了馬車。

  蘇媽媽已經染上了,臉頰上的痘化了膿,身子已經拖得走不動路。

  來安趕著馬車立在一旁。

  盛修頤卻用袖子捂住鼻口,才對來安道:「你退後,把馬鞭放在車上。」

  來安大驚,跪下哭道:「世子爺,您讓我侍候您。您讓我替您駕車。」

  盛修頤搖頭,不再多言,只是定定看著來安。

  來安忍不住哭起來,給盛修頤磕了三個頭,才起身退到一旁。

  「阿瑗,在家裡服侍好娘。」盛修頤又高聲對東瑗道,頓了頓,又道,「照顧好孩子們。」

  東瑗再也忍不住,放聲哭了出來。

  眼淚讓視線裡的一切變得那麼不真實。

  馬車緩緩駛了出去,聽到車輪壓過地面的聲音,東瑗只覺得全身的力氣似被抽乾。她再也無力支撐自己,癱軟了下去。

  幾個婆子們忙來扶她。

  盛昌侯看著馬車在晨曦中漸漸走遠,他不由腳步緩慢,一步步跟著上去,一直到馬車不見了蹤跡,他才頹廢般扶住角門,扶住牆壁的手上青筋暴突出來。

  背,無力的佝僂了下去。

  好半晌,他才起身去了外院。

  沒過半個時辰,外院的小廝們已經把盛樂鈺的院子澆了桐油,各人手裡一只水桶,防止火勢蔓延。

  連著盛樂鈺院子的幾處小閣樓也被澆上桐油。

  盛昌侯一聲令下,熊熊大火騰勢而起,整個內院滾滾濃煙。

  次日,整個京都都知道盛昌侯府清早發了火,大火燒了將近兩個時辰,才漸漸熄滅。

  盛夫人躺在床上,已經不能說話了,只知道乾流著眼淚。

  盛昌侯親自安排盛樂鈺的葬禮。

  因為還是孩子,不曾有子嗣,盛樂鈺的葬禮不宜過於張揚。盛昌侯擇准停靈三日。三日後開喪,請二十四名眾禪僧在大廳上拜大悲懺,超度前亡後化諸魂,以免亡者之罪。另設一壇,請十八名位全真道士,打解冤洗業醮。

  定在六月二十七日發喪。

  一切安排妥當,到了中午子時,靈堂外傳來女子淒厲的哭聲:「鈺哥兒……」

  陶姨娘回來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6:48 PM

第一百八十二章 要聽話

  陶姨娘下了馬車,看到盛府門口懸掛著白幡,她就明白發生了什麼。

  她是一路飛奔到了靈堂,鬢髮跑散了,繡鞋掉了一隻,淚水打濕了她的臉頰。才出去不到三個月,她瘦得厲害。

  整個人清減了一大圈。

  奔至靈堂,看著香案後停放的棺槨,她的眼淚抑制不住,一頭栽了下去,昏死在靈堂之上。

  一旁管事的婆子忙把她扶了起來,抬回了她從前住的院子。

  東瑗一直在陪著盛夫人。

  自從早上聽到盛樂鈺的噩耗,盛夫人醒了就哭,哭得肝腸寸斷。昨日一整日未進食,又不曾睡好,又哭昏過去。等她再次醒來,東瑗跪著求她喝些牛乳。

  盛夫人本不想喝,可看著兒媳婦一張臉雪白,跪在自己床前,求她喝點東西。她只得微微欠身,端過溫熱的牛乳緩慢喝了一口。

  眼淚掉在碗裡,蕩起小小漣漪。

  盛夫人忍著不適,喝了半碗,再也喝不下去。

  她雖然闔眼躺著,可眼淚不停從眼角滑落,打濕了枕巾。

  康媽媽陪在一旁,也偷偷抹淚。

  片刻,盛夫人又睡了過去。

  薔薇從靜攝院來,悄悄稟了東瑗關於陶姨娘的事。

  「已經回來了,昏死過去。媽媽們把她抬到了從前住的院子,她醒來就要尋繩子上吊。」薔薇低聲道。想著盛樂鈺的事,她眼裡也有些澀。

  家裡的孩子,盛樂郝年紀大了,盛樂蕓又有些拘謹,只有盛樂鈺活潑可愛,很得眾人的喜歡。

  雖然他很受寵,記恨他的人卻不多。至少盛修頤這房的人,丫鬟婆子、姨娘們沒一個不喜歡盛樂鈺。

  東瑗回頭看了眼盛夫人,見她睡熟,就起身走了出去。叮囑香櫞和香薷還有其他幾個大丫鬟好好服侍後,東瑗和薔薇回了姨娘們住的小院。

  她們到了院子的時候,陶姨娘屋子門口站了好些人,都是這個院子裡的。

  屋子裡有哭聲。

  有人留意到東瑗和薔薇帶著丫鬟婆子們過來,忙給她們讓了道。

  眾人紛紛給東瑗請安。

  東瑗沒有理會,徑直進了陶姨娘的屋子。她雖然被送到了莊子上,可這屋子裡還留了丫鬟照拂,擺設一如往昔般。

  門口站著跟陶姨娘去莊子上的丫鬟荷香,還有幾個丫鬟,其中一個是邵紫檀的丫鬟蘭芝。

  眾人亦給東瑗行禮。

  荷香眼睛哭得紅紅的,幫東瑗打起氈簾,請她進屋。

  陶姨娘鬢角全散,濃密青絲泅開,披在肩頭。她一張臉瘦的很厲害,顴骨微凸,此刻更加楚楚可憐。

  邵紫檀和兩個婆子一起,抱緊了陶姨娘,幾個人都跌坐在地上。

  屋梁上的白綾微晃。

  看到東瑗進來,婆子們起身給她行禮。邵紫檀抱著陶姨娘,就沒有起身,只是恭敬喊了聲大奶奶。

  「地上涼,把陶姨娘扶到床上去吧。」東瑗對邵紫檀道。她的聲音因為哭泣和熬夜,變得嘶啞不堪,眼底亦是濃濃的淤積。臉色蒼白,嘴唇沒有半點眼色。

  東瑗承受的酸楚和痛苦雖然比不得陶姨娘,卻也是萬分辛苦。她昨日一整日沒有吃東西,亦沒有睡覺,整個人才看著這般單薄虛弱。

  婆子們道是,要去扶起陶姨娘。

  陶姨娘卻甩開她們的手,轉頭緊緊盯著東瑗。

  那眸子似獵豹要將人撕碎了般,狠毒裡帶著難以遏制的恨意。

  「姐姐,你扶我……」她依舊緊緊盯著東瑗,卻向她伸出了手。

  幾個婆子和薔薇站在東瑗身後,陶姨娘的表情她們看在眼裡,各自心頭一顫。薔薇更是拉著了東瑗的胳膊。

  東瑗回頭,衝薔薇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

  薔薇擔心地看著東瑗。

  東瑗衝她搖頭,上前一步,走到了陶姨娘面前。

  陶姨娘緩緩伸出手,攀上了東瑗的手。就在她握著東瑗手的瞬間,她猛然攀爬起來,黏在東瑗身上,拔出她頭上的金簪就往東瑗臉上刺。

  東瑗早已防備,抽身一躲,用力推試圖控制她的陶姨娘。卻低估了陶姨娘的力氣,那金簪從她面頰滑過,有種莫名的涼。

  陶姨娘還是被東瑗推得倒在了地上。

  東瑗那絕豔的臉上,一道明顯的血痕,血珠沁了出來。

  邵紫檀失聲尖叫起來。

  薔薇上前:「大奶奶……」

  東瑗心裡很清楚,不過是被滑了一下,破了皮而已,並沒有弄出深傷口。況且這張臉給她帶來的痛苦還少嗎?

  東瑗甩開薔薇的手,上前一步,又走到陶姨娘跟前。

  陶姨娘看著她臉上冒出血珠的傷痕,心裡痛快極了,怒極反笑的笑容,令她面目有些猙獰。

  「你心裡的痛,緩解了嗎?」東瑗的眼眸似一潭平靜的湖水,靜靜落在陶姨娘臉上,卻有股子煞氣,「你還想尋死嗎?劃破了我的臉,你可覺得痛快?」

  陶姨娘原本緊緊盯著她,卻被她反而緊盯、句句逼問弄得心裡慌亂。她心裡的痛怎麼可以緩解?

  那是她的兒子,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

  就這樣沒了。她只是被送出去三個月不到,活生生的孩子就沒了,再也不會笑著喊姨娘了……

  陶姨娘眼眶裡溢滿了淚珠。

  東瑗緩緩蹲下身子,靜靜看著陶姨娘:「來,舉起你手裡的金簪……」她伸出纖柔的十指滑過自己另一邊臉頰,「從這裡一直滑到底,我這張臉就毀了。你恨它嗎?」

  陶姨娘震驚望著東瑗,她就這樣蹲在自己身前,這樣低聲誘惑著自己毀了她的臉。

  她恨薛氏的臉!

  因為她的臉,盛修頤喜歡她,甚至不能容忍自己對她背後有小動作;因為她的臉,陶姨娘被送到莊子上去,不能見孩子最後一面。

  她心頭一狠,手裡的金簪又舉了起來。

  薔薇的心倏然就提起來了。

  邵紫檀捂住口。

  屋子裡的婆子們悄悄靠近陶姨娘的背後,想著抱緊她,把她手裡的金簪奪下來。

  而東瑗,卻微微揚臉,把臉湊近陶姨娘,冷笑道:「來啊,毀了它,你就可以回到從前的生活。你就可以得到世子爺的獨愛。你就可以換回鈺哥兒。你就可以實現你夢寐以求的東西。」

  陶姨娘的手卻微抖。

  不,不……

  她差點中了薛氏的詭計。她就算毀了薛氏的臉,她的鈺哥兒也不能活過來。她因為行凶主母,可能要被趕出去,從盛家的宗族上除名。她的鈺哥兒,可能還要記在薛氏名下。

  從前的生活……

  從前盛修頤對她,除了每月固定來她這裡歇三夜之外,和現在有何不同?從前他也是冷著一張臉,鮮少在她面前說話。

  他從來不曾獨愛過她。

  並不是薛氏來才奪了她陶氏的寵愛。

  因為她一直就沒有!

  陶姨娘的手縮了回去。

  東瑗卻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厲聲問她:「為什麼不敢?你不是想死嗎?既然想死,把我殺了,既出氣又可以成全你想死的心?你不是想死嗎?你為何不動手?」

  她攥住陶姨娘的手,把那金簪往自己臉上送。

  陶姨娘卻拼了命往回縮。

  東瑗猛然一放手,陶姨娘跌了一跤。

  「很好,你不想死。」東瑗站起了身子。蹲得久了,她眼前黑了一陣,片刻才緩過來,對陶姨娘道,「既然不想死,就不要弄這套把戲。鈺哥兒沒了,這個家裡沒有人不傷心……」

  她說著,眼裡就有了淚。

  東瑗不想在陶姨娘面前哭出來。這樣顯得多麼假慈悲,陶姨娘一定會這樣認為。

  她努力斂去了淚意,才繼續道:「……夫人哭昏好幾回;世子爺連夜替鈺哥兒熬藥,可能也染上了天花,生死未卜;侯爺既要處理朝中事,還要處理鈺哥兒的喪事。這個家裡沒有人會看你演戲。你若是想鈺哥兒安安靜靜的走,給我老實點。」

  她的聲音嘶啞著,卻一字字說的極其清晰。

  陶姨娘狠狠看著東瑗。

  在陶姨娘眼裡,她一直是個才滿十六歲的小姑娘。可是這樣的一番話,讓陶姨娘倏然對她有種懼怕。

  她說世子爺連夜替鈺哥兒熬藥……

  「你說的是真的……」陶姨娘哭了出來,哽咽著問東瑗,「世子爺陪著鈺哥兒……他不是一個人走的……世子爺,他……」

  「世子爺……」東瑗嗓子嘶啞得更加厲害,「鈺哥兒不是一個人走的。你還想鬧嗎?還要讓鈺哥兒尚未走遠的靈魂不安嗎?」

  陶姨娘猛然愣住。

  好半晌,她才回神,胡亂抹了眼淚,對邵紫檀道:「對,對……我不能讓鈺哥兒看到我這樣……我不能哭,讓鈺哥兒捨不得……」

  一邊抹淚,可眼淚卻越抹越盛。

  東瑗撇過頭,快速將眼角忍不住滑下的眼淚抹掉,才轉頭對邵紫檀道:「邵姨娘,我還要照顧夫人,陶姨娘這裡,你多照看。」

  邵紫檀道是。

  東瑗這才帶著薔薇,回靜攝院去。

  走到院門口,她倏然覺得腦袋裡很重,彷彿有只萬花筒在眼前綻開,五顏六色的很詭異。

  她想伸手拉住薔薇,卻感覺世界是昏暗的。

  等她再次醒來,她躺在靜攝院的床上,衣裳都未脫,羅媽媽手裡端了熱水,正要餵她。

  東瑗卻一骨碌坐了起來:「我睡了多久?」



第一百八十三章 親近

  東瑗猛然坐起來,起得急了,眼前有短暫的暈眩。

  羅媽媽把手裡的小碗給了一旁服侍的丫鬟,扶東瑗躺下;「剛把你抬回來……」然後就直掉眼淚,「瑗姐兒,你歇歇吧。整日未進粒米,又整夜未睡,鐵打的人也熬不住啊……你快躺下……」

  東瑗頓了頓,掃視了滿屋子服侍的人一眼。羅媽媽滿臉是淚,心疼看著東瑗;一旁的薔薇和橘紅、尋芳、碧秋、夭桃都是眼睛腫腫的,像是一夜未睡。

  昨夜不僅僅元陽閣的人沒有睡,靜攝院的丫鬟婆子們也不敢睡,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怕突然要去服侍。

  盛夫人已經病倒了,二奶奶又不知在忙什麼,並不在盛夫人跟前服侍。倘若東瑗也倒了,就真的無法照顧盛夫人。

  她道:「媽媽,您別哭。有粥嗎?我有些餓了……」

  她需要進食,才能保證體力。

  羅媽媽大喜,忙擦了淚,連聲道:「有,有,怎麼沒有?」

  薔薇就快步出去吩咐丫鬟們去廚下端些精緻的米粥來。

  東瑗胃裡根本沒有知覺,都餓過頭了。她咬牙把一小碗米粥都吃了,還吃了半只花捲。

  吃了飯,薔薇打水來服侍她洗臉,避開被陶姨娘劃出的那條痕跡。

  洗過臉,抹了些雪膏,橘紅開了箱籠,拿出從薛家帶來的藥膏,替東瑗輕輕塗抹在傷口處。

  她安慰東瑗:「大奶奶,只是劃破了皮,不礙事……」

  藥膏有種淡淡的清香,抹在臉上涼絲絲的。

  東瑗微微頷首,說她知道了。

  她又讓丫鬟們幫著脫了外衣,準備小睡一會兒。東瑗躺下,仍不忘叮囑服侍的眾人道:「酉初定要喊我,我要去服侍夫人。」

  羅媽媽替她掖被角,道:「放心,不會誤了你的事,安心睡你的。」

  說著,就要替她放下幔帳。

  東瑗道:「不要放帳子,我怕悶……」一個人在帳子裡,她會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羅媽媽道好,起身光了窗欞,怕風吹進來。

  東瑗這一覺睡得並不是安穩,闔上眼,腦海裡就有光怪陸離的東西在旋轉,夢很多而雜亂。

  她夢到了盛樂鈺,也夢到了盛修頤。

  盛修頤彷彿是新婚時的模樣,有些清冷靜靜站在那裡,不對東瑗笑,只是略帶探究看她,讓她心裡發涼。

  也夢到了盛樂鈺,笑著喊她母親,甜甜的笑容讓人心裡暖暖的。

  等她再次醒來的時候,看到盛樂蕓坐在自己床前的錦杌上。

  東瑗微愣。

  見她醒來,盛樂蕓上前扶她:「母親,您醒了?現在還不到酉時……」

  「蕓姐兒,你過來可是有事?」東瑗半坐起身子,腦袋有些疼。睡著了比沒有睡還要辛苦,滿腦子都是奇怪的夢,讓她醒來後也很疲憊。

  盛樂蕓眼眶頓時紅了,她強忍著悲傷對東瑗道:「母親,我怕您一個人,所以過來服侍您……」

  東瑗抬眸看著盛樂蕓,心裡彷彿有什麼滑過般,心湖有些許漣漪。

  少女清澈的眼睛看著東瑗,讓東瑗心底一軟。

  平心而論,嫁到盛家這一年多來,東瑗不僅僅和姨娘們不親近,和孩子們也是不親熱。

  她很怕自己做不好,被家裡的下人和姨娘們誤會她對孩子們是別有用心,所以在取得眾人信任之前,她寧願和孩子們保持距離。

  除了每日來請安外,東瑗從未私下裡去過盛樂蕓的院子。

  家裡是盛夫人當家,盛樂蕓院子裡的事,盛夫人從來沒有說過讓東瑗幫著管理,所以一切都是她未嫁進來之前的一樣,盛樂蕓和盛樂鈺院子裡的事都是盛夫人做主。

  東瑗一直把除了誠哥兒之外的孩子當成她婚姻裡的一部分,她履行做好主母的職責,卻從未想過和他們多麼親密來往。

  人心難測,社會對後娘的評價不高。

  晚娘有特定的名詞:惡毒、陰狠、假仁假義、口蜜腹劍、面慈心苦……

  這是社會對晚娘的普遍認知,東瑗從未想過去證明什麼,也不曾想做後娘做得多麼出色。

  她對孩子們越關心,可能孩子們對她就越戒備。既然如此,她寧願無為而治。

  她憑著良心和善意對待孩子們而已。

  可盛樂蕓願意主動親近她,讓東瑗既意外也感動,那顆因為盛樂鈺離去而捲起來的心舒緩了些許。

  她拉過盛樂蕓的手,道:「蕓姐兒,多謝你想著。」

  盛樂蕓的眼淚倏然不受控制簌簌落下。

  她想到了盛樂鈺。

  東瑗眼眶也不由的濕了。

  兩人靜靜落淚半晌,東瑗才掏出帕子抹淚,也勸盛樂蕓別哭。

  「我惹母親傷心了……」盛樂蕓抽噎著說道。

  東瑗伸手,用帕子替她抹淚:「蕓姐兒,你真是個好孩子……」

  東次間的自鳴鐘響起,已經酉時了。

  羅媽媽就帶了丫鬟們進來服侍東瑗起身。屋子裡有些暗,羅媽媽點了幾盞燭火。

  盛樂蕓看到東瑗臉上一條淺淺血痕,想問是怎麼回事,又怕觸及東瑗的心事,忍住不敢問。

  東瑗洗漱一番,帶著盛樂蕓去了盛夫人的元陽閣。

  盛夫人下午的時候醒來一次,又哭了一場盛樂鈺。現在剛剛入睡,康媽媽和香櫞、香薷還有其他幾個大丫鬟都在床前服侍。

  看到東瑗和盛樂蕓來,眾人給她們行禮。

  康媽媽的目光就落在東瑗臉上。

  東瑗故意裝作不知。

  盛夫人睡到戌初一刻,才幽幽醒來。看到坐在她床前陪著的東瑗和盛樂蕓,盛夫人聲音暗啞問東瑗:「你的臉怎麼了?」

  「陶姨娘哭得傷心。我拉她的時候,不慎撞了下……」東瑗低聲道,又問,「娘,您餓了麼?我叫人端些粥給您吃……」

  盛夫人輕輕搖頭,目光轉到了盛樂蕓身上。

  看到盛樂蕓,就彷彿看到了總是跟著盛樂蕓的盛樂鈺,盛夫人眼裡就噙滿了淚珠。

  她衝盛樂蕓抬手。

  盛樂蕓上前,握住了盛夫人的手,眼淚一滴滴滾落在盛夫人的手背:「祖母,蕓姐兒好怕。您不吃飯,會生病的。祖母,您不要生病,您不要離開蕓姐兒……」

  盛夫人眼裡的淚就滾了下來。

  她伸手替盛樂蕓抹淚:「不哭,祖母沒事……」

  又是一場淚。

  東瑗自己的眼睛也腫得似桃子。

  可眼淚卻很容易被招惹,只要看到別人哭,她的眼淚就忍不住湧出來。

  盛樂蕓不停的哭,盛夫人陪著哭,東瑗勸著盛夫人,又勸盛樂蕓,自己的視線也模糊了。

  三爺盛修沐和盛樂郝進來請安,眾人的哭泣才被勸住。

  盛修沐和盛樂郝勸盛夫人用些清粥,盛夫人挨不過,才說好。

  她吃了幾口,實在吃不下,盛修沐不依不饒的餵著,總算把一碗粥吃了。

  到了戌正,盛昌侯回了元陽閣。

  他看上去很疲憊,看到眾人,他頓了頓,先對三爺和盛樂郝道:「快要落鑰了,你們出去歇了吧。」

  盛修沐和盛樂郝道是,紛紛安慰盛夫人幾句,才辭了盛昌侯出去。

  盛昌侯又對東瑗道:「你母親病了,家裡事都要你操勞。這裡有丫鬟們服侍,你也回去歇了。你母親知道你孝順……」

  盛夫人無力衝東瑗點頭。

  東瑗起身,道:「爹、娘,我先回去了。」

  盛昌侯微微頷首。

  盛樂蕓跟在東瑗身後,也出了元陽閣。

  走出元陽閣院前長長的迴廊,東瑗和盛樂蕓就要從岔道上分開走。盛樂蕓卻上前道:「母親,我今夜去靜攝院服侍您吧。」

  好像苦難可以讓家人更加親近。

  倘若是平日,東瑗定要拒絕。而現在,她覺得這樣的話很溫暖,讓她的心有了莫名的力氣。

  她牽了盛樂蕓的手,道:「我正好怕一個人睡,你和我作伴最好了……」

  路過楨園的時候,東瑗和盛樂蕓去看了誠哥兒。

  誠哥兒睡得安祥,一張小臉紅撲撲的,很可愛。

  看著自己的孩子,東瑗不由又想到了盛樂鈺。從這麼小,這麼可愛,長到了六歲,卻被那場可怕的病奪走了……

  她俯身親吻了誠哥兒的面頰,才和盛樂蕓回靜攝院。

  回到靜攝院時,最先迎出來的不是羅媽媽和橘紅,而是薛江晚。

  東瑗微微蹙眉。

  而薛江晚沒有想到盛樂蕓也會來,有些吃驚,又忙給東瑗和盛樂蕓行禮。

  進了東次間,東瑗才問她:「薛姨娘這麼晚來,有事嗎?」

  薛江晚道:「妹妹聽說世子爺送二少爺出去了,妹妹怕姐姐一個人,所以過來服侍姐姐。」

  說罷,目光偷偷瞟了眼東瑗的臉。

  東瑗心裡有些煩躁。她到底是想來服侍她,還是想來看看東瑗有沒有破相啊?

