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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庚新 -【大唐不良人】《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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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8-10-22 08:29 PM
標題:
庚新 -【大唐不良人】《連載中》
【書名】
:大唐不良人
【作者】
:庚新
【內容簡介】
:
長安,百鬼夜行;
洛陽,陰兵借道;
公元649年,天可汗駕崩含風殿,戰神病故於臥榻上。
一代女皇在靈寶寺內落髮出家;大唐神探步入國子監求學。
一個屬於未來的靈魂,來到了長安城。
貞觀盛世下,有魑魅魍魎藏於黑暗之中。煌煌都城之中,妖魔鬼怪橫行。
這是一個人與妖魔共生的世界。
不良人橫刀在手,攪動風雲色變。
長生?我不欲也!千萬年太久,我只爭朝夕,活一個暢快淋漓。
這是一個略帶有魔幻色彩的歷史小說。
我不知道大家是否能接受,但我希望,能與諸君分享這個故事。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8-10-22 08:33 PM
楔子
炎熱的天氣,已經持續半個多月。
傍晚時一場突如其來的瓢潑大雨,非但沒有驅走炎熱,反而把長安城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蒸籠。
咚咚咚!
伴隨著夜幕籠罩長安,六街鼓齊鳴。
蘇大為站在安化門大街的一座石橋上,向遠處眺望。
夜色中,皇城輪廓依稀可見。
他轉過身,就看見不遠處大通坊的坊門正在關閉。
“阿彌,走吧。”
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走上石橋,衝著蘇大為喊了一聲。
阿彌,是蘇大為的乳名,只有家人和他最親近的朋友才能稱呼。
青年名叫周良,是蘇大為的兄長,同樣也是朋友。
蘇大為如今年方十八,在長安縣衙的不良人。因為周良比他大五歲,資歷也比他深,所以平日里,他都是以周良為首,跟隨周良左右。所以,周良一聲呼喚,蘇大為立刻答應了一聲,緊走兩步,追上了周良,從石橋的另一頭下去,沿長街行進。
他二人身著黑衣,腰跨橫刀。
沿著安化門大街一路行走,逐一檢查沿途各坊市坊門是否關好,並留下相應記錄。
路上,他們還與一隊金吾衛相遇。
幸虧兩人身上佩戴有長安縣發放的腰牌,金吾衛才沒有去為難他們。
“二哥,這腰牌看著,似乎和日間的腰牌不太一樣啊。”
“當然不一樣,這可是太史局專門為咱們製作,用於夜行巡察之用,和咱們平日所佩戴的腰牌有很大區別。”
蘇大為疑惑道:“什麼區別?”
周良道:“這區別嘛,嘿嘿,等將來你就知道了。”
夜色正濃,看不清楚周良的表情。
但是從他的言語間,蘇大為還是聽出了一些不同尋常。
“阿彌,你才成為不良人,所以很多事情都不知道。這長安,絕非你想像的那麼簡單。特別是在夜晚……夜禁,只是禁人。有這腰牌護身,可以保護你我的周全。”
“我還是不太明白。”
“呵呵,慢慢你就會明白了!”
周良言語間,忌諱莫深,似乎有什麼顧慮。
蘇大為更加疑惑了。
他和周良關係非常親密,可以說是從小就跟在周良的屁股後面玩耍。自家這位兄長,對他一向照顧。現在卻吞吞吐吐,也讓蘇大為的好奇心更重,忍不住想要追問。
可就在這時,周良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二哥,怎麼不走了?”
“有沒有感覺到什麼?”
“感覺什麼!”
蘇大為一臉茫然,看著站在街道中央一動不動的周良。
而周良卻沒有回答,只是皺著眉,道:“不要說話,站在原地,不要動。”
“好!”
蘇大為開口答應。
但話出口,他就反應過來,連忙用手摀住了嘴巴,同時好奇看著周良。
周良在原地站了大概有三十息的時間,這才長出一口氣,搖搖頭,發出一聲苦笑。
“阿彌,你就不奇怪,咱們為什麼要夜巡嗎?”
“不是說長安城裡最近不太平,所以才讓咱們配合金吾衛行動嗎?”
“是啊,不太平!”
周良冷笑一聲,目光向遠處皇城眺望。
今晚,長安上空陰雲密布,沒有半點星光。
皇城的輪廓,在黑夜中也是朦朦朧朧,看不太清晰。
“我前幾日聽人說,天可汗龍體欠安,已病入膏肓。”
“嗯,我也聽過這種說法,但是和咱們夜巡,又有什麼關係?”
“這個,我也不知道。”
周良說完,朝蘇大為擺擺手道:“走吧,咱們再走一趟,趕快巡查完畢,回去休息。這麼熱的天,才走了一會兒,這衣服就濕透了。但願得,今晚能夠平安無事。”
平安無事,當然最好!
蘇大為笑著忙緊走兩步,跟上了周良。
不過,他又忍不住回頭向皇城方向看了一眼:天可汗,要死了嗎?
咦?
他突然發出一聲輕呼,停下腳步道:“二哥,你看。”
“看什麼?”
“剛才皇城那邊,好像有什麼在動。”
“沒有啊!”
周良停下來,朝皇城看了許久,搖搖頭,疑惑看了蘇大為一眼道:“阿彌,你是不是眼花了?”
“沒有,我剛才……”
蘇大為話到嘴邊,卻又閉上了嘴巴。
他看到了什麼?什麼都沒有看到!只是在他回頭的一剎那,他彷彿看到皇城在顫抖。
怎麼可能!
這好端端的,皇城怎麼會顫抖呢?
莫非,我真的看花了眼嗎?
蘇大為想到這裡,苦笑著搖搖頭道:“沒什麼,咱們走吧。”
“嗯!”
周良答應一聲,邁步繼續沿街行走。
就在這時,一條銀蛇自烏雲中竄出,緊跟著哢嚓一聲響,慘白的電光,照亮了長街。
皇城方向,隱隱約約傳來一聲龍吟。
這一次,周良聽到了,蘇大為也聽到了。
兩人忙停下腳步,回頭向皇城看去。恍惚間,他們好像看到了一條金黃色的龍……
那條金龍,在皇城上空盤旋。
金龍一閃即逝,緊跟著,一片密集的閃電從雲層裡竄出,雷聲轟鳴,把皇城照映得一片慘白。
閃電,好像是在轟擊皇城似地。
皇城在白色的電光中,竟好像海市蜃樓般的晃動,顯得很不真實。
鐺,鐺,鐺!
銀蛇隱去,皇城中,突然響起了一連串的鐘聲。
“二哥,怎麼回事?”
不等周良回答,從不遠處坊市裡的佛寺中,也響起了一陣鐘聲。
周良畢竟比蘇大為多了幾年的經驗,對於長安城裡的規矩,也知曉很多。
這個時候,長安城裡,佛寺、道觀的鐘聲此起彼伏。他雖然不是很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也能夠猜出,一定是有大事發生。他臉色頓時大變,拉著蘇大為撒腿就跑。
“二哥,跑什麼?”
“別問那麼多,跟我走。”
長安六街,安化門大街位列其一。
在每一個街口,會設有軍鋪,專門供巡夜之人休息。
蘇大為緊跟著周良,可是沒等他們跑出多遠,忽聽得一陣奇異的聲響,從四面八方傳來。
那聲響,如鬼哭狼嚎般,令人汗毛乍立。
周良停下腳步,臉色頓時變得蒼白起來。
夜色中,一道道肉眼不易察覺的黑氣從街道兩邊的暗溝裡、從陰影中,從角落內冒出來,並迅速在一條條大街上匯聚。剎那間,長街被那黑氣覆蓋,鬼哭狼嚎聲此起彼伏。黑氣越來越濃,並迅速蔓延開來,從黑氣里傳來的氣息,令人手足發軟。
“詭異出行,是詭異出行!”
周良的聲音發顫,猛然轉身,撒腿就跑。
他一邊跑,一邊喊叫道:“阿彌,別愣著,快跑啊。”
黑氣沿著長街湧動,好似千軍萬馬奔騰,呼嘯而來,速度奇快。
周良才跑出幾步,身後的黑氣就已經追上。他再也顧不得蘇大為,突然矮身向路邊一躍,撲通就跳進水溝之中。惡臭的氣息撲面而來,但他卻顧不得許多,屏住呼吸,整個人都埋進了污水里。
周良的反應迅速,可蘇大為卻反應不過來。
詭異出行?
這是流傳於長安的一個傳說。
他突然明白,之前周良吞吞吐吐想說什麼。
夜禁,禁人不禁鬼。
蘇大為在很小的時候,就聽過這樣的警告。只不過,從小到大,他從沒有遇見過……
現在,他遇到了!
蘇大為扭頭想要跟著周良一起跑,但兩腿發軟,根本使不出力氣。
他只能站在原地,眼睛睜大,眼見滾滾黑氣呼嘯而來,終於忍不住心中恐懼,發出一聲尖叫。
身體,旋即被黑氣籠罩。
恍惚間,蘇大為好像看到有許多千奇百怪的生物向他撲來。
掛在胸前的金牌,哢嚓哢嚓出現了一道道裂縫,緊跟著金光一閃,金牌碎裂。
金光閃過,蘇大為聽到了一聲聲淒厲的哭嚎。但那黑氣實在是太濃了,金光閃過之後,蘇大為的身體彷彿被一頭狂奔的野牛撞到一樣,身體一下子飛起,撲通就倒在了地上。
黑氣,旋即把他的身體吞噬。
龍吟聲,自皇城傳來。
伴隨著龍吟聲響,一條金龍沖天而起。
金龍盤繞在皇城上空,巨大的龍首低垂,一雙閃爍金光的眸子,透著一股睥睨天下的王者之氣,張口發出一聲咆哮。
原本正瘋狂湧向皇城的黑氣,頓時停下來。
黑氣翻滾,傳來陣陣鬼哭狼嚎聲,彷彿向金龍吼叫。
金龍的身形,一半沒於雲層之中,而顯露出來的龍首,聽到那鬼哭狼嚎之聲後,頓時露出了憤怒表情。從翻滾烏雲中,一隻龍爪探出,向長安城虛空就是一爪揮出。
剎那間,如雨點似地金光自蒼穹中紛落。
黑氣和金光碰觸,淒厲的慘叫聲再次響起。
不過,那慘叫聲裡,帶著幾分絕望,被金色雨點碰觸的黑氣,立刻化作虛無,消散無蹤。
黑氣,恐懼了!
伴隨著一聲響徹長安上空的吼叫,化作一道道黑煙,眨眼間就不見了蹤影。
很快的,長安城又恢復了原貌。
見黑氣退散,金龍一聲龍吟,緊跟著就化作一道金光,沒入皇城中。
蘇大為的身體,暴露在長街上。
就見他渾身是血,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就好像死人一樣。
安化門大街,恢復了平靜,就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長安,也都重歸寂靜中。
雷聲,自烏雲中傳來,就見銀蛇一閃,滂沱大雨傾盆而下。
“阿彌,阿彌,你沒事吧!”
周良從水溝裡爬出來,跌跌撞撞來到了蘇大為身邊。
他一把抱起蘇大為,大聲喊道:“阿彌,你可不要嚇我,快點醒來,快點醒來。”
蘇大為,緩緩睜開了眼。
只是,他的眼中卻滿是迷茫,看著周良,如同看陌生人一樣。
“阿彌,你沒事就好!”
周良喜出望外,但隨即就發現,蘇大為有點不太正常。
“阿彌,你怎麼了?”
蘇大為沒有回答,而是掙扎著坐起,環視周圍。
蒼白臉上,閃過一絲恐慌。
他咳嗽兩聲,用一種周良從未聽過的沙啞聲音道:“你是誰?這裡,是什麼地方?”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8-10-22 08:34 PM
第一章 長安,長安(上)
二月,驚蟄。
長安城外的杏花已經盛開,散發著盎然生趣。
狄仁傑打開房門,在屋簷下伸了一個懶腰。昨夜下了一場小雨,空氣總帶著一絲絲土腥氣,令人精神不由得為之一振。原本還有些昏沉的腦袋,也隨之清醒許多。
這是永徽元年的春天,春寒料峭,長安的清晨仍有些涼意。
“洪亮,收拾好了沒有?”
狄仁傑在門外喊了一聲,就見一個壯實的漢子,匆匆走來。
“郎君,已經收拾好了。”
“那咱們走吧。”
狄仁傑點點頭,就邁步往外走。
名叫洪亮的漢子則緊跟在他的身後,亦步亦趨。
狄仁傑,字懷英,太原人氏。
他出身於一個官宦家庭,自幼就有神童的稱號。
如今,他已二十有一,家中走了門路,讓他來長安讀國子監,以期將來考取功名。
自隋煬帝開設科舉,至太宗李世民登基後,加以推廣。
科舉,已儼然成為無數讀書人的出路。狄仁傑當然也可以憑藉家人的關照進入官場。但他很清楚,若能考中科舉,未來的成就遠勝於依靠門蔭,於是決定前來長安求學。
在太原,狄家也算是中上之家。
但是在長安,狄仁傑心裡很清楚,他身上那點錢,很難立足。
人常言,居長安大不易。
歷經貞觀之治,長安作為大唐帝都所在,物價飛漲,還真不是他一個外鄉的讀書人可以承受。
好在,國子監生徒的衣食住行,皆有官府承擔,倒是可以省卻不少開銷。
按照國子監的規矩,生徒入學後,可以居住在國子監安排的住所。當然,生徒若不願意居住,也可以自行尋找住所。而國子監會發放補貼,報銷生徒的租房花費。
國子監安排的住所,大都位於皇城附近,租金昂貴。
如果能夠換一個便宜的居所,國子監仍會按照官府安排的住所費用報銷。這樣一來,就會產生差價。對於家境優渥的生徒而言,那點差價或許算不得什麼。但對於普通人家來說,這一點點的差價,卻可以改善他們的生活,也是當仁不讓的選擇。
狄仁傑昨日已經在國子監報到,在聽取了一些老生徒的經驗後,最終決定另尋住所。
永徽元年春天的長安,略顯冷清。
去年,太宗駕崩,為長安籠罩了一片陰霾。
天可汗的故去,使得原本已漸趨興旺的大唐帝國,出現了一絲絲的混亂。新帝沉浸於悲慟中,無心朝政。好在有長孫無忌、褚遂良等老臣穩定局面,才使得帝國沒有出現太多的動盪。但新帝會是怎樣的帝王?接下來帝國又會走向何方?所有人都感到一絲絲迷茫和恐慌。同時,還有一絲絲的期待和希望,讓人暗自的振奮。
狄仁傑帶著洪亮,就是在這種古怪的氣氛中,來到了西市。
長安西市,隋稱利人市。
自高祖定都長安後,遂更名西市,與萬年縣的東市,遙相呼應。
西市面積,有兩個坊市大小,內分九區,四面都是街道。如此一來,每個區域的周邊都形成臨街的格局,更便於交易。這裡,本就是長安商業活動最為頻繁之地。
狄仁傑之所以來西市,是想要尋找住所。
西市遠離三內,而且周圍也大多是平民居住的里坊。
這裡有很多牙人行,也就是俗稱的掮客、中介。通過牙人行,可以方便快捷找到心儀的住所。雖說會多一筆開銷,但遠勝於似沒頭蒼蠅一樣的,在長安城裡亂找。
而且,通過這些牙人找房子,也比較安全。
長安是帝國中樞所在,魚龍混雜。
若一個不小心著了道,丟了錢財倒是小事,若惹了麻煩,更會讓人頭疼。
狄仁傑並不想才來長安,就惹得一身麻煩。
“洪亮,那邊出了什麼事?”
才一進西市,狄仁傑就覺察到,西市的氣氛有點不正常。
凝重!
嗯,有些凝重。
在臨近坊門的十字街口,圍了很多人。
狄仁傑好奇心很重,便停下腳步,向街口張望。
洪亮和狄仁傑從小一起長大,對自家這位小郎君的性子,再熟悉不過。
不等狄仁傑說第二句,他就一路小跑的過去。片刻後,他跑了回來,在狄仁傑耳邊低聲道:“郎君,那邊死人了。”
“嗯?”
狄仁傑眼睛一亮,道:“走,過去看看。”
“郎君!”
洪亮就知道是這樣的結果,忙一把拉住狄仁傑,輕聲道:“咱們如今出門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郎君莫忘了,咱們臨出門的時候,阿郎可是吩咐過,少管閒事。”
狄仁傑自幼聰慧,有著非凡的觀察力。
在太原的時候,就憑藉他的膽大心細,偵破了不少疑案。
但也是因為他這種毛病,惹了不少麻煩。不過那是在太原。狄家雖然算不得名門望族,在當地卻有些實力。所以他即便是惹了麻煩,家裡也能夠為他善後,解決。
可現在……
狄仁傑不等洪亮說完,就連連擺手。
“我就是去看看,不去管閒事總行了吧。”
“郎君,那你可真要做到才是。”
“大丈夫一言,駟馬難追……洪亮,到底我是郎君,還是你是郎君?”
“郎君,自然你是郎君。只是阿郎……”
“好啦好啦,我是在和你玩笑,看把你嚇得。我說過了,只是去看看,絕不多事。”
狄仁傑把話說到了這個地步,洪亮也不好再阻攔。
他只能暗自祈禱,狄仁傑可以說到做到。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人群外面。狄仁傑身材高大,體格也很魁梧,朝人群就鑽了進去。
“接過接過。”
他一邊道歉,一邊往裡面擠,很快就進了人群中。
十字街的一頭,是一座石橋。
橋下,是一條小河,連通西市北面的漕河。
橋頭,有一具屍體。
屍體仰面朝天,頭朝橋上的躺著,身下是一灘已經有些發黑的鮮血。
由於有武侯攔阻,狄仁傑無法再往前走,所以只能看一個大概,無法看得太真切。
習慣性的,他想再靠近一些。
可洪亮卻一把拉住他,輕聲道:“郎君,別管閒事。”
“我知道了,知道了。”
狄仁傑扭頭,就看見洪亮一臉緊張之色。
他只好放棄了繼續往前走的想法,站在人群邊上,瞇著眼看看屍體,又隨意向周圍打量。
洪亮,依舊一副緊張模樣,緊盯著狄仁傑。
“郎君,看過了,咱們走吧。”
“再看看,再看看。”
就在這時,忽聽得人群外一陣騷動。
緊跟著就聽有人喊道:“讓一讓,讓一讓,楊班頭來了。”
圍觀人群,立刻讓出一條路來。
狄仁傑扭頭看去,就見一個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帶著十幾個差役,正快步走來。
他們穿過人群,直奔石橋。
原本阻攔人群靠近的武侯,也沒有上前阻攔。
這些人,應該是長安縣的差役。
狄仁傑更來了興趣,也不理洪亮的催促,看著那楊班頭走到屍體旁。
市署官員忙迎了上去,和楊班頭低聲交談起來。由於距離太遠,狄仁傑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麼。於是,他直勾勾盯著那兩個正在交談的人,彷彿自言自語般低聲呢喃。
“這廝名叫牛二,住永安坊,是趙三郎的手下……”
“是長安本地的潑皮,整日遊手好閒。最近時日,他經常來吃酒,有的時候見坊門關了,就找個地方隨便一倒,或是賴在酒店裡不走……主要是靠坑蒙拐騙為生……”
“郎君!”
洪亮覺察到了狄仁傑的異狀,忙上前低聲喝了一句。
狄仁傑立刻醒悟過來,扭頭看去,就見不遠處一個武侯,正用疑惑的目光看著他。
“別管閒事,咱們該走了。”
“好,好,好!”狄仁傑見狀,忙笑著道:“這就走,這就走。”
而這時,楊班頭和市署的官員也交談完畢,轉身走到那具屍體旁,蹲下了身子。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8-10-22 08:35 PM
第一章 長安,長安(下)
“郎君,咱們還要去找牙人呢。”
“我知道,我知道。”
狄仁傑雖然有些不捨,但洪亮催的急,他也只能答應。
洪亮說的不錯,他還要找牙人尋住所。
接下來幾年,他都會住在長安。解決住所是當務之急,的確容不得他在這裡拖延。
當然了,也是他對這案子興趣不大。
剛才他通過唇語,也清楚了死者的情況,實在是提不起興致來。
走出人群,狄仁傑伸了個懶腰。
此時,西市漸漸熱鬧起來。
酒幡林立,人頭簇擁。
這裡距離長安絲綢之路起點的開遠門不遠,周圍裡坊中,居住了很多外國人,也是的西市城外一個頗具國際性的貿易市場。這裡,有來自高句麗、百濟、新羅和倭國的商人;也有從波斯、大食的胡商。由於大唐是當世最為強盛的帝國,許多胡商來到長安之後,被長安的繁華所吸引,乾脆僑居於此,也使得大唐成為一座傳奇性的國際都市。
西市分為九區,遍布貨棧酒肆。
來自西域的胡姬或是在門外招攬客人,或是在酒肆中載歌載舞,更令西市多了幾分異域風情。
狄仁傑自幼在太原長大,今天是來到長安的第三天。
從小到大,他何曾看到過如此景象?
一路走下來,他也不免有幾分陶醉。若非洪亮提醒,他可能已經忘了今日的目的。
“懷英,懷英!”
就在狄仁傑行走街頭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呼喊他的名字。
停下腳步,狄仁傑扭頭看過去。
就見一個比他年長四五歲的青年,從一個酒肆裡出來,一邊走,一邊朝他揮手。
那俊俏白淨的臉上,還沾著淡淡的胭脂色彩。
“你是……張兄?”
狄仁傑看到男子,先愣了一下,旋即叫出了對方的身份。
張兄笑道:“我還道剛才看錯了人,沒想到真是懷英。怎麼,也來這金市尋樂嗎?”
金市,也是西市的別名。
狄仁傑忙擺手道:“張兄誤會了,在下是來找牙人行。”
“牙人行?”
“是啊,我昨日聽了張兄的介紹,準備在別處尋一住所,不打算在監舍居住。”
“原來如此……我就說嘛,監舍雖說距離國子監近,可是那邊的房租至少要比其他地方高出三成,而且房間狹小,住的也不舒服。既然如此,還不如另尋住所,無非是多走些路而已。你我正當年輕,走幾步路又算什麼,省下來的錢,還可以多買幾本書籍呢。”
狄仁傑笑道:“張兄所言,極是。”
“那你找到住所了嗎?”
“還沒有……剛才進來,看石橋那邊出了命案,所以耽擱了片刻。”
“命案?”
“嗯,好像是一個本地的潑皮被殺,長安縣那邊已經派人過來了。”
張兄對這種事情,似乎沒有什麼興趣。
聽狄仁傑說完,他撇了撇嘴,輕聲道:“這種事常有發生,這些個潑皮整日里遊手好閒,天曉得惹了什麼仇家。你剛來長安,或許還不習慣。久了,也就習慣了。”
“習慣?”
“這長安九市,四個廓縣,人口近百萬之多。
幾乎每個里坊都有團頭,每個廓縣都有大團頭。潑皮們為蠅頭小利鬥;團頭為地盤鬥……不過,這些人惹不到咱們頭上。你我看看也就是了,莫要和他們攪和一起。”
團頭,是地下勢力頭目的稱呼。
偌大長安,大團頭,小團頭,不大不小的團頭數不勝數。
他們手下聚集著一群潑皮無賴,欺行霸市的行為時有發生。普通百姓,自然不敢招惹,但對於狄仁傑他們這種國子監太學生而言,倒也不太害怕,相安無事就好。
“對了,你剛才說要找住所?”
“是啊。”
“有什麼要求嗎?”
狄仁傑愣了一下,想了想道:“也沒有什麼要求,我和洪亮兩人居住,能寬敞些,乾淨些,安靜些就好。對了,最好能做得一手好飯,我這個人有時候有點挑食。”
張兄,蹙起了眉頭。
“若只是寬敞些、乾淨些倒也好辦,可要能供飯食……那可不太容易。
對了,你不介意和房主住在一起吧。”
狄仁傑搖搖頭,道:“只要品行端正,倒也不甚介意。”
“哈哈哈,你這一說,我倒是有一處好介紹。”
“哦?”