  為何她的偽裝不能深邃一點,要讓人一眼就看穿她的目的呢?

  此情此景,真的沒有心情和她玩這些虛套。

  「多謝你想著。」東瑗口吻淡淡的,甚至有些冷漠,「蕓姐兒今夜陪我睡,薛姨娘回去歇了吧。」

  說著,就讓尋芳送薛江晚出去。

  薛江晚又快速掃過東瑗的臉,發現她臉上的傷痕很淺很淡時,她連忙垂首,恭敬道:「那妹妹先回去了。」

  低下去的眼眸裡含了失望。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6:49 PM

第一百八十四章 看透

  盛樂鈺的離世,給盛家攏上一層陰霾。

  盛夫人一直病著,東瑗和盛樂蕓陪在她床前,二奶奶葛氏和表姑娘秦奕每日都來請安,客氣問是否需要伺候。

  東瑗讓她們回去,她們也沒有堅持。

  而後東瑗才隱約聽家裡的下人議論,說二奶奶怕盛夫人也染了天花,不敢靠前。

  而表姑娘秦奕大約則是因為怕遇著三爺,毀了她難得一遇的好姻緣。

  盛樂鈺停靈幾日,家裡請人念經超度,就葬在城西的墳地裡。

  家裡的長輩都不好去送。

  盛樂鈺的小廝墨跡做了嗣子,替盛樂鈺扶靈出喪。

  陶姨娘哭得眼睛腫的睜不開,卻也不再胡鬧。邵紫檀每日陪著她,東瑗也免了姨娘們的晨昏定省。

  到了六月二十八日,盛樂蕓喪禮後一天,來安進來把盛修頤的情況告訴東瑗和盛夫人:「世子爺燒兩日,卻沒有發出痘來。而後就慢慢好了。爺聽外面的赤腳大夫說,染了天花半個月之內肯定會發出來。爺說大約沒事,七月初二就回府。」

  盛夫人聽著這話,臉上有了幾縷神采。

  東瑗感覺提在心口的那口氣就落了下去。

  來安又道:「蘇媽媽活了下來,只是臉上破了相,不敢再進府來伺候。爺說把她送回老家,給她一筆銀子。」

  盛夫人微微頷首,並不說話。

  東瑗頓了頓,只得越過盛夫人,對來安道:「二少爺病著的時候,只有蘇媽媽寸步不離服侍他。蘇媽媽是我們府裡的忠僕。多給她一筆銀子,她家裡倘若有事在府裡做事,都提拔上來。這事現在誰做主?」

  讓府裡其他下人都看看,盛家絕對不會虧待每個忠心耿耿的人。

  來安道:「從前是世子爺管著,如今爺不在府裡,小的請示侯爺,再稟林大總管一聲,就能去辦。」

  東瑗道好。

  盛夫人看了眼東瑗,目光柔了一分,而後又慢慢闔眼休息。

  來安出去後,晚夕把這件事請示了盛昌侯。

  盛修頤出去整整十天,盛昌侯也想派人去打聽,卻又怕是不好的消息,所以寧願給自己留點盼望。直到今日來安說,他才知道盛修頤沒事。

  「你去帳上提二百兩銀子給蘇媽媽。告訴林久福,讓他派兩個得力的管事親自送蘇媽媽回鄉,把她安頓好再回來。以後她有什麼難處,只管來府裡告訴,盛家不會虧待她。」盛昌侯道。

  來安道是。

  來安走後,盛昌侯坐在太師椅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盛修頤弄來的偏方很管用。

  可盛樂鈺還是死了。

  他的病是被吳太醫耽誤了。

  而吳太醫聽說盛昌侯府的二少爺病逝,當夜就舉家逃走了,只留了幾個老僕在盛京看宅子。

  吳太醫祖上就是行醫的,他在太醫院任四品御醫,在京城還有兩處老字號的藥鋪。他逃走之前,把那兩家藥鋪的現銀也提走了。

  一日之間,哪裡能辦這麼多事?分明就是早有準備。

  盛昌侯派人去看了吳家宅子,的確是搬走了,沒留下什麼值錢的東西;而藥鋪的事,是盛樂鈺死後第三日下朝時,鎮顯侯薛老侯爺告訴他的。

  薛老侯爺說:「太傅,人莫要與天爭,節哀。」

  莫要與天爭,這話好似是在告訴盛昌侯,盛樂鈺的死是天災,勸他莫要難過。可往深處想……

  盛樂鈺的死,是不是一個警示?

  天家想要盛家家破人亡,只需一個小小手段,盛家就無力回天。盛昌侯再勞苦功高,在新帝面前也有功高蓋主、老臣欺幼主的嫌棄。當年的蕭太傅,是元昌帝的噩夢。

  元昌帝自從中箭中毒後,身子一日日垮了下去。

  他到底能熬多久?

  盛昌侯前幾日還隱約聽說陛下半夜吐了一回血。年輕吐血,必無久命。他難道不怕自己突然離去,才八歲的太子被盛昌侯欺負?

  他很怕的。

  當年他的父皇就是那樣突然離去,給他留下了位高權重的大臣蕭衍飛,讓他飽受苦難。

  元昌帝倘若身子好,年輕有為,他可能不會這麼早打盛家的主意。

  可是他身子越來越差,體內的餘毒折磨得他日漸憔悴。身為三皇子的外家盛昌侯府,有個手握兵權的盛太傅,他怎麼能放心?

  盛昌侯靜靜坐著,腦海裡回蕩著薛老侯爺的那幾句話,居然能聽進去。倘若時間退回幾個月前,他可能覺得薛老侯爺是在詐哄他,讓他主動退出。

  而現在,他覺得那個歷經三朝的老人,給了他一句金玉良言:莫要與天爭。

  一個庶孫的離世,讓盛家內外院的人都感到窒息。

  可這只是個小小的災難啊。

  倘若繼續下去,盛家還會遭受怎樣的災難?

  經歷過這場小小災難,盛昌侯覺得自己對待家人的生離死別,沒有從前那般豁達。

  特別是盛修頤出去這幾日,讓他夜夜難以入眠。他甚至覺得只要老天爺把他的兒子留給他,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如今,真的到了他要付出代價的時候了。

  他緩緩起身,走到書案前,攤開錦帛書寫奏摺:「……臣以老悖之年,忝在文武之列,悉數來往政績,未曾匡君臻於太平,臣有愧……臣之年邁,無力竭忠報效聖主,祈聖主恩寵,準臣退隱田園,含飴弄孫,此臣餘志……」

  長長的一篇奏摺,言辭懇切,沒有半句抱怨,字字真誠。

  寫完後,他緩緩坐下,心裡的某一處,空落落的。

  望著那滿是字跡的奏摺,壯志未酬的辛酸就湧了上來。

  最終,還是將奏摺封好,叫人遞了上去。

  而他自己則稱病不朝。

  奏摺送上去後,第二日早朝,陛下駁了回來,讓人傳了口諭,請盛太傅安心養病,朝中社稷還要仰望太傅扶持。

  這是試探,看看盛昌侯是否真心要歸隱。

  哪裡是要挽留他的意思?

  盛昌侯又上了一道奏摺,言辭更加懇切。可第二天又被駁回。

  盛昌侯便知道,陛下真的很忌諱他。甚至比盛昌侯自己想像的還要忌諱,他若是不退,只怕盛家遲早會赴蕭家的後塵。

  於是辭官之心越發盛了。

  第三道奏摺上去之後,陛下准了,賞賜他良田四千畝,黃金八百兩。

  聖旨下來後,東瑗正在服侍盛夫人喝藥,吃了一驚。

  盛夫人也吃驚,問東瑗:「可是出了事?」

  東瑗搖頭說不知。

  晚夕東瑗回了靜攝院,盛昌侯才跟盛夫人道:「如今我算是看透了,什麼都比不上孩子們健康,一家人和睦。吃喝不愁,何必非要站在風口浪尖?當年咱們在徽州的時候,過的比現在舒心。」

  盛夫人原本就不懂這些,可她聽盛昌侯的語氣,好似辭了官是好事,她就放下心來。

  七月初二那日,天氣酷熱難耐。

  早晨就沒有風,毒辣的日頭照得人心裡發慌。東瑗帶著幾個姨娘和盛樂蕓在垂花門前等盛修頤回府,薔薇立在一旁替東瑗撐傘。

  直到巳正,盛修頤才進內院,三爺和盛樂郝陪著他。

  才半個月,他消瘦得厲害,眼窩都陷進去了般,臉上瘦的沒有肉。從前的衣裳穿著,顯得寬大。

  東瑗的眼睛就濕了。

  陶姨娘已經抽噎著哭起來。

  盛修頤看到她們,表情清淡。

  東瑗幾人就紛紛給他行禮。

  陶姨娘看到盛修頤,淚珠簌簌落下來,打濕了整張臉。而盛修頤的目光並沒有落在她身上,而是看了眼東瑗。

  「日頭毒得很,你們回去吧。」盛修頤輕聲道,「我還要去給娘請安。」

  說罷,就進了垂花門。

  東瑗轉身吩咐幾個姨娘回院子,而她自己則和盛樂蕓,跟著盛修頤去了元陽閣。

  盛昌侯坐在東次間的炕上喝茶,好似漠不關心,手裡的茶卻半晌都未動;盛夫人坐在盛昌侯身邊,不時朝門口望去。

  二爺和二奶奶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大氣都不敢出。二爺很怕盛昌侯。

  丫鬟稟告說世子爺回來了,盛夫人由康媽媽和香櫞攙扶著,起身去迎接他。看到兒子消瘦得脫了形,盛夫人大哭起來:「頤哥兒,我可憐的兒啊……」

  盛修頤就給母親跪下磕頭:「娘。」

  「快起來。」盛夫人哭著道。

  盛修沐就忙扶起盛修頤。

  進了東次間,盛修頤給盛昌侯行禮,盛昌侯只是不鹹不淡說了句回來了,就不再多言。

  二爺和二奶奶就起身給盛修頤行禮,盛修頤還了禮,一家人才坐下。

  而後,就留在了靜攝院用午飯。

  一家人都不怎麼說話。

  盛夫人打起精神,不停叫丫鬟給盛修頤夾菜:「頤哥兒,你多吃些。」

  盛修頤沒什麼胃口,看著碗裡的菜就有些為難。

  盛昌侯道:「多吃些,瘦得像什麼樣子」語氣很強硬,像平日裡教訓人一樣,可誰都聽得出他的關切之心。

  盛修頤心頭一酸,就端起碗吃了起來。

  吃了飯,陪著坐到半下午,日頭偏西才回靜攝院。

  地上的塵土都燙人。

  到了楨園,盛修頤道:「誠哥兒還好嗎?」不等東瑗回答,就舉步進了楨園。

  一路上他都不跟東瑗說話,只顧埋頭走路,這是他問的第一句。東瑗沒有回答,他已經進去了,自己只得也跟著進了楨園。



第一百八十五章 陪同

  誠哥兒很好,四個月大的孩子,胖墩墩的,胖得都看不見脖子。

  盛修頤和東瑗進來,兩人額頭都有汗。

  誠哥兒院子裡的管事媽媽夏媽媽給他們行禮後,就讓小丫鬟給盛修頤和東瑗遞了乾淨的濕帕子擦汗。

  誠哥兒年紀小,屋子裡沒有放冰,不似元陽閣那麼涼快。有兩個小丫鬟在替抱著誠哥兒的乳娘打扇。

  誠哥兒已經醒了,看著東瑗和盛修頤進來,他圓溜溜的眼睛轉著,口裡咿呀咿呀的,笑得很歡樂。

  盛修頤的唇邊就有了個淺淺的弧度。

  乳娘看到盛修頤,有些吃驚。可能是盛修頤太瘦了,瘦的有些脫形。他從前就不胖,如今這樣瘦了下來,好似逃荒而歸的。

  盛修頤伸手抱過誠哥兒,孩子的小手揮舞著,往他臉上摸。那柔軟的小手觸到他的臉,誠哥兒就咯咯笑得更大聲。

  盛修頤的眼眶就微濕。

  兩人在楨園逗留片刻,才回了靜攝院。

  盛修頤徑直去了淨房盥沐。

  羅媽媽等人知道盛修頤回來,原本很是開心。可看到這樣的盛修頤,著實高興不起來,幾個人都默默不作聲。

  東次間用了冰鎮,很是涼快,東瑗回來走了一身汗,也叫丫鬟打水,她在內室擦洗身子,換了乾淨的衣裳。

  盛修頤從淨房出來後,換了天青色繭綢直裰,散了頭髮,坐在東次間的炕上。東瑗叫丫鬟上了茶,然後就讓屋子裡服侍的人都退了出去。

  他好似不太想說話,東瑗就主動開口和他說家裡的事:「……爹爹辭官,陛下恩准了,是昨日的事。」

  盛修頤端著茶杯的手微頓,而後輕輕嗯了一聲。

  「爹爹會辭官,我著實沒有想到。」東瑗又道,「不過看陛下恩准得如此之快,倒覺得爹爹辭官之舉是正確的。只是他並不是很高興,整日在書房悶悶不樂……」

  元昌帝雖然拒絕了兩處盛昌侯的請辭,可拒絕得如此之快,就是急切要想讓盛昌侯辭官的意思。

  倘若真的不想讓盛昌侯辭官,奏摺駁回至少應該拖上幾日,而不是次日就急忙駁回。

  第一次請辭的奏摺第二天就被駁回,盛昌侯心裡就有譜了;第二次的請辭又是隔天駁回,他就明白了元昌帝的意思,所以第三次的請辭寫的更加懇切,這才准了。

  這些政治上的把戲,稍微用點心思就能想明白。

  盛修頤又是輕輕嗯了一聲,只是靜靜喝茶。

  東瑗心裡有些難過。

  「天和?」她喊盛修頤。

  盛修頤這才轉頭看她,目帶詢問。

  東瑗起身,走到他面前,輕輕伸手撫過他的面頰,心疼道:「你瘦了很多。天和,你能回來,真好。」

  盛修頤沒有動。

  東瑗見他沒反應,就俯身摟住了他的脖子。

  帶著溫馨的柔軟身子貼在他身上,盛修頤微頓,而後才猛然伸手,把東瑗抱在懷裡,讓她坐在他的大腿上,低聲喃喃喊她阿瑗。

  東瑗的眼淚頓時溢了出來。她抱緊了盛修頤,把頭埋在他的肩頭。

  半晌,盛修頤才抱起她,兩人進了內室。

  夜幕漸漸籠罩下來,酷暑減了些許,窗簷下又徐風緩緩送入。東瑗全身是汗,累得不行,青絲都汗濕了,卻躺在盛修頤懷裡不動,臉頰貼在他的胸膛。

  兩人都很累,可此刻讓人心裡有短暫的寧靜,誰也不願去打破。

  「……我知道你心裡難受,天和。」東瑗趴在他胸膛上,低聲道,「在爹娘面前,你要若無其事應對……在我面前你才能輕鬆片刻,所以不想為難自己說話,我都明白……可是你什麼都不說,我心裡也難受……」

  盛修頤摟住她的身子就緊了幾分。

  他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半晌才道:「阿瑗……」

  東瑗嗯了一聲回應他。

  盛修頤還是什麼都沒說,又吻了吻她的額頭。

  東瑗就不再開口。

  盛修頤的手指穿過她的青絲,撫摸著她的後背,長長歎了一口氣。他調整了情緒,才問東瑗:「家裡都還好嗎?」頓了頓又道,「她沒鬧吧?」

  她,自然是指陶姨娘。

  用好或者不好來形容一個失去孩子的母親的心情,實在太匱乏。那種痛,一句不好豈能包容?

  「鬧了一回。我告訴她家裡很忙,讓她安安靜靜的,她才好些。」東瑗道。

  盛修頤微微頷首。

  東瑗頓了頓,又道:「你要去看看她嗎?」

  盛修頤猶豫片刻,有些捨不得東瑗,還是道:「也好。」

  東瑗這才起身,跟著盛修頤去了淨房。她自己洗了澡,穿了中衣就出來,喊了紅蓮和綠籬服侍盛修頤沐浴。

  東瑗又喊了橘紅和薔薇進來,替她婉青絲,堆高髻。

  橘紅就問東瑗:「大奶奶,都起更了,您要綰頭髮做什麼?」

  「世子爺要去看陶姨娘,我陪著去。」東瑗道。

  正好羅媽媽端了冰鎮的酸梅湯進來,聽到東瑗這話,就將兩盞小碟放在一旁的炕几上,走過來接了橘紅手裡的梳子,替東瑗綰髮,又低聲道:「大奶奶,世子爺才回來,他想過去看看陶姨娘,自然是要歇在那裡的意思。您何必跟著去?」

  盛樂鈺沒了,任何人對陶姨娘都有一份同情。

  東瑗挑了首飾匣裡一對珍珠耳塞出來,自己給自己戴上,沒有回答羅媽媽的話。

  鸞鏡裡的她依舊是那個模樣,陶姨娘劃破的傷口早已不見了痕跡,可眼神卻多了一份堅決。

  盛昌侯信任她,肯把家交給她當,那麼盛府就是她一生奮鬥的地方,東瑗的心終於穩定下來。盛修頤是她的丈夫,在這個宣揚「家無再嫁之女,族無犯罪之男」年代,她不可能離開盛家,不可能離開盛修頤的。