“崇德坊有一處住所,獨門獨院,房子倒是有,不過房主母子也住在那裡。
你也知道,來長安的生徒,大都不喜歡與人合住,難免會有不便,所以那住所一直空著。那住所距離三內不遠,環境也好,也安靜,而且房主也做得一手好飯食。”
狄仁傑看著張兄,眼中露出疑惑之色。
張兄的表情,有些尷尬。
他輕聲道:“懷英莫怪,我家境不好,得令狐祭酒賞識,方得以在國子監補缺,衣食住行都是自己承擔。你也知道,居住長安極為不易,我必須要想辦法賺錢才行。”
昨日報到時,張兄就出人意料的熱情。
狄仁傑還以為他本性如此,卻沒有想到……
不過,這又算得什麼?如張兄所言,他一個普通人能夠在國子監學習,殊為不易。而且一切費用自行承擔,在長安這地方,若不另尋財路,也的確不容易生存。
“既然如此,還煩請張兄介紹。”
“好,我現在就帶你去。”
張兄很熱情,就要前面帶路。
洪亮輕輕扯了狄仁傑的袖子,卻見狄仁傑朝他搖搖頭,於是閉上了嘴巴。
自家郎君是個什麼性子?他很清楚。
而且,那張兄是太學生,若真懷有歹心,怕日後也難在國子監立足。但不清楚,這位張兄是否靠譜呢?相比之下,洪亮更相信那些牙人,畢竟有市署可以作保。
只是狄仁傑既然決定了,走一遭也算不得什麼。
想到這裡,洪亮忙緊走幾步,追上了狄仁傑兩人。
張兄,大名張柬之,字孟將,襄州人。
他年二十六,比狄仁傑大五歲。同時,也比狄仁傑早來國子監兩年,算是老生徒。
張柬之極為善談,也非常熱情。
他在長安生活了兩年多,對長安也非常熟悉。
一邊走,他一邊向狄仁傑介紹。
三人就這樣兩前一後走出了西市坊門,直奔崇德坊而去。
“這裡原本是前朝秦孝王楊俊府邸,後來被改建為兩座佛寺。”
走進崇德坊,張柬之在前面帶路,一邊向狄仁傑介紹崇德坊內的情況。
“西門,叫做濟度尼寺;東門是道德尼寺。”
說到這裡,張柬之突然壓低了聲音,輕聲道:“去歲太宗駕崩,道德尼寺就更名為崇聖寺,乃太宗別廟,如今尚在修繕之中;西門那邊的濟度尼寺,寺內僧尼被遷往安業坊修善寺。如今濟度尼寺被改作靈寶寺,先帝嬪妃都在此削髮為尼修行。”
狄仁傑聽得一愣,停下腳步,朝那緊閉的寺門看了一眼。
“所以,崇德坊的治安沒有任何問題。”
張柬之說著,就拉著狄仁傑走進十字巷,然後拐進了一條曲巷。
長安的里坊建築,自有其規範的格局。
裡坊中,有十字街把裡坊分為四大塊,而後每快區域中,又設有十字巷。於是整個里坊,就被切割成十六個區,區內有曲,也就是傳統意義上的巷陌,把整個里坊串聯爲一體。
張柬之帶著狄仁傑自曲巷中穿行,恰好繞過了靈寶寺大門,來到靈寶寺後門。
“這裡距離佛寺很近,一般人都不會來這裡,所以很安靜。”
他笑著對狄仁傑介紹,然後徑自又走進一條曲巷中,回首朝狄仁傑二人招了招手。
“走吧,就在前面。”
狄仁杰和洪亮相視一眼,跟著張柬之走進曲巷。
三人來到一座房舍前,張柬之道:“就是這裡,懷英感覺如何?”
“看看裡面再說。”
張柬之點點頭,上前拍了拍門,大聲道:“蘇大娘子,是張柬之,帶人來看房子!”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8-10-22 08:36 PM
第二章 柳娘子
這是一座非常標準的長安民居。
隔著只有肩膀高,夯土築成的院牆,狄仁傑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一畝見方的院落中,正房一廳兩廂。左邊是偏房,兩間廂房,右邊是一間廚舍,還有一個面積不大的廄房。只不過,廄房裡空空蕩盪,從門口的蜘蛛網能看出,已經廢棄許久。
根據唐律,一家三口,有一畝宅基地。
所以由此也能看出,這戶人家絕對是正經人家。
“柳娘子,柳娘子在家嗎?”
回應張柬之的,是一陣犬吠聲。
一條黑狗,從正屋的廳堂裡竄出來,站在門口,衝著院門一陣吠叫。
”黑三郎,閉嘴。”
緊跟著,從屋中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是誰啊!”
“柳娘子,是我,張柬之,前些日子來看過房子,你還記得嗎?”
一個衣著簡樸的中年婦人從屋中走出來,站在門口,她蛾眉輕蹙,道:“我想起來了,你是那個太學生。”
說著話,她就走過來,打開了院門。
“柳娘子,好記性。”
張柬之陪著笑,欠身行禮。
不過,柳娘子卻沒有給他好臉色:“我當然記得你,上次你說回去考慮,結果一去不回,平白耽擱了我半月時間。我正說,你要是再不來,我就去尋牙人行了。”
張柬之道:“大娘子家的房子確是不錯,只可惜我喜歡清靜,不太願意與人合住,所以就沒敢再來打攪。”
柳娘子聞聽,臉色頓時一變。
“既然如此,你又來作甚?”
“大娘子莫要誤會,學生雖不習慣與人合住,但大娘子的宅子,卻是極好。
這位是國子監新來的生徒,正在尋找房舍。我這一想啊,大娘子的房子很合適,所以就把他帶來了。大娘子,這就是我那位同窗,太原人氏,今年國子監新生。”
張柬之雖然陪著笑,但言語間,還是流露出一種莫名的優越感。
他雖然貧窮,可畢竟是國子監的生徒,是太學生。
說句不好聽的,他們這些人,將來都是要做官的……柳娘子,說穿了始終是個平民百姓而已。
其實,不用張柬之介紹,柳娘子也能看到狄仁杰。
畢竟,狄仁杰比張柬之高了半個頭,雖然是站在張柬之身后,卻依舊顯得很醒目。
狄仁杰上前道:“大娘子,在下狄仁杰。”
柳娘子微微蹙眉,臉色也好看許多。
“這位郎君,我把丑話說在前面。這房子,我只賃這邊的偏房,正房是我和阿彌所用,不會搬走。若公子不嫌棄,那一切都好商量,若是不願意,便直說了好。”
這位大娘子,說話很直接。
她說完,還掃了張柬之一眼。
張柬之當然明白她的意思,臉一紅,故作不懂似地,一言不發。
狄仁杰笑道:“大娘子,學生來長安是為了求學,但求有一棲身之所足矣。
清靜,干淨,方便,安全!我只有這些要求。若大娘子能照顧我與家仆的飯食更好,若是不願意,我們可以自己想辦法,也無需大娘子為難。不過,這賃金……”
柳娘子的臉色,緩和許多。
“珍饈美味,我這小戶人家不會做。
但若是粗茶淡飯,卻沒什麼不方便,無非是多做兩個人而已。這宅子,只有我與阿彌兩人居住。那兩間偏房,郎君可以隨便使用。郎君和你這位隨從的衣物,我也可以負責……一應雜費,算在賃金裡,一月一千八百錢,每月初十收取。
若是郎君同意,我這裡有文書。郎君簽了後,我會送去坊正,郎君可以隨時過來。”
一千八百錢,管吃,管住,還管洗衣打掃?
狄仁傑頓時心動,看向了洪亮。
洪亮是他的僕人,但也是他最信任的伙伴。
“郎君,我看可以。”
洪亮昨日就打聽過了,柳娘子這賃金,確實不算高。
要知道,長安城的房租,由北向南,越是往北,價錢越高。
崇德坊位於長安中部,向東隔一個安業坊,就是朱雀大街,屬於長安縣所治。
這樣一個位置,若換在後世,絕對屬於二環以內的中心地帶。
洪亮調查過,似這種位置的獨門獨院,月賃少說要三千以上,而且是環境很差的位置。柳娘子給了一千八的價錢,還管吃管洗衣打掃,絕對是一個很貼心的價格。
“大娘子,我可否看看房子?”
“郎君隨意。”
柳娘子退到了正屋門口,坐在門口的胡床上。
那條名叫黑三郎的黑狗立刻湊上來,匍匐在柳娘子的腳邊。
兩間偏房,一大一小。
大的一間又分內外兩間,其實等於是三間。
推開窗戶,是一條清澈的小河。隔河眺望,就是靈寶寺的後門。
房舍裡,家具很簡單,但很乾淨,看得出來,是有人經常打掃。
狄仁傑非常滿意,從偏房走了出來。
洪亮和張柬之還在屋裡,他就來到柳娘子身邊,撩衣袍,直接就坐在了台階上。
在坐下來的一剎那,狄仁傑突然有一種毛髮森然的感覺。
他扭頭,就看到那條黑狗。
黑狗旋即閉上了眼睛,好像睡著了似地。
“大娘子,你剛才說'阿彌',是什麼人?”
“哦,阿彌是我兒子,如今在衙門里當差。”
狄仁傑一愣,好奇問道:“敢問,是哪個衙門?”
“就是在長安縣衙。”
這時候,張柬之和洪亮也看完了房子,走了過來。
“懷英,怎麼樣?”
“這房子甚好,我很滿意。”
狄仁傑說著,便站起身來。
”大娘子,這房子我租下了……不知,明日可否搬過來?”
柳娘子也不廢話,回屋裡拿出一份契約文書,遞給狄仁傑道:“郎君只要在文書上簽字畫押,隨時可以搬過來。至於賃金,後日就是初十,到時候郎君給我就行。”
“大娘子,倒是個爽快人。”
狄仁傑不禁笑了,接過文書看了兩眼。
這是一份非常規範的租賃文書,上面還有崇德坊坊正孫有道的簽名和印章。
這是一個很講規矩的婦人!
加之柳娘子說,她兒子在長安縣衙門裡做事,狄仁傑自然更加放心,立刻籤上了名字。
“如此,我明日一早過來。”
“好,那我今晚再把屋子打掃一下。
正好明日阿彌輪休,若郎君需要什麼家甚,讓他帶你去置辦就是。
坊西有一家孫記雜貨舖,是坊正家的產業,專賣老舊物品,很便宜,但也很實用。”
狄仁傑連忙道謝:”如此,就麻煩大娘子。“
和柳娘子道別,已經過了午時。
狄仁傑解決了住所問題,也算了卻一樁心事,也輕鬆許多。
三人就近找了一家酒肆,狄仁傑取了一吊錢,放在桌上。
“這次多虧張兄幫忙,否則我還真不好找到這麼好的住處。”
錢,是謝禮。
如果狄仁傑在牙人行里找房子,差不多也是這個花銷。
張柬之倒沒有客氣,立刻把錢收起。
“懷英,我沒有想到你那麼快就做了決定,所以有些話,還沒有來得及交代。”
“哦?還請大兄指教。”
“上次我看過房子後,順便打聽了一下柳娘子家的情況。”
狄仁傑聞聽,眉頭一蹙,道:“莫非,柳娘子家裡,有什麼不對嗎?”
“倒也沒什麼不對……柳娘子的夫君,名叫蘇三郎,原是長安縣的不良帥,為人很正直,在長安縣口碑不差。貞觀十七年,他應朝散大夫王玄策徵辟,隨李義表出使天竺;貞觀二十一年,他再次應徵,隨王玄策出使天竺,但是這一次……就沒再回來。”
“有這種事?”
狄仁傑一驚,忙坐直了身子。
“蘇三郎膝下有一子,名叫蘇大為,也就是柳娘子說的阿彌。
去年,長安縣突然徵辟他為不良人。去年五月,他在當差時受了傷,之後就變得有些古怪。甚至有傳言說,他是撞了邪……”
“撞邪?”
狄仁傑眸光一閃,輕聲道:“這個阿彌,很壞嗎?”
“倒也不是壞,只是行為有些古怪而已。反正據我所知,他沒有做什麼壞事。”
“那就好!”
狄仁傑鬆了一口氣,笑道:“我就怕他為非作歹,到時候惹來麻煩。”
“那倒不至於……反正,懷英你要是反悔,現在還來得及。
如果決定住下,也不必太擔心。我打聽過,他這人很孝順。有柳娘子在,你又是太學生,想來他也不敢有什麼歹意。我說這些,只是要你多一些小心罷了。”
“我明白,還要多謝張兄提醒。”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8-10-22 08:37 PM
第三章 詭異
日暮,金烏西墜。
斜陽夕照,長安沐浴在霞光中。
咚咚咚咚!
承天門外第二通街鼓聲響起,皇城宮門及左右延明門也依次開始關閉。
位於長安城南,永安渠一側的大安坊內,一派忙碌景象。所有人都知道,六百通街鼓結束,長安就要開始夜禁。所以,商家紛紛準備關門,坊丁和武侯,也開始在坊內巡視。兩邊坊門,也開始清理進出人員,一待鼓聲結束,坊門就會關閉。
蘇大為蹲在街口的一處矮牆上,一動不動。
不遠處,就是永安渠。
渠畔一家酒肆,店小二正慌慌張張收起酒幡,然後把兩盞燈籠,掛在門頭上。
那店小二掛好燈籠後,從肩膀上取下手巾,甩了兩甩,轉身走進店裡。
十幾個黑衣人,從街角巷陌中走出,迅速向酒肆逼近。
砰!
一聲巨響。
酒肆的窗櫺碎裂。
一個人影從酒肆裡飛出,重重摔在了地上,赫然正是先前掛燈籠的店小二。
黑衣人見狀,先一驚,旋即就聽到有人高聲喊喝;“衝進去,休要走了那賊人。”
話音未落,一個體型壯碩的男子已經從酒肆裡衝出來。
他手持一口七尺長短的陌刀,刀口上還淌著血。落日餘暉照在刀上,折射出一種妖異紅光。
那男子衝出酒肆後,轉身就往巷陌跑去。
十幾名黑衣人同時吶喊,衝上去把他攔阻下來。
但那壯漢卻非常凶悍,面對迎面而來的黑衣人,他不慌不忙,踏步上前,引刀就是一招橫掃千軍。那陌刀的重量,少說有二十斤上下,但是在壯漢手裡,卻輕若燈草一樣。陌刀刀鋒過處,破空發出銳嘯聲,快若閃電,留下一道淡淡殘影。
迎面衝上來的黑衣人忙舉刀相迎,只聽鐺的一聲響,他手中橫刀竟然碎裂開來。
若非他反應快,忙撤步閃躲,只怕就要被那陌刀開膛破肚。
壯漢也不開口說話,一刀落空之後,腳踩九宮步,反手又是一刀劈出。
兩名黑衣人連忙閃躲,露出了一個缺口。
也就是這一眨眼的功夫,壯漢縱身就衝出了黑衣人的包圍圈,衝進旁邊一條小巷裡。
“追!”
黑衣人忙大聲喊叫,緊跟著就追了上去。
這時候,蘇大為也從牆頭上躍下。
他快步走到酒肆門口,緩緩拔刀出鞘。
橫刀,長約三尺,刀身上密佈如雲籙一樣的紋路。
蘇大為邁步走進酒肆,一股血腥味,迎面撲來。
他眉頭微微一蹙,目光掃過酒肆裡。
三具屍體倒在血泊中,兩個胡人打扮的客人,還有一個,看衣裝應該是酒肆的掌櫃。
蘇大為小心翼翼走上去,把一具胡人的屍體翻過來。
胡人的胸口,有一個巴掌大的血窟窿,看上去觸目驚心。
他的臉上,流露著驚訝的表情。很顯然,在他臨死前,一點準備都沒有。
而另一具屍體則是仰面朝天躺著,胸前已經被鮮血浸透。
他一隻手握著刀柄,腰間的彎刀拔出了一半。
兇手出手很快,以至於他沒有做出反應,就被殺死。
蘇大為抿著嘴走到那掌櫃的屍體旁,突然間,他後退一步,揮刀就砍向那句屍體。
說時遲,那時快,屍體卻突然一滾,從血泊中翻身而起。
一抹寒光飛出,直刺向蘇大為。
蘇大為腳下橫身一閃,手中橫刀順勢一抹,狠狠砍在掌櫃的肩膀上。
橫刀沒入掌櫃身體,刀身上掠過一抹雲霞似地光亮。只聽掌櫃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那慘叫聲,不像人的聲音,更似鬼哭狼嚎一樣。緊跟著,掌櫃的身體撲通就倒在了地上,身體好像被洩了氣的皮球一樣,迅速乾癟下去,眨眼間只剩下一副皮囊。
一道黑氣,從掌櫃的身體中飛出。
“該死的不良人,竟敢壞我的好事。”
從黑氣里傳來一個嘶啞的聲音,剎那間,黑氣暴漲,變成了一團黑色煙霧,翻滾不停。
蘇大為的臉上,卻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我就知道,是你們這些詭異作祟。”
他冷笑道:“呂掌櫃的永安春素以口感醇厚而著稱,可是自月前,他的永安春就變了口味,入口辛辣且略有些發苦,和普通的劣酒沒有區別。從那時候起,我就懷疑呂掌櫃出事了。不過,我倒是有些好奇,你又是怎麼看出來,十三郎有問題?”
“那個蠢貨,平日里懶得要死,今天卻格外勤快,還主動去掛燈籠。”
嘶啞的聲音道:“所以我就知道,他一定是有古怪。”
“那,可真是可惜了!”
蘇大為露出惋惜之色,道:“說吧,你收購那些從宮中流出來的物品,究竟是何用意?”
“這個,你還是到了閻王殿裡問閻王去吧。”
黑色煙霧發出一聲咆哮,旋即化作一頭黑狼撲向蘇大為。
蘇大為臉上笑容收起,手中橫刀狠狠劈向黑狼。
刀鋒看在黑狼的身上,卻好像砍在一團棉花里。黑狼化作一團黑煙,順著蘇大為的手臂迅速蔓延過來,眨眼間就把蘇大為的身體包裹起來。
“你既然毀了我的身體,那就把你的身體給我吧。”
蘇大為的身體,頓時僵住了。
他想要甩掉身上的黑煙,可是身體卻動彈不得。
黑煙,從他的毛孔中沒入身體。突然,那沙啞的聲音發出一聲淒厲慘叫。
“騰根之瞳?你明明是凡人,怎會有騰根之瞳?”
隨著慘叫聲響起,蘇大為雙目之間,突然浮現出一道紅線。
紅線慢慢裂開,成一道縫隙,乍一看,就好像蘇大為的雙目之間,又長出了一隻眼睛。
“饒了我,求你饒我一次,我可以把我的收藏全部給你。”
蘇大為張了張嘴巴,似乎想要說話,但是卻發不出聲音來。
雙目間的縫隙越來越大,黑煙迅速散去,化作一道黑氣,沒入紅線之中。
蘇大為則睜大了眼睛,身體好像被抽空了似地,撲通一下子就坐在了地板之上。
雙目間的那隻眼睛則緩緩閉攏,化作一條紅線,隨後消失不見。
“阿彌,你怎麼了?”
周良從外面衝進來,看到蘇大為癱坐在血泊裡,忙上前攙扶。
這時候,從酒肆外走進來一個三十出頭的男子。
他進屋後,目光掃視一眼,就落在了地板上的那具只剩下皮囊的屍體上。
“蘇大為,怎麼回事?”
蘇大為一陣咳嗽,總算是恢復了精神。
“魏頭,我剛才進來查驗屍體,就看到呂掌櫃的屍體變成了這副模樣。
我走上來想要查看,卻不想從他屍體中飛出一道黑氣……”
“住嘴!”
魏頭忙喝止了蘇大為,快步走上前,查看呂掌櫃的屍體。
片刻後,他站起身道:“分明是呂掌櫃和賊人勾結,見事情敗露,所以自盡而亡。”
他看向蘇大為,眉頭微微一蹙。
“此事,不得向任何人提起。若走漏了半點風聲,唯你是問。”
不等蘇大為開口,周良忙出聲道:“卑下明白,是呂掌櫃和賊人勾結,事情敗露後自盡而亡。”
魏頭的臉色,緩和了些許。
“蘇大為抓捕賊人受傷,就先回去歇息吧。
明日是你輪休,不必再來衙門。周良,你送他回去,明白嗎?”
“明白。”
這時候,酒肆外傳來了腳步聲。
周良朝蘇大為使了一個眼色,把他攙扶起來,慢慢往外走。
“二哥,怎麼回事?”
“老魏剛才抓捕失手了,還傷了好幾個弟兄。”
“那呂掌櫃……”
“他要用呂掌櫃去交差,咱們別再管了。”
周良說著,壓低聲音在蘇大為耳邊道:“事關詭異,非你我可以插手。這種事,咱們別摻和進去……活人的事情咱們都管不過來,更不要說那些不是人的詭異了。”
蘇大為聞聽,也就閉上了嘴巴。
“只可惜了呂掌櫃,被詭異奪了身不說,還要背上一個勾結賊人,盜取宮中物品的罪名。”
“是啊,也真是倒霉。”
周良苦笑點點頭,攙扶著蘇大為走出大安坊坊門。
咚咚咚咚,街鼓聲再次響起。
長安城門,也開始逐一關閉。
“那……那些失竊的物品,還要不要追查?”
“事關詭異,還追查個甚。”
“那……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麼,遇到詭異,能活著就好,咱們可別強出頭。你忘了,去年那次事故,你險些丟了性命。珍愛性命,遠離詭異……下一次,你可不見得有那麼好的命。”
斜陽餘暉照耀,把兩個人的身影,慢慢拉長。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8-10-22 08:39 PM
第四章 魔幻大唐
黑暗,籠罩長安。
夜幕下,長安城風平浪靜。
金吾衛在大街上巡邏,一百零八坊坊門緊閉。
街道上的旗幡也都紛紛撤下,不過不少酒肆店舖的門頭上,會掛上燈籠,表示仍在營業。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自古如是。
夜禁對於尋常百姓而言,是無法抗拒的律法。
但對於某些人來說,黑夜到來,正是他們尋歡作樂的好時候。
只要不走出坊門,不在大街上行走。坊內嘛,打點好那些坊丁和武侯,就高枕無憂。
這種事情,你知道,我知道,怕官府也心知肚明。
大家相安無事就好,只要別惹來麻煩。
否則,那些武侯和坊丁會立刻翻臉,變成凶神惡煞,誰的情面都不會給。
蘇大為了一身便裝,陪柳娘子吃了晚飯,坐在客廳裡說話。
“阿彌,有件事要告訴你。”
蘇大為立刻放下手裡正在擦拭的橫刀,抬頭看著柳娘子,露出疑惑之色。
“娘,什麼事?”
“偏房兩間屋子,我租出去了。”
“租出去了?”蘇大為臉色微微一變,輕聲道:“不是說好,不租的嗎?”
“上元節後,物價又漲了。”
“哦?”
“糧價漲了兩成,油價也漲了一成,幾乎全都漲了。
而且,娘不想你在去巡夜,萬一再……總之,方方面面都需要錢,娘也沒有辦法。”
“嗯,租就租吧,娘不必為我操心。
二哥說,再過兩個月,我就算在衙門裡做滿一年。我的薪水會提高三成,而且還有其他的分潤。到時候,娘就不用再這麼操心,只管在家裡好好享福就是。”
柳娘子臉上,露出一抹欣慰笑容。
她點點頭,輕聲道:“若你阿爹還活著,看阿彌這麼能幹,一定會很開心。”
“嗯!”
蘇大為應了一聲,卻沒有回答。
他拿起橫刀,用一塊乾布在刀身上緩緩擦拭。
突然,他又停下手上的動作,道:“阿娘,房子租給什麼人了?要不要我去查一查?”
“不用查了,是國子監的太學生。”
“就是那個上月來看房子,之後就不見人影的太學生嗎?”
“是他介紹的人,一個剛來長安的國子監生徒。
叫什麼來著?看我這記性,真個有些記不清楚了……你等等,我把文書給你取來。”
柳娘子放下手上的針線活,返回右廂。
片刻後,她拿著文書出來,遞給蘇大為道:“是從太原來的生徒,長的儀表堂堂,也非常爽快。”
“太原,狄仁傑?”
蘇大為看到契約上的簽名一愣,抬頭道:“租咱們房子的人,是狄仁傑?”
“對,就是叫狄仁傑。”
柳娘子詫異看了蘇大為一眼,“阿彌,你認識他嗎?”
“不認識。”
蘇大為連忙搖頭,笑著道:“他是太原來的生徒,我長這麼大一直都在長安,又怎會認識?只不過覺得這名字很好,想來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有機會定要認識一下。”
“這孩子……”柳娘子笑道:“他明日就會搬過來,到時候你們自然會認識。”
“也是啊!”
蘇大為說著話,就露出一抹憨厚笑容。
他把橫刀收鞘,起身道:“娘,我今天有些累,先睡了。”
“去吧,我把這件衣服補好,也要去睡了。”
“娘別太晚了,早些休息。”
蘇大為和柳娘子互道晚安,就徑自進了左廂,隨手把房門拉上。
他把橫刀放在刀架上,而後走到窗前,把窗戶推開。
仲春時節的晚風,很輕柔,還帶著些許寒意。
屋外,趴在屋簷下的黑三郎聽到動靜,立刻抬起頭,警惕看過來。
見是蘇大為,它又低下頭,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這黑狗,可是越來越警覺了!
蘇大為坐在桌旁,呆呆發楞。
良久,他取出一張紙鋪開,用一支自製的鵝毛筆,蘸上墨水。
今天是我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二百七十三天,可是我依舊沒有弄清楚,這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
去年五月,唐太宗李世民駕崩,我來到這個世界,變成了蘇大為。
之後,李靖李藥師病故,太子李治登基,也就是歷史上那位唐高宗。
這和我所知曉的歷史,沒有任何區別。
但那'詭異',又是從何而來?
二哥說,長安夜禁之後,詭異橫行。
他說的'詭異',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妖魔鬼怪'吧。
如此說來,這應該是一個人與妖魔共生的魔幻世界,但我為何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所有人,對詭異都忌諱莫深。
但所有人都很清楚,詭異是真實的存在。
今天,我再一次遇到了詭異,一個我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的詭異。
好在我身體裡的詭異吞噬了那個詭異,而且我也知道了身體裡的詭異,名叫騰根之瞳。
但是,騰根之瞳究竟是什麼?它為什麼會在我身體裡,又會給我帶來什麼樣的影響?
這一切,都還是個謎!
不過我清楚記得,在我穿越的那一天,我看到了一條金龍。
我不清楚那條金龍的意義,但想來,正是它的存在,才使得長安可以風平浪靜。
還有,母親告訴我,家裡的房子租出去了。
租房子的人,名叫狄仁傑……沒錯,應該就是那個狄仁傑,太原狄仁傑。
如果有一天我能穿越回去,告訴我身邊的人,狄仁傑是我的房客,估計沒有人會相信。
今天就寫到這裡,我會繼續探索。
蘇大為寫了滿滿噹噹一張紙,然後又把紙捲起來,在油燈上點燃。
看著那張寫滿了他心裡話的紙在火光中化為灰燼,他才如釋重負般,長出一口氣。
他,並不是蘇大為。
但他現在,就是蘇大為。
去年五月己巳日,唐太宗李世民在含風殿駕崩。
當晚,長安詭異發生暴動,幸虧有李靖等一干開國元勳,保護太子李治順利抵達含風殿,這才平定了詭異暴動。那天晚上,蘇大為來到了這個世界,並且附身在了一個名叫蘇大為的不良人身上。
他親眼看見,金龍探爪,詭異退散的景象。
而在那之後,他在病榻上躺了近三個月,才算徹底康復。
不過,也就是在那天晚上,他的身體裡多了一個'詭異',一個他直到今天才知道叫做什麼的詭異。
他不敢告訴任何人,因為他知道,一旦被人知曉,他會是死路一條。
可是……
他真的很害怕!
“阿彌,還沒有睡嗎?”
屋外,傳來了柳娘子的聲音。
蘇大為激靈靈一個寒顫,旋即從沉思中醒來,站起身道:“娘,我這就睡!”
“早點睡,明天還有很多事要做呢。”
“娘,我知道了。”
蘇大為忙吹滅了油燈,側耳聽著門外的動靜。
柳娘子關上了客廳的門,然後走進右廂,關上了房門。
屋外,旋即一片寂靜。
蘇大為鬆了口氣,摸黑爬上了床。
其實,也不算是摸黑。
屋裡雖然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但對蘇大為來說,沒有任何影響。
也許是體內詭異的緣故,即使在黑暗中,他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福利嗎?
蘇大為不是很確定。
但他卻知道,體內的詭異給他帶來了不少好處。
比如,他的身體很強壯,雖然在外表看來,顯得很瘦削。他力氣很大,反應很快,身手也很靈敏,聽力也異於常人。可是,他寧可不要這些福利!因為他不知道,這些福利對他而言,到底是好,還是壞?至少從目前來看,他還不清楚。
在床上躺下,蘇大為卻沒有絲毫睏意。
如果不是今天遇到'詭異',他可能還不會有這麼多的念頭。
在此之前,他想過很多。
他想努力賺錢,報答柳娘子,也是他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
但是……很難。
他曾試圖釀酒,發明蒸餾酒。但經過市場調查,大唐治下的人們,似乎並不喜歡那種烈酒。人們更喜歡黃酒、米酒這種入口綿和香醇的酒,而非那種辛辣的滋味。
想想也是,除了那塞外苦寒之地的胡人,誰又會喜歡烈酒。
李白喝黃酒可以斗酒詩百篇,可如果換做烈酒的話,那估計就是一瓶下去發酒瘋。
把烈酒販賣到塞外?
可沒那麼容易!
更不要說,這種生意就算真做成了,他一個連九品芝麻官都不是的不良人,又怎可能壟斷這種生意?估計過不得太久,他生意做不成,連帶著老娘也會跟著倒霉。
蘇大為從來都不會把人想的太壞,但也絕不會把人想的太好。
除了蒸餾酒之外,蘇大為還想到了很多生財發家的路數。但後來,他又逐一否定。
他不是方繼藩,即沒有方某人的家世和背景,也沒有方某人那種超神的記憶力,什麼都懂。所以,在沒有足夠強大的勢力之前,蘇大為絕不敢有任何輕舉妄動。
更不要說,這麼一個看似繁華的盛世之下,還隱藏著一個魔幻世界。
究竟該如何是好?
整整二百七十三天過去了,蘇大為也沒有想出一個頭緒來。
輾轉反側,直到更鼓三響。
一陣強烈的睏意湧來,蘇大為打了個哈欠,翻過身,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8-10-22 08:40 PM
第五章 夢
長安城,沐浴在陽光中。
蘇大為抬頭看去,一輪驕陽當空。
不過,那太陽看上去非常怪異,不像是太陽,更像是……一隻眼睛。
街道上空空蕩盪,不見人跡。
那些店鋪都開著門,可是裡面卻不見有人。
旗幡在店前隨風飄擺,發出撲簌簌的獵獵聲響,在空曠的長街上迴盪不停。
這裡是……
蘇大為眉頭一蹙,覺得眼前這條街道很眼熟,但一時間,又想不起是那一條街道。
就在他感到迷茫的時候,長街的盡頭出現了一個人。
當他看清楚那人的長相後,心裡又是一驚。
呂掌櫃?他不是死了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蘇大為下意識探手想要拔刀,卻發現自己竟然沒有攜帶佩刀。
就在他感到困惑的時候,呂掌櫃已經到了他跟前。
“你是呂掌櫃,還是詭異?”
蘇大為退後一步,厲聲喝問。
哪知道,呂掌櫃根本沒有理他,徑自前行,直接撞在了蘇大為的身上。
當兩人接觸的一剎那,蘇大為發現他的身體一陣晃動,那呂掌櫃竟然穿過他的身體,繼續往前走。
怎麼回事?
蘇大為激靈靈一個寒顫,低頭查看身體。
身體,完好如初。
他忙轉過身,就見呂掌櫃頭也不回的沿著長街行走,好像從頭到尾都沒有發現蘇大為的存在。
這事情,有古怪!
蘇大為眼珠子一轉,也不再去考慮自己的身體情況,而是跟在呂掌櫃身後。
來到十字街,呂掌櫃向右一拐。
在正前方,是一座氣勢恢宏的佛寺。
大慈恩寺?
蘇大為一眼認出,這佛寺的來歷。同時,他也反應過來,他此時正在萬年縣的晉昌坊裡。
大慈恩寺,是長安三大譯場之一,同時也是法相宗祖庭。
它是長安城裡最宏麗的佛寺,同時也是李唐皇室敕令修建的皇家佛寺之一。
貞觀二十二年,太子李治,也就是而今的皇帝,歷史上的唐高宗,為追念其生母文德皇后祈求冥福,於是遍查長安地形,最終決定在晉昌坊內,淨絕故珈藍寺遺址上修建了大慈恩寺。其歷史雖然不長,但因玄奘在此譯經,故而成為佛門淨地。
對了,後世西安的地標建築之一大雁塔,未來將會在這裡修建。
呂掌櫃繞過大慈恩寺的正門,從側門進入佛寺。
蘇大為緊跟在他身後,來到一塊荒涼的工地上。
他記得這塊工地,據說大慈恩寺建成後,這裡原本是要建一座佛塔。不想去年太宗駕崩,工程也就隨之叫停。如果他記憶沒有錯的話,這個停工的佛塔工地,也是後來大雁塔的所在。不曉得這座停工的佛塔,是否就是那著名的大雁塔呢?
反正不管是不是,佛塔工程被叫停了。
工地裡沒有一個人,冷冷清清。
呂掌櫃走到一棵大樹下,挖開一個坑,把一個包裹放進去,然後又用浮土掩蓋。
最後,他從旁邊搬了一塊石頭,壓在上面。
完成之後,呂掌櫃拂去身上的灰土,站在石頭旁邊拍了兩下,露出詭異的笑容。
也就是在這時候,天空上那詭異的太陽突然光芒大盛。
呂掌櫃的身體,在陽光的照耀下,漸漸虛化……
蘇大為驀地睜開眼,額頭上冷汗淋淋。
他,做了一個詭異的夢!
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天已經亮了。
他躺在床上,可以清楚聽到柳娘子在院子裡訓斥黑三郎,也不知道它昨晚做了什麼壞事。
蘇大為用雙手,用力搓了搓臉,翻身跳下了床。
他赤足,伸手拿起放在床頭的衣服,一邊穿一邊往外走。
有點不對勁,這衣服怎麼這麼緊呢?
明明昨天穿著還很合身,怎麼今天……他伸手去拉門,就聽呲啦一聲,衣服就裂開了。
站在門旁,蘇大為有些發懵。
“傻站在那裡做什麼?”
柳娘子手裡拿著一個笸籮走進來,就看見蘇大為傻站在門口。
她嘀咕了一聲,轉身準備進廂房。可走了兩步,她忽然又停下來,轉身看著蘇大為。
“阿彌,你怎麼看上去,好像長高了?”
“是嗎?”
蘇大為邁步走出房間,仍舊一臉懵逼的表情。
嗯,好像是長高了!
他身高原來大約在177左右。
柳娘子站在他面前的話,正好到他嘴巴。可是現在,柳娘子只是到他的肩膀處。如果不是柳娘子變矮了,那肯定是他長高了,而且長高了差不多三四公分的樣子。
“我也不知道,這衣服昨天還穿著正好,今天不知怎地,就變得小了。”
蘇大為說著話,抬胳膊露出腋下的裂開處。
柳娘子看了兩眼,笑著搖了搖頭,“長高了就長高了吧,你現在這個頭,和你阿爹差不太多。嗯,我去找找,說不定正合身。身上衣服換下來,我幫你改一下。”
她的眼睛有點發紅,但臉上卻露出燦爛笑容。
蘇大為也沒有想太多,把身上衣服脫下來,光著膀子就走出了房間。
黑三郎興奮迎上來,衝蘇大為搖頭擺尾。
蘇大為身手揉了揉它那狗頭,然後走到廚舍旁的水井邊。
水井旁邊,有一個木盆,裡面已經打好了清水。一條濕巾,還有一個杯子,旁邊擺放著一個豬鬃牙刷,和一盒青鹽。豬鬃牙刷是蘇大為這一年來,少有的成績之一。只不過,這東西要推廣出去不容易,製作起來,也不是想的那麼簡單。
柳娘子在家製作牙刷,然後放在孫記雜貨舖裡販賣。
收益不是太好,但多少能給家裡一些補貼。如果想要大規模推廣,卻需要時機和足夠的資本才行。現在,只能是小打小鬧,反正一個崇德坊,就已經足夠了。
蘇大為刷牙,洗臉,洗漱完畢。
他繞過正午來到後院,後院是有三十平方左右的面積。
有一個簡陋的簡易單槓,兩個石鎖,一個用石頭製成的槓鈴,還有一個吊在樹上的沙袋。
他先做了三十個引體向上,敏銳覺察到,今天這引體向上比平時要輕鬆很多。眉頭一蹙,他立刻加快了動作,一口氣做了一百個引體向上,居然一點都不吃力。
這在昨天,可是不太可能。
旋即,他又做了八十個伏地挺身,也很輕鬆。
蘇大為站起來,低頭查看身體。
好像沒什麼變化,但似乎,又有不小的變化。
他的氣力,較之昨日明顯增加很多,而且體力也變得更強。
還有今天突如其來的長高……蘇大為不由得想起了昨晚那個詭異的夢,以及在夢境中,猶如一隻眼睛,掛在天上的太陽。難道說,這一系列的變化,和那騰根之瞳有關嗎?
蘇大為困惑不解,又接連試了槓鈴和沙袋。
槓鈴兩端的石鎖,原本一百斤上下。
之前用它做練習,重量剛好。可是今天,槓鈴明顯輕了許多。打沙袋的時候,腳步也快了很多,身體的柔韌性,比之昨日也提升了不少。蘇大為曾學過拳擊和格鬥。不過以前因為身體素質的原因,很多技術都施展不出來,而現在,他可以輕鬆使用。
不對勁,這絕對不對勁。
蘇大為心裡有些恐懼。他隱隱約約猜到,這一系列的變化,很可能和那個騰根之瞳有關。必須要盡快弄清楚騰根之瞳是什麼!否則未來的變化,他無法掌控。
“阿彌,來試試這件衣服。”
就在蘇大為感到恐慌的時候,柳娘子在前院喊道。
“來了!”
蘇大為忙甩了甩頭,把腦袋裡的雜念丟掉。
車到山前必有路,既然知道身體內的詭異名字,想必查找起來,也會容易很多。
他快步走到前院,就見柳娘子捧著一套衣裳。
“這是你阿爹去天竺前,我給他做的衣服,一直沒有來得及穿。
本打算過兩年你長高些給你,沒想到……快點穿上,試試合不合身,不行我再改。”
蘇大為露出憨厚笑容,二話不說就接過來,當著柳娘子的面穿上。
他長的很俊俏,再配上那憨厚的笑容,就產生出一種萌萌噠的感覺,令人心生好感。
“娘,很合身。”
“合身就好,合身就好!”
柳娘子臉上浮現出欣慰笑容,走上前給蘇大為整了整衣領。
“對了,一會兒去孫記買兩床褥子。
長安春寒重,入夜了會很涼。人家既然租了咱們的房子,總要照顧好才是。”
“我知道了!”
蘇大為笑著回應,然後穿上靴子。
“那我出去了。”
“晌午記得回來吃飯,我給你做了炊餅和豆腐羹。”
“我知道了!”
蘇大為答應一聲,徑自離去。
出了家門,蘇大為沿著小巷走,穿過了河面上的石橋。
他才走到橋頭,靈寶寺後門打開。
一個俏尼姑拎著一個水桶走出來,看到蘇大為,便笑著朝他揮了揮手。
“阿彌,去衙門當值嗎?”
她一邊說著,一邊拎著水桶往前走。
蘇大為忙快走幾步,來到俏尼姑的身邊,伸手接過水桶,把污水倒進路邊的水溝裡。
“如意姐,我今天休息。”
“都說了不要叫我如意姐,貧尼現在是出家人,你應該叫我的法號才對。”
蘇大為笑著,把水桶放在寺廟後門前,雙手合十道:“明空師太,我今天休息。”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8-10-22 08:41 PM
第六章 明空師太
“你阿娘身體如何?”
這時候,寺廟裡的早課已經結束。
明空師太似乎不是很忙,所以和蘇大為聊了起來。
蘇大為道:“多謝師太惦念,我娘最近身體很好。”
“嗯,那就好。”明空師太微微一笑,拎起水桶,邁步走進佛寺。
“阿彌,有空多陪陪你阿娘,貧尼聽她說,你整日里忙的不著家,也不知道在忙什麼。
不良人那差事……貧尼聽人說很危險,你可要保重。”
“我知道,會小心的。”
“好了,貧尼要回去做功課了。家裡若是有什麼難處,就來找貧尼,莫要讓你阿娘擔心。”
“阿彌知道。 ”
明空師太關上了門,留下蘇大為一個人站在那裡。
看著那緊閉的山門,蘇大為這心裡面,突然有一種很荒唐的感受。
去年李世民駕崩之日,他穿越來到了這個世界,之後大病三個月,整個人都渾渾噩噩。那三個月裡,柳娘子可是操碎了心。為了給蘇大為治病,她幾乎變賣了家中所有可以變賣的物品。但即便如此,蘇大為那時候躺在床上,不見好轉。
後來,她去靈寶寺拜佛祈願。
明空師太偶然間得知柳娘子的情況,於是把身邊的錢兩都給了柳娘子,讓她請郎中給蘇大為治病。
為此,柳娘子對明空師太極為感激。
再後來,蘇大為病癒,柳娘子還專門來尼寺還願、感恩。
加上蘇大為家距離靈寶寺不遠,只隔了一條河。這一來二去,蘇大為也認識了明空師太,有時候還會和她閒聊兩句。明空師太呢?對蘇大為也是非常的親切。
可蘇大為卻知道,明空師太的身份不一般。
靈寶寺以前名叫濟度尼寺。
唐太宗李世民駕崩後,朝廷下旨,遷濟度尼寺至安業坊的感業寺。原屬濟度尼寺的僧尼,也一併遷去了感業寺。之後,濟度尼寺改名靈寶寺,而今這寺裡的僧尼,有八成是太宗皇帝的嬪妃。剩下兩成,則是朝廷專門委任的佛門大德高僧。
蘇大為一開始也沒有太留意。
但一次偶然的機會,他陪柳娘子路過後門,正好遇到明空師太。
從柳娘子和明空師太的交談中,蘇大為得知,明空師太俗家姓武。
姓武?又是太宗皇帝的嬪妃,還在佛寺裡出家修行?
明空師太的身份,似乎已呼之欲出。
蘇大為幾乎毫不猶豫確定,這位明空師太,應該就是未來掀起腥風血雨,幾乎把李唐江山摧毀,歷史那位千古第一女帝的武媚娘,武則天。
唯一困惑的是,據他的所知,武則天不是應該在感業寺出家嗎?
也許是歷史的偏差,亦或者是某種時空的改變?蘇大為不清楚,但他知道,這位明空師太,有九成可能就是武則天。只是,如今的明空師太善良、溫和,全無史書裡所說的心狠手辣。也許,在未來她會經歷很多,性格也會隨之發生變化。
但不管怎樣,蘇大為心裡牢記,明空師太是他的救命恩人。
用柳娘子的話,若是沒有明空師太,他蘇大為如今說不定已經變成了一個死人。
長安,太平坊高升客棧。
狄仁傑收拾好了行囊,結清了費用,準備前往崇德坊。
洪亮牽著兩匹馬,跟在狄仁傑的身後,一邊走一邊道:“郎君,真決定了嗎?”
“洪亮,你已經嘮叨一個晚上了,怎麼這麼囉嗦?”
狄仁傑面露不快之色道:“昨日看房的時候,你不也很滿意嗎?”
“可我當時並不知道,她家裡有不良人。”
“不良人怎麼了?”
“郎君,你如今是國子監的太學生,將來是要考科舉,做官的。
你應該多和同窗接觸,若被人知道你租了不良人的房子,很可能會被人嘲笑啊。”
“他人想要嘲笑,我就算是住在國子監學舍也一樣。
再說了,不良人雖說口碑不好,確維護了一方平安。我可不覺得和他們接觸有什麼不好。相反,他們對長安非常熟悉,說不定能從他們那裡,知道更多長安不為人知的事情。
說實話,我倒是對這一家很感興趣。
接下來我會在國子監求學,至少三年內,會住在長安。這長安魚龍混雜,形形色色的人都有。莫要覺得太學生就怎樣,你沒看到,就算孟將也要努力討生活嗎?居長安 不易,越是如此,咱們就越是要多了解長安,就從柳娘子一家開始。”
洪亮一臉無奈表情,牽著馬不再說話。
他知道,狄仁傑是個很有主意的人。
別看他年紀小,但讀的書多,見識也比他好。
說不定,郎君這麼決定,有他的想法?
反正,洪亮這心裡,對那個從未見過的'阿彌',有一種莫名抵觸。
“前面,可是懷英賢弟?”
正當狄仁杰和洪亮步出太平坊坊門的時候,忽聽得有人呼喚狄仁傑的名字。
狄仁傑停下腳步,轉身看去,就見一個三旬的男子,正朝他走過來。
“你是……”
狄仁傑一下子沒有認出對方的身份,只覺得有些眼熟。
而且,對方雖穿著便裝,可一看那氣度和裝束,就非一般人,自有一種官氣在身。
“懷英,不記得我了嗎?六年前我曾造訪令尊,你當時不是說,要隨我學劍嗎?”
“你是裴二哥。”
狄仁傑驀地一下子睜大了眼睛,指著那人,神情激動道:“我想起來了,你是裴二哥。”
“哈哈哈,我剛才看你背影就覺得眼熟,沒想到真的是你。”
裴二哥顯得很開心,拉著狄仁傑的手道:“一晃六年,令尊可好?”
“家父很好,有勞二哥掛念。”
“你怎麼在這裡?”裴二哥說完,突然笑道:“我想起來了,今春國子監即將開課,你莫不是進了國子監嗎?”
“哈,二哥眼力過人,我確是來國子監求學。”
“嗯,求學好,求學甚好……不過,你這是要去哪裡?”
“我在崇德坊租了一處房子,準備接下來安心求學。這不,正準備和洪亮搬過去。”
裴二哥對此,似乎並不奇怪。
事實上,似狄仁傑這種在學舍外租房住的太學生有很多,所以算不得什麼大事。
“我聽家父說,二哥五年前明經中選,被任命為左屯衛倉曹參軍。小弟當時還想寫信道賀。對了,二哥現在何處高就,待小弟這邊安頓妥當後,定要前去拜會。”
“我?”
裴二哥笑道:“我如今在長安縣做事。
這樣,你住在哪裡?晚些時候,我去找你就是。”
狄仁杰和裴二哥算是世交,也不囉嗦,把他在崇德坊的地址報給了裴二哥。
不想,一旁洪亮突然開口道:“郎君,既然裴郎君在衙門裡做事,何不讓他打聽一下,那阿彌的品性?”
狄仁傑愣了一下,旋即不快看了洪亮一眼。
倒是裴二哥露出有趣表情,道:“懷英,怎麼才來長安,就惹了麻煩嗎?”