  盛修頤在仕途上如何東瑗不清楚,可他對孩子很好,是個愛子如命的人。他愛孩子,哪怕是小妾的孩子。所以將來,他也會愛她的誠哥兒。

  從新婚第一天開始,他處處的維護,東瑗早就肯定他是個靠譜的人,值得託付的人。

  既如此,消極等待他的愛,消極等待她所期待的婚姻生活,實在太被動。

  她薛東瑗要這個男人。

  她不想再等下去。

  她下定決心要愛盛修頤,把他當成愛人,那麼他就只能有她,不管是心裡還是身體上。

  想要什麼就自己去奮鬥,去爭取,這一直是東瑗的人生理念。

  不管是在家裡的地位,還是愛人。

  從前的她可以不計較,從今以後,她就要這個男人。

  羅媽媽替她綰了高髻,東瑗自己斜插了一把玳瑁梳篦,盛修頤已經從淨房出來。

  看到重新更衣上妝的東瑗,盛修頤微愣。

  東瑗笑著走了過來,道:「不是說去看看陶姨娘?走吧。」

  盛修頤又是一愣,而後,他的眼底終於有了幾分暖色。

  「走吧。」他道,率先走了出去。

  薔薇忙叫了兩個小丫鬟,跟著她一起去服侍。

  羅媽媽和橘紅送他們夫妻出了院門,看著東瑗跟在盛修頤身後的婀娜背影,羅媽媽驚訝得半晌沒有說話。

  瑗姐兒居然會這樣做,令羅媽媽意想不到。

  「大奶奶真的跟著去了啊。」橘紅看著他們越走越遠,感歎道。

  不僅僅靜攝院的人沒有想到東瑗會跟著去,就是小院裡的姨娘們,也沒有想到薛東瑗會來。

  剛剛起更,陶姨娘並未睡。

  邵紫檀在她屋子裡繡鞋面,陶姨娘幫著邵紫檀分線。

  丫鬟進來稟道說世子爺來了的時候,邵紫檀並沒有太多的驚訝。任何人都不會懷疑今晚盛修頤不來。

  出了這樣的事,盛修頤自然是要來安撫陶姨娘一番的。

  邵紫檀把繡架放在一旁的小杌子上,和陶姨娘一起起身迎盛修頤。

  當看著盛修頤身後跟著薛東瑗,邵紫檀臉上就露出錯愕。她驚覺自己失態,忙低了頭,福下身子給東瑗和盛修頤行禮。

  陶姨娘的目光也在東瑗身上轉了一轉,才屈膝給他們行禮。

  盛修頤坐到臨窗大炕上,東瑗坐在另一邊,陶姨娘的丫鬟們忙給他們上了茶點來。

  陶姨娘和邵紫檀立在一旁。

  東瑗道:「兩位姨娘坐……」

  一旁服侍的小丫鬟忙搬了錦杌給她們。好似這並不是陶姨娘的院子,而是東瑗的靜攝院。

  她吩咐起丫鬟們來,得心應手。

  邵紫檀忙道謝,半坐在錦杌上。

  陶姨娘卻抬眸看了東瑗一眼,眼眸空洞無神,別樣的陰涼。

  東瑗沒有看她,端起茶盞喝茶。

  她輕輕抿了一口茶,等待盛修頤開口去問話。

  邵紫檀攪動著手裡的帕子,見屋子裡靜謐下來,她倏然明白什麼。倘若是世子爺單獨來,她定是要請個安就回自己屋子去的。

  可大奶奶跟著來了,讓她一下子沒了主張。大奶奶見她沒走,就讓丫鬟搬了錦杌給她坐。

  但是她不應該還在這裡啊。世子爺是來安慰陶姨娘的。雖然大奶奶跟著來了,讓邵紫檀有些費解。

  沒有等盛修頤開口,邵紫檀又站了起來:「世子爺、大奶奶,奴婢先告退了。」

  可能是緊張了,說話有些不利索。

  盛修頤沒什麼表示,東瑗則微微頷首。

  邵紫檀忙不迭走了出去。出了院子裡院子的角門,她憋在心裡的一口氣才喘了出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6:50 PM

第一百八十六章 悍婦

  邵紫檀退了出去,屋子裡只剩下盛修頤、東瑗和陶姨娘。

  以往盛修頤來陶姨娘的院子,陶姨娘總是坐在炕上服侍他。而現在,她好似在靜攝院一樣,坐在錦杌上。

  從前只有盛修頤來她這裡,她才能感受到這個男人給她的點滴溫暖。可現在,這點溫暖和歡喜,都被薛東瑗打破。

  陶姨娘眼眶就紅了。

  盛修頤開口道:「我瞧著你瘦了很多。鈺哥兒已經不在了,你也要保重自己,來日方長。」

  陶姨娘再也忍不住,哭出聲來。

  她抬眸看著同樣消瘦的盛修頤,眼淚簌簌。最終,她忍不住,起身跪在盛修頤腳邊,抱住了他的腿,大哭起來:「世子爺,鈺哥兒……鈺哥兒走的時候……賤妾都不曾瞧上一眼……」

  盛修頤眼睛有些濕潤起來。

  他深吸一口氣,才把情緒壓下去。

  東瑗看過來,就看到陶姨娘的頭埋在盛修頤的雙膝間,她消瘦的肩頭顫慄著,似淒風苦雨裡的一株梨花,柔美脆弱,最是能惹起人心底的憐惜。

  只看了一眼,東瑗就把頭又撇過過去。

  盛修頤的手輕輕搭在陶姨娘的肩頭,聲音柔和道:「鈺哥兒定能投身到好人家,你莫要再傷心……」

  陶姨娘的哭停不住:「他生下來才六斤,賤妾抱在懷裡,那麼小。後來一天天長大了……世子爺,賤妾每日都夢到鈺哥兒……」

  盛修頤擱在炕几上的手指微微曲起來,最終攥成了拳頭。

  那孩子倘若真的是死於天災,盛修頤可能沒有這樣難過。自從知道孩子被故意誤診,他心中就清楚,孩子是死於政治傾軋,成為盛府政治爭鬥下的犧牲品。

  作為父親,他沒有防患於未然,他很自責。

  上蒼給予一個孩子,就是給予家族一種希望和生機。等這個希望和生機被收回,這個家族也要承受一些噩運。

  他另外一隻手扶在陶姨娘肩頭,輕輕安撫著她,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對這個女人,此刻盛修頤心裡多了種寬容與忍耐。

  陶姨娘一直哭著,盛修頤和東瑗再也沒有說話。

  夜漸漸深了下去,自鳴鐘響起,已經亥初了,薔薇和陶姨娘的丫鬟荷香撩簾而入。

  兩人雖沒有說話,東瑗卻明白其意:到了就寢的時候,該回去歇了。

  「陶姨娘,你要保重自己。」東瑗開口,聲音柔婉溫和,「快別哭了。傷心落淚這樣最傷身,你原又是單薄的。」

  陶姨娘根本不理她,依舊跪在盛修頤面前,抱著他的腿不放手。

  「荷香,扶你們姨娘起來。」東瑗轉眸對站在門口的丫鬟荷香說道。

  荷香不敢猶豫,上前要攙陶姨娘,勸道:「姨娘,您起來吧。您這樣,世子爺和大奶奶心裡怎麼過得去?」

  陶姨娘聽著這話,微微一頓。

  可她還是不放手,鐵了心要把盛修頤留在身邊。

  她的鈺哥兒沒了,她再也沒有依靠了。如果盛修頤對她依舊那麼冷漠疏離,她不知道以後的日子指望什麼了。

  賢良淑德有什麼用?

  薛東瑗一點也不賢良,到了姨娘們的日子照樣把盛修頤留在屋子裡。她坐月子,只放了盛修頤出來兩夜。

  可盛修頤照樣疼愛她,處處為她打算。

  賢良恭謙根本就攏不住盛修頤的心。說起懂規矩曉分寸,她陶氏算得上高人一籌的,可最後她被趕到莊子上去,她唯一的兒子死於天花。

  既這樣,薛東瑗能做的,她陶氏也要做。她再也不要那些什麼虛名虛利。她只是姨娘,狐狸精媚主又如何?她原本就是供丈夫取樂的。

  她緊緊抱著盛修頤的腿不撒手,荷香也不敢硬拽,只得為難看了眼東瑗。

  東瑗目光溫柔安靜,看不出情緒。

  盛修頤則有些猶豫。陶姨娘如此淒慘,同樣的喪子之痛讓盛修頤明白她心裡的苦楚。他真的不想再推開她,在她傷口上撒鹽。

  他有些為難看了眼東瑗。

  東瑗就站起身,親自過來扶陶姨娘,低聲道:「陶姨娘,快些起身。你這樣哭,世子爺心裡何嘗好受?」

  主母親自扶她,她還敢不起?

  她不敢。

  她可以媚主,卻不敢惹東瑗。上次就是因為她背後弄了一點小動作,根本沒有傷害到東瑗,卻被趕了出去。

  陶姨娘當即放了手,就著東瑗的手起身。

  怎奈跪的太久,她膝蓋酸痛,剛剛起身就歪了下去。

  盛修頤接住了她。

  他將陶姨娘打橫抱起,放在炕上。

  陶姨娘趁機攥住了他衣角,含淚望著他,目光裡帶著祈求與孤獨,讓盛修頤的不忍心更加濃烈。他的心緊了一下。

  東瑗站在一旁,看著陶姨娘攥緊了盛修頤的衣角。而盛修頤目光裡的閃爍讓東瑗感覺不妙。

  盛修頤轉頭看東瑗,想要說什麼,東瑗搶先對陶姨娘道:「陶姨娘,你歇了吧。我和世子爺改日來看你。」

  陶姨娘眼裡大顆大顆的淚就簌簌落下來。

  「阿瑗……」盛修頤開口,習慣性喊著東瑗的暱稱。

  「你們先出去。」東瑗沒等盛修頤說完,打斷他的話,轉頭對薔薇和荷香道。

  兩人垂了頭,忙不迭退了出去。

  丫鬟們退出去後,東瑗上前,猛地一拽,把盛修頤的衣角從陶姨娘手裡拽了下來。

  陶姨娘沒有想到東瑗會這樣,被她拉得身子微傾,差點又栽了下來。

  東瑗就趁機扶住了她。

  「我也是做母親的人。」東瑗扶住陶姨娘,把她扶穩了才道,「我知道你很難過。鈺哥兒去了,我也難過。別說是咱們家的親人,就算是認識的小孩子,那麼可愛有趣,突然走了,我也會捨不得。」

  陶姨娘猛然盯著東瑗。

  那目光裡滿是嘲諷。她覺得東瑗說的這些話是多麼虛偽。

  東瑗彷彿不覺,繼續道:「……你可以思念鈺哥兒,不管你用何種方式。但是我不准你利用他!」

  陶姨娘一怔,嘲諷的眼眸倏然就靜了。

  「陶姨娘,我和夫人都很喜歡鈺哥兒,世子爺更加喜歡鈺哥兒。不管他在不在,你永遠是他的生母,盛家永遠不會虧待你。」東瑗看著陶姨娘,繼續道,「可利用鈺哥兒的死來謀求生計,博取憐惜,會讓我瞧不起你。鈺哥兒在天之靈,也不會高看你。」

  陶姨娘身子一顫,臉色變得更加蒼白。

  她死死盯著東瑗。

  東瑗不看她,轉身對盛修頤道:「回去吧,陶姨娘要歇了。」

  盛修頤看著東瑗,目光變幻,說不清是什麼情愫,腳步卻沒有動。片刻,目光又落在那顫抖蒼白的陶姨娘身上。

  東瑗伸手,拉住了他的手掌,舉步就走。既然我決定愛你,不准你搖擺不定!她心裡想著,牽著盛修頤的手更加用力。

  盛修頤錯愕看著東瑗,卻不由自主隨她走了出去。

  走出陶姨娘院子大門的瞬間,東瑗鬆開了手。

  陶姨娘那楚楚可憐的模樣,在她眼前直晃,令她的心有些刺痛。那個剛剛失去了孩子的母親,她哪怕裝可憐也應該給予同情。

  更何況,她是盛家娶進來的妾,甚至比東瑗進門還要早。

  可是她薛東瑗才是妻,盛修頤只是她一個人的丈夫。妾室並不是盛修頤的妻,她們只是財產或者僕婦一般。要不然,怎麼說納妾納色呢?

  東瑗現在婚姻的面前,只有兩條路:要麼犧牲自己前世所接受的忠誠婚姻觀,坦誠容納妻妾共存的制度;要麼犧牲妾室,做個悍婦。

  自從東瑗得到了盛昌侯的信任開始管家、自從薛家贏得了后位而盛昌侯辭官,東瑗和盛修頤的婚姻就算徹底穩定下來了。於是,這段婚姻就再也沒有第三條路可以選。

  回到靜攝院時,兩人各自洗漱一番,才上床躺下。

  盛修頤抱緊東瑗,一直不說話。

  東瑗不免想,他心裡是不是怪她對陶姨娘太狠心?

  她沒有解釋什麼,只是靜靜抱住他的腰,把自己依偎在他懷裡。

  「阿瑗……」盛修頤輕輕拂過她的臉頰,低聲喚她。

  東瑗忙應了一聲,問怎麼了。

  「陶氏還是送到莊子上去吧。」盛修頤半晌才慢悠悠開口道,「她不像邵氏那樣敦厚,也不像范氏那樣……」他說到范姨娘,微微一頓,才繼續道,「還是送她走吧。鈺哥兒不在了,我不想陶氏有事……」

  不像范氏那樣……哪樣?盛修頤對范姨娘,總是有所保留。可說起她,盛修頤的口吻就很惡劣,對她很是不喜,從來不遮掩。

  而他不想陶氏有事……是因為他覺得因為鈺哥兒沒了,陶姨娘定會不甘心,她可能會藉機生事。等鬧起事來,別人可憐她沒了兒子,肯定會寬恕她。久而久之,她的心可能會對某些東西產生非分之想。

  盛夫人很疼盛樂鈺,對陶姨娘印象也好,盛修頤最怕的,還是盛夫人會求情。到時真的家宅不寧,又左右為難。

  先送她走,才是對她最好的,才能保住她平安活下去。也算對得起盛樂鈺為盛家枉死一場。

  東瑗愣住。

  她完全沒有想到盛修頤會說這句話。



第一百八十七章 恩典

  送陶姨娘走,無非是怕她之前的非分之想沒有消失,反而因為盛樂鈺的離去而更加強烈。

  失去一樣東西,要得到另外一樣東西,心靈才能得到補償。

  東瑗明白盛修頤的意思。

  「娘會怎麼想?」東瑗問盛修頤,「當初陶姨娘因何出去,旁人或許不知,娘卻是一清二楚的。現在鈺哥兒又……娘必是不忍心。把陶姨娘再送走,總不能瞞著娘吧?」

  盛修頤沉默須臾。

  他道:「娘最近身子不好,先不和娘說……」

  「不行!」東瑗從他懷裡起身,半坐了起來,「我這才當家,你就讓我瞞著婆婆?」

  盛夫人一向仁慈厚道。

  可要是有人存心挑撥,也會讓盛夫人心裡留下疙瘩吧?有些事盛夫人可能不想知道。她願意裝聾作啞是她體諒小輩,是她和藹寬厚;可是小輩有意欺瞞,就是對她的不敬。

  剛剛拿到管家的對牌就開始隱瞞不報,婆婆心裡會怎麼想東瑗?

  會不會覺得東瑗從前的孝順溫和,都是假裝?得到了管家的機會,就開始露出真面目?

  盛修頤聽著東瑗的話,一時間亦有些猶豫。

  「這件事我來辦,你當作不知。」盛修頤思量良久道,「娘那裡,我去說吧。把她留在府裡,終是不妥……」

  東瑗無奈笑了笑:「當初你送陶姨娘出去,娘就當我不知情。看來只得如此。」

  次日卯正,東瑗和盛修頤去元陽閣給盛夫人請安。

  盛夫人尚未起身,盛昌侯去了外書房。

  東瑗夫妻二人進了盛夫人的內室。

  盛夫人也醒了,半坐在床上,斜倚著墨綠色大引枕,頭上圍著繡折枝海棠遮眉勒,穿著藕荷色夏衫。

  康媽媽坐在對面給盛夫人餵燕窩粥。

  「娘,您昨夜睡得好嗎?」東瑗上前,接過康媽媽手裡的粥碗,親手用白漆描金的勺子餵盛夫人吃粥。

  盛夫人眉宇間有淡笑:「比前幾日好了些。半夜醒了一次,到雞鳴時分才又睡著。」

  「您氣色看上去比昨日好。」東瑗笑道,「娘,您午飯想吃什麼?我讓廚房早早備了。」

  盛夫人失笑:「這才吃早飯呢。」

  眾人也跟著笑起來。

  吃了粥,說著話兒,外頭蟬鳴越來越盛,日頭透過雕花窗欞,投在室內臨窗大炕上,把銀紅色大引枕上的金線照得熠熠生輝。

  康媽媽怕等會兒屋裡熱,放了遮幕簾子,擋住了窗戶,屋裡的光線就黯淡不少。卻也感覺涼爽不少。

  「娘,我有件事和您說……」盛修頤坐在一旁的錦杌上,半晌才開口。

  盛夫人問他何事。

  他看了眼東瑗,沉默不語。

  東瑗起身,把康媽媽和滿屋子服侍的人都帶了出去,輕輕放了簾櫳。

  「娘,我昨日去了陶氏的院子……」盛修頤聲音有些低,「她並不是太好,憔悴得厲害……」

  盛夫人的心就揪了起來。

  她想起了盛樂鈺,不禁眼裡有淚,道:「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看著孩子一日日長大,她的心只怕都揉碎了,豈有不難過之理?」

  「她念念叨叨說,鈺哥兒從前到她屋子裡,最喜歡坐在臨窗大炕上,甜甜喊她姨娘,讓她給鈺哥兒做漂亮的鞋襪……」盛修頤又道,聲音裡掩飾不住的黯然,「鈺哥兒從前常去她住的院子,每每睹物思人,她好像活在夢裡般。」

  盛夫人眼淚就落下來。

  她既是同情陶姨娘,又覺得自己也是同樣的心情。感同身受,自然更加明白這種痛。

  「娘,鈺哥兒向來在您跟前盡孝。如今他沒了,咱們府裡不能虧待了陶氏……」盛修頤看了眼盛夫人,「她在府裡也是煎熬。長久下去,只怕她神思恍惚,難以積福……」

  盛夫人用帕子抹淚,抬眸看了眼盛修頤。

  兒子的臉消瘦得厲害,可眼神還是那般深邃明亮。

  「看在她生養鈺哥兒一場的份上,送她出去吧。」盛修頤歎氣道,「咱們府裡有在河南的田莊,選個依山傍水的清靜所在,讓她靜養些日子。總在府裡睹物思人,對她沒好處。出去換個地方,總比悶在家裡胡思亂想要強些。」

  盛夫人聽著,微微頷首。

  「可她只是姨娘啊……」盛夫人眼裡的濕濡摸盡,回味過來,又有些為難道,「阿瑗是個厚道的孩子,從來不給姨娘們立規矩,姨娘們也不用每日在她跟前服侍。可陶氏到底只是姨娘,她出去靜養,阿瑗心裡會不會覺得你過於偏愛她?鈺哥兒是沒了,但家裡的妻妾尊卑還是不能廢的……」

  是說姨娘沒有資格出去靜養。

  阿瑗做主母的還在府裡,卻把個姨娘送出去享清福,這樣對姨娘太偏愛,甚至壓過嫡妻了。

  還是擔心東瑗會多想。

  盛修頤心裡就有了譜,道:「娘也說阿瑗是厚道人。鈺哥兒沒了,她也難受。昨日她還說,她也說做娘的人,豈有不懂陶氏的傷痛?娘放心,阿瑗這點道理還是明白的,不會無故跟陶氏置氣。」

  盛夫人這才鬆了口氣,道:「既這樣,你要先和阿瑗商量,再送了陶氏出去。別瞞著你媳婦。夫妻之間,最忌諱相互不坦誠。」

  盛修頤頷首。

  母親對東瑗真是維護之極。

  「你喊阿瑗進來。」盛夫人又道,「你當著我的面說。你倘若事後再講,讓阿瑗面子上怎麼過得去?」

  盛修頤就喊了東瑗進來。

  當著盛夫人的面,把方才的話說了一遍。

  東瑗不禁佩服盛修頤會說話。

  他不在盛夫人面前說陶氏可能會鬧事,搞得家宅不寧,讓東瑗難做;而是說給陶氏恩典,送她去靜養。

  這中間有著極大的差別。

  前者是替東瑗和盛家考慮,雖然陶姨娘去莊子上不一定是壞事,可聽起來就是為了盛家而趕她走;後者則是為陶姨娘考慮,甚至越過正妻,讓她去享福。

  明明是為了達到同一個目的,不同的表達方式,會讓事情變得事半功倍。

  東瑗有些驚訝看了眼盛修頤。

  而盛夫人對東瑗的驚訝有所誤解,她以為東瑗不滿意。她有些虛弱,輕聲對東瑗道:「阿瑗,等她好了些,依舊回來你身邊伺候。如今她這樣,賞她個恩典,旁人不會說咱們家沒有尊卑,只會說咱們家寬和。你細想娘這話。」

  東瑗心裡啼笑皆非,卻也感動不已。

  盛夫人時刻為她考慮的多。

  她忙道:「娘,家裡在河南境內可有好的田莊?我陪嫁的莊子裡,倒是有幾處河南的田產。家裡若是不便,我的田莊送一處給陶姨娘也無妨的。」

  「不用,家裡有很好的莊子。」盛修頤接口道,而後跟盛夫人辭行,說他去辦這件事,又叮囑東瑗,「你好好服侍娘。」

  東瑗道是。

  盛修頤去了外院,把這件事安排妥當。

  下午末正,原本應該灼人的炎熱,卻有烏雲擋住了碧穹,雲低得駭人。天際有日頭的金色光線通過雲層,預備籠罩大地,又被滾雷捲沒。

  外頭要下暴雨了。

  盛修頤立在大門口,看著趕車的車夫給馬車套了雨布,聽著陶姨娘不甘心的啼哭求饒,他的心有些煩悶。

  陶姨娘不想出府。

  為何不想?他對她已經沒有了男女情愛,鈺哥兒又不在府裡了,她留在這裡,不是徒添傷心?