“也不是什麼麻煩,我租的房子,主人家膝下有一子名叫蘇大為,好像在長安縣當差,是長安縣的不良人。也不必二哥費心,我覺得那戶人家挺好,洪亮實在多事。”
“長安縣,不良人?”
裴二哥眸光一閃,旋即笑道: “懷英也不必責怪洪亮,他也是為你好。
不良人成分複雜,良莠不齊。我回去打聽一下,如果那個蘇大為有問題,你最好不要住在那邊。你也知道,長安的情況現在有些複雜,萬事還是要小心為好。”
裴二哥這麼說了,狄仁傑也不好拒絕。
他連忙道謝,又和裴二哥聊了兩句。
裴二哥似乎還有事情要忙,所以聊了兩句之後,就和狄仁傑道別。
“洪亮,你怎麼這麼多事?”
“非是多事,咱們出來前,阿郎可是吩咐過我,讓我照顧好郎君。”
“好了好了,這件事就這麼算了。”每次洪亮抬出狄仁傑的父親,狄仁傑就會變得無可奈何。他揮了揮手,狠狠瞪了洪亮一眼,“以後,你切莫給我添亂。剛才裴二哥也說了,長安如今的情況有點複雜,咱們可不要給裴二哥添麻煩,明白嗎? ”
見狄仁傑同意,洪亮也就滿足了。
反正,已經拜託了裴二哥,請他調查一下那個阿彌。
如果真有什麼問題,趁早搬走,免得將來甩不脫,才是真的大麻煩呢。
對了,那裴二哥只說他在長安縣做事,卻不知道是什麼職務。不過想來,應該職位不低。郎君剛才不也說了嘛,裴二哥可是明經中考,應該不會是什麼小角色。
主僕兩人一邊走,狄仁傑一邊嘮叨。
之前,是洪亮嘮叨。
如今,卻變成了狄仁傑。
不過洪亮好像已經習慣,絲毫不在意。
反正狄仁傑嘮叨歸嘮叨,他只管點頭答應就是。真要是遇到了什麼事情,他該反駁還是會反駁。就像剛才,洪亮擅自找裴二哥幫忙,狄仁傑對此也無可奈何。
來到柳娘子的住所,還沒進門,就聽見院子里傳來犬吠聲。
狄仁傑叩響門扉,大聲道:“柳娘子在家嗎?在下狄仁傑,可以進來嗎?”
話音未落,就聽院子里傳來一個男聲,“黑三郎,趴下。”
緊跟著腳步聲響起,院門打開。
一個少年站在門內,上上下下打量了狄仁傑一番,道:“你就是那個太學生,狄仁傑嗎?”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8-10-22 08:42 PM
第七章 初見
蘇大為看著狄仁傑,眼中閃過一抹好奇之色。
狄仁傑,一個在後世鼎鼎大名的人物。特別是在荷蘭漢學家高羅佩創作了《大唐狄公案》一書之後,狄仁傑這個名字,不但在享譽華夏,甚至很多外國人也知道了他的名字。狄仁傑,一個被稱之為'東方福爾摩斯'的男人,令很多人耳熟能詳。
蘇大為看過《大唐狄公案》,也正是因為那本書,對狄仁傑產生了好奇。
只是,當他親眼看到狄仁傑的時候,卻有一些失望。
怎麼說呢?
因為站在他眼前的這個狄仁傑,全無徐克導演幾部狄仁傑作品中的主角來的帥氣。
他個頭很高,甚至比蘇大為還要高一些。
如果說,蘇大為現在的身高大約有一米八的話,那麼狄仁傑的身高,至少有一米八四。
他略顯肥胖,但並不臃腫,看上去很強壯。
如果硬要拿後世影視作品中的狄仁傑來對比的話,蘇大為覺得,梁冠華版的狄仁傑,似乎和眼前的狄仁傑更加吻合。看上去好像人畜無害,很溫和的樣子……嗯,梁冠華版的狄仁傑,應該屬於狄仁傑晚年發福的模樣,只不過個頭有些矮罷了。
“你是,蘇大為?”
狄仁傑的聲音,讓蘇大為清醒過來。
他並不好氣狄仁傑知道他的名字,就算母親沒有說走嘴,狄仁傑也能打聽的到。
要知道,蘇大為在崇德坊屬於名人。
特別是去年,他差點病死在床上,柳娘子為他變賣家產,已經成為許多人茶餘飯後的談資。甚至有段時間,還流傳他中了邪的說法。不過這些說法,隨著他康復後,重又在衙門里當差,也就煙消雲散。所以,想要打聽,其實非常容易。
“我就是蘇大為。”
蘇大為深吸一口氣,側身讓出一條路來。
“我娘出去買菜了,她出門的時候說過,你今天會來。
屋子昨天又打掃了一遍,我娘還讓我給你們準備了兩床被褥,你們要是覺得不習慣,也可以自己準備。喏,我娘身體不好,喜歡安靜,晚上你們不要太吵鬧。”
說完,蘇大為轉身領著狄仁傑兩人進了院子。
“你們還有馬?
之前可沒有說過……馬可以拴在廄房裡。不過廄房已經廢棄了好幾年,需要清理打掃一下。還有,我先說好,我娘說了一千八百錢顧你們飯食和洗衣,可沒說要幫你們照顧牲口。牲口的草料,還有廄房的清理,你們自己負責,我們不管。”
蘇大為的目光,掃過那兩匹馬,心裡有些羨慕。
他家原來也有馬,據柳娘子說,還是一匹好馬。
後來老爹隨王玄策出使天竺,把馬帶走了,這廄房也就空了。
他也想過買一匹馬來著,但也只能是想一想。
要知道,在長安就算是一匹挽馬,價格也不是他這種人家可以承受。更不要說,似狄仁傑帶來的這兩匹好馬。估摸著,這兩匹馬在騾馬市,少說也要四五十貫一匹。
“蘇郎說的在理,是我昨日疏忽了。
洪亮,你先把馬拴在門口,待會兒把廄房打掃乾淨了,在把它們牽進去。不過蘇郎,我們主僕初來乍到,對長安不太熟悉,也不清楚該去何處,購買草料呢?”
“草料?那要看你要買什麼品級的草料。”
“自然上等草料。”
“那我建議你去城南歸義坊的趙家鋪子,他家的草料是真材實料,而且還能定制,並且送貨上門。”
趙家鋪子!
狄仁傑暗自記下了名字,又向蘇大為道了一聲謝。
隨後,蘇大為帶著他們來到偏房,把房門打開,狄仁傑兩人進屋,他卻站在門外。
“你們收拾一下吧,需要我幫忙,喊一聲就好。”
說完,蘇大為就走了。
“這人也真是,怎地不知道幫忙?”
洪亮一臉不高興,嘀嘀咕咕道:“郎君,這傢伙忒沒有禮數,要不我們別住這裡了。”
“洪亮,你又來了。 ”
狄仁傑走到後窗,把窗戶推開。
“蘇郎又沒錯,咱們昨日的確是沒有說,還有兩匹馬呢。
好了,把行李搬進來,你打掃廄房,我整理行李,咱們趕快收拾好,看需要什麼,咱們再去買。爭取今天徹底安頓下來,我也要準備溫習,過幾日就要開課了。”
洪亮嘴裡嘀嘀咕咕,但終究沒有再說什麼。
他走出房間,到院門口,從馬背上取下行李。
那行李很重,洪亮感覺有些吃力。
就在這時,蘇大為走上前,道:“看你恁大的個子,怎麼沒有半點力氣?”
“都是我家郎君要讀的書,重的很!
不信你試試,看你能不能拎的起來。”
洪亮把行李放在地上,沒好氣的懟了回去。
“試試就試試,就不信能有多重。”
蘇大為說著,上前一步拎起行李。
確實不輕……不過如果是昨日,對蘇大為說這行李還算有些份量,可是今天,卻算不得什麼。他當著洪亮的面,很輕鬆就把行李拿了進去,只看的洪亮有些目瞪口呆。
這傢伙,力氣不小啊!
他心裡嘀咕了一聲,扛起另一個行李,吃力跟在蘇大為身後。
”洪亮,你怎麼讓蘇郎做這力氣活?”
狄仁傑看到,連忙上前,想要幫忙。
不過蘇大為擺手攔住了狄仁傑,道:“郎君不必客氣,這不算什麼,你還是幫你的僕人吧。
對了,這行李放在哪裡?”
“哦,就放在屋角吧,我一會兒再收拾。”
蘇大為把箱子放下來,說道:“郎君不愧是太學生,出門還帶這麼多的書。”
“那當然,我家郎君可是太原有名的神童。”
洪亮在狄仁傑的幫助下,把另一箱行禮抬進屋裡,正好聽到蘇大為稱讚。他立刻道:“我家郎君喜好藏書,這不過是他藏書的一小部分。若不是太原到長安路遠,怕是一整車都裝不下來。”
蘇大為翻了個白眼,嘴一撇,沒說話。
又不是你讀的書,梗著脖子,不曉得有什麼值得驕傲。
“洪亮,去打掃廄舍。”
狄仁傑很無奈,忙呵斥了洪亮一句。
這洪亮,雖然名義上是他的僕人,可實際上,和他從小一起長大,關係十分親密,如同兄弟一般。平日里,洪亮很溫和的一個人,也很聽話。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從知道蘇大為不良人的身份之後,他就有些不太正常,言語中頗有敵意。
洪亮哼了一聲,轉身出去。
狄仁傑拱手道:“蘇郎不必理他,我哪算什麼神童,只是好讀書罷了。”
“郎君不必蘇郎、蘇郎的喚我,叫我阿彌即可。”
“呃……那也好,阿彌兄弟。”
狄仁傑猶豫一下,還是答應下來。
他旋即道:“阿彌可以喚我大郎即可,不然喚我阿虎也可以。”
大郎就算了,總覺得有些古怪。阿虎估計是狄仁傑的乳名,他稱呼也不太合適。
“那我便喚你做大兄了。”
“無妨。”
“大兄平日里讀的什麼書?”
狄仁傑一愣,旋即道:“什麼書都讀,多讀一些書,就能多知曉一些道理。 ”
“那……大兄可知道,什麼是'騰根'?”
“騰根?”
狄仁傑想了想,疑惑問道:“阿彌說的,可是那詭異騰根?”
“呃,是吧。”
狄仁傑笑道:“這我倒真的知曉。
騰根毛髮白皙如雪,似鹿非鹿,四蹄右爪,口中利齒,身大如虎。它長有一對深紅色的犄角,生有三眼。雙目赤紅,眉心有一隻眼,瞳色金黃,據說宛如金烏,可以破除邪崇。《後漢書·禮儀志》記載它為'追惡兇'十二神明之一,有'窮奇騰根共食蠱'的記載。晉代司馬彪也曾在《續漢書》裡有過記載,不曉得是不是你說的騰根。”
蘇大為眼睛一亮,脫口而出道:“如此說來,這世上真有騰根?”
“這個……”
狄仁傑啞然失笑,道:“那我就不 楚了。
後漢書裡說,騰根是除夕大儺,可驅逐邪崇瘟疫……阿彌你要是有興趣,我這裡有一本玄異志,據說是東晉時孫恩所著,盡是一些鬼怪傳說,我待會兒找出來給你。”
“這個,可以嗎?”
“當然可以。”
狄仁傑笑容可掬,表示無妨。
蘇大為則覺得心裡面踏實了很多。
就怕沒人知道,如今有了出處,多少可以放心一些。
這時候,柳娘子買菜回來。
看到那兩匹馬的時候,她也是吃了一驚,但很快就釋然了。
還以為狄仁杰和那個什麼張柬之一樣,是個窮苦書生。現在看起來,這狄仁傑倒是個有錢的公子哥。早知道如此,當初就該多收一些房租。現在想來,有些可惜。
這念頭也就是在柳娘子的腦海中一閃即逝。
她是個講究的女人,既然已經說了一千八百錢,文書契約也簽了,自然不會反悔。
不過,和蘇大為一樣,柳娘子表示,那兩匹馬的草料錢,需另算。
要麼加錢,要麼狄仁傑自己去買,反正她不會照顧那兩匹牲口。
狄仁傑也不囉嗦,直接又加了兩百錢,作為柳娘子照顧馬匹的費用,草料錢另算。柳娘子自無不可,反正也不費甚麼事情,一月多兩百錢 終究是一樁好事。
當晚,狄仁傑主僕二人,安頓下來。
柳娘子的手藝不錯,狄仁傑也非常滿意。
他陪著柳娘子聊了一會兒天,到街鼓三通後,向柳娘子告辭,和洪亮回到屋內。
“洪亮,有什麼感覺?”
“感覺不錯,柳娘子人很好,廚藝不比客棧裡的廚師差。”
“你就知道吃。”
“郎君,難道有什麼不對嗎?”
狄仁傑沒有回答,而是走到後窗前,看著窗外潺潺流淌的河水,露出好奇之色。
當然有不對!
據張柬之打聽來的消息,阿彌,也就是蘇大為是個粗人。
可是日間的交談,狄仁傑發現,蘇大為竟然識字。
不是說識字不好,而是說,在這個時代,一個粗人,居然識字?特別是那本玄異志,採用的是兩晉文風,文字佶屈聱牙。但狄仁傑發現,蘇大為竟然能讀通。
這就有趣了。
一個傳聞中大字不識的粗人,竟然能通讀玄異志?
狄仁傑心裡,越發感到好奇。
沒想到才來這長安不久,就遇到了這麼有趣的人。
他有種預感,接下來的長安求學生活,一定會非常有意思……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8-10-22 08:43 PM
第八章 絕密
夜幕,再次降臨,黑夜籠罩長安。
長安縣縣衙內,長安縣令裴行儉正坐在書案後,認真翻閱卷宗。
如果狄仁傑在這裡,一定會驚呼一聲'裴二哥'。原來,日間在太平坊和狄仁傑相遇的人,就是裴行儉。
說起這裴行儉,身世非同一般。
他是絳州聞喜人,也是河東四姓之一,裴氏家族的子弟。
其父裴仁基,曾是前朝禮部尚書。
而他的兄長裴行儼,則是隋唐之交的猛將。
後世《隋唐演義》裡,那位隋唐第三條好漢裴元慶的原型,就是裴行儼本人。
不過,裴行儼死的早,並沒有給裴行儉帶來什麼方便。
憑藉河東裴氏家族的名號,裴行儉在五年前考中明經,被委任為左屯衛倉曹參軍。去年太宗皇帝駕崩之後,裴行儉又被任命為長安縣縣令,如今已半年之久。
他打開一個卷宗,認真閱讀完,在卷宗上留下批註。
站起身,他伸了一個懶腰,走到窗前向外看,就見月光皎潔,窗外蓮池波紋蕩漾。
“縣尊,不良帥魏山求見。”
門外,有家人稟報。
裴行儉濃眉一蹙,沉聲道:“這麼晚了,他來做什麼?”
“魏山說,事關高陽公主府玉枕失竊一案,他有了新發現。”
“是嗎?”
裴行儉眸光一凝,立刻道:“讓他進來。”
高陽公主,是太宗皇帝庶女,嫁給了太府卿房遺愛。
這位公主歷來特立獨行,與其他公主不太一樣。太宗皇帝在世的時候,對她非常寵愛。最為著名的一件事,就是太宗皇帝駕崩前,有一個名叫那邇娑婆寐的天竺術士獻上了長生不死藥的配方。當時有玄奘法師弟子辯機強行勸諫,激怒了太宗皇帝。
最終,辯機和尚被殺。
高陽公主與辯機和尚關係非常好,解救辯機和尚失敗後,怒斥太宗皇帝為昏君。
太宗皇帝非常不高興,但並沒有因此而處罰高陽公主。
兩父女的關係一度有些緊張,直至太宗皇帝病危,他突然下旨召見高陽公主。父女兩人在含風殿內交談了很久,高陽公主獨自離開。沒過多久,太宗就崩於含風殿。
新帝李治登基後,對高陽公主非常關照。
一月前,高陽公主派人到長安縣報案,說是皇帝御賜她的玉枕,被人偷走。
那可是御賜之物。
裴行儉自然不敢等閒視之。
其實,在高陽公主報案之前,裴行儉已經接到了七八宗報案。
報案的都是李唐皇室子弟,案情也幾乎相同,都是說家中的物品,遭賊人偷竊。
一家被偷,還可以說是鬧賊。
七八家宗室子弟被偷,那可就不是小事了!
裴行儉下令三班衙役和不良人全體出動,調查這些案件。
但一個月過去了,勿論是三班衙役,還是不良人,都沒有任何進展,也讓他十分煩躁。
十天前,他再次下令,命不良帥魏山全力偵辦此案。
若半月還沒有結果,全體不良人都要被脊杖二十。
裴行儉也知道,不良人已經很用心了,並非不肯出力。但高陽公主三番五次派人詢問,給了裴行儉很大壓力。如果不能盡快破案,裴行儉也可能會受到牽連。
沒想到,才十天過去,魏山就有發現了?
裴行儉回到書桌後坐下,不多時,就見不良帥魏山走進書房。
魏山緊走兩步,向裴行儉見禮道:“卑職魏山,拜見縣尊。”
“免禮。”
裴行儉一擺手,示意魏山不用多禮,道:“聽說,那玉枕案,你有線索了?”
“正是。”
“什麼線索?”
“昨日,卑職得到消息,有人在大安坊的呂記酒肆買賣皇家物品。
卑職立刻命人埋伏,準備在他們交易是抓捕,到時候人贓並獲。誰料想,那賊人十分悍勇,在發現我們的埋伏後,竟搶先動手,殺了卑職的眼線,逃匿無蹤。”
裴行儉臉一沉,道:“這就是你的發現?”
“縣尊息怒,卑職還沒有說完。”
“講!”
“卑職後來發現,那呂記酒肆的掌櫃呂通……”
“怎麼?”
“被詭異附身了!”
裴行儉激靈靈一個寒顫,抬頭瞪著魏山道:“你剛才說,詭異?”
“正是。”
魏山道:“呂通的屍體在現場被發現,但發現他的時候,血肉無蹤,其屍體只剩下一具皮囊。卑職把他的 屍體帶回來後,經仵作檢驗,呂通至少已死了一月之久。”
“那詭異呢?”
“不知所蹤,估計是逃走了。”
裴行儉緩緩起身,在屋中徘徊。
良久,他沉聲道:“去年天可汗駕崩,長安十萬詭異暴動。
幸有衛國公以配合太史局,調動長安氣運大龍將之鎮壓。後來,太史局和詭異十數次交鋒,直到去年歲末,才算把局面穩定下來。這不過兩個月,詭異又開始蠢蠢欲動了不成?魏山,這件事有古怪,怕不是你我凡俗手段可以與之敵對
我會把此事呈報太史局,你繼續追查。
記住,只查人,不查鬼……妖魔詭異的事情,自有太史局的人去處置,你莫要輕舉妄動。”
“卑職明白。”
魏山忙躬身回答,言語中流露出感激之情。
這是一個好上司……若是碰到那不講理的,只管讓他查案,管他什麼詭異不詭異?
其實他昨天就想要稟報此事,但由於沒有確鑿證據,所以才等了一天。
如今,得了裴行儉的吩咐,魏山反而輕鬆很多。
他說道:“呂通雖然已經被害,但卑職以為,呂通一個普通商人,何以會被詭異附身?如縣尊所言,太史局此前已經與詭異達成協議,詭異又如何找到了呂通? ”
裴行儉眸光閃閃,看著魏山道:“你的意思是……”
“卑職想要圍繞呂通,繼續追查下去。
此前,呂通還有一個同黨。當日他雖然逃走,但是從另一方面說明,呂通絕非一人。所以,請縣尊再寬容些時日,待卑職查個水落石出,定會與縣尊一個交代。”
裴行儉想了想,道:“既然你有了頭緒,此事就拜託你了。”
“卑職,定不辜負縣尊所託。”
魏山說完,向裴行儉行禮,告退準備離去。
不過,當他快走出門的時候,裴行儉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魏山。”
“卑職在。”
“我想向你打聽一個人?”
“誰?”
“你手下,是不是有個叫蘇大為的人?”
魏山聞聽一愣,旋即點頭道:“確有其人。”
“此人,品性如何?”
“他……”
魏山想了想,道:“他是蘇三郎蘇釗的兒子,說實話,卑職對他並不是非常了解。
去年詭異潮湧之日,他受了重傷,在家休養了三個月,據說差點死了。
總體而言,這小子很機靈,有些手段。這次之所以發現呂通,也是他的功勞。”
“蘇三郎,我想起來了,可是當年隨王玄策出使天竺的不良帥?”
“正是此人。”
裴行儉蹙眉道:“說起蘇三郎,我倒是有些疑問。
按道理說,蘇三郎曾在縣衙效力,理應有他的檔案才是,為何我找不到呢?”
“這個……”
魏山猶豫一下,輕聲道:“蘇三郎的檔案,在幾年前被左右領左右府的人拿走了。”
“嗯?”
裴行儉想到了很多種 答案,唯獨沒有想到,會是這個答案。
“左右領左右府?”
“是當時的左領左右府錄事參軍事宋有德親自帶人前來,取走了蘇三郎的檔案。卑職那時候剛出任不良帥,還問了當時的令狐縣尉。但令狐縣尉只說,不想死別多嘴……卑職看令狐縣尉說的很嚴肅,也就沒敢再多嘴。若非縣尊問起,卑職都快忘記此事。”
“那蘇大為……”
“蘇大為是卑職招進來的。
這幾年,他母子過的辛苦。卑職當年也是蘇三郎一手提拔起來,所以想要關照一二。縣尊若是覺得那蘇大為不合適,卑職明日就開革了他,不讓他再煩縣尊。”
裴行儉微微一笑,擺了擺手。
“那倒不用,我只是聽人提及蘇大為,所以才順嘴問這麼一句。
好了,沒什麼事了。你也早些回去,明日召集人繼續查案,盡快找出那些贓物。”
“遵命。”
魏山連忙躬身行禮,退出書房。
而裴行儉則站在書桌旁,發了一會兒呆,旋即苦笑著搖了搖頭。
事關詭異,的確非他可以解決。
等天亮之後,他會去太史局詢問此事。必要的話,從太史局請個人過來,專門負責。
想到這裡,他復又坐下來,從桌案上拿起一本卷宗。
屋外,傳來一陣蛙叫。
這縣衙後院的池塘里,有一群蛙。
裴行儼在閒暇時,喜歡坐在窗邊,聽著池塘蛙叫,別有滋味。
可今天,他卻被這突如其來的蛙叫聲,吵得有些心煩。這個時節,並非青蛙活躍之時,也很少聽到如此急促的蛙叫聲。他放下卷宗,衝屋外大聲喊道:“趙龍。”
趙龍,是裴行儼的家臣,也是他的心腹。
聽到裴行儼的喊叫聲,一直在門外值守的趙龍,立刻拉門進來。
“去外面看看,什麼原因,蛙叫不停。”
趙龍剛要答應,卻突然間瞪大了眼睛,看著裴行儼身後,露出驚恐之色。
“郎君,小心……”
他話音未落,裴行儼也覺察到了危險。
只見他探手,一把握住擺放在書案上那口寶劍的劍柄,倉啷一聲就拔劍出鞘,而後反手就是一劍揮出。一道白虹似地劍光掠過,裴行儼瞬間,只覺遍體生寒。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8-10-22 08:44 PM
第九章 命案
五更一點,承天門外,街鼓聲響起。
咚咚咚!
外面還黑著,狄仁傑已睜開眼睛。
這也是他在老家就養成的習慣,起的很早。
雖然換床之後讓他有點不太適應,但多年養成的習慣,還是讓他準點從夢中醒來。
睡得不是很好,但比之客棧,要好很多。
狄仁傑翻身下床,披了一件衣服,走出內間。
外廂,洗臉水昨晚就準備妥當。柳枝和青鹽放在水盆旁邊,有點幹。
這是昨晚洪亮睡覺前,就為狄仁傑準備妥當。
狄仁傑赤足,走到水盆旁邊,洗漱一番後,整個人感覺精神很多。
他打開門,邁步走出偏房,站在屋簷下伸了一個懶腰,卻發現廚舍裡已點亮了燈。
柳娘子繫著圍裙從裡面走出來,看到狄仁傑,先一愣,旋即朝他招呼一聲。
“狄郎君,起的恁早?”
“大娘子早啊,我這是老家養成的習慣。
怎地你也起恁早?這是……”
唐時,人們大多兩餐。
似柳娘子起這麼早生火做飯,有些出乎狄仁傑的意料。
“阿彌一會兒要去衙門點卯,我做了些早點給他,免得他當差時餓了。
狄郎君若是不嫌棄,一起吃吧。雖不是什麼好東西,但吃飽了肚子精神會好些。 ”
狄仁傑也不客氣,道:“那就麻煩大娘子。”
他登上一雙木屐,走下台階道:“阿彌起來了?”
“起了,在後院練功呢。”
“練功?我倒要見識一下。”
狄仁傑說著,朝後院走去。
還沒靠近,就聽到從後院傳來一陣砰砰的聲響。
狄仁傑走到後院,就見蘇大為正打著沙袋。看樣子,他已經練了一會兒,身上還淌著汗水,腳下踩著非常奇怪的步伐,忽而踮起腳尖,忽而滑步移動。手上,綁著布條,凶狠的擊打沙袋。那沙袋在空中搖擺晃動,蘇大為也隨之閃躲騰挪。
狄仁傑看了一會兒,不禁連連稱讚。
蘇大為看上去很瘦削,但這氣力,的確驚人。
那沉甸甸的沙袋,盪過來,盪過去,每一次被蘇大為的拳頭擊中,就發出沉悶聲響。
狄仁傑覺得,蘇大為的拳頭如果是打在他身上,估計兩三下就能把他打死。
“阿彌,好拳。”
蘇大為呼的停下來,雙手扶住了沙袋。
他扭頭,看向狄仁傑,詫異道:“大兄,起的好早。”
狄仁傑笑道:“比起你來,算不得早了。”
“我這是沒辦法,一會兒要去衙門裡點卯,必須要早起才是。”
說著,蘇大為從單槓上抽了一條毛巾,擦拭身上的汗水。
“你穿的這是……”
蘇大為光著膀子,下身穿著一條柳娘子為他縫製的短褲,露出兩條大長腿來。
“哦,這東西穿在裡面,不兜風,還乾淨,舒適。”
“這是長安新的習慣嗎?”
“也不是,我自己琢磨出來的。”
狄仁傑看著蘇大為的短褲,露出好奇之色。
蘇大為笑道:“我阿娘給我做了好幾條,待會兒我拿兩條給你,你試試就知道了。”
“那,我就不客氣了。”
兩人閒聊了一會兒,柳娘子在前院喊著讓蘇大為準備吃飯。
蘇大為用井水沖洗了一下,就回屋換衣服去了。
狄仁傑則走到那沙袋前,伸手拍了兩下,不禁暗自咋舌。這沙袋很重,狄仁傑也不太確定,自己能否打得動這沙袋。他站在沙袋旁邊,環視後院,看著擺放了一地,各種稀奇古怪的健身器材,心裡面也非常好奇,好奇這些東西怎麼使用。
明日,隨阿彌一起練功?
這念頭一起,就再也無法停止。
狄仁傑出身太原大戶人家,家境富裕,曾隨明師學過劍術,身手也算不差。
只是他對讀書的興趣,大於練功的興趣。
如今看蘇大為鼓搗出來的這些器械,讓他突然改變了想法,想要把功夫再撿起來。
嗯,就這麼決定了!
狄仁傑回到前院,蘇大為已經換上了公服,坐在廚舍前吃飯。
早餐很簡單,一碗米粥,一小笸籮的蒸餅,一疊蘇大為醃製的小菜,還有兩個雞蛋。
蘇大為吃的很快,兩口一個蒸餅。
那一笸籮的蒸餅,似乎有點不夠,他陪著小菜,喝著米粥,最後把兩個雞蛋也吃下去,擦了擦手,順手抄起一旁桌上的橫刀,他站起身來,和柳娘子打了個招呼,準備出門。
“這麼早就走?”
“不早了,再過一會兒宮門就要開啟了。
今天是我當值,我得提前到,否則魏帥少不得一頓訓斥。”
“那,多小心。”
不良人負責的案子,可不是那些鄰里之間,雞毛蒜皮的小衝突。他們負責的大都是大案,所以也非常危險。狄仁傑看著蘇大為的背影,不禁輕輕搖頭,嘆了口氣。
其實這不良人,也很辛苦。
每天出生入死的,面對的大都是奸猾狡詐,窮凶極惡之輩。
他們口碑雖然不算太好,可如果沒有這些人,長安又怎可能有如今的錦繡繁華?
這時候,洪亮也起床了,迷迷糊糊走出了房間。
柳娘子給狄仁傑也準備了一份早飯。
嚐過了蘇大為醃製的小菜後,狄仁傑贊不絕口。
“沒想到阿彌還有這等手藝?”
“哈哈,他就喜歡鼓搗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要是他能拿出一半的聰明讀書,說不定如今和郎君你一樣,可以到國子監讀書了。勸他也不聽,真的是氣死我了。”
柳娘子看似是在責怪蘇大為,但言語中,卻流露著濃濃的舐犢之情。
“大娘子也不能這麼說,個人有個人的造化。
阿彌的造化還沒有來,說不定什麼時候他造化來了,我見他都要尊他一聲郎君呢。”
“狄郎君真會說笑,我只求阿彌能平平安安,造化什麼的,可不敢奢望。”
柳娘子笑靨如花,轉身進了廚舍。
看得出,狄仁傑一番話,說的柳娘子很開心。
洪亮洗漱完畢,端了一碗米粥,呲溜一口,吃的津津有味。
“郎君,今天有什麼安排?”
“哦,晌午我準備去縣衙拜訪一下裴二哥。
雖說他昨日說了會找我,但我還是應該主動前去拜見,不能失了禮數。見完了裴二哥,我打算下午去東市轉轉。晚上早點回來,明日早起,我要去國子監報到。”
“那我陪你去?”
“你?”
狄仁傑搖頭道:“你就別去了,看看家裡需要什麼,你去添置一下。
還有,草料。
阿彌昨天說,歸義坊的趙家鋪子,你也去看看,順便買些回來,總不成讓牲口餓著。還有,我不在家的時候,看大娘子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你也跟著幫把手。”
洪亮點了點頭,拿起蒸餅,狠狠咬了一口。
咚咚咚!
街鼓聲再次響起,迴盪在長安城上空。
蘇大為來到長安縣衙時,縣衙大門還緊閉著。
他從側門進入,來到不良人的公廨,開始打掃起來。
把公廨打掃乾淨,他看了看天色。
此時,天已經濛濛亮。
平日里這個時候,魏山已經坐在公廨裡,準備開始點卯。可今天不知是怎麼了,魏山一直沒有出現。不僅魏山沒有來,其他不良人也沒有出現,蘇大為有些奇怪。
他正準備坐下來,忽聽外面腳步聲響起。
周良一陣風似地衝進來,看到蘇大為,立刻上前,一把將他抓起來。
“阿彌,你怎麼還坐在這裡?快跟我走。”
“怎麼了?不點卯了嗎?”
“點什麼卯,出事了!”
“啊?”
“魏帥,死了。”
周良壓低聲音,在蘇大為耳邊說道。
蘇大為聽了就是一懵,腳下不由自主的跟著周良,就出了公廨大門。
兩人離開縣衙,蘇大為才算清醒過來,一邊小跑一邊問道:“二哥,魏帥死了?”
“嗯。”
“前日他不還好好的嗎?”
“是啊,可是現在……三更兩點,金吾衛在延平門大街的水溝旁邊,發現了魏帥的屍體。”
“三更兩點?”
蘇大為疑惑道:“那時候不還是夜禁嗎?魏帥跑出來做什麼?”
“不清楚,江副帥派人來通知我,說讓咱們去金吾衛那邊辨認屍體。”
“大家都去了?”
“是啊,都去了。”
江副帥,名叫江摩訶,是長安縣不良副帥,魏山的副手。
蘇大為聽了周良這番話,也不敢再猶豫,急急忙忙跟著周良,一路狂奔來到金吾衛。
金吾衛屬衛尉所轄,有獨立的官署。
當蘇大為兩人來到金吾衛門口時,幾十個不良人已經守在外面。
“江副帥呢?”
“已經進去辨認屍體了!”
“到底是什麼情況?”
“我怎知道,我正準備去衙門,江副帥派人前來通知我,來金吾衛集合。
一直到現在,我都還沒有見到魏帥屍體。這金吾衛的雜碎們,甚至不讓我們進去。”
蘇大為站在一旁,聽著周良和其他不良人交談。
做不良人已經快一年了,但蘇大為前身性格內斂,除了和周良熟悉之外,與其他人並沒有太多接觸。重生之後,先是臥床三個月,之後又因為怕露出破綻,蘇大為也非常小心。也正因為這樣,哪怕他已不是新人,但始終沒有什麼朋友。
除了,周良。
不良人們,七嘴八舌的討論著。
蘇大為在一旁,也聽出了一些頭緒。
昨晚,魏山執長安縣的通行腰牌在外面走動。
一更三點,有金吾衛在懷遠坊門口遇到他,在檢查了他的腰牌後,就放他離開了。
可誰想到,三更兩點。
當金吾衛再一次見到魏山時,魏山已經變成了死人。
這時候,金吾衛側門打開,一個髮髻略有些曲卷,帶著很明顯胡人特徵的男子,臉色蒼白的從裡面出來。兩個金吾衛抬著一張門板跟在後面,而後把門板,放在了地上……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8-10-22 08:45 PM
第十章 委托
眉心,一陣刺痛。
刺痛的感覺並不是特別強烈,但確實存在。
蘇大為原本站在周良身邊,當兩個金吾衛抬著門板出來的時候,他突然間感到一陣眩暈。
緊跟著,刺痛的感覺出現,沒有持續太久,大約三五息後,就消失無蹤。
他瞪大了眼睛,看著門板上被白布蒙著的事物。
那是一具屍體,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那應該就是魏山的屍體。
可,為什麼他會出現眩暈感?還有,眉心的刺痛,又是為何?
就在蘇大為心中疑惑時,頭髮曲卷的男子,指著他大聲道:“蘇大為,過來抬屍體。”
“啊?”
蘇大為一怔,抬頭愕然向那男子看去。
那男子,就是江摩訶。
只見他臉色慘白,嘴角似乎還殘留著嘔吐物。
見蘇大為朝他看過來,江摩訶怒道:“看什麼看,還不過來把魏帥的屍體抬回去?”
“我幫你。”
周良連忙開口,拉著蘇大為走過去。
江摩訶哼了一聲,取出一塊手帕,擦了擦嘴。
“大家都回去,咱們回去再說。”
不良人齊聲答應,跟著江摩訶離開了金吾衛。
周良突然啐了一口唾沫,然後拍了拍蘇大為的胳膊,道:“走吧,咱們把魏帥抬回去。”
蘇大為點點頭,上前抬起了門板一端。
“二哥,江副帥對我有意見?”
“他不是對你有意見,是昨晚在西市的鴻富賭坊輸了錢,對所有人都有意見。”
“他輸錢了?”
“聽說輸的不少。”周良也抬起了門板,一邊走一邊嘀咕道:“剛才我聽羅三郎說,他們昨晚一整晚都在鴻富賭坊耍錢。江大頭輸的很慘,還欠了一大筆錢。然後一大早就聽到魏帥的死訊,覺得很晦氣。剛才金吾衛讓他進去查驗屍體,他還頂撞了兩句,結果被金吾衛的人打了兩巴掌……估計他現在看誰都不會有好臉色。”
這可是無妄之災嘍!
蘇大為也沒有把這事情放在心裡,抬著門板,目光卻不停打量被白布蒙蓋的屍體。
眼瞳,泛起了一抹金色。
剎那間,那層白布竟然消失了。
魏山的屍體直挺挺躺在門板上,胸口到腹部裂開,露出裡面的髒器。
蘇大為啊的一聲驚叫,手一鬆,門板蓬的掉落在地上。門板上的屍體,也滾落到了一旁,白布被掀開,魏山的屍體就那麼清楚的呈現在了蘇大為的眼簾之中。
魏山的屍體上,從胸口到腹部,好像被野獸撕開了一樣。
周圍,一連串驚叫聲響起。
蘇大為忙甩了甩腦袋,瞬間清醒過來。
“阿彌,怎麼了?”
“沒事,剛才沒有拿穩,抱歉了。”
“你呀,別天天胡思亂想,小心一點。”
周良撿起了白布,蓋在了魏山的屍體上。
他的臉色,有些慘白,扭頭對圍觀的百姓吼道:“看什麼看,沒看過死人嗎?不良人辦事,閒雜人等都給我閃開。”
那些圍觀者,一聽周良是不良人,一哄而散。
不良人的口碑,看上去確實不太好,否則也不會是這種反應。
“魏帥死的這麼慘?”
周良剛才也看到了魏山屍體的慘狀,強忍著嘔吐的衝動,和蘇大為一起,把魏山的屍體放回門板上。他看著蘇大為,聲音有點發顫,“怎麼看著,不像是人為?”
的確不像人為,更像是被某種兇猛的野獸所殺。“
蘇大為的臉色也不太好看,輕聲道:“二哥,咱們快點回去吧,我覺得有點邪門。”
“好!”
周良不再囉嗦,和蘇大為抬起門板,加快了腳步。
蘇大為走在後面,目光不斷掃過門板上的白布。
當了這麼久的不良人,蘇大為也見過不少死人,更不要說,他身體裡還有一個騰根之瞳的存在。有這幾碗老酒墊底,魏山死的雖然淒慘,還不足以讓他恐懼。
他之所以臉色發白,是因為剛才……
那層白布明明蓋在魏山的身上,怎麼會突然消失?
如果不是因為白布消失,他突然看到魏山的屍體,也不至於失態。
騰根之瞳,莫非追根到底,還是因為騰根之瞳嗎?
蘇大為生受了騰根之瞳不少好處。
比如,他身體變得強壯了,力氣變大了,反應變快,身手變得靈活敏捷了。甚至,前日追捕賊人,如果不是騰根之瞳保護,他當時很可能就被那個詭異壞了性命。
可這並不代表……
剛才那是透視嗎?
蘇大為也說不太清楚。
但隱隱約約他能夠感受到,到目前為止,騰根之瞳似乎對他並沒有壞處,相反還給了他不少好處。但這反而讓蘇大為更加害怕。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這是他從小就知道的真理。他有點擔心,這騰根之瞳最後,又會給他帶來什麼影響?
他心裡有事,所以一路沉默。
而周良則是被魏山屍體的慘狀嚇住了,也沒有說話。
甚至他覺得,蘇大為和他一樣,也受了驚嚇,所以才會沉默不語。
兩人回到長安縣衙,把魏山的屍體放進停屍房,就來到公廨。
公廨裡,鴉雀無聲。
偌大的房間裡,幾十個不良人三三兩兩坐在一起,誰也沒有說話。
看到蘇大為兩人回來,江摩訶道:“週二,蘇大為,你們回來的正好。
魏帥的屍體,已經安置好了嗎?”
“都安置好了,待會兒仵作會過去查看。”
“如此,甚好。”
江摩訶站起來,大聲道:“魏帥被害的事情,我已經稟報了縣尉知曉。
縣尉說,縣尊昨夜受了風寒,所以不宜打攪,讓我們自行決斷,盡快找到兇手。我想了一下,這也是對咱們不良人的挑釁,必須要抓到兇手,給魏帥報仇雪恨。
此事,我會親自操辦。
周紹、馬俊、王大嘴,你們三個人各帶十人,其餘人隨我行動,咱們哪怕是把長安縣翻個天,也要找到兇手,明白沒有?”
“明白!”
一群不良人齊聲回答。
“周良,蘇大為,你二人去延平門大街那邊,看看能否找到線索。”
周良和蘇大為相視一眼,也不反駁,躬身領命。
“二哥,他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想藉著魏帥的死,狠狠撈上一筆。”
“為什麼不帶咱們?”
周良笑道:“因為咱們兩個,都沒有給他上供過。”
蘇大為,恍然大悟……
江摩訶想幹什麼?
蘇大為沒興趣知道,也不想參與太多。
他總覺得,似江摩訶這種鑽進錢眼裡,連袍澤之死都要拿來搜刮一番的貨色,不會有什麼好下場。這種人,最好離的遠一點!說不定那天他倒霉,會牽連到他。
就在蘇大為和周良離開縣衙,前往延平門大街查案的時候。
縣衙後宅的臥房裡,狄仁傑正一臉緊張之色。
一個身穿淺青長袍的中年人,正小心檢查裴行儉的身體。
“裴郎君,你體內邪崇已經消除,但暫時還不能行動,需要好好調養才行。
你之前所說的事情,下官回去後,會如實向太史令呈報。此事你不必再過問,自有太史局出面來解決。”
“那,有勞了。”
裴行儉在榻上,微微抬起身子,向那人道了一聲謝。
他的氣色看上去很差,與狄仁傑昨日遇到他的時候,儼然如兩個人一樣。
那人微微一笑,便告辭出去。
裴行儉則扭頭看向了狄仁傑,輕聲道:“懷英,實在抱歉。
我本打算今晚為你接風,可不成想……還勞煩你來看望我,實在是不好意思。”
狄仁傑忙快走兩步,上前攙扶著裴行儉躺下。
“二哥,究竟是怎麼回事?剛才那人,是太史局的人嗎?”
裴行儉點點頭,輕聲道:“先帝駕崩,新帝登基,難免會有許多不安穩。
如今這長安城裡,局勢已很複雜。可沒想到又有詭異參與其中,令局勢更加混亂。懷英啊,你這個時候來長安求學,實在是有些不妥,所以更要謹言慎行才是。”
“詭異?”
狄仁傑低聲道:“莫非有詭異要害二哥嗎?”
裴行儉道:“是青面鬼,昨夜竟潛入縣衙,意圖對我下手。
虧得我隨身帶有恩師所贈寶刀。我那恩師的寶刀,曾隨他征戰疆場,殺敵無數,所以煞氣很重,所以才擊退了詭異,得以倖免。可即便如此,我也被邪崇入體,跟隨我多年的家將趙龍,也遭那青面鬼所害……該死,這件事我絕不會善罷甘休。”
“詭異,竟敢潛入縣衙害人?”
狄仁傑露出震驚表情,輕聲道:“二哥,此事有點古怪啊。”
“的確是 古怪。
似這長安縣衙,自有氣運大龍守護,一般而言,詭異都會退避三舍。
可是昨夜,那詭異確實入侵縣衙……我已經把此事呈報太史局,看李太史會如何處置。”
“李太史,能行嗎?”
裴行儉道:“李太史術法高深,道行深邃,非凡俗人。
當初先帝對他極為推崇,貞觀二十二年委任他為太史令,威震長安。先帝駕崩後,李太史與詭異交鋒十數場,使得詭異不敢輕舉妄動。他若出手,定無差池。
不過……”
“不過怎樣?”
裴行儉目光凝視狄仁傑,輕聲道:“李太史能鎮壓詭異,卻鎮壓不得人。”
“什麼意思?”
狄仁傑聽了裴行儉這一句話,心里頓時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8-10-22 08:46 PM
第十一章 神羊法冠
“二哥,你莫非想我參與進來?”
沉默良久,狄仁傑壓低聲音問道。
裴行儉點點頭,道:“詭異橫行,邪崇肆虐。
自天可汗駕崩至今,聖上登基,雖有長孫、褚遂良兩位閣老輔佐,也只能勉強維持平穩。聖上是明君,但性情溫和,不似天可汗那般殺戈果決,想要徹底掌控朝堂,怕是有些困難。聖上一日不得掌控全局,朝堂之上就會有諸爭紛。爭紛多,則政令難行;政令難行,則時局更加混亂;時局混亂,則邪崇也會越發猖狂。
此次詭異闖入縣衙,看似鬼神爭紛,實則這背後,少不得人為操縱。
李太史可鎮壓長安詭異,卻難平叵測人心。我需要你幫我找出真兇,盡快解決爭紛。”
狄仁傑一臉苦澀。
“二哥,你太抬舉我了吧。”
“我不是抬舉你,而是你有這等手段。”
裴行儉說到這裡,強撐著坐起來。
狄仁傑連忙把被褥墊高,讓他靠在被褥之上。
“你可知,當初我為何要考明經,而非進士?”
“說起此事,小弟也正想請教。
以二哥的才學和家世,取進士科易如反掌,何以當初選擇明經,而非進士呢?”
“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
貞觀十八年,天可汗下旨,對科舉錄取名額做出限制。每年科舉收人,明經不得過百,進士不得過二十人。如無其人,不必要滿此數。此旨意之後,進士科就成為諸多士子所追求的方向。但想要考取進士,何其難也?你應該清楚,進士科取士,有太多玄機。哪怕我出身河東裴氏,也需要等待時機,況乎那些普通人。
你雖出身太原狄姓,但想要考中進士,難度更大。
人生不過百年,如白駒過隙。是用數十載光陰求那縹緲時機,還是應該自己創造機會呢?想要創造機會,你要先身在局中……明經雖比不得進士榮耀,但可以早早入局,為將來謀劃。兩者各有利弊,只看你如何選擇。懷英,你明白了嗎?”
科舉,自隋創立。
至太宗皇帝,確立為取士的重要途徑。
但此時的科舉制度,算不得完善,也沒有後來採取的糊名制度。以至於這取士的標準,不在你文章寫的如何華美動人,更多要看考生名氣、家世以及背後有沒有政治力量推動。這樣一來,所謂取士,也就成了高門大閥之間的一場遊戲。
裴行儉出身河東四姓之一的裴氏,論家世,絲毫不比那五姓七家差。
可即便如此,他想要考取進士,也需要等待時機。也正是這個原因,他最終選擇了明經科,只因為明經科的競爭,相對進士科而言要弱一些,更容易去操作。
裴行儉這等高門大閥子弟尚如此選擇,更不要說狄仁傑了。
裴行儉說的不錯,太原狄姓,並非高門大閥,想要考中進士,難度更大。
狄仁傑沉默了!
他之前來國子監求學,目的非常明確,就是要考取進士科。
但現在聽裴行儉這麼一說,他也 豫了。
就算在國子監學滿了九年,真的會有機會考中進士科嗎?
”懷英,這是一個機會。
若這一次你能找到真兇,便可以名動長安。這對你在國子監求學有利無弊。同樣,等過幾年你決意科舉,憑這個資歷和名望,只要不考進士科,就不會有太大難度。
別忘了,當年我去太原時,你帶我去淨因寺拜佛時,淨因寺的住持法師是如何為你批命。”
神羊法冠,獬豸通靈。皋陶治獄,正大光明。
這十六個字,狄仁傑一直記在心裡,從未告訴過別人。
腦海中,浮現出那座古柏參天,雜樹交蔭的古老佛寺。
一個白須老僧,在龍王殿裡,看著還是少年的狄仁傑,臉上流露出震驚之色。
“狄郎一生多坎坷,但心懷正大光明,終能成就大事。”
“法師,小子不太明白。”
法師露出溫和笑容,輕聲道:“狄郎有獬豸之能,他日一定會有大成就。不過,你火性剛強,難免會招惹邪崇敵視,所以要謹慎小心。他日乾坤逆轉,方能前程似錦。但在那之前,需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否則,可能會招惹來殺身之禍。”
”懷英?懷英?”
狄仁傑清醒過來,看向裴行儉。
裴行儉看著他,輕聲道:“怎樣,你願意幫我嗎?”
皋陶治獄,正大光明。
狄仁傑突然笑了,與其戰戰兢兢的小心做人,又如何能做到正大光明呢?