  可她不想走。

  她說:「世子爺,您不要趕賤妾走。賤妾定會聽大奶奶的話,不哭得讓大奶奶心煩。賤妾再也不敢了,世子爺……」

  再也不敢了……

  不敢什麼?不敢有非分之想嗎?

  他長長歎了口氣。

  馬車套好了雨布,車把式跟盛修頤辭行,荷香也屈膝給盛修頤行禮,才上了另外一輛車馬。

  一輛滑蓋折羽流蘇馬車,兩輛青幃大馬車,緩緩從盛家大門口駛了出去,越走越遠,塵土飛揚。

  盛修頤立在大門口,直到大顆的雨滴落下來,打在他的臉上,他才回神,進了盛家大門旁邊的門房裡躲雨。

  一陣急驟暴雨,在地上掀起繚繞霧幕。

  直到雨停了,空氣裡混合著泥土的芬芳。一連幾日的酷熱也減輕不少,盛修頤的心彷彿被雨水洗刷過的樹葉,輕鬆又泛出了活力。

  他去了父親的外書房。

  暴雨帶來了涼爽,也帶來了拜客。

  東瑗在盛夫人的元陽閣吃了午飯,服侍盛夫人歇午覺,自己歪在內室臨窗大炕上也瞇了一會兒。到申初,被外間的自鳴鐘吵醒了。

  丫鬟們服侍她梳洗,剛剛梳了頭,就有小丫鬟進來稟道:「延熹侯夫人來看夫人和大奶奶了。」

  延熹侯夫人……

  東瑗愣了愣,才想起她的大伯、皇后娘娘的親生父親,封了侯爺,好似就是延熹侯。

  大伯母來看她了?

  她忙迎了出去,坐著青幃小油車去了盛府的垂花門。

  果然是薛家大夫人榮氏來了。她如今不再是三品淑人,而是一品誥命夫人了。

  東瑗忙給她請安:「大伯母,這麼熱的天,您怎麼親自來了?有什麼話讓下人傳一聲……」

  薛大夫人榮氏呵呵笑道:「這不剛下了雨?我瞧著難得的涼爽,就來看看你。」然後眼眸一黯,拉著東瑗的手,心疼道,「瘦了很多。」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6:51 PM

第一百八十八章 說媒(1)

  東瑗的確是瘦了些,瘦到了她坐月子前的模樣。

  可比起盛修頤和盛夫人,她的消瘦算不得什麼。

  雖說下了場暴雨,酷熱消褪,午後的陽光依舊灼人。東瑗請薛大夫人上了馬車,去了盛夫人的元陽閣。

  盛夫人已經醒了,聽說延熹侯夫人來看往她,她也迷惘了半晌。

  看到是東瑗的大伯母,才明白過來。她要起身下床,薛大夫人上前一步,扶住了她:「您快躺著。我來看望您,反而叫您勞累不成?」

  盛夫人也不推辭了,斜倚在大引枕上,東瑗就吩咐丫鬟們給薛大夫人搬了太師椅過來,放在盛夫人的床邊。

  薛大夫人坐著和盛夫人說話,東瑗親手捧茶給她。

  「老祖宗近來可好?」盛夫人笑著問道,「我是晚輩,反而身子骨不濟,也許久不曾去給老祖宗請安。」

  薛大夫人忙笑道:「老祖宗健朗著。您府上這家大業大,都是您操持著,定是累的……」

  「如今是阿瑗幫著管,我也不管事了。」盛夫人笑道,「享享清福,養好了身子去給老祖宗請安。」

  薛大夫人就看了東瑗一眼,有些吃驚。她情緒變化很快,驚訝只是從眼底一閃而過,就接了盛夫人的話:「您只管養好了身子。」

  說了半日的客氣話,薛大夫人瞧著盛夫人漸漸精力不濟,也不好多打擾,讓她跟來的丫鬟花忍拿了兩個錦盒過來,給盛夫人瞧:「我們家三老爺從南宛國弄回來的燕窩。聽說是南洋來的,比外頭買的好些。老祖宗讓送來給您補補身子。」

  盛夫人欲推辭,薛大夫人又道:「三老爺如今做了南宛國國主的老師,送了十幾盒回來孝敬老祖宗。這是老祖宗特意讓我送給您的。您可別嫌棄東西不好,只當嘗個鮮。」

  盛夫人就不好再推了,謝了又謝。

  薛大夫人笑著讓她不必客氣,給隨手給了東瑗。

  東瑗接下,也道了謝,交給一旁的康媽媽拿了下去。

  薛大夫人又說了些吉祥話,祝盛夫人早已康復,就跟著東瑗出了元陽閣。

  東瑗請她去靜攝院坐坐再回去。

  薛大夫人說好。

  「如今府裡是你主持中饋?」到了靜攝院坐下,薛大夫人就拉著東瑗的手悄悄問道。

  東瑗微微一笑,點頭道是。

  薛大夫人就舒了口氣,道:「你祖母總擔心你在盛家過的不踏實。如今才算好了。我回去說給你祖母聽,定會高興。」

  東瑗又是垂首一笑,正好丫鬟端了茶盅進來。

  她親手接了,遞給薛大夫人,問她:「家裡可有什麼事沒有?」

  「事多著呢。」薛大夫人接了茶盞,慢悠悠飲著,眉宇間有春風得意的喜悅,「你大伯封了侯,聖上賞賜了我們一處開府。想來想去,把咱們府裡西面的街的門房都買了下來,連著鎮顯侯府蓋房子。等那邊蓋好了,從元豐閣那邊打了角門出去。關了角門就是兩府,開了角門還是一家,既便宜又親熱……」

  東瑗聽著,也忍不住高興:「那是最好的。什麼時候動工?」

  「都準備妥當了,也看了風水和日子,七月二十動工。」薛大夫人志得意滿,笑容溢滿了眼角,「動工那日,府裡請客唱堂會,我再給你們婆媳下帖子。」

  「我定去。」東瑗保證道。

  她也很久沒有回去看老祖母了。

  薛大夫人就笑著說好。

  東瑗想起她月子裡五夫人楊氏鬧了一回,而後就沒了音訊,她倒是很想知道後文,就問薛大夫人:「琳姐兒的事,定了嗎?」

  薛大夫人頓了頓,歎了口氣:「沒呢,這回徹底推了。我在袁夫人面前……」說罷,就打住了話頭,端起茶盞啜了一口。

  她不說東瑗也明白。

  建昭侯袁夫人和大伯母是極好的交情,兩人情同姊妹。袁夫人的娘家陳侍郎府裡的確想和薛家結親。可薛家的二房薛東蓉和五房薛東琳皆推了。雖然老夫人有心給大夫人做臉,可妯娌、侄女都不給面子,老夫人也無可奈何。

  大夫人在袁夫人面前也失盡了面子。

  陳家公子是年輕有為的,並非紈絝之輩,大夫人替侄女們說媒,並不是害孩子們。結果一個個把她的情面踩在腳下,叫她裡外不是人。

  薛大夫人倘若心思狠毒一點,用點手段,只怕事情也不會那麼輕易就推辭。

  她也是念著自己有兩個女兒,做娘的心她很明白。誰不想女兒嫁得好?旁人說好,自己卻看不中,怎麼放心把女兒嫁出去?

  以己度人,五夫人又是只顧自己、不想他人的性格,大夫人吃了虧,也不好嚷得天下皆知。自己氣了一場,也就懶得去計較了。

  她是做大嫂的,總不好在東瑗這個侄女兒面前抱怨妯娌們不好。她心裡也不痛快,所以話頭不由自主冒了出來。

  剛說出口又覺得不妥,忙打住了。

  東瑗也不往下接了。

  「……陛下封了你大伯延熹侯,又賞了你祖父的爵位可以恩賜給嫡次子呢。」薛大夫人笑道,「這些日子,你爹爹和母親天天在祖母面前打饑荒。」

  東瑗微訝。

  嫡次子的話,二伯去世了;三伯跑到什麼南宛國做了國主的老師,時常看他送些珍稀用度回來,應該混的不錯,他大約是不想回京受約束的;四伯是庶出的。

  那麼,祖父的爵位就要落到東瑗的父親薛子明頭上?

  東瑗想起五夫人楊氏那盛氣凌人的模樣,心裡有些保留。

  她抬眸看了眼大夫人,笑著問道:「祖父請旨,封爹爹為世子爺了嗎?」

  大夫人輕輕見茶盞擱在炕几上,目光變幻,笑道:「暫時沒說。請旨不請旨,左不過是這幾日的事了。」

  東瑗不再說什麼。

  大夫人又道:「瞧我,只顧說這些邊邊角角,正事倒忘了。你二姐前幾日回來,和我說了件事。你二姐夫有個胞妹,今年八月才及笄……」

  東瑗一下子就想到了三爺盛修沐。

  大伯母也是來說這件事的啊?

  大夫人見她神色微微有些不自然,頓時明白她的顧忌,笑道:「我又不是來逼著你的。你若是不信你大伯母,叫人去打聽打聽,單國公府的七小姐,是個什麼模樣品性……」

  東瑗忙笑:「我豈會不信大伯母?二姐夫府上,也是想著和我們家三爺結親?」

  大夫人也不在東瑗面前說假話,道:「如今這滿京城的未婚貴胄男子,哪個比得上你們家三爺?誰不眼饞?」

  「可…我公公……」東瑗隱晦道。

  大夫人明白,笑道:「就是你公公辭了官,你二姐夫和二姐才有了這麼心思。看看蕭家的下場,以前誰不替你們家捏把汗?」

  盛昌侯雖然辭了官,卻也是兩朝元老,門生遍布朝野。他不在廟堂,盛京望族人家也不敢低看他一眼。

  反而他從風口浪尖上退了下來,有見識的人家更加願意把女兒嫁給沐恩伯盛修沐了。

  話已經說開了,大夫人又是真心實意的,東瑗也不藏著掖著,笑道:「家裡的事,從前都是我公公說了算。如今他是怎麼個打算,我也不知道。明日我請安的時候,跟我婆婆提提。大伯母,您還是先不要回二姐,這件事沒準不成……」

  大夫人問什麼緣故。

  東瑗就把和煦大公主的駙馬爺秦衛侯府娶秦奕,目標就是把和煦大公主的女兒嫁給沐恩伯的話,說給大夫人聽。

  「娶她的女兒?」大夫人微訝,繼而失笑,「瑗姐兒,大伯母和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娶回來也是禍害。和煦大公主能養出多麼溫順賢良的女兒?她那個女兒我見過幾次,比琳姐兒還要難纏。咱們家琳姐兒至少不敢在你祖母面前撒潑,和煦大公主的女兒,可是一點畏懼都沒有。」

  「我也清楚。」東瑗道,「可爹娘怎麼想的,我也是不能做主,只能幫著提提。您等我的信兒。」

  大夫人就說好。

  次日東瑗去給盛夫人請安,把這件事說給了盛夫人聽。

  「單國公府我知道……」盛夫人笑道,「單夫人從前跟我還好,時常來我們府裡走動。她身子骨不好,早早就去了,如今都快十年了吧?後來單國公新娶的那個夫人,我見過幾回,不怎麼投緣,也就漸漸不和他們府裡來往了。你大伯母說的七小姐,是先夫人生的,還是現在的太夫人生的?」

  老單國公去年就辭世了,東瑗的二姐夫繼承了單國公的爵位。

  現在的太夫人,就是指老單國公的繼室夫人。

  「是先夫人生的,是現在單國公的胞妹。」東瑗解釋道。

  盛夫人就有些心動了。

  「我晚上和侯爺說說。都說女兒品性像生母,若是這樣,那個七小姐應該投我的脾氣。」盛夫人道。

  東瑗就說好。

  晚夕盛昌侯回了內院,盛夫人把這件事告訴他。

  他想了想,道:「是頤哥兒媳婦說的這話?」

  盛夫人怕盛昌侯怪東瑗多事,就又把她和單國公先夫人的交情拉出來嘮叨了一遍。

  盛昌侯道:「你不用替她遮掩。她才當家,既然開口說了這件事,總不能駁了她的體面。明日正式叫人打聽單七小姐的事。旁的不拘,性格上寬和些就好。成或不成,就看緣分。」



第一百八十九章 說媒(2)

  盛夫人見盛昌侯痛快同意了去訪訪單七小姐的事,心就落了下來。

  次日東瑗去請安,她就把這件事告訴了東瑗,催著東瑗盡快去辦這件事。

  東瑗笑道:「我明日尋個事由,回去見見大伯母。最好讓單國公府安排我們見見單七小姐。媒人嘴裡的話,總是不能全信。誰不是撿了好話說?」

  盛夫人點頭:「咱們自己見見,自然是最好。可也不能太明顯。萬一不行,人家姑娘臉上怎麼過得去?她嫂子又是你堂姐,以後你們姊妹來往也有了罅隙。」

  東瑗道是。

  晚上盛修頤回了靜攝院,東瑗把這件事說給他聽。

  他想了想,道:「單國公府是詩書傳家,門風嚴謹;單國公年紀雖輕,卻是清傲廉明,不跟朝中任何勢力結交,這點最是難得。」

  「三爺那裡……」東瑗猶豫著問。

  她也怕三爺自己有看中的人家。倘若他不滿意,也鬧一場,把婚事攪黃了,大伯母榮氏的心只怕要傷透了。

  大伯母榮氏替薛東蓉和薛東琳做媒,可都沒有好下場。

  這回要不是二姐是她自己的親生女兒,大伯母只怕也不願意替單國公府攬這件事。

  盛修頤淡笑:「只要爹爹同意了就好……」

  就是說,三爺盛修沐是不敢違拗盛昌侯的。只要盛昌侯同意,這樁婚事就能成。

  「那我明日回鎮顯侯府一趟,見見大伯母。」東瑗道,而後又有些犯難,「帶點什麼過去?大伯母每次來,總是給我們送些新巧的東西……」

  盛修頤道:「西瓜行麼?」

  東瑗不由眼睛一亮,道:「這個時節,能弄到西瓜嗎?」這個年代沒有溫室栽培,西瓜大多是中秋節前後才上市。

  盛京能吃到西瓜,至少要挨到八月中旬。

  現在才七月中旬呢。

  盛修頤笑道:「能弄到的。不過明日來不及,後日去成麼?」

  東瑗想了想,家裡的確沒什麼新巧的東西。盛家有的,薛府也不缺。她巴巴回去一趟,總不好空手而去,叫人猜測她去的目的。

  事情沒有定下,越少人知曉越好。

  「那我後日去。」東瑗道。

  第二天下午的時候,外院的小廝們頂著大日頭,果然抬了幾筐西瓜進來,個個油亮滾圓,兩三個都是滿滿一筐。

  「大奶奶,世子爺說,您要的西瓜在外院裝了車。這些是送進來給大家嘗嘗鮮的。」來安對東瑗道。

  東瑗笑了笑,讓薔薇打發了抬筐的小廝們幾吊錢。

  來安和小廝們出去後,靜攝院的丫鬟們幫著東瑗數,一共十個大西瓜。

  「夫人的元陽閣送三個,撿最大的;二奶奶的喜桂院送兩個;表小姐、大小姐、二小姐那個各送一個,咱們自己留兩個。」東瑗跟身邊服侍的人說道。

  薔薇就出去安排粗使的婆子們進來抬西瓜,往各處送。

  羅媽媽又安排跟著去的大丫鬟:盛夫人的元陽閣,讓薔薇去;二奶奶那裡就叫尋芳去;表小姐、大小姐和二小姐那裡,分別是碧秋、夭桃和二等丫鬟秋紋去。

  今日依舊炎熱,半下午的日頭還是挺毒辣的。薔薇也不好硬讓這些丫鬟婆子們遭罪,就先賞了抬筐的每人二十文錢。

  眾人這才心甘情願,各自抬著西瓜跟著大丫鬟去了。

  東瑗自己讓小丫鬟撐傘,自己去了元陽閣,把事情的緣由說給盛夫人聽。

  盛夫人也覺得他們夫妻這事辦的妥帖,就笑道:「頤哥兒這是哪裡弄的巧宗?這個時節弄了這麼大的西瓜進來。」

  東瑗也不知道,笑道:「娘,切了來您嘗嘗。」

  「放在冰水裡湃湃。」盛夫人今日氣色不錯,笑道,「娘這才好些,哪裡吃的生涼的東西?你們切來吃……」

  東瑗道:「我那裡還有,就不在這裡吃了。況且我才在日頭裡走來,身上熱,吃了涼的怕心裡不好受。」

  盛夫人就不再讓她了。

  康媽媽在一旁道:「夫人,不如先湃在冰水裡,等侯爺晚夕回來吃……」

  盛夫人點頭說好。

  康媽媽吩咐香櫞去把西瓜用冰水鎮了,又吩咐香薷打發東瑗院裡抬筐婆子們兩吊錢。

  盛夫人這裡打發的賞錢是最多的。

  其他人那裡,也紛紛打發了婆子和丫鬟們賞錢。

  只有二奶奶不太高興。

  「咱們二爺雖不是夫人親生的,卻也是養在夫人名下,將來分家,盛昌侯府三股有一股是咱們二爺的。憑什麼莊子上來了新鮮的吃食,都送到薛氏的院子,讓她做好人,討得全家歡喜?」二奶奶憤憤不平道。

  一旁服侍的葛媽媽壓低聲音道:「不止呢。聽說外院的車子裡裝了二十來個,個個比送進來的還要滾圓。那是準備給大奶奶明日回娘家的。」

  二奶奶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她薛氏是盛家的兒媳婦,我就不是?她要回娘家,我就沒有娘家?我明日也要回去一趟。丁香,你去外院和林大總管說一聲,讓他也給我備些,我明日要回趟娘家。」

  然後起身下炕,道:「我這就回了娘去。」

  二奶奶來的時候,東瑗正和盛夫人說話。屋子裡沒有房冰,一旁的小丫鬟幫著打扇。

  見二奶奶今日請安來得早些,康媽媽微訝。她可是向來算著時辰過來的,從來不願意早來。

  二奶奶徑直進了內室,給盛夫人請安,然後又把她明日想回娘家的事,說給盛夫人聽。

  盛夫人對媳婦們從來不苛刻,不過是回娘家,她笑道:「去吧去吧。只是大熱天的,仔細中暑。」

  二奶奶笑著道是。

  日頭漸漸偏西,東瑗也要回去吃飯,就和二奶奶一起,起身辭了盛夫人。

  剛剛走出元陽閣院前長長的迴廊,就見二奶奶身邊的葛媽媽走了過來。東瑗只當是來接二奶奶的,就笑著和二奶奶醒來告辭。

  葛媽媽在二奶奶耳邊嘀咕幾句,二奶奶頓時臉色不好看。

  她看著東瑗漸行漸遠的背影,心頭的氣焰篷了上來,快步上前,高聲喊了東瑗,讓她等等。

  東瑗就停住了步子,折身回頭去看二奶奶。

  跟著東瑗的薔薇和丫鬟婆子們都有些吃驚,紛紛繞到東瑗身後。

  「大嫂,您明日也要回娘家啊?」二奶奶臉色不太好,語氣彷彿詰問。

  東瑗微訝,繼而笑道:「是啊。原本打算今日去的。天氣太熱,就明日就去。」

  二奶奶冷笑:「今日送進來的西瓜,聽說外頭的管事挑了些留下來,大嫂明日要帶回娘家去?」

  東瑗這才知道二奶奶為何突然要提出回娘家。

  原來是不平這西瓜之事。

  她覺得很無趣。

  「是啊。」東瑗依舊笑道,「我昨日和世子爺說,要回娘家,想要些新巧的東西,世子爺今日就叫人送了來。二弟妹嘗了不曾,味道可好?」

  「味道自然是好。」二奶奶冷聲道,「大嫂,我明日也要回娘家,可否分我一些?我也帶回去,叫娘家人嘗嘗鮮。這個時節,西瓜可是稀罕物。」

  「不行啊。」東瑗笑道,「那些都是定分量的,只怕沒有多出來的。二弟妹,我院裡還有事,先回了。」

  說罷,轉身便帶著一大群丫鬟、婆子們走了。

  忍讓不會讓葛氏感激,只會讓她得寸進尺。自從東瑗進門,葛氏對東瑗就沒有過善意。

  她讓東瑗想起了自己初高中同學。那些女孩子對轉校生等外來者的排斥,就是二奶奶對東瑗的排斥一樣。

  二奶奶和葛媽媽以及她的丫鬟們目瞪口呆看著東瑗遠去的背影,半晌沒有回過神來。

  絲毫不遮掩,就這樣痛快直接告訴二奶奶:不行!

  二奶奶回過神來,氣得身子發顫。她指了東瑗遠去的方向:「她……她竟然敢這樣囂張,她算個什麼東西?哪怕她是公主,也只是盛家的繼室,我葛氏二爺可是的原配,她……」

  她氣得喘氣有些急。

  丫鬟冬青就忙扶住了她。

  葛媽媽在一旁勸道:「二奶奶,如今侯爺把管家的對牌給了大奶奶。她從前可有這樣對您?如今人家腰板子直了。」

  說罷,就深深歎了口氣。

  二奶奶氣得更加厲害。

  她原本得到了盛夫人的同意,明日可以出府回娘家,心情是極好的。此刻簡直是怒不可遏,原本的好心情化為烏有。

  帶了一肚子氣回到喜桂院的時候,二爺盛修海已經回來,正坐在東次間臨窗大炕上,陰沉著臉。

  二奶奶微愣,發生了何事?