考取進士,只是父親的期許。
正如裴二哥所言,那麼多高門大閥子弟都要排隊等待機會,他想要考中進士,又何其難也?倒不如早早入局,做想做之人,方不負了那'神羊法冠'的批語才是。
再說了,有裴行儉為他撐腰,日後考取明經,也能多以助力。
“二哥既然如此說,小弟又怎敢推辭?
只是,此事來龍去脈我全然不知,還請二哥詳細說與小弟,才好有所準備。”
狄仁傑說完這番話,頓感靈臺一陣清明,整個人也變得好像舒爽了很多,輕鬆不少。
裴行儉的臉上,也流露出了笑容。
“王昇。”
“在。”
“去把玉枕案一應卷宗取來,交與懷英。
傳我命令,自今日起,懷英會接手玉枕案。長安縣衙上下,務必要配合懷英行事,若有人膽敢違抗,休怪裴二翻臉無情。就這樣吧,把我的話,告訴所有人。”
“明白。”
王昇在門外躬身領命,匆匆離去。
裴行儉則慢慢躺下,一隻手握住了狄仁傑的手,道:“懷英,時隔多年,為兄能可再見通靈獬豸,真是高興的很吶。此事就拜託你,你只管放手去做,我相信你。”
當初,裴行儉遊學途經太原,拜訪了太原狄公,也就是狄仁傑的父親。
他至今記得,當時太原發生了一件大案。尚是少年的狄仁傑,隱身在狄公背後,用最短的時間破獲了案子。不但令嫌疑人得以活命,還把那藏在幕後的真兇找到。
神羊法冠,出自《後漢書》。
獬豸,神羊,能辨別曲直,楚王嘗獲之,故以為冠。
那十六字的批命,是說狄仁傑是天生的執法者,如獬豸一樣,能辨別人世間善惡。
仲春的陽光,明媚。
照在身上,暖洋洋,十分舒服。
蘇大為和周良來到了延平門大街,很快就找到了發現魏山屍體的地方。
這是位於嘉會坊和延福坊之交的十字街口,在延平門大街的北側。
“就是在這裡。”
周良停下腳步,向四面張望。
這裡,是延平門大街和景曜門大街的交匯處。
順著景曜門大街往北,過長壽和懷遠兩個坊,就是西市。
也正因為這個原因,這裡的人流量很大,也很熱鬧。
周良指著路邊的水溝交匯處,笑著對蘇大為道:“阿彌,就是在這裡,據說當時發現魏帥的時候,他就躺在這裡。”
地上,有一個用石灰標註的圖形,也是當時魏山倒地所在。
蘇大為邁步走過去,就在他快要走到地方的時候,眉心處一陣刺痛,緊跟著一陣眩暈感湧上頭來。
怎麼回事?
之前在金吾衛時,就有過這種感覺。
怎麼現在,又出現了?
蘇大為身體一晃,下意識扶住了旁邊的一棵樹。
眼前,景色驟變。
原本延平門大街上,陽光充足。
可是現在,卻變成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一個男子站在面前,他身穿黑色公服,頭戴襆頭,手裡緊握一把橫刀,小心向四周查看。
“誰?”
他突然厲聲喝問。
只聽一聲低沉的吼叫,街角暗影中步出一隻黑貓。
那黑貓衝著男子喵的交了一聲,唰的在原地消失。
再出現時,黑貓已經到了男子身前。只見它伸出前爪,從肉墊裡探出兩根如同利刃一樣的爪子來。那兩根爪子很長,大約有二十厘米左右。男子拔刀想要反抗,但是那黑貓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快到男子根本來不及反抗,兩根利爪,從他胸腹間交叉劃過。
旋即,黑貓唰的就退回去,縱身就竄到了路邊的坊牆上。
它蹲在坊牆上,一雙綠油油的眼睛看著男子,喵的叫了一聲之後,縱身躍下坊牆,消失無蹤。
而男子踉蹌兩步,撲通就跪在了地上。
他沒有立刻死去,而是掙扎著,從懷裡取出了一件物品,然後緩緩撲在了地上。
那隻拿了東西的手,緩緩伸到水溝旁,手指旋即鬆開……
“阿彌,阿彌?”
周良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蘇大為激靈靈一個寒顫,眼前的景象突然消失。
陽光依舊明媚,普照延平門大街。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絡繹不絕。
可不知為什麼,蘇大為卻感到一種莫名的陰寒。
他臉色蒼白,忙把手從樹上挪開。
“阿彌,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
周良上前,扶住了蘇大為。
而蘇大為這怪異的表現,也引來了不少人怪異的目光。
蘇大為深吸一口氣,扭頭就看到周良那關切的目光,心里頓時為之一暖。
他繼承了蘇大為的記憶,也知道,周良和蘇大為之間的友誼。這是一種純粹的,沒有絲毫利益糾葛的友誼。也正因為這個原因,蘇大為在重生後,也非常珍惜這段友誼。
“我沒事!”
他輕聲說道,目光卻不自覺的,落在了路邊的水溝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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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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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22 08:47 PM
第十二章 一世兄弟
“你想幹什麼?”
周良發現,蘇大為的眼神不太對勁。
他看著自己,目光很熾熱,帶著一絲絲鼓勵和期盼,再配合他憨厚的笑容,讓人難以拒絕。
“二哥,你有沒有留意到?”
“留意到什麼?”
“根據金吾衛畫留下的這個標記,魏帥死後,兩腿併攏,一隻手拿著刀,而另一隻手伸出去……你不覺得,魏帥這個動作有些古怪嗎?他似乎想要告訴我們什麼。”
“沒有,我一點都不覺得古怪。”
周良回答的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猶豫。
“如果魏帥留下什麼記號,金吾衛一定會告訴咱們。
阿彌,我肚子有點餓了。要不咱們去吃東西?你不是最喜歡西市的龜茲烤肉嗎?我請客,怎麼樣。”
蘇大為笑得更加燦爛。
求生慾望很強嘛,可惜了……
“我覺得,魏帥做出這個動作,一定有他的用意。”
說著,蘇大為就走到了水溝旁邊,慢慢蹲下身子。
“你看,魏帥這麼伸出手,顯然是想要……”
他做了一個那東西的動作,然後把手伸到水溝的邊上,張開手掌。
“你看,這像不像是一個掌印?”
周良聞聽,忙走上前,仔細打量水溝。
的確是有一個掌印,如果不認真查找,還真不一定能發現。
他看了看蘇大為,猶豫片刻,道:“你臉色這麼難看,別亂來,還是我下去吧。”
說完,周良就縱身跳進了水溝。
長安大街兩邊的水溝,其實就是排污渠。
很多生活污水,從坊市裡流入水溝,然後在通過水溝排出去,以保證長安的清潔衛生。這水溝裡,匯聚了整個長安,近百萬人口的生活污水,氣味也就可想而知。
說心裡話,如果不是不得已,沒人願意跳進去。
周良不愧是好兄弟,見蘇大為想要跳進水溝,連忙攔住他,自己跳了進去。
刺鼻而濃郁的氣味湧來,讓周良差一點就嘔吐起來。
他一手摀著口鼻,一手在水溝裡翻找,嘴裡咒罵道:“阿彌,要不是小時候你救過我,老子絕不會管你。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居然有你這麼個兄弟,真是倒霉。
咦……”
他的抱怨,戛然而止。
蘇大為臉上頓時露出喜色,問道:“發現了什麼嗎?”
“好像有個盒子。”
周良說著,從污水中逃出一個木盒子。
不是這個!
蘇大為道:“這好像……是個首飾盒?
魏帥又不是娘們儿,應該不是他的物品。再說了,如果是首飾盒,他也沒必要丟進水溝。”
“我再找找。”
想想,好像有道理。
反正已經跳進來了,也就不急這一時半會兒。
周良順著水溝的邊沿繼續摸,突然眉頭一蹙,從裡面摸出了一個油紙包。
“這是什麼?”
他看了一眼,抬手就要丟回水溝。
但蘇大為卻連忙道:“別急,我看看。”
“這有什麼好看的?”
“既然拿出來了,先看看再說。”
蘇大為說著,從腰間拔出一把羊角匕首,把油紙包翻過來。
油紙包採用了四邊封口,在封口處,還有火漆。
火漆的圖案,呈一口刀的形狀。看得出,這油紙包折疊的手法非常巧妙,可以保證裡面的物品,不會被浸濕。形狀、大小,和魏山丟進水溝的東西非常相似。
應該是它了!
蘇大為道:“二哥,認得這是什麼標記嗎?”
周良從水溝裡爬出來,一身的臭水溝味道撲面而來。
他蹲下身子,看了兩眼之後,就搖頭道:“沒見過這種標記,從來都沒有看見過。”
說完,他扭頭看向蘇大為。
“你確定,這是你要找的嗎?”
“應該,是吧。”
“你怎麼知道?”
“我……”
蘇大為正要回答,忽聽有人喊道:“蘇大為,週良,你們在幹什麼?”
兩人抬頭看去,就見江摩訶帶著幾十個不良人,從景曜門大街拐過來。
周良剛準備回答,卻覺察到蘇大為輕輕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江帥,你不是讓我們勘查嗎?”
一聲江帥,讓原本因昨日輸錢而不快的江摩訶,頓時有一種三伏天喝了一碗冰水似地暢快感。
原本陰沉的臉,露出了一抹笑容。
“不要亂說,副的,我是副帥。
魏帥才遭遇不測,尚未找到兇手,蘇大為你可不要亂喊,免得被人聽到了,誤會。”
說完,他目光掃過兩人。
“發現了什麼?”
“沒有。”
“週二,你這是……”
“哦,二哥覺著,江帥讓我們來勘查現場,絕不能有半點疏漏,所以剛才跳進水溝裡,想要看看是否有發現。結果,這水溝裡面……全都是垃圾,什麼都沒有。”
一群不良人,用一種看傻子一樣的目光看向周良。
周良這時候殺了蘇大為的心都有,但臉上還要擺出一副恭敬之色。
“周良,你可真是……”
江摩訶指著周良,本想要嘲諷兩句。
可不知為什麼,這話到了嘴邊,又變了主意。
“你可真是實誠,這種事,去嘉會坊裡找個坊丁也就做了,何必要親歷而為?你是不良人,不是那打雜的色役。沒有發現就算了,趕快回去洗洗,這股子味兒啊!”
他還想拍拍周良,但最終還是沒有狠下心。
沒辦法,周良身上這股味兒,太味兒了……
“對了,你們兩個待會兒,去魏帥家裡一趟,把這些錢送過去,是咱們這些弟兄的心意。”
江摩訶從腰里解下一個袋子,遞給蘇大為。
“依我看,肯定是魏帥的仇人所為,否則不至於把魏帥開膛破肚。
普通人,哪有這麼大的仇恨?周良,你說是不是?”
周良這會兒迷迷糊糊,本能回答道:“江帥說的不錯。”
“好了,你們忙完之後就回去吧。
明日一早到衙門裡點卯,按照以前老規矩就是。對了,我記得周良你識字,對不對?”
“小時候學過幾天。”
“那就好,把魏帥以前辦過的案子整理一下,看看能否找到線索。”
“遵命。”
以前,江摩訶見周良,都是周二長,週二短。
突然間的態度變化,讓周良有點不知所措,所以顯得非常惶恐。
他越是如此,江摩訶就越是滿意。
在返回縣衙的路上,他對身邊的不良人道:“都說周二那兩個不懂事,看不起我,也未必。依我看啊,兩個都是老實人,根本不曉得怎麼來事,你們說是不是?”
“副帥,我看未必啊。”
“未必你個頭,老子讓你去勘查現場,你會跳進水溝嗎?”
“這個……”
“平日里就知道偷姦耍滑,以後學學周良和蘇大為,踏實點做事,別只會動嘴皮子。”
江摩訶看著接話的不良人,怎麼看怎麼不舒服。
以前覺得周良那兩個人不懂事,現在看來,不懂事的人是這傢伙。
周良和蘇大為都尊老子做'江帥',你居然還一口一個副帥?老子早晚要你這傢伙好看。
“剛才,什麼情況?”
直到江摩訶等人走了,周良才反應過來。
蘇大為把那首飾盒又踢進了水溝,然後找了根繩子,把油紙包紮了起來。
“什麼情況?江摩訶誇獎咱們唄。”
“他……”
“二哥,那傢伙貪是貪,其實也不難對付。
魏帥死了,肯定要有人接替。咱們現在主動一點,將來他上位了,日子也能好過一些。等他上了位,咱們也不必和他走的太近。你看他身邊的人不少了,但總要有幫他辦事的人不是?到那時候,二哥你說不定還能趁機再進一步,你說呢?”
“我……”
周良這會兒仍有些發懵,但總算是清醒過來。
他突然一笑,道:“若真如此,倒也不白跳一次水溝了。”
“走吧,找地方清洗一下,你身上這味道,真夠味。”
蘇大為說著,拔腿就走。
周良先是一愣,旋即大笑起來。
他跟在蘇大為身後,走進嘉會坊。
看著蘇大為背影,周良的目光,突然間變得有些複雜,有些古怪。
“阿彌?”
蘇大為停下腳步,轉身道:“二哥,什麼事?”
周良盯著蘇大為的眼睛,半晌後突然開口問道:“阿彌,咱們永遠都是好兄弟,對不對?”
聽了這話,蘇大為的笑容,漸漸隱去。
貞觀二十一年,蘇三郎的死訊傳回長安。
當時年僅十四歲的蘇大為,聽聞父親的死訊後,悲慟萬分。
他一個人坐在崇德坊的橋頭偷偷流淚,沒想到被當時剛進入衙門,成為不良人的周良看到。周良陪著他坐在橋頭,一直到天黑。當時,周良對他說:阿彌,叔父雖然不在了,可你還有嬸嬸,還有我……我們是兄弟,誰敢欺負你,我揍他。
“二哥,咱們永遠都是好兄弟,對不對?”
周良笑了,用拳頭狠狠蹂躪了蘇大為的腦袋……
蘇大為看著周良,走到他跟前,握起拳頭,在他頭上蹂躪了一番。
周良沒有生氣,蘇大為這舉動,反而讓他如釋重負似地長出了一口氣,破口大罵道:“滾……個頭比我高了,就想要造反不成?我告訴你,你小心點,別太得意了。”
蘇大為哈哈大笑,轉身就走。
他一邊走,一邊暗自長出一口氣。
我就知道,早晚會露出破綻……好在,我有阿彌的記憶,否則剛才可就要露餡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8-10-22 08:48 PM
第十三章 歸義坊,白馬巷(一)
一家酒肆的後巷,有一口水井。
周良脫了衣服,一絲不掛的站在水井邊上,拎起一桶水,嘩的澆在身上。
仲春的太陽,很溫暖。只是這後巷里長年累月不見陽光,以至於有一些陰冷。一桶水沖下來,周良瑟瑟發抖。可是為了把身上那股子臭味取出,他只能強忍著冷意,顫抖著拿起一塊皂角用力在身上塗抹,一邊塗抹,嘴裡面還不停咒罵。
咒罵誰?
自然是蘇大為。
“二哥,我聽見你罵我了。”
蘇大為手裡拿著一身衣服走進來,看周良蜷縮著抹皂角的樣子,忍不住大笑起來。
“笑什麼?還不是因為你這傢伙?如果不是幫你,我才不會跳進水溝。”
“好了,不小了……衣服在這裡,洗乾淨了趕快換上。”
說完,蘇大為就坐在酒肆後門的台階上,用羊角匕首破開油紙包。
“這是什麼?”
周良光著身子湊過來,好奇看著油紙包。
裡面,是一張羊皮,上面寫著幾個字:歸義坊白馬巷。
周良輕聲念道,而後問蘇大為道:“阿彌,這是什麼意思?”
蘇大為把羊皮收好,站起來道:“什麼意思,咱們去看看就是。白馬巷,我記得好像離趙家鋪子不遠。正好我家裡的租客要買草料,我們過去看看,趁機去一趟就是。”
周良道:“你家那個太學生,還帶了牲口?”
“兩匹馬。”
“阿彌,我跟你說,一千八百錢絕對少了,那個太學生絕對有錢。”
“我也覺得少了,可阿娘說好的價錢,我有什麼辦法。
不過也無所謂,他說了,草料他自己解決,另外再加兩百錢,也夠了。他一個太學生,就算家裡有錢,也不會帶太多。咱們還是見好就收,別把人給嚇跑了。”
“你倒是知足。”
“我當然知足,倒是你,快穿上衣服吧,小心染了風寒。”
周良笑罵了一句,穿好衣服。
至於他原來的那一身衣服,已經交給了酒肆的掌櫃清洗。畢竟,周良是公門中人,酒肆掌櫃是普通人,又怎敢拒絕?更別說,蘇大為給了錢,掌櫃只能答應。
換好了衣服,周良和蘇大為在坊市裡買了兩個巨胡餅,一邊走一邊吃。
從延平門大街到歸義坊,有些距離。
蘇大為一路走下來,突然道:“二哥,想不想賺錢?”
“怎麼賺錢?”
“長安這麼大,咱們走一趟下來,可辛苦的很。
咱們尚且如此,普通人肯定更辛苦。如果,咱們弄幾輛馬車,每天在這大街上行進,只要五文錢就可以搭乘,,想必會有很多人願意。馬車不必太豪華,簡單一些,主要是用來坐人。一趟下來有二十個人搭乘,那就是一百錢。一天來回幾趟下來,四五百錢問題不大。如果咱們多幾輛車,賺的錢可就更多了,對不對?”
“這個……”
周良的眼睛,頓時一亮。
“阿彌,這倒是個門路。
不過這馬車可不便宜,一輛馬車下來,少說也要十幾貫,咱們可承受不起。更不要說,長安這麼大,縱橫幾十條大街。那算下來要幾十輛馬車,又豈是咱們能負擔起來?
嗯,沒那麼容易,沒那麼容易。”
“廢話,容易的話,早就有人做了。”
蘇大為說著,把包裹巨胡餅的油紙團成一團,隨手丟進路邊的水溝裡。
“正是因為沒那麼容易,所以咱們才要做。
別忘了,咱們是不良人,是在衙門裡勾當。長安縣五十多個坊市,沒個坊市都有團頭。咱們沒有錢,可那些小團頭,大團頭手裡有錢。讓他們一家出一輛馬車一點都不難。不過這件事,咱們別出頭,讓江大頭出面,那些人絕對會服帖。”
“這樣的話,那不是便宜了江大頭?”
“你怎麼這麼死心眼,江大頭得了好處,咱們也能跟著喝湯。
別想著一口吃成胖子!最重要的是,你把這主意告訴江大頭,他就會把你當成心腹。最好,你來操辦這件事,到那時候,你成了江大頭的財神爺,他自然會提拔你。
二哥,好歹你也做了五年不良人,難不成想做一輩子不良人嗎?”
“我去說?”
“這事,只能你去說。”
“那你呢?”
“二哥,你得了好處,我還能吃虧嗎?”
蘇大為說著,聲音突然壓低道:“用那些馬車,把 安縣五十多個坊市的團頭聚在一起,以後咱們辦事,只要一句話,就會有人跑腿。到那時候,整個長安都是咱們的耳目。有什麼風吹草動,咱們馬上就能知道,你說,誰還敢瞧不起咱們?”
周良的眼睛,瞪得溜圓。
毫無疑問,蘇大為這一番話,讓他心動了。
“能成嗎?”
“肯定可以,只要咱們把江大頭給拉進來。”
“嗯,這個事情,咱們得好好想想,弄出一個章程來,到時候也好說服江大頭。”
說到這裡,周良突然停下腳步,看著蘇大為道:“阿彌,你可越來越聰明了!”
“再聰明,還不是你兄弟嗎?”
“嘿嘿,沒錯,咱們永遠都是兄弟。”
周良咧嘴,嘿嘿傻笑起來。
蘇大為之所以出這麼個主意,自有他的想法。
誰不想過好日子,誰不希望將來,能有個好奔頭?
曾經,在他剛重生的時候,想過很多發財的點子和門路。可是到最後,卻只能放棄。原因,很簡單……他沒錢沒背景,勢力不夠,有發財的門路,也別想保住。
必須要讓自己強大起來。
即便這是一個詭異橫行的魔幻世界,但人終究是人,說一千道一萬,人類嚮往美好生活的需求,是一個永恆的主題。蘇大為也是如此,他想要過美好的生活。
沒有門路,自己找門路。
沒有背景,自己造背景。
沒有條件,那就創造條件……
他是不良人,雖然地位很低微,但終究是公門中人。
這麼一個條件不利用起來,那絕對是傻子。可要利用的好,還要找准時機才行。
如果魏山沒有死,蘇大為絕對不會出這種主意。
魏山很精明,而且在長安縣的根基很深。如果把這主意拿出來,估計魏山會毫不猶豫霸占了門路,根本不會給蘇大為和周良留一口湯。江摩訶就不一樣了。他貪財,而且又好賭,對錢財的需求,遠遠超過魏山,所以也最容易被勸說。
還有一點,那就是江摩訶沒有魏山精明。
歸義坊,位於長安縣城南。
這裡不似長安城北的里坊那麼繁華,但居住在這裡的,大多都是長安官員。
裡坊的治安情況,相對要好很多。走進歸義坊,街頭巷尾很少看到有潑皮閑漢遊蕩。裡坊的武侯也很盡責,會不時巡邏,一旦發現可疑人員,就會上前盤問。
蘇大為兩人走進裡坊,徑自來到趙家鋪子。
沒想到,洪亮也在。
看到蘇大為,他視若不見,依舊和趙家鋪子的掌櫃寒暄。
蘇大為也沒有在意,而是和周良使了個眼色。
周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點點頭,沿著十字巷,徑自轉入旁邊的一條坊曲。
他是老江湖,當了五年不良人。
長安縣各坊的潑皮閑漢經常會在何處聚集,周良心知肚明。
蘇大為則邁步走進趙家鋪子,笑著朝洪亮打招呼。
洪亮並不想理睬蘇大為,可現在蘇大為招呼他了,他也不好再裝作沒看見。
“蘇郎君,你怎麼在這裡?”
“哦,衙門裡有點事情,所以過來查看一下。
沒想到你也在……怎樣,我推薦的這家鋪子還不錯吧。老趙家做草料,在長安縣可是出了名的。長安縣好多官員家裡的牲口,都是從他這裡買草料,貨真價實。”
那趙家鋪子的掌櫃,忙拱手道謝。
洪亮看了蘇大為一眼,然後道:“就按照剛才說的,今天可以送過去吧。”
“當然可以。”
掌櫃的做成了一筆生意,而且是長久生意,自然很開心。
他把洪亮送出了店鋪,然後轉身對蘇大為道:“郎君,可是有什麼需要嗎?”
“掌櫃的,我來這裡,是有件事想打聽一下。”
“郎君只管問,只要小人知道,定知無不言。”
“我想打聽一下,那白馬巷的情況。”
“白馬巷?”掌櫃一愣,旋即道:“離這裡很近,出門過了十字巷往東走,第三個坊曲就是。那里居住的大都是當官的,不過官位都不算高,所以才會住在這邊。”
“裡面,有幾戶人家?”
“這個還真說不准,加起來,有十幾戶吧。”
“你都認識?”
“那當然,我這鋪子,從大興城修建那天就有了,算起來也有六七十年。這周圍的街坊,我大都認識。”
“能給我畫一幅地圖嗎?”
“這有何難。”
掌櫃立刻轉回櫃檯,用毛筆畫了一幅白馬巷的地圖,並且把他知道的那些住戶都標註出來。
蘇大為站在他身邊,一邊看,一邊詢問。
等掌櫃把地圖畫好後,他也基本上清楚了白馬巷的情況。
這時候,周良也回來了。
和蘇大為點點頭,蘇大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趙掌櫃,今天我找你打聽的事情,出我口,入你耳,若是有第三個人知道,咱們再見面,可就在衙門裡了。”
“小人明白。”
趙掌櫃也是個人精,連忙拍著胸脯保證。
“那我就先走了,將來要有生意,我還會給你介紹。”
“那就多謝郎君了。”
蘇大為走出趙家鋪子,和周良直接離開了歸義坊。
“阿彌,有什麼打算?”