  「二爺……」二奶奶準備開口訴苦,二爺就猛然盯著她。

  「你明日要回娘家?」二爺冷冷問。

  二奶奶道是,正要解釋,二爺又道:「你可是去了外院要西瓜?」

  外院的管事跟二爺告狀了?

  二奶奶更是氣得半死,忍不住哭了起來:「要了又能如何?家裡的東西,只能給她薛氏嗎?我不是盛家的兒媳婦嗎?讓她一次,她還以為我好欺負,以後家裡什麼好東西都落不到咱們二房手裡。」

  「不准哭!」二爺倏然拔高了聲調,站了起來,指著二奶奶罵道,「誰告訴你那是家裡莊子上送來的?」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6:52 PM

第一百九十章 生氣(1)

  二奶奶被二爺罵的愣住,半晌不知道該說什麼。

  二爺就把西瓜是盛修頤特意叫人從外頭弄進來的,專門給薛氏回娘家用的,說了一遍,又氣得指著二奶奶罵道:「多少次說給你聽,叫你把心思放在正經事上,蠅頭小利你倒是鑽的緊!明日等薛氏回來,你親自去給她賠罪。」

  二奶奶這才叫嚷起來:「我還要去賠罪?您可知道她方才是怎麼待我的?」說罷,委屈得眼淚又湧上來。

  薛氏進門才一年啊,生了兒子,又得到了婆婆喜歡,公公信任,如今操持家裡中饋。當了家,人就變得蠻橫,居然那麼不加掩飾就把二奶奶頂了回來。

  二奶奶越想越不是滋味。

  「你若是不賠罪,就和蕙姐兒回徽州老家去!」二爺也不再聽她哭啼,憤然丟下一句話,起身去了傅姨娘那裡。

  二奶奶目瞪口呆望著那微微晃動的簾子,氣得眼睛都直了。

  服侍的丫鬟們知道二爺走了,才敢進來勸。

  ★★★★★★

  晚夕盛修頤回了內院,東瑗就把二奶奶的事說給了他聽。

  盛修頤雲淡風輕道:「不礙事,我讓管事告訴二弟了。他自己的媳婦再不管教,家法不容的。」

  東瑗輕輕嗯了一聲。

  第二日早起,天氣晴朗,萬裡無雲,明晃晃的日頭照得林影生煙。

  東瑗去給盛夫人請安,也遇到了二奶奶葛氏。她像往常一樣笑著和二奶奶打招呼,好似什麼都不曾發生。

  二奶奶表情有些不自在,卻也笑著回應。

  「你早些去,趁著日頭還沒有毒起來。等會兒再去,就熱得不行了。」盛夫人催東瑗快動身。

  東瑗笑著說好。

  二奶奶道:「娘,我送大嫂出門。」

  她第一次這樣懂禮。

  盛夫人雖詫異,卻也是高興的,笑道:「也好。也不用送,你們妯娌一起出門吧。」

  二奶奶就笑:「昨夜睡得不踏實,您瞧我這臉色,回去不好。娘,我改日再去。再說大嫂回去了,您身邊也沒人服侍,我在家裡服侍您。」

  話說的很好聽

  不管真實的理由是什麼,盛夫人都不會去拆穿,裝作很受用。她笑道:「知道你孝順。既這樣,你送了你大嫂,就回去歇了吧。」

  二奶奶道是。

  妯娌二人從元陽閣出來,二奶奶期期艾艾道:「大嫂,昨日是我不知輕重。倘若說錯了什麼,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別放在心上。」

  東瑗笑道:「哪裡話二弟妹當我是那小氣之人?天怪熱的,不能勞動二弟妹送我。你回去歇了吧,我還要回院子裡更衣,才回娘家呢。」

  二奶奶並沒有誠心送東瑗,聽著這話,巴不得呢。

  雖然道歉很勉強,妯娌倆表面上的和睦總算維持了。二奶奶沒有堅持,跟東瑗行禮後,帶著丫鬟婆子們回了喜桂院。

  而東瑗自己,回房換了件褙子,就回了鎮顯侯府。

  半上午的天氣又炎熱難耐,東瑗到了薛府門口,掏出帕子拭汗。門房上的忙進去通稟。

  是她的大嫂杭氏出來接她的。

  姑嫂二人說著客氣話,就坐著青幃小油車,去了老夫人的榮德閣。

  詹媽媽迎了出來,臉上的笑容有些淡,笑著跟東瑗行禮:「九姑奶奶快屋裡請。今日這天真夠熱的。」

  東瑗笑著同她寒暄。

  老夫人不在平常宴息起居的東次間,而是在內室。

  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和五夫人,以及家裡的嫂子們全部圍坐在一旁。老婦人則是斜倚在螺鈿床上,頭上帶著遮眉勒,神情很疲憊。

  東瑗緊張上前,都沒有顧得上給給老夫人和眾位夫人行禮,問道:「祖母,您哪裡不舒服?」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笑呵呵道:「瑗姐兒回來了?瞧你,一臉的汗。祖母沒事。寶巾,領了九姑奶奶去洗把臉。」

  東瑗這才回神,給家裡的幾位伯母、五夫人和嫂子們行禮。

  她不好忤逆老夫人,跟著丫鬟去了淨房

  等她洗漱出來,內室只剩下大夫人和大奶奶杭氏。

  「你先回去吧。」大夫人對大奶奶道。

  大奶奶道是,就退了出去。

  老夫人慈祥衝東瑗招手。東瑗就坐在她的床邊,拉著她的手問:「祖母,您怎麼了?」說著,心裡就急了起來。

  老夫人笑著說沒事,又問她怎麼回來了。

  東瑗就把送了西瓜進來的事,說給老夫人聽。

  「這麼大熱天,想著送些來,叫家裡的小子們送不成麼?」老夫人就佯裝沉了臉,「要是熱著了,可怎麼好?」

  「我想祖母了……」東瑗道。瞧著老夫人明顯比從前憔悴,顯得蒼老,東瑗的眼睛就微濕。

  老夫人摟了她,哎喲笑道:「這麼大人,還撒嬌。祖母年紀大了,不過是天氣熱,身子不利爽。你大伯母他們就當成要緊的事,都在我跟前,好似我病得快不成了般。」

  大夫人陪著笑。

  說了話,又在榮德閣吃了午飯。老夫人沒有下床,中午只是喝了些米粥,就睡了會。

  東瑗和大夫人榮氏在榮德閣的東次間說話。

  「我公公婆婆的意思,旁的不拘,姑娘品性寬和忠厚最好。」東瑗對大夫人道,「最好能見見。二姐和二姐夫若是也想見見我們家三爺,我回去和世子爺說了,安排見見無妨。」

  「你二姐夫認得你們家三爺,自然是一百個滿意,才主動提這件事。」大夫人一聽這事有了準頭,忍不住眼角的笑意加深,「你婆婆想見見七小姐,也不是難事。過幾日我這裡唱堂會,讓你二姐帶了七小姐來……」

  答應得很痛快,好似對這位七小姐很有信心。

  東瑗就說好。

  「祖母是怎麼了?」她又壓低聲音問大夫人。

  大夫人看了眼內室,湊近東瑗,耳語道:「生氣呢。年紀大了,一氣就病著。夜裡發燒。太醫看過,也吃了藥。昨日就退了燒,如今不礙事的。」

  「是不是我爹爹……」東瑗問。

  大夫人猶豫片刻,才微微頷首,卻不想再多談了。

  不用猜想,肯定是為了承爵的事。照著五夫人的性子,定是極力攛掇五爺去掙世子之位。而五爺對五夫人,一向耳根子軟。

  大夫人不好在東瑗這個做女兒的面前說她父母的不是,東瑗也就沒有深問。

  下午末初,老夫人醒了,喊了東瑗進內室說話,又對大夫人道:「你院裡還有事,先回吧。瑗姐兒在我跟前坐坐。」

  過幾日大夫人那邊要蓋府,她院子裡的確一大堆事。單獨開府,從前的規矩體制都要變,自然要早做打算。

  她笑著道是,就行禮告辭了。

  東瑗陪著老夫人說話。正說著,老侯爺回來了。

  東瑗從內室出來給他請安,他看見是東瑗,朗聲笑道:「瑗姐兒有順風耳?知道你祖母念叨你,你就回來了?」

  東瑗心中一動,祖母生病了,一直在念叨她嗎?

  那怎麼沒人去盛家接她?

  轉念想起盛家最近發生的事,估計是不好去接的。

  東瑗笑著給老侯爺行禮。

  老侯爺去了淨房更衣,然後也進了內室和東瑗說話。他剛剛從外頭回頭,熱得冒汗,手裡拿了一把蒲扇搖著,問東瑗:「你公公可還好?」

  「……說不上好。從前脾氣不好,見著天和他們兄弟總要罵上幾句。如今不怎麼說話,整日在外書房練字呢……」東瑗如實道。

  老侯爺手裡搖著的扇子就委頓,而後又歎氣:「他還是放不下。」

  「慢慢就習慣了。」老夫人接口道,「他又不算老,退下來又不甘心。熬過去了,想通了就沒事。」

  老侯爺笑了笑,又問盛修頤:「天和整日忙什麼?」

  「他在外院的時候多……」東瑗並不清楚盛修頤每日做些什麼。他白天時常出去會友。

  老侯爺想了想,道:「過幾日你大伯動工蓋府,咱們府裡要唱堂會。你回去跟天和說,我有話問他,讓他跟著一塊兒來。」

  東瑗看了眼老侯爺,道是,而後又慧黠眨眨眼睛,問:「祖父,什麼事?」

  薛老侯爺就哈哈大笑,拿著蒲扇輕輕敲她的頭:「好事!」像小孩子一樣逗她,卻並不告訴她到底是何事。

  日頭偏西,酷熱減退了幾分,東瑗就起身告辭。

  老夫人讓詹媽媽送她出門。

  繞過二重儀門時,正好遇見了從外頭回來的十二姑娘薛東琳。

  看到東瑗,薛東琳微微一愣,繼而問她:「你回來做什麼?」並不是質問,而是好奇。

  可這樣問也太失禮,詹媽媽咳了咳,替東瑗回答道:「十二小姐,九姑奶奶給老夫人送新鮮的吃食。」

  薛東琳雖有丫鬟撐傘,鬢角卻有汗。她掏出帕子擦了擦汗,嗤之以鼻道:「九姐還是跟從前那麼孝順祖母。」

  語氣裡的嘲諷,東瑗聽得出來。她笑了笑,道:「養育之恩不敢忘。孝順難道還分時候嗎?十二妹,時辰不早,我先回了。」

  薛東琳撇撇嘴,也不跟東瑗行禮,傲慢從她前頭走了。她也沒聽懂東瑗話裡的意思。

  東瑗不曾放在心上,坐車回了盛昌侯府。



第一百九十一章 生氣(2)

  回到府裡,已是黃昏。

  東瑗去了盛夫人的元陽閣,把這件事告訴了她。

  盛夫人就道:「那七月二十那日,咱們娘倆去看看單小姐。」

  「您要是身子不好,我幫著看也成。然後尋個機會和二姐商議,把單小姐帶到咱們府裡坐坐。」東瑗還是擔心盛夫人的身子,怕她太過於勞累。

  「不好,不好。」盛夫人壓低了聲音,「別走漏了風聲。和煦大公主要娶奕姐兒,也不知是怎麼個光景。八月初一就是奕姐兒的好日子,等她回了門,這件事落定,娘心裡才踏實。你放心,娘已經沒事了……」

  說罷,神色微黯,不知是因為鈺哥兒還是秦奕。

  古時三朝回門之時,倘若婆家對女方不滿意,可以退親的。三朝回門沒有退,這門親事才算徹底定了。

  秦奕不守閨譽,和盛修沐私下來往,盛夫人就不太高興;而後秦奕聽說要嫁到秦衛侯府時表現出的歡愉,讓盛夫人對她有些寒心。

  不管將來如何,這條路是秦奕自己選的。

  她知道盛昌侯不可能同意她做盛家的媳婦,雖然盛修沐的身份人人豔羨,秦奕卻沒有太過於糾纏。

  她是個聰明又實際的女孩子。

  當初和盛修沐好,倘若不是真情,大約是為自己尋條後路。盛家要把她配給平民人家,那麼她寧願在盛昌侯府做妾;而後有了秦衛侯府的事,她自然願意攀高枝,做正經的奶奶去。

  抓住眼前最實際的東西,遠遠比風花雪月來得實惠。

  東瑗雖看不起她的手段,卻也能體會她的心情。

  誰不想往上流走?

  盛夫人說莫走漏風聲,無非是怕秦奕美夢破碎,對她是個打擊;而盛修沐對她余情未了,將來發生什麼,誰也無法預料。

  盛家只怕又是難安。

  和煦大公主想娶秦奕做兒媳婦,無非是看中了盛修沐,想把女兒嫁到盛家來。若是她知道盛家現在在挑選別人,自然不會再娶秦奕。

  這中間的曲折,盛夫人一說東瑗就明白。

  她道:「娘,我會小心不說出去的。」

  盛夫人微微頷首。

  回到靜攝院,乳娘把誠哥兒抱過來,東瑗就留了誠哥兒在靜攝院住。晚夕盛修頤回到內院,東瑗把祖父的話告訴他。

  他微訝:「說了什麼事沒有?」

  東瑗搖頭:「祖父只說是好事。七月二十那日,你得閒吧?」

  盛修頤點頭。

  誠哥兒白天睡得多,晚上到了子時都不睡,非要人抱著。把他放在床上,他立馬就高聲哭起來,吵得人根本無法入睡。誠哥兒一哭,盛修頤立馬就起身抱起他。

  東瑗沒勁,再疼愛的孩子,吵得她無法入睡,也實在愛不起來了。

  盛修頤坐起來哄孩子,誠哥兒在父親懷裡,又咯咯的笑。

  盛修頤親他,甚至低聲問他:「誠哥兒今天怎麼這樣開心啊?」

  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盛修頤還跟他說話,把睡得懵懂的東瑗折磨得不行。她猛然坐起來。

  盛修頤嚇了一跳。

  心裡的火氣努力壓了下去,東瑗要接盛修頤手裡的孩子,對他道:「你睡吧,明日還要早起,我來哄他。」

  盛修頤不給她,道:「是不是吵了你?要不,你去暖閣裡睡?」

  東瑗就抬眸看盛修頤。

  盛修頤覺得很好笑,她被人吵醒時,神態很可愛,像個孩子般。雖然極力控制自己不發火,可是眉宇間的不情願,還是很明顯。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臉,柔聲道:「你明日不是早起要去給娘請安?上午還要見家裡管事的婆子們吧?你去暖閣裡睡吧……」

  「那……」東瑗有些心動,又有些猶豫。盛修頤瘦的厲害,熬夜對他不好。

  「你明日和娘說,我夜裡帶誠哥兒,早上沒起來,就不去給娘請安了。我早上多睡會。」盛修頤一眼就能看出她心中所想。

  東瑗腦袋還是有些暈,並沒有徹底清醒般,睡覺對她的誘惑真的很大。她道:「那我真的去暖閣裡睡了?」

  盛修頤頷首:「去吧。」

  她微微欠身,往他臉上親了一下,感激道:「天和,你真是個好人。」

  說罷,下床穿鞋就走了。

  盛修頤愣了半晌,直到她下了床他才反應過來。她……她親吻了他,還說「你真是個好人」。

  這是哪裡學來的?

  盛修頤啞然失笑。

  東瑗並沒有去暖閣,而是在東次間和值夜的薔薇擠在炕上睡了一夜。

  她睡得香甜,薔薇卻一夜沒敢闔眼。突然從內室跑到東次間睡,薔薇不知發生了何事,一晚上心裡兜兜轉轉的,生怕等會兒世子爺也要出來尋大奶奶。

  可世子爺並沒有出來,她只是聽到內室有誠哥兒的笑聲。

  次日清早,東瑗輕手輕腳進內室,見盛修頤和誠哥兒父子倆睡得香甜,就把妝奩盒子搬到了東次間。

  薔薇頂著熊貓眼替東瑗梳妝,還暗暗打聽昨夜到底發生了何事。東瑗發覺她的異常,就笑著把誠哥兒吵得她難以入睡的話,告訴了薔薇,又笑道:「你可是沒有睡著?」

  薔薇很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東瑗接過她手裡的梳子,笑道:「今日免了你的差事,你去睡吧。」

  薔薇忙道:「我不礙事的。」

  東瑗就故意落下臉來:「胡說,人怎能不睡覺?你在我跟前服侍,打瞌睡被小丫鬟看到了,你可怎麼辦?」

  被小丫鬟看到她打瞌睡,威嚴不存啊。以後好怎麼管教那些偷懶的小丫鬟?

  薔薇不敢再推,下去歇了。

  橘紅等人服侍東瑗梳洗裝扮。

  到了七月二十那日,東瑗和盛修頤早早起了,兩人去楨園看了誠哥兒。東瑗囑咐乳娘照顧好孩子,才和盛修頤去了靜攝院。

  盛夫人精神很好,也早醒了,吃過了飯等東瑗夫妻和二奶奶。

  昨夜一場大雨,今日是難得好天氣,盛夫人道:「真是天公作美。要是還像前幾天那麼熱,出趟門也不便。」

  東瑗就笑著道是。

  二奶奶過了一會兒才來,打扮得很隆重,倒也沒什麼失禮的地方。

  東瑗和二奶奶簇擁著盛夫人,去了鎮顯侯府。

  鎮顯侯府出了皇后娘娘,如今更加繁盛,門口的馬車擁擠不堪。盛家的人等了半晌,才擠到了門口。

  看到是盛修頤先下車,門房上的人就知道是九姑奶奶來了,忙上前先迎了他們。

  盛家的人進了大門,東瑗的三哥薛華軒迎上來,親熱喊道:「天和。」

  盛修頤忙跟他作揖,兩人很親熱。

  而後大哥正好從角門那邊出來,看到薛華軒在盛修頤跟前,他微微頓了頓,才上前和盛修頤打招呼。雖然和三哥說話,兩人卻不太親熱。

  因為是堂兄弟,雖然住在一個屋簷下,可到底隔了一層,不親熱也是人之常情。

  盛修頤等人都沒有多想。

  大哥安排車馬送東瑗婆媳三人去了垂花門,又吩咐三哥招待盛修頤,就又出去待客。

  進了垂花門,迎客的是東瑗的幾個嫂子。

  她覺得變化真快。

  兩年前,迎客的還是她的大伯母、三伯母等人,如今就換成了嫂子們。

  馬車徑直送他們去了大伯母的元豐閣,東瑗在車上低聲問大奶奶:「大嫂,祖母身子好些了嗎?」

  大奶奶表情就微斂,勉強道:「好些了……」

  盛夫人和二奶奶看了過來,東瑗也不好深問。

  元豐閣的船廳後面連著花廳,今日通開了,設了圍屏。尚未走進,就能聽到嫣然笑語。今日的來客很多。

  大奶奶杭氏把東瑗婆媳安排在花廳的西邊先坐。

  「盛夫人……」有人笑著打招呼。

  是定遠侯姚夫人,東瑗四姐薛東婷的婆婆。

  大奶奶把盛家和陶家先安排在一處,倒也是挺貼心的。

  定遠侯府的姚夫人帶著她的三個兒媳婦,忙熱情迎了東瑗婆媳。姚家的妯娌們在家裡是怎樣的情景,東瑗不知道如何;可在外面,她們極其親熱,跟親姊妹一樣,人人都羨慕他們家妯娌好緣分。

  果然,姚家幾位奶奶和盛夫人婆媳見禮後,就插科打諢說笑,惹得盛夫人笑了好幾回。

  東瑗的四姐薛東婷也拉著東瑗說話,問她好不好,誠哥兒好不好等語。

  東瑗也問她二夫人好不好。

  薛東婷道:「病了幾回。三嫂不是回京了嗎?她比我們做女兒還要孝順體貼,娘的身子也一日日好了起來。」

  東瑗就念阿彌陀佛:「是二伯母的福氣呢。」

  薛東婷抿唇笑了笑。

  說著話兒,大奶奶杭氏又領了幾個客人過來。

  穿著銀紅色妝花褙子的女子,二十四五的花信年華,雍容美麗,又帶著幾分幹練,是東瑗的二姐薛東喻,單國公夫人。

  她身後跟著幾名年輕女子,個個模樣端正清秀。

  東瑗和薛東婷都起身,給她行禮,喊了二姐。她是大伯母的親生女兒,皇后娘娘的親妹妹,身份如今是水漲船高。

  薛東喻上前,也給東瑗姊妹還了禮,然後就上前給姚夫人和盛夫人行禮。

  盛夫人的目光就在薛東喻身後幾名女子身上轉了轉。

  其中有個穿月白色褙子、草綠色襴裙的高挑女子觸及盛夫人的目光,不自覺臉微紅,垂了首。盛夫人心裡就有數了,她大約就是七小姐。

  從模樣上看,不委屈盛修沐,是個標準的美人兒。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6:53 PM