“二哥,咱們回去再說……”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8-10-30 07:19 PM
第十四章 合作
狄仁傑在長安縣衙待了一天。
幾乎踩著鼓點,在坊門關閉的一剎那,走進崇德坊。
天,已經完全黑了!
崇德坊內,除了幾家在夜裡也會開門的酒樓和酒肆之外,大多數臨街商舖都已關門。
坊內坊曲裡,很安靜。
一路走來,幾乎沒有看到什麼人。
狄仁傑腦海裡全都是日間在縣衙里查看的捲宗內容,以及裴行儉和他說的那些話。
“懷英,魏山被害,和玉枕案必有關聯。
昨夜他找我,說起玉枕案的時候,似乎已經有了方向。可我沒有想到,他離開縣衙,就被人殺害。這也說明,魏山的方向沒有錯,否則不可能就這麼被人殺害。”
“那魏山究竟找到了什麼線索?”
裴行儉一臉羞愧,道:“我當時沒有仔細詢問,所以……”
“那就是說,這件事只有魏山自己清楚?”
“應是如此。”
“那這件事,應該可以查清。”
“此話怎講?”
“前兩日,魏山在大安坊抓捕犯人失敗,線索也應該是由此而來。
那麼,只要弄清楚前日和昨日,他去過哪裡?接觸過哪些人?一定可以找到蛛絲馬跡。我猜測,他之所以被害,還有二哥你在縣衙被襲擊,都與這件事有關聯。
讓我們簡單推測一下。
魏山在追查那逃跑犯人的時候,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
但是,在他發現線索時,也驚動了對方,以至於對方迫不及待要殺死他,並且來縣衙襲擊二哥你。所以,我們只要查清楚魏山這兩日的行蹤,就能找到線索。”
裴行儉眼睛一亮,露出欣喜之色。
“需要我幫忙嗎?”
“那倒不用。”狄仁傑笑道:“魏山是長安縣不良帥,他的行蹤想來,應該不難查清。我剛才看了一些記錄,也詢問了幾個人,對魏山的行蹤大體上有一個了解。
明日,我需要有一個熟悉長安縣的人,陪我到處走一走。”
“你想要什麼人陪你?長安縣衙中,自主簿以下,所有人都會聽從你的差遣。”
說到這裡,裴行儉好像想起了什麼事情,道:“對了,你之前讓我打聽的那個蘇大為,我大概了解過了。是個老實人,雖然性子有些內斂,但是品性應該不錯。
不過,他父親蘇釗,倒是有點古怪。”
“此話怎講?”
“蘇釗原本是長安縣不良帥,在衙門裡口碑不錯,做事也很認真。
但要說能力……呵呵,據魏山等人說,也就一般,只能說是盡忠職守而已。可這樣一個人,王玄策卻點名命其加入使團。而且蘇釗死後,左領左右府還派人把他的檔案全部提走,沒有任何留存,頗有一些蹊蹺。所以我覺得,此人有古怪。”
“二哥也查不到嗎?”
“倒也不是查不到,只是我才知道此事,就遭遇詭異襲擊,沒來得及查問。”
裴行儉想了想,道:“從目前所知情況來看,蘇家應該問題不大。等我這兩日身體好一些,就找人查證此事。不過,我估計需要時間。事關左領左右府,不太容易。”
“我知道了。”
“那我明日,派人去找你?”
“不用,讓蘇大為陪我就好。”
裴行儉一愣,疑惑看著狄仁傑。
狄仁傑道:“二哥也說了,蘇家沒有問題。
而且,蘇大為身手不弱,是不良人,有公門中人的身份。又是土生土長的長安人,對長安的情況一定很熟悉。讓他跟著我,就足夠了……其他人我反而不熟悉。”
“既然懷英這麼決定,那就讓蘇大為跟你。”
不知不覺,狄仁傑走進了濟度巷。
這條坊曲因濟度尼寺而得名,只不過如今的濟度尼寺已經改名做靈寶寺,不曉得日後,坊曲是否也會被更改名字。
濟度巷不是很深,一共六戶人家。
蘇大為的家,在濟度巷最裡面,所以門牌號被排為'己'號門。
狄仁傑走到門口的時候,就聽院子里傳來黑三郎的叫聲。
緊跟著,蘇大為的聲音響起,“黑三郎,不許叫。”
犬吠聲戛然而止。
狄仁傑走上前,推開了院門。
院子裡,蘇大為正坐在廚舍邊上的石桌旁邊。
桌上點著油燈,鋪著一張紙。他似乎正在研究什麼東西,而黑三郎就趴在不遠處的屋簷下。
“郎君,怎麼回這麼晚?吃飯了嗎?”
洪亮從偏房屋中走出,迎上前來。
狄仁傑笑了笑,道:“在縣衙里和裴二哥聊的開心,所以回來晚了。”
他說著,就邁步走上了台階,準備回屋。
“阿彌?”
“啊?”
蘇大為抬起頭,詫異看向狄仁傑。
“不急著睡吧。”
“不急!”
“一會兒有點事和你商量。”
說完,狄仁傑把手裡的油紙包遞給洪亮。
“這是我路上買來的烤羊排,你拿去切一下,一會兒我要和阿彌吃上兩杯。”
洪亮不解看著狄仁傑,又看了看蘇大為。
蘇大為此時,也是一臉迷茫。他和狄仁傑沒什麼交情,怎麼突然間,要請他吃酒呢?
洪亮心裡不滿,可是也不敢違背狄仁傑的命令。
他直奔廚舍,而狄仁傑則回屋換了便裝,只穿著一件半臂汗衫,蹬著一雙木屐就走了出來。
在石桌旁坐下,看了一眼鋪在桌上的紙。
“這是什麼?”
“哦,白馬巷的地圖。”
“白馬巷?”
“歸義坊的白馬巷。”
“有案子嗎?”
蘇大為這時候才抬起頭,詫異看著狄仁傑,道:“大兄,有什麼話,你直接說吧。”
“我想你明日陪我走走。”
“啊?”
蘇大為露出疑惑表情,道:“我明日,要去衙門里當差啊。”
這時候,洪亮則端著一盤烤肉和一壇酒走過來,二話不說就要擺放在石桌上。
“慢點,慢點,別髒了地圖。”
蘇大為連忙攔住他,小心翼翼把地圖收起來。
“大兄,不是我推辭,而是現在衙門裡的事情很多。
對了,你剛才說你今天在長安縣衙?那想必你也聽到了風聲,我們老大昨晚被人幹掉了。”
“誰被幹掉了?”
洪亮忍不住好奇,問道。
“長安縣不良帥魏山,我們老大。”
“老大?”狄仁傑覺得蘇大為這個稱呼很有意思,忍不住笑了兩聲。他旋即道:“魏山被害的事情,我聽說了。我找你,也是為了此事……至於衙門那邊,你不用擔心。我已經和那邊說過了,他們不會怪罪你。明日,你只要陪我一起走走,就好。”
“慢著慢著!”
蘇大為瞪大眼睛,“你和衙門裡說過了?你和誰說了?
我們老大剛死,新任不良帥還沒有就位。現在管事的人是我們副帥,我不是他的人。如果他要找我麻煩,我可承受不起。大兄,這事我不能答應,要明日問過才行。”
“你們縣尊是哪位?”
“裴行儉,裴郎君啊……”
蘇大為說到這裡,突然閉上了嘴巴。
剛才狄仁傑提到了'裴二哥'。
“大兄,你不會是認識我們縣尊吧。”
“嗯,我今日一整天都在他那裡,這件事是公務,你不用擔心,自有縣尊通知你們副帥。”
蘇大為,沉默了!
一樣人,兩樣命。
自己重生而來,想著該怎麼才能過上美好生活。
可眼前這位,之前還在找房子租住,可一轉眼,就和長安縣的縣令裴行儉搭上關係。
這就是狄仁傑啊,這人脈,絕對是厲害。
“大兄,你想要幹什麼?”
“咱們慢慢說,喝酒!這可是上好的惠陽春,市面上買不到,我從你們縣尊那裡搶來的。”
感覺,有點怪怪的。
怎麼覺著這位狄神探,未來的狄閣老在裝逼呢?
蘇大為夾了一塊烤肉放進嘴裡,然後又吃了一口酒。
“對了,大娘子休息沒有?給她拿一些?”
“大晚上吃這麼肥的肉,膽固醇會高。”
“什麼醇?”
“哦,她已經睡了。”
蘇大為現在,很想有一部手機。
拍上一張照片,然後在來個合影,'今天和狄閣老一起宵夜',發朋友圈,一定很有逼格吧。
“你剛才看的地圖,和魏山被殺有關?”
“你怎麼知道。”
蘇大為瞪大眼睛,看著狄仁傑,一臉困惑表情。
“呵呵,你們老大剛被人殺害,你手裡又拿著一張地圖,大半夜的不睡覺……好像不難猜到吧。”
“也許,我看著玩呢。”
“不!”
狄仁傑擺了擺手,用手指著蘇大為的眼睛,“阿彌,我看得出來,你不是那種混吃等死的不良人。咱們雖然接觸不多,但是我能從你的眼睛裡,看到一種野心。”
“你……”
“別擔心,這不是壞事。
你想出人頭地,人之常情。而我呢,受你們縣尊所託,要查一個案子。這個案子,我猜測也就是魏山被害的原因……所以,咱們的目標一致,是不是可以聯手?”
蘇大為瞇起了眼睛,看著狄仁傑,半晌後,突然笑了。
狄神探果然是狄神探,這眼睛可真夠毒啊!
“大兄,想要怎麼聯手?”
狄仁傑本來只是想找蘇大為做嚮導。可是在看到蘇大為的那張地圖之後,他有了新的想法。他是一個外來人,想要偵破此案,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魏山身為不良帥,對長安黑白兩道都了解頗深,但是到最後,還不是被人給殺害了?
對方敢這麼肆意妄為,又有詭異闖入縣衙……
狄仁傑覺得,他需要改正一下對蘇大為的定位,從之前的跟隨,變成合作似乎更好。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8-10-30 07:21 PM
第十五章 靈寶寺前
“我想知道,白馬巷是否與魏山被殺一案有關?”
蘇大為猶豫了片刻,點頭道:“大兄猜的不錯。”
說完,他站起身走回房間。
過了一會兒,他拿著那個魏山留下的油紙包出來,放在石桌上。
“什麼味?”
洪亮正吃著烤羊排,一股惡臭撲面而來,讓他咒罵了一聲,就跑到了一旁嘔吐。
狄仁傑也被這股子臭味給衝了一下,連忙捂上鼻子。
“剛找到那會兒,更臭。”
蘇大為說著,把油紙包上那個火漆印記翻過來,“大兄,你認得這個印記嗎?”
狄仁傑捏著鼻子湊上去看了兩眼,搖頭道:“不認識,從來沒有見過……這是什麼東西?”
“我不知道,但我懷疑,魏帥就是因此而丟了性命。”
蘇大為一邊說著,一邊把油紙包裡的硬紙片取出來,放在了桌上。
“歸義坊,白馬巷?”
狄仁傑看了一眼,濃眉一蹙,道:“所以,你去白馬巷了?”
“怪不得,下午在趙家鋪子遇到你。”
洪亮這時候也緩過來,捏著鼻子湊上前。聽到狄仁傑的話,他忍不住開口說道。
“不然呢?難不成我還是跟蹤你嗎?”
洪亮,訕訕然沒有說話。
“把酒食拿開。”
狄仁傑學著蘇大為,用兩個紙團,塞在鼻子裡,示意洪亮把桌上的肉和酒拿開。
他剛要伸手,卻被蘇大為攔住。
“小心點,味道很重,沾身上不好清洗。”
他這才發現,蘇大為手上戴著一副手套,好像是鹿皮製成。
“看出什麼端倪沒有?”
“油紙是很常見的油紙,裡面的紙片,是硬黃紙,長安城裡,只有幾個里坊的店鋪售賣……不過,不會有什麼用處。雖然我已拜託週二哥明日去打探,估計不會有什麼收穫。
這是白馬巷的地圖,一共十七戶人家,其中十三戶是官宦,其餘四戶是本地人。”
狄仁傑查看片刻,示意蘇大為把油紙包和硬紙片拿開。
“讓我猜猜……魏山在調查玉枕案。前日他抓捕失敗後,昨天晚上去縣衙偷偷拜會了裴縣尊。之後,他匆匆離開縣衙,不知道去了何處。然後在延平門大街被殺。
這是他留下的線索,目標直指白馬巷。
也就是說,白馬巷那邊,隱藏有玉枕案的線索,是不是這個意思?”
“如果這油紙包確是魏帥所有,那毫無疑問,白馬巷就是唯一的線索。”
蘇大為說著,伸了個懶腰。
“但白馬巷大都是官員,我根本無法進去搜查。
查到了還好說,如果沒有收穫,那些官員又豈會善罷甘休?到時候,我可吃受不起。”
“的確,還容易打草驚蛇。”
狄仁傑看了蘇大為一眼,突然笑道:“那你有什麼打算?”
“我?我可沒什麼打算。”
蘇大為連連擺手,道:“我只是一個不良人,莫說是我,怕是江副帥也不敢擅自行動。”
“所以……”
狄仁傑目光落在那張地圖上,輕聲道:“你想要用非常手段?”
蘇大為沈默了,坐在石桌旁,一言不發。
狄仁傑道:“非常手段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更想知道,是誰給了魏山這個線索?
還有,依你所言,魏山是個謹慎之人。
兇手怎會知道他的行蹤?而且那麼巧,就在魏山拿到線索的時候,把魏山殺死?”
蘇大為一言不發,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了他在延平門大街看的那一幕。
黑貓!
那隻詭異的黑貓,以及猶如鬼魅一樣的出手,無不顯示出,殺死魏山的背後,隱藏有一隻可怕的黑手。
蘇大為猶豫了。
他不知道,是否該告訴狄仁傑。
這顯然不是單純的兇殺案,甚至還有詭異牽扯其中。
其危險性……
“阿彌,你在想什麼?”
蘇大為從沉思中回過神,猶豫片刻後道:“大兄,我總覺得此事不簡單,要不要告訴裴縣尊?”
“不用了!”
狄仁傑道:“裴縣尊身體不好。他把事情託付與我,就不要再驚動他了。你只管按你的計劃實行,到時候我會配合你行動。等事情有了結論,再告訴裴縣尊不遲。”
裴行儉遭詭異襲擊,雖然已脫離危險,但身子骨還很弱。
這件事,如今沒有多少人知道。畢竟縣衙遭遇詭異襲擊,傳揚出去,會弄得人心惶惶。玉枕案還沒有頭緒,魏山又遭人殺害。這個時候,實在不宜再出意外。
更不要說,裴行儉還要配合太史局行動,估計也沒有什麼精力。
狄仁傑既然這麼說了,蘇大為也不好再開口。
總不成告訴他,自己身體裡有一個騰根之瞳,可以回溯現場。他看到了一隻黑貓,也就是殺害魏山的兇手……若說出來,只怕第一個死的人,就是他蘇大為了。
“大兄,就不問我打算怎麼做嗎?”
“嘿嘿,我大體上能猜出你的手段,只不知道,猜的對不對。”
狄仁傑面帶笑容,頗為篤定。
看把你能的……萬一你猜錯了,怕也不會說出來。
“好吧,那我說一下我的計劃。”
蘇大為說著,把白馬巷的地圖鋪在了石桌上,“大兄,我的計劃,是這樣子……”
天,亮了。
一輪驕陽升起,陽光普照大地。
長安城沐浴在這仲春的陽光裡,河畔幾棵桃樹上盛開的桃花,更分外嬌豔。
狄仁傑伸了一個懶腰,走到後窗,把窗戶推開。
清澈的河水流淌,河對岸靈寶寺的後山門,吱呀打開,從裡面走出了一個妙齡女尼。
她吃力拎著水桶,把污水倒進了水溝。
然後,她回到靈寶寺的後門,並沒有急著回去,而是把水桶放在一旁,從口袋裡取出一個油紙包,衝著四周'咪咪'的叫了兩聲。十幾隻流浪貓,唰的就竄出來。
女尼蹲下身子,把油紙包打開,裡面都是食物。
她把食物灑在台階上,口中'咪咪'的叫著。那些流浪貓也不猶豫,立刻跑過去,圍著食物狼吞虎咽。女尼的臉上,露出了燦爛笑容,蹲在那裡,一邊撫摸正在進食的流浪貓,嘴唇蠕動,也不知說些什麼。
陽光,照在她的身上,更顯出一種動人風情。
狄仁傑站在窗邊,遠遠看著那個女尼,竟不由得痴了。
這時候,一隻黑貓出現。
它好像一陣風似地來到女尼面前。
黑貓沒有似其他流浪貓那樣去搶吃的,只是蹲在女尼面前,長長的尾巴輕輕擺動。
“知道啦,知道啦!”
女尼被那雙綠油油的眼睛盯著,笑容更加燦爛。
“小玉,知道你嘴刁,所以專門給你準備了好吃的。”
說著,她伸出手把黑貓抱起來,在台階上坐下。
黑貓似乎很不滿,喵的叫了一聲之後,卻沒有掙扎,匍匐在女尼的腿上,一動不動。
女尼從懷中取出食物,餵到了黑貓的嘴邊。
“這是我專門給你留的,快點吃吧。”
黑貓喵的叫了一聲,像是回應女尼。之後,就張開嘴,把食物含在嘴裡。那姿態,端地優雅,一點都不像其他流浪貓那樣急不可耐。看的女尼,笑容隨之更盛。
那笑容,真美!
狄仁傑不禁看直了眼,呆立在窗前,一動不動。
他腦子裡,一片空白,像傻子一樣站在那裡。
甚至,連女尼什麼時候餵完了貓,拎著水桶回去都不知道。一直到,屋外響起了敲門聲。
魂不守舍的狄仁傑,終於清醒過來。
他用了晃了晃腦袋,然後又有些不捨的看了一眼緊閉的寺門。
黑貓,也不見了。
只剩下三兩隻狸貓窩在台階上,在明媚的陽光下,懶洋洋的閉著眼睛,好像睡著了。
“大兄,起床沒有?”
“起來了,起來了。”
狄仁傑忙回身過去開門,就見蘇大為,穿著便裝,站在門外。
“不是說今天要陪你出門嗎?怎麼還沒有換衣服?”
“起的晚了,有點晚了……阿彌你稍等一下,我換好了衣服就來。”
狄仁傑連連道歉,返回內屋穿衣服。
蘇大為則走進屋裡,來到後窗向外看了一眼,就轉過身,在內屋外催促了兩聲。
“別急,別急,馬上好!”
狄仁傑也換上了一身便裝,走出房間苦笑道:“阿彌,你可真是性急。”
“不是我性急,明明昨晚說好了的,你卻起晚了。”
“好好好,是我晚了,咱們這就出發。”
兩人走出房間,正好看到柳娘子端著一盆衣服,在水井旁坐下。
“阿彌,你今天不去當班嗎?”
“哦,狄郎君在縣尊那邊為我請了假,要我陪他走走。”
柳娘子看狄仁傑的目光,頓時發生了變化。
“那你可要好好陪郎君,知道嗎?”
還以為只是一個太學生,沒想到他居然認識縣尊。
柳娘子打心裡不喜歡蘇大為的職業。但沒有辦法,她一個婦道人家,根本沒有門路。
狄仁傑認識長安縣令?
而且看上去,兩人的關係不錯。
如果能通過狄仁傑,在長安縣縣令面前美言幾句,給蘇大為換一個差事……哪怕是個普通打雜的,也好過做不良人。名聲不好不說,還很危險,實在不是好差事。
嗯,回頭央求這位狄郎君,哪怕減三個月的房租都行!
蘇大為可沒想到,在這電光火石間,柳娘子竟產生了這麼多的想法。
他和狄仁傑離開家,走出濟度巷。
“大兄,咱們先去哪裡?”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8-10-30 07:21 PM
第十六章 西市有鬼
長安西市,車水馬龍。
正晌午時,也是西市最為喧囂的時段。
西市共有四個十字街,分為九個區。每一個區域販賣的商品不同,所以看似沒有任何關聯。市署位於中區,是整個西市的中心所在。而這裡的店鋪,以衣肆和櫃坊為主,就類似於後世的金融區。衣肆,顧名思義,不難理解;而櫃坊,實際上就是一種類似於銀行的存在。大唐時期的金融貨幣,以銅錢為主。但如果有大宗交易時,攜帶大量銅錢,一來不方便,同樣也不現實;二來,也不安全。
要知道,如果涉及道數千貫的交易,而且是異地交易時,會非常麻煩。
一貫銅錢,六斤四兩。
幾千貫銅錢,那就是十噸之多。
正因為這個原因,櫃坊應運而生。
伴隨出現的,還有世界上最早的紙幣:飛錢。
相比西市其他八個區域,中區略顯冷清。
來這裡的人,大都是進行貨幣交割,也不會太過顯山露水。
“魏帥前日,來過這裡?”
蘇大為和狄仁傑坐在中區一條坊曲前,一邊吃著在路邊買的果子,一邊四處打量。
這時節,正是櫻桃成熟時。
唐代人喜歡吃櫻桃,所以在西市,到處可見賣櫻桃的商販。
狄仁傑把櫻桃籽吐到一個紙袋子裡,點頭道:“我看過魏山留下的記錄,前日他的確是來過這裡。”
蘇大為瞇起眼睛,向四處打量。
“這裡,除了櫃坊,好像沒有別的吧。”
“沒錯。”
“魏帥不是有錢人,他……”
蘇大為眼珠一轉,就猜到了狄仁傑的想法。
“大兄,莫非以為魏帥是來這裡找線索嗎?”
“我不知道,所以才過來看一看。”
說著,狄仁傑把手裡的紙袋遞給了蘇大為,邁步直奔櫃坊而去。
這是一間規模不算太大的櫃坊,裡面也沒什麼人。高高的櫃檯後,有一個長著山羊胡的老者。看到狄仁傑,他翻了一下眼皮,卻一動不動,也沒有任何反應。
狄仁傑取出一張飛錢,遞給了掌櫃。
“我要兌現錢。”
山羊胡這才抬了抬眼皮,伸出枯瘦的手,接過飛錢。
他掃了一眼飛錢,道:“現在就要嗎?”
“是!”
“你這是十貫飛錢,十進九出,規矩你懂嗎?”
“自然知道。”
山羊胡也不囉唆,衝櫃檯裡面招呼了一聲。
不一會兒,一個身高差不多有190公分靠上,手臂修長,身體魁梧壯碩的崑崙奴扛著一袋銅錢出來。
“要不要清點一下?”
“不用了,你這是老字號,我在太原時就在你家用錢,對你們信得過。”
說著,他招手道:“阿彌,還不過來拿錢。”
十進九出,意思很明顯,就是存十貫,取九貫,少的那一貫,是利息和手續費。
別覺得多,相比之下,狄仁傑如果是從太原帶十貫錢來長安,六十四斤重的銅錢,不但不方便,還可能會招惹來麻煩。如果帶的錢越多,份量越重,就越危險。
花十分之一,換來一路安全,也不算虧本。
狄仁傑這邊拿出來的飛錢,櫃坊會通過驛站的方式,送去太原,在太原交割。
總之,在這個時代,櫃坊的出現,無疑令交易變得更加簡單。
蘇大為答應一聲,快步走上前,從崑崙奴手裡接過錢袋。
也就在這一剎那間,一種奇異的感覺從心底湧現。緊跟著,蘇大為只覺一陣眩暈,一手忙扶住那櫃檯,下意識抬頭朝山羊胡看了一眼。眉心一熱,蘇大為心裡一驚。
山羊胡還是山羊胡,可那模樣,卻發生了變化。
那是一張羊臉。
放在櫃檯上的兩隻手,變成了兩把刀,兩把鋒利的彎刀。
景象,旋即消失。
山羊胡依舊站在櫃檯後,還是那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
他是詭異?