第一百九十二章 相中

  單國公夫人薛東喻帶過來的幾個女子,是她的妯娌和小姑。

  她笑著把妯娌和小姑介紹給姚夫人和盛夫人。

  那個穿著月白色褙子,肌膚瓷白的高挑女子,果然是單七小姐。她的閨名叫嘉玉。

  一行人坐定後,大奶奶杭氏又出去迎客,留單家眾人和姚、盛兩家寒暄。

  東瑗的二姐薛東喻很熱絡,一直和姚夫人、盛夫人說話,既能言會道,又恭謙知禮,是個交際的高手。

  盛夫人很羨慕,笑著對姚夫人道:「薛家的姑娘個個百伶百俐,只有我們家阿瑗嘴笨些……」

  眾人的目光就落在東瑗臉上。

  東瑗訕笑。

  「可誰也比不上您的媳婦俊啊。」姚夫人笑起來,「您既想要會說話的媳婦,又想要長得齊整的媳婦?您把普天下的好處都占盡了,那我們怎麼辦呀?」

  說的大家都笑。

  盛夫人也笑:「瞧瞧,得了便宜還賣乖。您家裡的媳婦,哪個不齊整?」

  「就是,就是。」單夫人薛東喻道,「姚夫人您太過謙了。」

  「娘,您太過謙了。」姚家三奶奶薛東婷也幫著道。

  她話音一落,眾人又是笑得不行。

  姚夫人啐她:「有你這樣往自己臉上貼金的嗎?下次可不能帶你出門,我都被你臊著了。」

  薛東婷就笑倒在姚夫人懷裡。

  氣氛變得活絡起來,東瑗和盛夫人則不時打量單七小姐幾眼。她一直安靜坐著,不言不語的,眾人說笑時,她也抿唇笑,臉頰有兩個深深的梨渦,讓她的笑容變得特別好看。

  東瑗很喜歡有梨渦的女孩子。

  盛夫人也稀罕得不行。

  模樣漂亮,性子溫柔和順,又是門當戶對的人家,簡直是天定的緣分。盛夫人給東瑗使眼色,表示她很滿意。

  東瑗笑著記在心上。

  趁著姚夫人和盛夫人說話的功夫,單夫人看了眼東瑗。

  東瑗微微一笑。

  彼此說笑著,便到了開席的功夫。大夫人親自過來,安排來的眾人老夫人、夫人們坐席。

  大奶奶杭氏帶著二奶奶、三奶奶等人,安排小輩們坐席。

  單夫人年紀雖輕,輩分卻高,大奶奶請她去前頭坐。她不依,挽了東瑗和四姑娘薛東婷的胳膊,笑道:「大嫂,我們姊妹也難得回來團聚,今日我和兩位妹妹說說話兒,前頭我就不去了。您不用客氣……」

  單國公府和盛府的事,大奶奶是知道的,她心裡有數,也就沒有勉強。

  單夫人薛東喻便和東瑗她們坐了一席。

  「看到我家小七了嗎?」單夫人挨著東瑗坐,低聲問她,「她不愛在人前說話。要是沒有看清,回頭再叫了來給你瞧瞧。」

  雖說女兒高嫁,要端著,叫男方求娶。

  二姐辦事卻幹練直接,沒有扭捏,直接問她。東瑗覺得這樣很痛快,也沒有藏著,笑道:「挺好的。模樣好,又是個內斂的性子,我婆婆很喜歡。」

  盛夫人雖總是誇人家媳婦會說話,可真的讓她娶個聒噪的兒媳婦,她大約是不願的。

  該說的時候說,不該說的時候就沉默聽著,更加符合盛夫人的喜好。

  單夫人頰上便有了濃濃的笑意。

  吃了飯,府裡又安排了聽戲。東瑗趁著空閒,帶了薔薇回薛老夫人的榮德閣。

  今日是陰天,涼爽宜人,在七月算是難得的好天氣。

  和大夫人的元豐閣相比,榮德閣清冷安靜,幾個小丫鬟坐在簷下翻繩玩。看到東瑗進來,那兩個小丫鬟愣住,忙進去通稟了詹媽媽。

  詹媽媽迎了出來,詫異問道:「九姑奶奶怎麼來了?」

  看這樣子,東瑗便知道是老夫人又不好了。她心裡頓時就七上八下的,衝詹媽媽笑了笑:「我來看看祖母。」

  不等詹媽媽撩簾,自己掀開簾櫳就進了正屋。

  老夫人在內室躺著,屋子裡光線很淡,幽暗中能聞到濃濃的藥香。拔步床掛著幔帳,老夫人闔眼躺在枕上,面容很蒼老。

  東瑗輕緩了腳步,走到老夫人的床邊。

  感覺有人進來,老夫人就醒了。看到是東瑗,她倒是沒有吃驚,笑著要起身:「瑗姐兒,前頭用飯了嗎?」

  東瑗忙扶住她,給了她一個大引枕靠著。

  「用過了。」東瑗笑道,目光裡滿是晦澀,「您不是都好了嗎?怎麼瞧著氣色還不如前幾日?」

  說著,情不自禁聲音就哽咽住了。

  老夫人笑著拉住她的手:「這孩子,哭什麼呢祖母老了,祖母的曾孫女都該到了議親的年紀,祖母還能不老?若不老,就成了老妖精了。」

  語氣裡一如往常的豁達,聲音卻難掩虛弱。

  東瑗看著心酸不已,眼睛沒有忍住就滾了下來。

  老夫人笑著,掏了帕子替她抹淚,還笑罵她傻孩子。

  東瑗接過帕子自己抹了眼角,外頭又有說話的聲音。片刻,東瑗的四堂姐薛東婷快步走了進來。

  看到東瑗,她微微愣了愣,繼而上前關切問老夫人道:「祖母,我才聽說您病了……」

  說著話兒,眼睛就濕了。她好久沒有回府,方才才知道祖母病倒了半個月,病情反反覆覆的,如今都沒有好。

  老夫人的確看上去很憔悴,薛東婷眼淚噙著淚。

  老夫人失笑:「哎喲,不興這麼著。老太婆還沒死呢,瞧你們姊妹倆快別哭,誰還沒有兩病三災的?就是年富力強的男人也會生病,何況祖母這把年紀。別哭別哭,不至於啊。」

  很樂觀的安慰著東瑗和薛東婷。

  家裡的孫女,只有東瑗和薛東婷曾經在老夫人跟前教養過。比起旁的孫女,她們姊妹倆對老夫人感情更深些。

  東瑗噗嗤一聲笑,老夫人才高興起來。

  薛東婷也抹淚不提。

  「你跟你婆婆來的?沒帶楓哥兒?」老夫人問薛東婷。薛東婷的兒子小名叫楓哥兒。

  「沒有。大伯母這邊大喜的日子,來客眾多,哪有功夫照看孩子?楓哥兒如今皮的不得了,眼睛離了他片刻就會鬧事,不敢帶他出門。」薛東婷笑著道。

  老夫人微微頷首,很欣慰的樣子:「我也有些日子不見楓哥兒,哪日帶回來我瞧瞧。」

  薛東婷忙說好。

  老夫人又問她:「去看過你母親了嗎?」

  薛東婷搖頭:「準備去看看的,路上聽說您不太好,就先過來了。」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說了句好孩子,又道:「去看看你母親吧。聽說前日熱著了……」

  自從五姐薛東蓉的婆家出事後,二夫人的身子就一直不好。

  薛東婷為難。

  老夫人指了指東瑗:「你九妹不是在這裡?去吧去吧,一會兒又要回去服侍你婆婆。」

  薛東婷這才起身,給老夫人行了禮,去了二夫人的和寧閣。

  內室只剩下祖孫二人時,東瑗對老夫人道:「您好好養著身子,過些日子我也抱了誠哥兒來給您瞧。他現在長得可好了……」

  老夫人的眼睛笑得瞇了起來。

  她微微打量東瑗,比六年前的時候高了些,臉模子也長開了。不管瞧多少遍,仍覺得漂亮。

  是有了些變化,都做了人家的媳婦,也做了母親。

  可又覺得沒變。

  似乎從前就是這樣,舉手投足間有份成熟。

  「成啊。」老夫人慈祥笑道,「等天氣秋涼了,再抱了回來我瞧瞧。如今家裡當家,可有什麼為難之事?」

  東瑗忙搖頭:「沒有,沒有我公公治下忒嚴,家裡的僕婦老實著,帳本交到我手裡的時候,帳面上做的漂亮極了。我仔細查了幾日,居然沒有半點紕漏。又只有二房,我都不用操什麼心。」

  老夫人就微微頷首。

  說了半晌的話,東瑗見時辰不早,才起身去了前頭的戲台。

  盛夫人正等著她,問她去了哪裡。

  東瑗說去看了祖母,卻沒有說祖母生病之事。

  盛夫人也不曾多想,又問她:「單夫人……」

  「我已經和二姐說過了。」東瑗道。

  盛夫人放心。

  戲散了場,眾人紛紛告辭,東瑗也和盛夫人、二奶奶出了垂花門。盛修頤在門口等她們,身上的酒氣很濃。

  盛夫人微微蹙眉:「喝了不少酒吧?」

  「還好……」盛修頤說的很慢,舌頭都被酒精麻醉了。

  盛夫人微帶擔憂看了他一眼:「你不要騎馬。我看你是醉了,你和阿瑗坐後面的馬車。」

  東瑗道是,先攙扶盛夫人上了馬車。而後轉身去了後面的馬車,準備去攙扶盛修頤的時候,他已經輕巧跳了上去,還伸手拉東瑗。

  「沒醉嘛……」東瑗見他身手靈活,就嘀咕道。她想著,伸手給盛修頤,攀著他的手上了馬車。

  兩人坐定後,東瑗正要問他難受不難受,他則猛然撲過來,把她摟在懷裡,吻了她的唇。

  濃烈的酒香頓時四溢,東瑗被他的酒氣熏得頭都要暈了。

  他的吻有些野蠻,東瑗準備推他,馬車開動了。顛簸中,她身子不穩,全部跌在他的懷裡。

  他的手很自然從她單薄的夏衫衣底滑了進去。



第一百九十三章 爆發

  溫熱的手掌觸及東瑗的肌膚時,東瑗心裡咯登一跳。她用力推著盛修頤,只差拳打腳踢。

  她嘴裡大叫:「天和,你怎麼了?你別鬧!」

  可出口都是嗡嗡聲,不成句不成調。

  盛修頤根本不理會,還趁機把舌伸了進來,只顧吻著她。他猛然翻身,就將東瑗纖柔身子壓在馬車的羊絨毯上,令她動彈不得。

  他的手便攻城略地往上,一路輕輕摩挲著她似錦緞般溫軟膩滑的肌膚,從她肚兜底下探了進去。

  東瑗的豐腴就被他擒在掌心。

  他寬大掌心覆蓋住了她的玉兔,用力揉捏著。

  有些酸痛,換來的卻是一陣激流,從胸前肌膚傳入四肢百骸,東瑗的身子頓時酥軟難以自持,豐腴頂端的櫻桃更加豔紅。熏人的酒香也變得令人沉醉,她的呼吸都輕了,腦海裡有片刻的失神。

  等她回神,盛修頤放開了她的唇。

  新鮮空氣湧入,東瑗大口大口吸氣。

  肩頭又是陣陣酥麻,盛修頤吮吸著她的肌膚。

  這是在馬車上,鬧得過頭了。東瑗大急:「天和,你不要再鬧!你……」她的聲音刻意壓低,生怕被外面趕車的人聽到,可又難掩喘息。

  「盛天和,你瘋了!」東瑗急得眼淚都要掉下來。

  怎麼能這樣?

  這是馬車上,回頭叫人看出端倪,她還有臉活嗎?

  她的頭髮早已亂了。

  馬車上備有梳妝用的梳子、粉盒,也是怕平日裡出門頭髮散了、妝花了,應急用的。可東瑗此刻梳的是高髻,她一個人根本沒法子在馬車上把頭髮再堆起來。況且公用的梳子,東瑗不敢用。

  這個年代的女人十天半月不洗頭,不知頭皮會有什麼問題。

  東瑗想著,心裡早已亂成了一團麻,揮拳打著盛修頤的後背:「盛天和,你要害死我,你快起來,我和你沒完……」

  盛修頤倏然笑起來,低聲在她耳邊喃喃道:「放心,沒完呢……」

  她一張雪顏急得通紅,似天際絕豔的晚霞,噙怒的眼波瀲灩嫵媚,別樣勾魂。盛修頤的心湖激起層層漣漪,再也靜不下來。原本只是打算鬧一鬧的他,此刻再也遏制不住熊熊燃燒的欲念。

  今天喝的酒有問題,還是他有問題?

  可此刻腦海裡除了她泫然欲泣的嫵媚姿態,再也想不起別的,積壓在心裡的克制、禮教統統不知去了哪裡,只想嘗嘗她的滋味。

  一刻也等不得,就是此時。

  掙扎中,東瑗的夏衫已經從肩頭滑了下去,中衣被解開,抹胸被盛修頤扯斷了繫帶,丟到了一邊,胸前春光旖旎。

  看著雙眸赤紅的盛修頤,聞著他身上濃烈的酒氣,東瑗左支右絀,仍擋不住他的攻勢。

  她真的生氣了,狠狠盯著他,他卻視若不見。

  馬車一個顛簸,她感覺有堅硬如鐵的灼熱滑進了她的身體裡。那顛簸中,深入極致的撞擊讓她心花彷彿被電擊中,小腹處似簇了一團火,燒灼著她,吞噬著她。

  她痛苦的蹙眉,攥緊了拳頭。

  盛家和薛家離得遠,馬車繞了半個城區,才回了盛府。

  車子停在門口的時候,東瑗和盛修頤的馬車裡始終不見人下來。盛夫人和二奶奶下了馬車,見盛修頤那馬車沒動靜,二奶奶抿唇笑。

  她是年輕媳婦,自然會往那方面想。

  盛夫人就回眸,不冷不熱看了她一眼。

  二奶奶忙斂了笑。

  盛夫人見跟著東瑗去的丫鬟薔薇立在一旁,就衝她招手,對她道:「去告訴一聲,世子爺的馬車直接從東邊角門趕到靜攝院去。世子爺喝醉了,你們仔細服侍。」

  薔薇忙道是,上前去告訴了車夫。

  車轅子咕嚕嚕滾動中,從盛府大門口繞到了東邊,從那邊的角門進去,直接趕到靜攝院去。

  盛夫人到沒有想到兩人會鬧得那麼出格。她對盛修頤和東瑗都很相信。

  夏季原本就是日長夜短,中午不歇息,坐在顛簸的馬車上容易睡著。盛修頤喝醉了,自然是睡了。東瑗倘若不是睡熟了,就是被弄毛了頭髮,不敢出來而裝睡。

  盛夫人覺得東瑗很愛面子,盛修頤跟她感情又好,兩人在車上廝鬧大約是有的。若是不慎把鬢角弄散了,出來不是叫人笑話?

  想著,盛夫人就領了二奶奶,轉身進了垂花門。

  車子到了靜攝院門口,薔薇正要喊,東瑗撩起簾幕,美顏覆嚴霜,表情冰冷得嚇人。她頭髮綰了低髻,烏黑光滑,卻不見半支釵環;衣裳雖整齊,衣襟卻皺了。

  她跳下了馬車,不自覺腳軟,差點跌了。

  薔薇忙扶她。

  東瑗低聲道:「走快點。」

  薔薇微訝,也不敢回頭去看盛修頤下車沒有,攙扶著東瑗快步進了靜攝院。簷下的小丫鬟正要找招呼,卻見東瑗和薔薇兩人腳步極快,紛紛垂了頭不語。羅媽媽和橘紅、尋芳、碧秋、夭桃迎出來,東瑗也不等她們行禮,徑直衝進了內室。

  似一陣風般。

  眾人望著內室簾櫳微晃,臉上都有驚愕之色:這是怎麼了?好好出門,怎麼回來發這麼大的脾氣?

  特別是羅媽媽和橘紅,更是驚訝。她們在東瑗身邊時間長,也沒見東瑗明面上發這麼大的火。

  而後,盛修頤才進來。

  他身上的酒氣很重,臉色酡紅,腳步卻穩,看不出是否醉了。

  眾人給他請安,他倒是和平常一樣,等她們行禮後,才進了內室。

  羅媽媽也不敢再進去,只得吩咐小丫鬟們準備好熱水,等著給世子爺和大奶奶沐浴。

  幾個人正要從東次間退出來,就聽到東瑗在內室高聲道:「媽媽,橘紅,進來服侍我散髮。」

  羅媽媽和橘紅被點名,忙進去服侍。

  薔薇就去吩咐下人準備好醒酒湯、熱茶、熱水等。

  羅媽媽和橘紅進來的時候,東瑗坐在西南角金絲楠木梳妝台前的繡墩上,自己用梳子梳著頭髮。她的頭髮已經散了。

  羅媽媽和橘紅面面相覷。

  雕花菱鏡中,東瑗的臉色很清冷,眉梢噙著霜色。而盛修頤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托腮含笑望著她,眼眸的溺愛與歡喜。

  東瑗恍若不覺。

  羅媽媽和橘紅便明白是東瑗在跟盛修頤鬧脾氣。看著盛修頤的表情,羅媽媽的心也歸位了。

  一個人生氣,另一個又願意哄,這就沒事。

  夫妻倆最怕兩人都賭氣不說話。

  東瑗手裡的梳子一下一下梳著綢緞般順滑的髮絲。片刻後,她才道:「淨房有熱水嗎?」

  羅媽媽忙道有。

  東瑗就起身,去了淨房。

  羅媽媽和橘紅又跟去服侍。

  東瑗讓小丫鬟添了熱水,等羅媽媽和橘紅把她的中衣搭在一旁的衣架上,她才吩咐拉上屏帷,不讓人服侍。

  還是在生氣。

  羅媽媽也不惹她,示意橘紅先下去,她則在屏帷外守著。

  東瑗洗好之後,自己先胡亂裹了頭髮,才用大帕子擦乾身上的水珠,然後自己穿了中衣。

  穿好衣裳後,她才起身回了內室。

  盛修頤半趟在床上,鞋子都未脫,闔眼打盹,不知道是否睡了。東瑗徑直坐在臨窗大炕上上,讓丫鬟們服侍著擰頭髮。

  羅媽媽也在一旁幫忙。

  頭髮快要半乾了,羅媽媽把丫鬟們遣了下去,低聲跟東瑗耳語:「世子爺喝醉了,你勸他更衣再睡。」

  東瑗咬唇不說話,只當聽不見。

  羅媽媽笑:「跟孩子似的,這麼大氣性……」說著,她自己上前,喊了盛修頤,勸他去沐浴更衣。

  盛修頤睜開眼,神態有些迷惘,愣了愣才起身,去了淨房。

  洗過澡後,倒清醒不少。

  東瑗坐在內室臨窗大炕上,散了頭髮,拿出針線簸籮做誠哥兒的小衣。烏黑青絲襯托著雪白臉頰,模樣越發濃麗。唇色似蜜染,櫻紅水潤,十分誘人。想起馬車上她那令人銷魂的滋味,盛修頤口舌又有些乾燥。

  他坐到東瑗身後的炕上,伸手摟住了她的腰,把頭擱在她削窄的肩膀上,嗅著她髮際的清香,低聲喊著阿瑗。

  她的名字便在他口齒間纏綿。

  倏然手背一疼,盛修頤唬了一跳,手不由鬆開了。東瑗就趁機從他懷裡掙脫,起身下炕。

  盛修頤吃痛,看著自己的手背,有細微的血珠冒出來。

  她居然拿針扎他!

  東瑗一直不說話,冷著臉把針線簸籮放回了櫃子裡,拿著一本書在燈下看。

  盛修頤坐在炕上,半晌也沒有動。

  羅媽媽在簾外喊道:「大奶奶,醒酒湯熬好了,現在端進來給世子爺用嗎?」

  東瑗的眼睛這才從書上挪開,道:「端進來吧。」聲音不見起伏,既不像生氣,亦不像平日裡的柔婉。

  羅媽媽就撩起簾櫳,手裡端著個紅漆描金的托盤,托著細白瓷小碗。見盛修頤和東瑗兩人分居兩邊坐著,羅媽媽看了眼東瑗,示意她把醒酒湯端給盛修頤。

  東瑗頓了頓,終究想著夫妻倆吵架,不要讓外人看出端倪,就起身,接了羅媽媽的托盤。

  羅媽媽把托盤給她,輕輕捏了捏她的手,聲音輕不可聞:「瑗姐兒,給世子爺個笑臉。差不多就行了啊。」

  讓她不要太任性要是失了丈夫的歡心,就是大事了。

  東瑗見羅媽媽神色擔憂,就微微頷首。

  羅媽媽這才放心出去。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6:53 PM

第一百九十四章 升官

  東瑗端了醒酒湯,擱在盛修頤面前的炕几上,轉身要走。

  盛修頤一把攥住了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懷裡,低笑道:「你餵我喝。」

  東瑗不說話,掙扎著要起身。

  盛修頤不放手,笑著箍住她。

  「放手,不然怎麼餵?」東瑗道,聲音沒有一絲起伏。

  盛修頤這才放了手。

  東瑗倒也沒有耍賴,端了醒酒湯,坐在他身邊,用湯勺一勺一勺餵著他。她表情依舊清冷,低垂著眼簾不看盛修頤。

  盛修頤就著她的手,把一碗醒酒湯喝了。而後倒也沒有繼續為難東瑗,自己端了茶水漱口。

  東瑗喊了外間服侍的丫鬟把碗碟撤下去,重新上了熱茶。而她自己,依舊回到梳妝台旁邊的鋪著墨綠色彈墨椅袱的太師椅上坐了,手裡拿著盛修頤時常擱在枕邊的書看。

  盛修頤頓了頓,起身坐到她身邊的太師椅上,托腮望著她。

  東瑗眼睛不離書,依舊不理他。

  「還生氣呢?」他將她手裡的書奪了,笑道,「睡覺吧。燈下看書,眼睛容易熬壞了。」

  東瑗就放了書,起身上床。

  盛修頤吹了燭火,拿了盞明角宮燈放在床的內側,才放了幔帳。

  他把見東瑗側身背對他,就從她的身後摟住了她的腰肢,把自己的身子貼著她柔軟的身軀。

  東瑗一動不動。

  若是平常,她是要喊熱的。

  「今日是我不對,鬧得太過分……」盛修頤語氣裡並無愧意,似誘惑般低喃,輕咬她的耳垂,手摩挲著她腰肢的肌膚。隔著薄薄的中衣,他掌心的溫度能滲透到東瑗身上。

  東瑗依舊不說話。

  盛修頤就舔舐她的後頸,或吮吸,或輕咬,弄得東瑗身子微顫,酥酥麻麻的感覺在四肢百骸流竄。她終於忍不住要躲,盛修頤卻緊緊圈住她,讓她無處可逃。

  「盛天和!」東瑗忍無可忍,低聲怒道,「你再不放手,我這輩子不和你說話。」話說出口,又覺得自己像個小孩子一樣賭氣,沒什麼水平。思及此,東瑗更是氣悶。

  她著實想不出其他的狠話。

  盛修頤果然停了下來。

  東瑗一口氣尚未舒出來,他卻翻身,將她壓在身下。雖然瘦了很多,依舊很重,東瑗肺裡的空氣都要被擠出來,她頓感呼吸急促。

  「阿瑗,你知道祖父今天和我說什麼了?」他望著身下蹙眉的東瑗,眼眸深邃明亮,似天邊的繁星般灼目。

  「說了什麼?」東瑗下意識反問。她也很想知道祖父要和盛修頤說什麼話。

  「祖父說,讓我給太子做老師。」盛修頤俯身,在東瑗耳邊喃喃道。

  東瑗微愣。

  她對歷史不是很了解,卻也略懂皮毛。從那些皮毛的知識裡,東瑗知道古時的讀書人,他們的最高理想並不是做皇帝,而是做帝師,代天傳道,把自己的理念和知識傳授給天子。

  這是最讀書人的最高嘉獎,甚至比中了狀元還要高興。

  祖父讓盛修頤做太子的老師,將來就是皇帝的老師。他可能會成為天子的近臣、寵臣,成為朝廷最實權者之一。

  可盛修頤也是三皇子的舅舅。

  大約只有祖父,才有這樣的膽量和魄力,讓盛修頤出任太子的老師吧。

  「你答應了嗎?」東瑗也顧不得生氣,問他。

  他道:「答應了。祖父對我說,我不僅僅是最好的人選,也是唯一的人選……」說罷,他的聲音裡充滿了感慨。

  原來薛老侯爺是這樣勸說盛修頤的。

  東瑗想著他這些年的隱忍,終於可以一展宏圖,既心酸也歡喜,忍不住伸手反摟住了他的腰,低喃道:「這樣很好啊……」

  盛修頤就笑,吻了吻她的面頰。

  他而後問:「你還生氣嗎?」

  東瑗又是一愣,才推他,從他身子底下滑了出去,滾到了床的內側躺下,背對著他:「還氣著呢。」

  盛修頤忍不住笑,湊近她道:「你想要怎樣出氣?隨你就行。只要別不和我說話……」

  東瑗自己也想笑。

  可想起他在馬車上做的那混帳事,就忍住了。他說得對,夫妻間生氣,不說話冷戰並不利於解決問題。

  她翻身坐起來,對盛修頤道:「你起來,坐好。」

  盛修頤笑個不停,卻聽話坐了起來,盤腿坐在她對面,用手支著腿,托腮聽著她說話。

  東瑗正了臉色:「你嚴肅點坐好了。」

  盛修頤咳了咳,斂了笑意,端正坐著。可又忍不住,唇邊有弧度輕揚。

  「盛天和,你今日真混帳。」東瑗嚴肅道,「你保證,下次不再犯渾,不再做出那等事」

  盛修頤故意問:「哪等事?」

  東瑗氣結,臉沉了下去,盛修頤才忙道:「好好好,我保證。下次不在馬車上。阿瑗,在馬車上,你不快樂嗎?」

  他的聲音越說越曖昧。

  東瑗氣得急起來,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抓起手邊的枕頭就砸他:「你還說!認錯會不會!認錯會不會!」

  「會,會!」盛修頤又是笑,搶下她手裡的枕頭,捉住了她纖柔的手腕,笑道,「好好說話。我認錯,今日我混帳。」

  「永不再犯。」東瑗氣哄哄補充道。

  盛修頤壞笑:「永不再犯。」

  東瑗瞧著他神態裡有戲謔,又是氣又是羞,臉漲得通紅,道:「娘讓人直接把馬車趕到內院,心裡是怎麼想咱們的?我明日去給娘請安,怎麼見人?這還是好的,我死咬牙不承認也能遮掩過去。倘若方才在門口時,娘非要喊我下車,我怎麼辦?娘和二弟妹看到我的樣子,我還活不活了?」

  說著,胸膛一陣氣悶。

  他倒是好了,圖一時受用,惹得她不知該如何善後。事後,東瑗頭髮凌散,快到盛府門口時,自己穿了衣裳,急急綰了低髻,心裡想了千萬個藉口,卻也感覺都沒有說服力。

  別人一眼就會往那方面想啊。要是二奶奶或者婆婆一個狐疑的眼神,東瑗不敢保證自己不會當場臉紅。她要是一臉紅,什麼都瞞不住。

  到了盛府門口,她真想直接裝死,也不敢下車。

  結果,她真的裝死了。

  幸會婆婆體恤,馬車直接到了靜攝院門口,東瑗才鬆了一口氣。那一刻,眼淚真的快要掉下來。

  盛修頤平日裡也挺有分寸的一個人,怎麼今日就……

  她越想,心裡越氣,眼淚就在眼眶裡打轉。

  看著她欲哭的模樣,嬌軟可人,盛修頤的心彷彿被擊中。他懊惱起來,心裡也真的有了悔意,將東瑗摟在懷裡,低聲哄她:「我錯了阿瑗,以後不再犯渾。別哭……」

  東瑗原本也沒打算哭。可他好不好的一句別哭,居然像催淚彈似的,她眼睛一澀,眼淚就止不住簌簌落下。

  她狠狠捶了他幾下,才倚在他懷裡。

  盛修頤伸手從床榻的錦盒裡拿了帕子給她拭淚。

  為何會在馬車上那般失態?盛修頤回憶起來,當時他見東瑗吃了酒,臉色紅潤,唇色鮮豔,心裡忍不住想吻吻她的唇,嘗嘗她的滋味。他就想吻她而已。

  馬車一開動,她一下子跌進了他的懷裡,軟若無骨的嬌軀有陣陣幽香,刺激著盛修頤。他心裡的欲望那個瞬間才起來。

  他的吻變得激烈。

  她卻不停掙扎,越是那樣,越是勾火。他又是半醉之下,腦袋裡是麻木的,除了想著她,旁的什麼都顧不上了。

  手碰觸到她的肌膚,他的欲念就變得無比強悍,再也不能被理智撼動。

  後面的事,就水到渠成了。

  「以後若是再犯呢?」東瑗抹了淚,抬眸問他。眼睛被淚水洗過,烏黑的眸子亮晶晶的,似寶石般閃耀。

  盛修頤身子裡有股燥熱在亂竄。

  他喉結滾動,頓了頓才道:「任你處置。」

  東瑗問:「可以跪洗衣板嗎?」

  盛修頤不解,回眸看她。

  她就連帶比劃把洗衣板的段子說給他聽。

  盛修頤臉微黑,猛然將她壓下:「男兒膝下有黃金,你想什麼呢?」

  東瑗也覺得,這個年代的男人跪搓衣板不現實。她微微蹙眉,想了半晌,還是不知該如何處理他,盛修頤的唇就落了下來。

  他的手又開始不規矩往她身上遊走。

  「你……你才保證過,你又這樣。快放手。你還膝下有黃金呢,你說話不算數。」東瑗急得嗷嗷叫。

  盛修頤口齒不清道:「這又不是馬車上」

  東瑗:「……」

  於是兩刻鐘後,東瑗喊了丫鬟進來服侍,去了淨房沐浴。她全身都汗濕,累的骨頭都軟了。

  回到床上,哪裡還有力氣生氣?挨著枕頭便睡著了。

  沒過幾日,宮裡便下了聖旨,盛修頤任太子少師,從二品官職。盛修頤原本只是個正五品的刑部郎中,倏然就升到了從二品,令人瞠目。

  這不僅讓盛昌侯和盛府震驚,亦讓整個京都震驚。

  自從盛貴妃娘娘無緣后位,盛昌侯又辭官,京都皆以為盛家就此垮了。盛修頤被任命為太子少師的消息一出,無疑在平靜湖面投下巨石,激起千層浪。不管是高門望族還是街頭巷尾,都在談論此事。

  盛家,是不是死灰復燃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斥退

  八月的盛京,朝廷並無大事。

  元昌帝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屬於朝中機密。皇后娘娘怕太子年幼,朝臣人心不穩,元昌帝幾次夜裡吐血的話,只告訴了鎮顯侯薛老侯爺,旁人一概不知。

  而街頭巷尾談論的,第一件事是太子開府,盛昌侯府的世子爺盛修頤成了太子少師,過了中秋節就開始為太子講課。第二件是盛昌侯府的三爺盛修沐,和單國公府的七小姐單嘉玉開始說親。

  單夫人請了定遠侯姚夫人做媒人。

  門當戶對的婚姻,盛、單兩府跟定遠侯府又都有姻親關係,姚夫人樂得出力,往盛家走得也勤快。

  盛修沐已經過了婚齡,他的堂弟們個個都成家立業了,他的婚事再也拖不起。有了合適的人家,盛夫人又親眼見過單嘉玉,對單嘉玉的人品、容貌和家世都滿意,自然是希望快些把這樁婚事落定。

  而單府那邊,單夫人薛氏雖是皇后娘娘的胞妹,可單家在朝中並無人做官,在薛皇后母儀天下之前,單國公府算是落沒貴族。看慣了逢高踩低、趨炎附勢的單國公府,對妹妹的婚事並不傲慢挑剔。他們仍是謹慎本分過日子,沒有因得勢而露出挑三揀四的嘴臉,對盛家的提親答應得很快。

  中秋一過,盛家就放了小定,盛修沐的婚期定在明年的三月初一。

  對這樁婚事,盛修沐並不上心,他反應淡淡的。雖沒有說不同意,卻也看不出他的喜歡之情。

  盛修沐的婚期定下後,盛昌侯同盛修頤商議,把盛昌侯府東北角的院落重新整理一番,蓋了房子做盛修沐的新房。正好趁此機會,把盛樂鈺那燒毀的院子也重整出來,挖一片池塘。

  東瑗聽說盛樂鈺曾經的院子那裡要做池塘,吃了一驚。

  盛家那麼多池塘呢……

  她倏然就想到不好的事,後背有些涼。

  可能是她多心,盛修頤對這件事並未多言。只是猛然再提起盛樂鈺,讓他傷懷了好幾日。

  盛修沐和單嘉玉的婚事正式落定那天,盛家的五姑奶奶、文靖長公主的大兒媳婦回了盛家,進門便是冷著一張臉。

  那日正好東瑗在盛夫人的元陽閣說話,二奶奶葛氏併盛樂蕓、盛樂蕙在一旁湊趣,五姑奶奶回來也沒有等門房上的人通稟,直接闖到了內院。

  看到五姑奶奶進來,二奶奶葛氏有些心虛。

  盛夫人微訝,對她這般無禮很是不快,卻也不曾表露,笑著請她坐,吩咐丫鬟們上茶。

  東瑗起身,把炕上的位置讓給了五姑奶奶。

  「大嫂,沐哥兒說親的事,怎麼招呼都不打,就直接定了?」五姑奶開口也不拐彎抹角,冷聲問盛夫人。架勢很大,對盛夫人並不恭敬。

  二奶奶葛氏垂了頭。

  東瑗看了眼五姑奶奶,見丫鬟端了描金托盤進來,就親自上前,把汝窯描海棠花的茶盞擱在五姑奶奶手邊,請她喝茶。

  盛夫人眼角挑了挑,壓抑了心裡的不快,笑容溫和道:「阿柔,你這話叫嫂子怎麼回你?侄兒說親,還單單派人去和姑姑稟一聲,沒有這樣的規矩吧?」

  東瑗給一旁的盛樂蕓和盛樂蕙使眼色,讓兩個孩子先出去。看盛夫人這口氣,雖軟軟的,卻並不打算讓五姑奶奶。

  兩人吵起來,被孩子看到總歸不尊重。

  盛樂蕙比較聰穎,東瑗的眼色她一下子就領悟,起身拉了姐姐的手;盛樂蕓反應慢些,但見盛樂蕙拉她,也明白過來,兩個小人兒輕手輕腳從旁邊退了出去。

  五姑奶奶冷笑:「大嫂是揣著明白裝糊塗?您那外甥女是個什麼身份,秦衛侯府為何要娶她,您心裡不是跟明鏡似的?您既答應了秦奕的婚事,自然明白和煦大公主的用意。您倒好,外甥女嫁了,就不聲不響把沐哥兒的婚事定了,這不是過河拆橋?您讓我以後怎麼在和煦大公主面前做人?」

  盛夫人的臉色陰沉了下去。

  東瑗正想接話,外頭丫鬟說侯爺回來了。

  幾個人忙起身,給盛昌侯行禮。

  盛昌侯穿著天青色直裰,表情冷峻掃視眾人一眼,這才讓大家免禮。

  大家重新坐了,盛夫人把位置讓給了盛昌侯,自己坐在沿炕一排的楠木太師椅上。東瑗和二奶奶葛氏就往後挪了一個位置,坐在盛夫人下首。

  盛昌侯問:「怎麼回來了?」

  對五姑奶奶的語氣很冷淡。

  五姑奶奶對盛昌侯也提不上敬重,冷哼一聲,把方才對盛夫人說的話,又當著盛昌侯的面說了一遍。

  東瑗和二奶奶心弦緊繃,怕盛昌侯發火。

  盛昌侯卻半晌沒有做聲。

  五姑奶奶又道:「和煦大公主質問我,倘若不給個說法,他們家的二兒媳婦也不要的。」

  丫鬟端了茶盞進來,輕輕擱在盛昌侯手邊。

  盛昌侯端起來,掀了杯蓋,裊裊茶香四溢。他輕抿了一口,猛然將茶盞砸在地上,怒斥道:「茶都涼了!今日誰管茶水的?」

  康媽媽忙上前,說了丫鬟的名字。

  盛昌侯道:「拖下去打十板子,攆出去!」

  康媽媽腿嚇得發抖,忙道是,轉身快步出去了。

  東瑗和二奶奶坐著,大氣都不敢出;盛夫人亦不言語,任由盛昌侯發落丫鬟。

  砸了茶盞,盛昌侯才舒了口氣,轉頭看著五姑奶奶。目光鷹隼鋒利,似厲風劈面灌來,五姑奶奶下意識往後挪了挪,而後又故作毫不畏懼和盛昌侯對視。可最終還是被盛昌侯的目光逼視得撇開了眼。

  「你回去告訴衛國平,他的兒媳婦,休逐或者打殺,隨他的意。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況且他的兒媳婦並不姓盛,和我們府裡說不著。」盛昌侯冷冷收回了視線,對五姑奶奶道。

  衛國平便是和煦大公主駙馬、秦衛侯的名諱。

  五姑奶奶明顯沒有想到盛昌侯會這樣說話,臉色霎時紫漲,嘴唇翕合,半晌不知該說什麼。她愣了半天,才道:「二哥,你此話當真?」

  盛夫人猛然抬頭看了眼五姑奶奶,想說什麼,卻被盛昌侯嚴厲的眼眸掃過來,話就堵在喉嚨裡。

  五姑奶奶一直叫盛昌侯為大哥,此處卻喊二哥。東瑗心裡微動,她想起去年來的那個大堂哥盛修辰。那時盛夫人就說,盛昌侯有個庶兄在徽州,早年死了。

  盛夫人攥緊了手帕,靈機一動,對東瑗和二奶奶葛氏道:「你們妯娌去給你爹爹泡杯茶來。」

  這是要把東瑗和二奶奶遣走。

  東瑗和二奶奶正緊張,怕盛昌侯發火殃及池魚,聽到這話,妯娌倆連忙起身,去了外間。

  「自然是當真。」兩個兒媳婦走後,盛昌侯的表情更加嚴峻冷冽,猛然回頭盯著五姑奶奶,「當初是我們家求你去和煦大公主府提親了嗎?當初你說過娶奕姐兒的目的嗎?我們府裡哪裡失言?」

  五姑奶奶氣的眼眸嘴唇哆嗦:「二哥,你這樣黑白顛倒,不怕遭報應?」

  盛昌侯猛擊炕几,站起身來,厲聲呵斥道:「我黑白顛倒?我哪句話不對,你先指出來,再說我黑白顛倒!」

  五姑奶奶被他的氣焰嚇住,不由讓炕上縮了縮,而後又想強撐著打起精神,卻見盛昌侯慢悠悠轉到了西北牆壁,把懸掛的一把玄鐵寶劍取在手裡。五姑奶奶大驚失色,猛然起身,躲到盛夫人身後,吼道:「盛文暉,你敢行凶!」

  盛夫人也急了,忙上前欲拉盛昌侯。

  盛昌侯並未拔劍,只是看著躲在椅背後的五姑奶奶冷笑:「沒用的東西,色厲內荏,還敢到我家裡來撒野。你欠管教!」

  五姑奶奶的確是色厲內荏,見盛昌侯拿了劍,她臉上的怒色全消,只剩懼怕,驚恐望著盛昌侯:「你……你敢動手……文靖長公主不會放過你……你現在什麼都不是……」

  「殺你?髒了我的地方。」盛昌侯將劍扔在一旁,冷冷笑道,「滾回去!你是個什麼畜生,敢到我府裡和我夫人說話如此不客氣?抬舉你,把你嫁到文靖長公主府;不抬舉你,你就跟那個死去的賤人的下場一樣,給人做小老婆都不配!回去告訴和煦大公主,我盛文暉什麼都不算,可是我兒子的親事輪不到外人過問。滾不滾?」

  「你……你……」五姑奶奶聽著盛昌侯罵得那麼惡毒,臉都扭曲了,又怒又畏,「當初你答應過什麼!」

  「答應過什麼?」盛昌侯冷笑,「答應過讓你做我的妹妹,給你侯府小姐的尊貴,我何曾失言?我若是沒有答應過,你這種下流種子能當著我的面和我說話?給我舔鞋底都不配!這是最後一次,下次若還敢到盛昌侯府拿姑奶奶的款兒……」

  說罷,他走到丟在地上的劍旁邊,用腳踢了踢那劍:「還記得生你的那個賤人是怎麼死的?」

  五姑奶奶腳發軟,身子不由顫抖起來。

  盛夫人也臉色蒼白,這時才上前,對五姑奶奶道:「你快走吧………」

  五姑奶奶踉踉蹌蹌奔了出去。

  盛夫人看著她倉惶的背影,擔憂看了眼盛昌侯:「侯爺,您怎麼又提這茬?她要是說了出去……」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10 07:02 PM

第一百九十六章 賞賜

  「說出去?」盛昌侯笑了笑,表情也緩和了些,「她敢說出去,那不是自尋死路?要是讓文靖長公主知道她只是個庶出的,固然我們家要受些埋怨,對她有什麼好處?」

  想到此處,盛昌侯眼眸裡湧動凶戾:「從前念著貴妃娘娘,念著我在朝中的名聲,次次忍讓她,她倒是變本加厲。當年就該把他們殺絕,以絕後患。那個賤婦養出來的,都是些什麼東西,他們都該死!」

  盛昌侯並不算個君子,他罵人什麼髒話都會說。

  所以賤人、賤婦,他張口就罵,語氣裡對那個女人恨之入骨。

  思及往事,盛夫人彷彿被燙了下,心尖一顫,忙把那凌亂惱人的記憶壓下去。猩紅氈簾外,兩個兒媳婦低聲喊了爹娘,要進來奉茶。

  盛夫人坐回了炕上,喊了東瑗和二奶奶葛氏進來。

  上好的龍井,有別樣清冽,盛昌侯享受呷了一口。入喉甘醇,茶香綿長,他眉宇間有些許滿意,微微頷首,臉色也緩和不少。不知是不是心態不同,他覺得今日的茶特別好喝,就隨口問了句:「這茶你們誰沏的?」

  二奶奶忙道:「是大嫂沏的。」她沒敢看盛昌侯的臉色,不知他是怒是喜,卻從方才的暴風驟雨裡判斷,公公此刻心情定是不佳。

  她怕被連累,忙把東瑗推出去。

  反正不曾撒謊,茶的確是大嫂沏的。

  盛昌侯看了眼二兒媳婦,眉梢噙了幾分冷笑。

  東瑗同樣不敢抬頭。聽到公公問,二奶奶葛氏又連忙回答,她的心也是一咯登。盛昌侯的罵她領教過,可她不想當著二奶奶挨罵,就不由自主咬了唇。

  「茶不錯。」好半晌,盛昌侯才道,又問東瑗,「你也愛喝茶?」

  東瑗心就放了下來,恭敬道:「是。」

  盛昌侯轉頤問盛夫人:「上次雍寧伯送我的那些大紅袍,收在哪裡了?」

  盛夫人見他還有心情問茶葉,便知道五姑奶奶帶來的不快已經過去了一半,忙笑道:「在閣樓上。侯爺現在要喝?」

  盛昌侯道:「你叫人尋出來,給頤哥兒媳婦吧。反正我不愛那味兒,白放著可惜。那是宮裡賞下來的,南邊進貢的東西,比外頭買的好些。」

  雍寧伯是太后娘娘的堂兄弟,從前愛在太好娘娘跟前討巧。太好娘娘雖不信任他,沒有給他官職,卻也喜歡這個堂兄弟湊趣討好,逗她開心。時常有好東西,貴妃娘娘們都賞不著的,雍寧伯倒是能弄到。

  盛夫人、東瑗和二奶奶葛氏都吃了一驚。

  盛夫人心裡歡喜,忙叫人去尋出茶葉,給東瑗拿著。

  盛昌侯不說給二奶奶葛氏,盛夫人亦不敢在這個當口提醒他。二奶奶葛氏頓時臉上訕訕的,尷尬立在一旁。

  「你們都有事,回去吧。」等丫鬟們把裝茶葉的錦盒尋出來交給東瑗,盛昌侯就不耐煩起來。

  東瑗和二奶奶忙不迭退了出去。

  走出元陽閣門前的抄手遊廊,二奶奶葛氏往喜桂院去,勉強跟東瑗福了福身子,一臉不快的走了。

  東瑗心思都在這茶葉上,沒有顧忌二奶奶的感受。她捧著錦盒,既詫異又驚喜。她公公賞賜她東西呢,倘若是一年前,東瑗想都不敢想。

  她泡茶並沒有什麼手藝,不過是普通的步驟。公公心情好,喝茶就覺得舒坦,所以認為是她泡茶好。

  她看了一回,把錦盒給了薔薇,去了楨園看誠哥兒。

  已經六個月大的誠哥兒,抱著很沉手。他生下來,除了那次嗆水後,一直無病無災,能吃能睡,長得肉墩墩的,瞧著就喜歡。他又愛笑,很少哭,東瑗看著兒子,什麼煩心事都沒了。

  她把誠哥兒抱到靜攝院。

  才那麼點路,她發現自己後背有些出汗。

  誠哥兒真的好重啊。

  母子倆在東次間臨窗大炕上玩,東瑗拿著個手搖小鼓,逗誠哥兒爬。讓他自己多爬爬,只當鍛煉身體。

  誠哥兒就咯咯笑,追著東瑗的手搖鼓,母子倆在東次間炕上爬得歡快。

  盛修頤從太子府回來,走到簷下迴廊時,就聽到他們母子的笑聲。他不由也微揚唇角,跟著笑起來。

  誠哥兒看到父親進來,不追東瑗的手鼓玩了,爬向盛修頤。

  盛修頤就要抱他。

  東瑗丟了手鼓,把誠哥兒拽住,抱在懷裡,對盛修頤道:「你先去更衣吧。」她怕盛修頤從外頭回來,身上帶了髒灰塵,被誠哥兒蹭到身上。

  小孩子的抵抗力不如大人,容易感染細菌。

  盛修頤笑了笑,轉身去了淨房洗漱。

  羅媽媽和橘紅、薔薇等人便在一旁抿唇笑。

  東瑗看在眼裡,問羅媽媽:「你們笑什麼?」

  羅媽媽看了眼淨房的方向,悄聲對東瑗道:「昨日還聽這院子裡的老人說,咱世子爺變了不少呢。從前回來就是冷著一張臉。如今回來看見您和誠哥兒,總是一張笑臉。您瞧,可不是麼?」

  東瑗也覺得,盛修頤如今越來越……開朗。

  用開朗來形容成年的男人,有些怪。東瑗沉思須臾,才想到一個更加貼切的形容:盛修頤越來越放縱自己的感情了。

  他從前事事克制,壓抑自己的好惡、性格甚至能力。如今,他彷彿放開了拳腳,亦不故作冷漠。

  他甚至敢在馬車上……

  東瑗臉上一陣熱浪蓬上來。

  看到東瑗垂首不語,羅媽媽等人又是笑。

  盛修頤更衣出來,把誠哥兒抱在懷裡,笑著對東瑗道:「他又重了。」而後低聲跟東瑗耳語,「她們又拿你取笑?」

  他進來的時候,看到羅媽媽等人在笑,而東瑗微微垂首。盛修頤知道羅媽媽等人是東瑗從小身邊服侍的。東瑗待她們沒有主子的款兒,他撞見過好幾次橘紅和羅媽媽等人拿東瑗說笑。

  盛修頤是從徽州鄉紳人家出來的,對規矩向來沒有那麼苛刻。他覺得規矩是為了讓主子活得更輕鬆。假如貼身服侍的願意親近主子,又有分寸,時常開點玩笑不值什麼。

  他不以為忤。

  東瑗暗啐他,轉而去逗誠哥兒。

  「呀呀……」東瑗拉著誠哥兒的小手時,誠哥兒突然道。

  東瑗愣住,緊張問盛修頤:「他是不是叫娘娘?」

  盛修頤也是頭一次聽到誠哥兒吐言,他沒有聽清。

  東瑗見他反應懵懂,還不如自己,又問旁邊的羅媽媽等人,誠哥兒是不是叫娘了。

  大家都沒有聽清。

  「誠哥兒,你是不是喊娘娘?你再叫啊。」東瑗拉著兒子的小手,哄著他叫,「叫娘,叫娘……」

  娘這個字好拗口,她真想教誠哥兒叫媽媽。媽媽容易發音。

  可想著盛修頤會說她匪夷所思,她的念頭就打住了。

  盛修頤、羅媽媽、橘紅和薔薇也盯著誠哥兒。

  誠哥兒好奇看著東瑗,又轉頭去看父親和羅媽媽等人,咯咯笑起來,再也不說話了。

  東瑗很失望。

  羅媽媽安慰她:「想必是聽差了。孩子開口說話,最少八九個月,咱們誠哥兒才六個多月呢。您也太心急了。」

  東瑗撇撇嘴。

  逗弄了一會兒誠哥兒,誠哥兒餓了,盛修頤才把孩子給了乳娘。

  到了晚飯的時辰,羅媽媽和薔薇在一旁擺筷服侍,東瑗就把今日五姑奶奶大鬧、盛昌侯賞賜她茶葉的話,都告訴了盛修頤。

  「爹爹頭次賞我東西,還說我泡茶好喝呢。」東瑗甜甜笑道,眼波瀲灩嫵媚。她雖然說了五姑奶奶的事,卻把話題岔開,不再多提五姑奶奶。

  盛修頤心頭一動,也笑起來,用筷子頭點她的鼻端:「不就是賞你點茶葉?看你喜歡的,飯也不好好吃了。」

  口吻像說孩子似的。

  東瑗不依,辯道:「難得嘛我進府裡都一年多了,若是不論月子裡送的烏雞,這茶葉還是第一次賞我東西啊。東西雖不說值什麼,這份情難得呀。」

  然後對薔薇道,「你等會兒把那茶葉分開,給二奶奶送一半去。」

  盛修頤問;「當時她也在跟前,爹爹沒有賞她?」

  東瑗搖頭,道:「當時五姑奶奶才走,爹爹正生氣呢。他問茶是誰沏的,二弟妹連忙說是我。在這之前,爹爹把泡茶的丫鬟打十杖,攆出去了呢。二弟妹急著摘清,爹爹大約是因為這個,才沒有一併賞她。爹爹的心情誰也摸不透,我和娘都沒敢多嘴。」

  盛修頤聽到二奶奶葛氏出了事就把東瑗推出去的話,眼眸微沉,繼而才笑:「不過是點茶葉。你再叫人送去,她還以為你成心噁心她。算了,你留著自己喝吧。」

  東瑗笑道:「她怎麼想是她的事。不過是點茶葉,她要是真噁心,以後咱們妯娌間也別處了。」

  盛修頤看了眼自信又大度的妻子,心裡充盈著暖意,他笑了笑,放了碗,不由自主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東瑗蹙眉:「哎呀,你端碗的手又沒洗,油沾到我頭髮上了……」

  盛修頤看了看自己的手,並無油漬,但是很不服氣的往自己衣裳上使勁揩了揩,攤給東瑗看:「已經沒油了。」然後端起碗,若無事情吃了起來。

  東瑗看著他的動作,瞠目結舌。

  怎麼覺得這樣的盛修頤有些痞氣?

  而一旁服侍的羅媽媽和薔薇想笑又不敢笑,兩人憋得要死。



第一百九十七章 補償(1)

  吃了飯,誠哥兒也睡了,乳娘和丫鬟們把誠哥兒抱回了楨園,東瑗和盛修頤亦躺下歇了。

  東瑗睡意不足,盛修頤拿著本書斜靠在引枕上看著,帳內有光線,東瑗更加睡不著。

  她翻了身,問盛修頤:「這幾天教太子念書,吃力麼?」

  盛修頤輕笑:「太子很聰明,也好學,從前請的先生都是博學鴻儒,他一肚子學問。很容易教。」

  他說的很輕鬆,東瑗卻覺得不會那麼容易。

  學生一肚子學問,對先生往往更加苛刻。先生若是不如學生,學生別說敬重先生,只怕先生飯碗不保。

  盛修頤的語氣裡不像是強撐,那麼他果然是能震住太子了。

  淡淡燈火中,東瑗望著他的側顏沒有挪眼。經過這段日子的調養,他長胖了些,臉色也恢復了從前的模樣,下巴曲線堅毅完美,眼睛明亮,是個很英俊的男子。

  從新婚最初的相互試探,到如今的自在相處,時間彷彿在細水長流中不知不知消磨。

  她微微笑了笑。

  盛修頤放了書,回眸問她笑什麼,東瑗就側身不理他。盛修頤一邊看書,手不老實在她後背輕輕摩挲著。

  東瑗被他弄得有些身子酥麻,就轉身對著他,把他的手抱在懷裡,不准他的手臂亂動。

  「天和,五姑奶奶跟爹娘到底結了什麼仇怨?」東瑗輕聲問盛修頤。東瑗一直對五姑奶奶很好奇的:是什麼樣的妹子,可以在兄嫂面前如此囂張?

  盛家不是盛昌侯撐起來的嗎?

  嫁出去的姑奶奶,不都依靠娘家勢力才能在婆家昂首挺胸嗎?離了娘家的支撐,婆家也不會高看她吧?

  盛修頤聽到東瑗這樣問,看著她清湛的眸子裡帶著疑惑,他微微頓了頓,才道:「她是我祖父的姨娘生的……」

  東瑗更是錯愕。

  一個庶出的女兒,能嫁到文靖長公主府,絕對是靠了盛昌侯府的勢力。她是依仗盛昌侯,才謀取今日的地位,應該敬重盛昌侯才對。就算是嫡妹,有盛昌侯這樣權勢的哥哥,也會畏懼,何況五姑奶奶還是個庶妹。

  「她和大伯都是祖父的夏姨娘生的。」盛修頤提起他們,口吻平淡,而後想起盛家誰也沒在東瑗面前提過大伯父,就特意解釋,「在徽州老家,咱們還有個大伯。他早年死了,留下大伯母和大堂兄……」

  「我知道。」東瑗道,「大堂兄去年來過。」

  她把去年盛修頤去了西北期間,盛修辰來京報喪、三爺去送葬等話,都告訴了盛修頤。

  「大堂兄來過?」盛修頤問。

  東瑗頷首,道:「……爹爹好像不高興。大堂兄也沒有多留,見了爹爹就又匆匆回去了。過了兩個月,大伯母沒了,是三弟回去送的。」

  盛修頤眼眸裡閃過幾縷莫辨神色,看不出喜悲。他道:「大伯母人很好,她比娘大不了兩歲,竟然走的這麼早。」

  東瑗不知該如何接腔。

  盛修頤倒也沒有太多的感歎,繼續說五姑奶奶:「我們北上的時候,夏姨娘正好去世,大伯身子骨不好,他們一家人便留下來守祖墳,五姑姑跟著我們來到了京城。」

  雖不忍心丟下祖父的血脈,卻也沒必要把庶妹認成嫡妹吧?

  「五姑奶奶手裡捏著爹爹的把柄?」東瑗小心翼翼問道。

  她想起當初嫁到盛家時,打聽到盛家的僕人都留在徽州,只有盛夫人身邊得力的康媽媽帶著同來。那麼,盛家在徽州自然是發生了不光彩的事。

  而五姑奶奶這般蠻橫,難道不是手裡捏了把柄?

  盛修頤沉思須臾,看著妻子白玉似的面頰,想著她的種種,心裡對她也放心,盛家的事,雖說不夠體面,卻也應該讓她知曉,畢竟她是盛家的人。

  對盛家,薛東瑗從未有過二心。

  「不算把柄。」盛修頤緩緩道,「五姑奶奶的生母夏姨娘是爹爹殺的……」

  東瑗愣住,難以置信望著盛修頤。見他眼眸平靜,沒有半分開玩笑的意思,她倏然就明白過來。

  這還不算把柄啊?

  在君主人治的社會,殺人罪可大可小。盛昌侯那時應該是剛剛顯達,朝中根基不穩,他不能授人以柄,使自己地位不穩。

  殺了夏姨娘,把夏姨娘的女兒認成自己的胞妹,替她謀個前程,這大約就是盛昌侯當年和五姑奶奶的約定吧?

  怪不到五姑奶奶對盛昌侯和盛夫人那般不恭敬,時常挑刺。

  誰能對自己的殺母仇人有好感?

  盛昌侯也狠,把她嫁入高門,讓她嘴巴閉緊,不敢提夏姨娘的事。

  五姑奶奶倘若想在文靖長公主府混下去,想在京都上流社會的貴婦裡有頭有臉,她自己是庶出的身份,就不敢洩露出去。只要夏姨娘的事暴露出來,盛昌侯固然要受到政敵的彈劾,甚至被問罪。

  可五姑奶奶的人生就全部毀了,她會被婆家嫌棄,亦會成為京城的笑話。

  隨著盛昌侯地位越來越牢固,在朝中勢力越來越大,五姑奶奶就更加不敢說。她說了,是把自己推入火坑;而獲得權勢的盛昌侯卻可能不受影響。

  盛昌侯把五姑奶奶放在高處,讓她過上她從前奢望卻不可得的生活。名聲、地位成了讓她緘口的法器。

  五姑奶奶也是作繭自縛。

  如今盛昌侯辭官在家,盛貴妃娘娘亦無望後外,盛家再也不怕那些陳年舊事,所以今日盛昌侯才敢罵五姑奶奶,不怕惹急她吧?

  也是因為這件事,盛家上京不敢帶曾經的下人?

  盛老太爺的夏姨娘是怎麼死的,絕對不會鬧得徽州老家闔府皆知。家裡的下人們並不清楚情況,卻難免有刁鑽的僕人捕風捉影的。要是被盛昌侯的政敵利用,洩露出去,對盛昌侯和盛貴妃娘娘都不利。所以乾脆全部留在徽州,以絕後患。

  一句「鄉下使喚的下人,不好帶入侯府」,就可以光明正大解釋為何不帶下人上京這件事了。

  只是,盛昌侯為何要殺他父親的姨娘?

  是因為夏姨娘和祖母置氣,盛昌侯替母親不平?

  東瑗心裡百轉千回,問盛修頤:「為何殺人?」

  盛修頤已經開口說了前話,自然是想和盤托出,東瑗才問的乾脆。

  「一些流言蜚語。」盛修頤歎氣,「祖父在世的時候,對生了庶長子的夏姨娘不錯。他臨終前,怕將來兒子們分家不公,又怕大伯會被爹爹欺負,留了些田產給夏姨娘。祖父去世三年後,祖母才知道這件事,找了夏姨娘來問,要回收這些田產,放在公中,將來爹爹他們兄弟平分。夏姨娘撒潑,同祖母爭執,兩人起了衝突。祖母要把夏姨娘關在柴房,夏姨娘不饒,就推了祖母一把。祖母當時就跌在桌角,把頭磕破了……」

  這種過度寵妾的下場。

  東瑗沒有出聲,靜靜聽著盛修頤說往事。

  「……祖母原本身子就不好,時常生病,大夫早就說過她挨不過那年冬天。被夏姨娘推得磕破了頭,也就病倒了。而後反反覆覆的,兩個月後病逝了。」盛修頤說起他的祖母,感情也很平淡,「那時不像現在這麼太平,西北常有戰事,爹爹恰逢打仗,無法分身回來替祖母守孝。祖母病逝一年後,爹爹才從西北回來。因他戰功顯赫,陛下免了他的丁憂,還封侯賜府。爹爹回來後,原本也沒事,可後來他不知從哪裡聽說了祖母臨終前被夏姨娘推了一把。他對夏姨娘和大哥一向不喜,聽說這話,也不問旁人,提了劍就去殺夏姨娘。」

  東瑗不由心口一緊。

  「夏姨娘也年紀大了,哪裡見過這陣勢?見爹爹凶神惡煞提著劍進來,嚇得昏死過來。爹爹不解氣,上前刺了兩劍……」盛修頤道,「雖說夏姨娘有謀殺主母之嫌,可爹爹不報官不立案,私下殺人,犯了大忌。娘聞訊趕過去,爹爹正要去殺大伯……」

  東瑗不由抓緊了盛修頤的手。

  早年去世的大伯,原來也是被盛昌侯殺了?

  殺個姨娘可能不算大罪。這個年代,姨娘的地位比家裡的僕婦高不了多少。況且夏姨娘還有謀殺主母的嫌疑呢。

  可殺庶兄,這定是要被彈劾處置的。

  「……娘和大伯母攔著,娘又哭得厲害,爹爹倒也清醒不少,就沒有動手,只是砍了大伯一條腿。」盛修頤歎了口氣。

  從戰場上歸來不久的盛昌侯,對殺人這等事,大約是麻木的吧?

  他處理事情的法子,居然這樣簡單粗暴。

  「爹爹殺了夏姨娘,又砍了大伯一條腿,大伯能甘心麼?」東瑗問盛修頤。

  最後這件事瞞了下來,盛昌侯大約也是給了大伯好處的。

  是什麼好處?

  東瑗想起當初她懷誠哥兒的時候,盛夫人說起自己懷孕的往事,只說了貴妃娘娘、盛修頤和盛修沐,卻沒有提最小的嫡女、進宮去做了婕妤的盛修琪。

  東瑗當時有些驚訝,現在猛然明白過來:既然把庶妹變成侯府的小姐,大伯會不會也想自己孩子有個好前程,所以把女兒送到盛昌侯府做嫡出小姐?

  可又說不通啊。

  三爺盛修沐是到了京城才出生的,盛修琪卻比盛修沐小兩歲。

  當年出事的時候,盛修琪尚未出世呢。

  盛昌侯絕對不是那種能接受大伯三番兩次敲詐的人啊。倘若大伯想再次敲詐,下場大約只有個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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