蘇大為心裡一顫。
而這時候,那山羊胡也朝他看過來。
蘇大為連忙拎起錢袋,扛在了肩膀上……
“客官,你這伙計,身子骨有點虛啊!”山羊胡露出嘲諷之色,笑道:“用不用我家磨勒幫你?一百錢,你要送到什麼地方都可以,而且保證安全,不會有危險。”
那磨勒看上去,的確很雄壯。
狄仁傑笑著擺手道:“不用了,不用了,阿彌這傢伙就是想偷懶,可不能著了他的道。”
“哈哈哈,那可要好好管教才是。”
狄仁杰和山羊胡打了個哈哈,就帶著蘇大為告辭離開。
“阿彌,怎麼回事?”
出了櫃坊,狄仁傑忍不住問道。
沒等他說完,蘇大為就搶先道:“阿郎不要生氣,只是昨日吃多了兩杯酒,猛地拿這麼多錢,有點吃力。咱們快點走吧,再晚了鴻富賭坊那邊,可就沒位子了。”
狄仁傑愣了一下,詫異看了蘇大為一眼。
不過,他立刻就反應過來,嘴裡罵罵咧咧道:“沒用的傢伙,除了吃酒你還能幹什麼?差點讓我丟了臉面,等回去了再收拾你。快走快走,咱們接著去耍錢。 ”
這時候,崑崙奴磨勒拿著一把掃帚走出來,聽到兩人對話,頓時笑了。
“阿彌,剛才怎麼回事?”
“那老傢伙,不尋常。”
“怎麼說?”
蘇大為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難道對狄仁傑說,他看穿了山羊胡的真面目?
不過想想,蘇大為也覺得有點後怕。詭異混跡人間?竟然還能裝扮成人的模樣?
櫃坊的掌櫃,那可不是等閒角色。
蘇大為甚至有點害怕,這長安城近百萬人口,究竟有多少詭異混雜其中?
“直覺!”
他指了指腦袋,輕聲道:“那老傢伙有古怪,不是一般人。”
狄仁傑忍不住笑了,“你沒憑沒據,一句直覺,就說人家有古怪?太過兒戲了吧。”
“大兄,我是不良人。”
蘇大為低聲道:“我做不良人雖然還不到一年,可是我遇到的事,見過的人,不見得比你少。整天和那些窮凶極惡之輩打交道,如果不是我的直覺敏銳,早死了。”
這個理由,我沒辦法反駁!
狄仁傑不知道該如何駁斥蘇大為的話。
他明白蘇大為的意思。事實上,他也有過這樣的直覺。
當年幫助狄公,也就是他父親破案的時候,他就是憑藉直覺,最終鎖定了兇犯。
佛家,有阿賴耶識;道家,有神識之說。
這是一種玄之又玄的存在,很難用言語來表述。
“既然如此,我請縣尊查他一下?”
“最好先不要打草驚蛇,我可以找人暗中監視。”
“也好!”
狄仁傑想了想,同意了蘇大為的建議。
在沒有把握的情況,冒然使用官家的力量,很可能會消耗他在裴行儉心中的地位。
一次還好,兩次、三次……
到最後,他就會失去裴行儉的信任。
所以,每一次調動官家的力量,都要非常謹慎。
若沒有十成把握,就不要輕舉妄動。畢竟,他只是太學生,而非真正的官員。
看蘇大為的目光,也變得有些不同了。
兩人匆匆離開了中區,西北區的一家酒肆裡休息。
這裡,臨近放生池。坐在窗戶旁邊,可以看到有絡繹不絕的人,在放生池畔放生。
蘇大為坐下來後,端起酒碗,便一飲而盡。
“這是前日魏山來的最後一個地方。
之後他就回到了縣衙,一直到入夜才離開。”
狄仁傑顯得文雅些,抿了一口酒,輕聲道:“前日他一共走了三個地方,可這三個地方咱們都查看了,好像也沒有發現什麼線索。要麼,他是大前日詢問的眼線;要麼,就是咱們忽略了什麼。阿彌,你再好好想想,咱們今天有沒有忽略什麼線索?”
蘇大為沒有回答,只顧著吃菜。
狄仁杰微微一笑,也知道他問錯了人。
目光越過窗戶,向窗外看去。
一個正在做炊餅的老人,手腳非常利索的把一個個麵餅放進烤爐之中。他的生意很好,過往的客人都會買上兩個炊餅,然後一邊走,一邊吃,似乎很好吃的樣子。
“應該是櫃坊的掌櫃。”
“啊?”
蘇大為抬起頭,正色道:“我直覺告訴我,魏帥來西市,就是找他。”
“此話怎講?”
“魏帥這個人,求上進,功名心很重。
他不好錢,家裡條件也很一般。可這樣一個人,卻出現在櫃坊附近,來幹什麼?去衣肆?不太可能。魏帥從來都不是一個主意穿著的人。他和市署也沒有什麼往來,所以也不會在當差的時候,來市署找人。那就剩下一個可能,櫃坊。”
狄仁傑的眼睛,亮了。
蘇大為的這一番話,好像為他推開了一扇窗子。
“櫃坊每日,進出錢兩,接觸的人也多。他們有充足的財力,打探各種消息,然後通過櫃坊進出錢兩。魏山是老不良,他一定知道這一點,所以來找櫃坊要情報?”
蘇大為道:“理論上能說的過去。”
“可是,什麼人要殺魏山?他們又怎麼知道,魏山的行蹤?”
“那我就不清楚了!”
“嗯,我覺得,問題還是出在魏山的身上。”
狄仁傑想到這裡,突然站起來。
“大兄,你要去哪裡?”
“我去縣衙,我要親眼看一下,魏山的屍體。”
“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了,你把錢拿回去吧。
今天差不多要交房租了,你把錢拿回去,等我回去再說。”
狄仁傑似乎有了思路,顯得急不可耐。
他結了賬,對蘇大為道:“還有,白馬巷那邊是重要線索,我覺得你可以行動了。”
作者:
朱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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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30 07:44 PM
第十七章 黑貓
已經是午後時光,陽光明媚。
蘇大為和狄仁傑分開後,拎著一袋子錢,沿著大街返回崇德坊。
近六十斤重的銅錢,對蘇大為而言算不得負擔。
只是這一路走來,哪怕他力氣大,還是覺得有些吃不消。
途經靈寶寺後門的時候,蘇大為發現後門大門竟然開著。一輛馬車停在門外,明空師太正吃力的從車上把一個個袋子搬下來。看馬車上的幡子,是送糧的馬車。
一個內侍模樣的男子,和一個車夫站在一旁,笑嘻嘻看著明空師太乾活。
很顯然,這是宮里送來的糧食。
靈寶寺如今作為太宗嬪妃出家的寺院,一應吃穿自然都是由宮裡負責。但不要以為宮裡的人會有什麼好臉色。一群失寵,根本沒有機會再復起的女人,誰又會在意。宮中採買太監,會按時買了糧食送過來。但是要他們幫忙,卻不可能。
“師太,你這是做什麼?”
蘇大為忙快走幾步,來到馬車旁,伸手幫明空搬起一袋糧食,放在門口。
明空師太擦了擦額頭香汗,笑道:“寺裡糧食沒有了,這不正好送來,貧尼在卸貨呢。”
“這麼多糧食?你一個人能行嗎?”
蘇大為看了一眼,不禁蹙起眉頭。
這馬車上,少說有幾百斤。
明空師太要搬這麼多糧食,她那小身子骨還真不一定能承受得住。
“我可以的,上個月就是我自己搬的。”
“寺裡其他師太不來幫你嗎?”
“大家都有事情做,我正好閒著,不用麻煩大家了。”
說著,她用手一指山門內,“只要把糧食搬進去,裡面有推車,可以省很多力氣。”
蘇大為看了那內侍和車夫一眼。
內侍和車夫也正在看他,臉上流露著不屑的笑容。
“我幫你!”
“那怎麼可以,你這還拿著東西呢。”
“當初若非師太幫忙,我娘和我早就沒了。
我娘也說過,讓我要報答你。若是被我娘知道,我一旁袖手旁觀的話,一定會責罵我。”
蘇大為說著,把錢袋放在旁邊。
“師太,你把車推過來,我幫你裝車。”
“阿彌,多謝你了。”
明空師太聞聽,也不再拒絕,笑著朝蘇大為合十道謝。
“沒什麼,若非靈寶寺是尼寺,我直接幫師太送去廚舍都沒問題。”
蘇大為說完,單手抓起一袋糧食,就放在了肩膀上。
明空師太也不遲疑,忙跑回山門內,把一輛推車放在門口。蘇大為幫她卸貨,然後送到推車上。等一車裝滿後,明空師太就推著車,匆匆離開。看著她婀娜背影,蘇大為忍不住心中稱讚。這師太,端地是有韌性,換做旁人,未必能做到。
“小子,你可真會多管閒事。”
太監一臉不快之色走上前,瞪著蘇大為。
蘇大為卻渾不在意,道:“我阿娘向佛,而且師太救過我阿娘性命,我幫忙是報恩,何來多管閒事一說?再說了,一群弱女子,已經落得古佛青燈的結局,又何苦再去為難?我阿娘說:擇善人而交,擇善書而讀,擇善言而聽,擇善行而從。
兩位施主,這裡是佛寺。
舉頭三尺有神明,所以還要謹言慎行為好。”
“你……”
太監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
他指著蘇大為,卻說不出話來。最後一跺腳,轉身走到一旁,冷冷看著蘇大為。
倒是那車夫聽了,似乎有些觸動。
他看了看太監,又看了一眼正在卸貨的蘇大為,一咬牙,上前幫著蘇大為卸貨。
“郎君別往心裡去,那傢伙之前向師太索賄,師太沒有理睬,所以才故意刁難師太。郎君說的不錯,這裡是佛寺。舉頭三尺有神明,這話說的好,我會牢記心中。”
蘇大為笑了,撇了那太監一眼,繼續卸貨。
一隻黑貓,蹲坐在山牆上。
綠油油的雙瞳,凝視著正忙碌的蘇大為和車夫。
片刻後,它頭一歪,目光就落在了那太監的身上。一雙綠瞳,閃過一抹森冷之色。
蘇大為力氣大,那車夫也孔武有力。
兩人很快把糧食卸下馬車,堆放在山門外。
車夫見貨已經卸完了,鬆了口氣,擦了擦臉上的汗水。
“郎君好氣力。看你模樣瘦瘦弱弱,不想力氣忒大,我怕是都比不過。”
“哈,整日里做的都是氣力活,有兩把力氣,又算得什麼?倒是老兄你心存善念,將來一定會有好報。”
“哈哈,借你吉言。”
車夫看了那太監一眼,低聲道:“我先走了,下次再送貨,我會幫忙,郎君不必擔心。”
“那多謝了。”
車夫趕車走了。
遠遠的,蘇大為就聽見那太監和他在爭吵。
這時,明空師太推著車回來了。
見糧食都堆在門口,她愣了一下,笑道:“阿彌,你這速度可真快。”
“師太見笑了,不是我一個人卸貨,剛才那車夫也幫忙了。”
“哦?他居然會幫忙?”
“師太,人之初,性本善。
那位大哥並非惡人。一朝醒悟,就會悔改。”
明空師太笑了,遞給蘇大為一個水壺,道:“累了吧,喝點水。”
“不急,我先幫你裝車。”
蘇大為說著,拎起一袋糧食,放在推車上。
就在他回身的一剎那,眼角余光看到了蹲坐在山牆上的黑貓,他不由得心裡一顫。
一種莫名的感受,湧上心頭。
這黑貓,怎麼看上去如此眼熟?
“阿彌,你怎麼了?”
“哦,沒事!”
蘇大為穩了穩心神,拎起糧食,突然裝作吃驚的模樣道:“師太,這裡怎麼有一隻黑貓?”
明空師太一愣,抬頭看去,臉上笑容更盛。
“你是說小玉嗎?”
“師太,你認得它?”
“怎麼不認得。”明空師太道:“小玉是幾個月前來的,我見它可憐,所以經常會餵牠。它很乖的,也不吵鬧。有時候,我覺得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抱著它傾訴。”
“小玉,過來。”
說著,明空師太朝黑貓招了招手。
就見黑貓高冷的看了明空師太一眼,喵的叫了一聲,轉身沿著山牆就走了。
“這傢伙,驕傲的緊呢。”
明空師太不以為忤,笑著對蘇大為解釋。
不一會兒,推車又裝滿了。
師太推車離去,而蘇大為則站在山門外,看著黑貓離去的方向,心中有些驚悸。
黑貓,自古以來,有不祥之說。
相傳人死之後,絕不能讓黑貓從屍體上越過,否則就會發生屍變。
不過從另一方面來講,黑貓又有辟邪驅鬼之能。加之黑貓高冷,很少與人親近,所以人們對黑貓,也都是避諱莫深。
蘇大為對這些民間傳說,並不是很相信。
他之所以驚悸,是因為他覺得,這隻黑貓很眼熟。
有沒有像那隻殺死魏山的黑貓?
很像!
只是,黑貓的樣子大多相近,而且它似乎也沒什麼惡意,所以蘇大為也無法確認。
幫明空師太搬完了糧食,蘇大為就告辭離去。
黑貓,一直沒有出現,也讓蘇大為多多少少,鬆了口氣。
回到家後,他發現洪亮不在。
柳娘子正坐在門口縫補衣服,黑三郎十分安靜的趴在她的腳下。
蘇大為回來,它只抬了一下眼皮,然後繼續一動不動。倒是柳娘子看到他回來,感覺有些驚訝。
“你怎麼一個人回來,那位狄郎君呢?”
“他另外有事,讓我先回來。”
“你這孩子,怎地不跟著狄郎君,萬一他有什麼事情,你也可以幫忙啊。”
“娘,大兄有自己的事情,肯定是不方便我跟著,才讓我先回來。我若是死皮賴臉的跟著,反而讓他看不起。你不是常對我說,做人要有骨氣,絕不能做那沒面皮的事情?”
柳娘子一愣,沒有再說什麼。
不過她看蘇大為的目光,卻多了幾分讚賞和欣慰。
“廚舍裡有我做好的鹹肉米糰,還熱著。你若是餓了,自己去吃,莫要再煩我了。”
“知道了。”
蘇大為答應一聲,拎著袋子徑自回屋。
把袋子放下,他沒有急著離開,反而關上門,從角落拎出了一個箱子。
箱子裡,是一把角弩,也是隋唐時期,騎兵常配備的武器。不過自天下太平以來,角弩這種武器,基本上已不在市面上流通,大都是用來裝備軍中。角弩是蘇三郎留下來,較之常規角弩要小一些,結構相對簡單一些,可以單手進行射擊。
之前,蘇大為怕犯了律法,所以就收藏起來。
可現在他卻有一種莫名的危機感。
西市櫃坊裡的羊臉人,那隻酷似殺死魏山的黑貓,以及他身體中來歷不明的騰根之瞳。
所有的一切都彷彿在警告他,危險就在身邊。
魏山,被黑貓所殺。
似乎也預示著,有詭異參與其中。
一口橫刀,可以殺人,但能否殺死詭異,蘇大為並不能確定。
這把角弩能讓他多一些安全感,哪怕對詭異沒有什麼用處,帶在身邊也是一種防備。
箱子裡,除了角弩,還有兩個銅製箭菔。
打開了箭菔,裡面有二十支六寸長短,小指粗細的弩箭。
弩箭的箭簇呈三棱形狀,十分銳利。蘇大為熟練把弩箭上弦,瞄準了一下之後,一扳機括。只聽啪的一聲響,弩箭離弦射出,正中掛在牆上的桐木靶子上。
厚有兩寸的木耙,直接被弩箭穿透。
這角弩的威力,要比想像中的更強大……
蘇大為鬆了口氣,把角弩放在桌上,取出一個箭菔,和角弩並排擺放一起。
“阿彌,躲在屋裡做什麼?”
“娘,我馬上來。”
他答應一聲,就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此時,正值午後,明媚的陽光照進庭院,暖暖的,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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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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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30 07:44 PM
第十八章 三月三
夜,已經深了。
長安皇城,宮門早已關閉。
錢大白忙碌了一整天,有些疲憊的回到房間。
他命手下的小太監打了一盆熱水,然後換上一身寬鬆舒適的便裝,坐在桌旁,從盤子裡捻了一顆櫻桃丟進嘴裡,把雙腳放進盆裡,讓熱水浸泡著雙腳,美滋滋。
嘴裡,哼著長安流行的小曲。
他又捻了一顆櫻桃,準備吃下去。
可就在這時,耳邊響起'喵'的一聲貓叫。
錢大白睜開眼,順著聲音看去,就見窗台上蹲坐著一直毛髮純黑的黑貓。
一雙深綠色的眼瞳,閃爍著妖異的光彩。
錢大白愣了一下,下意識用手裡的櫻桃丟過去。
那黑貓卻一動不動,櫻桃丟在了窗櫺上,落在地上,滴溜溜的滾了兩下。
“來……”
錢大白的心裡,頓時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他下意識張嘴想要喊叫,卻聽到那黑貓張口,發出一聲貓叫後,他就再也發不出聲音。
黑貓,優雅從窗台上跳下來,落地無聲。
它來到桌旁,唰的就跳上了桌子,歪著頭,用一種頗有人性的目光,打量錢大白。
那目光,就好像下午錢大白給靈寶寺送糧,看明空卸貨時的目光一模一樣。
恐懼,籠罩在錢大白的心頭。
他發不出聲音,於是晃動身體想要逃跑。
可是,他的身體,卻動彈不得。
盆裡的水,越來越燙。
錢大白依稀能看見,水在沸騰。
那種難言的痛苦,令他臉色慘白,但卻又不能動彈。
雙腳,好像要被煮熟了一樣,通紅。
錢大白看到,黑貓抬起一隻爪子。從肉墊裡,彈出一根彎刀似地利爪,緩緩向他身來。
救命啊!
他張大嘴巴,想要喊叫出聲。
可是,那利爪從他的脖子上劃過。
他清楚看到,血霧自脖頸噴射而出,落在身前的洗腳盆裡。
肥胖的身體,直挺挺向後倒去,撲通就摔在了地上,鮮血瞬間流淌了一地。
黑貓的眼眸中,閃爍著冷酷的光芒。
它喵的叫了一聲,縱身跳到了地上,優雅的走了兩步之後,唰的跳上了窗台,眨眼間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屋內,錢大白瞪大眼睛躺在地上,腳下的水盆被打翻了,水和血混在一起,在地面上流淌……
蘇大為驀地睜開眼,就見晨光從窗戶照射進來。
他做了一個古怪的夢,夢到了昨天那隻蹲坐在靈寶寺山牆上的黑貓。
黑貓看著他,他也在看著黑貓。一人一貓很莫名其妙的對視著,四周一片寂靜。
看隻貓,就一身冷汗?
蘇大為坐起來,從床上一躍而下。
汗衫,濕透了。
他深吸一口氣,把汗衫脫下來,蹬著一雙木屐,光著膀子就走出了房間。
天色還早,約摸著也就是早上六點多鐘的樣子。
柳娘子房間的門開著,裡面沒有人。平日里喜歡趴在客廳門口的黑三郎也不見了影子。
走出客廳,院子裡也靜悄悄的。
廚舍的火已經升起,但柳娘子並不在裡面。
走到院門前,院門沒有落閂。看樣子,柳娘子是出門了!
柳娘子平日里很少這麼早出門啊。她起的早,一般會燒水做飯,等蘇大為起床。
可今天……
對了,想起來了。
今天是三月三,上巳節。
這是一個獨屬於華夏民族的古老節日之一。
古代以'干支'紀日,三月上旬的第一個巳日,被稱之為'上巳'。這一天,人們會去水邊祭祀。《論語》中有'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的語句,就是上巳風俗。
這個節日,在魏晉是演變成為郊外春遊,水邊飲宴的日子。
歷史上著名的'曲水流觴',也正是由這個節日而來。到了隋唐時期,上巳節已經是人們非常重視的節日。它不僅僅是春遊、祭祀的節日,也是女兒節,春浴日。
甚至,這一天還是情人節,成雙成對的男女,會在水邊遊玩。
關於上巳節的記載,最早始於《詩經》。
先秦以後,三月三情人節,在各朝各代沿襲。而在唐朝,詩聖杜甫曾有'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的詩句,更把這個節日搖曳綺麗的風情烘托至高潮。
可惜,隋唐以後,到兩宋時期,三月三的習俗漸漸沒落。
以至於蘇大為的那個年代時,人們早已經忘記了這個最為古老而莊重的情人節了。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蘇大為對上巳節也沒有什麼印象。
昨晚臨睡前,柳娘子好像說了一句:明天是三月三,我去買些蘭草給靈寶寺的法師們。都是可憐人,年紀輕輕就古佛青燈。送些蘭草過去,權作是我的心意。
蘭草,是一種靈物。
所謂蘭湯沐浴,正源於此。
蘇大為拍了拍腦袋,有些無奈的搖搖頭。
他知道,柳娘子所謂的心意,其實只針對明空師太一人。
畢竟,明空師太曾救過他母子性命。柳娘子又是個感恩的人,自然不會忘記這些。那些師太,原本是宮中嬪妃。如今古佛青燈的困在這寺廟裡,怕是早已忘卻了人間事。
蘇大為想明白後,也就不再費心。
他先是在前院活動開了身子,然後到後院練功。
大約練了一刻鐘左右,狄仁傑也起來了,跑到了後院之中。
“阿彌,能不能告訴我,這些東西怎麼使用?”
“好啊。”
蘇大為也不推辭,笑呵呵上前,教狄仁傑健身。
“對了,你那邊準備好了嗎?”
“都準備好了,大兄只管放心吧。”
“確保不會露出破綻。”
“週二哥辦事很小心,不會留下馬腳。”
“那就好。”
“對了,大兄昨日去縣衙,可查出什麼線索了嗎?”
狄仁傑示意蘇大為幫他把槓鈴取下來,喘著粗氣道:“沒有什麼發現。不過我倒是打聽到了一件事。魏山這幾年成績卓然,消息非常靈通。據你們那位江副帥說,魏山好像有一個獨立的消息來源。不過,魏山很小心,所以無人知曉他是從何處得來的消息。”
說著,他接過蘇大為遞來的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汗。
“阿彌,你真能確定,魏山是從櫃坊得來的消息?”
“我不知道,但我覺得……是。”
羊臉掌櫃,強壯的崑崙奴,還有充沛的資金可以調撥使用。
只要魏山是在這兩天尋找情報線索,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櫃坊。
但蘇大為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只能用'直覺'來說明,以至於這說服力似乎有點不足。
“沒關係,我讓洪亮去盯著那櫃坊,看看有沒有收穫。”
“大兄,你最好提醒洪亮,櫃坊那邊不簡單,讓他千萬別冒險。”
狄仁傑點點頭,“放心,洪亮的江湖經驗很豐富,他知道該怎麼做,不會擅自行動。”
說完,他突然笑了。
“我是來長安求學的,沒想到卻變成這樣子。
若我父親知道,肯定會不高興。我現在啊,只希望能早點結束,然後老老實實回國子監。”
如今的狄仁傑,還不是未來那個歷經磨難,曾主持大理寺的神探。
看得出,他壓力不小。
一方面是案情的壓力,另一方面,則源自於裴行儉。
“對了阿彌,一會兒你陪我去一趟縣衙。”
“做什麼?”
“你那邊既然已經開始行動,我對白馬巷,也非常好奇。
咱們在縣衙等消息,一旦你那邊得手,咱們立刻行動……我也很想知道,令魏山喪命的這條消息,究竟是什麼意思?如果能一次破獲玉枕案,我就可以交差了。”
蘇大為道:“既然如此,咱們一會兒就動身吧。”
兩人練完功,吃了柳娘子做好的早飯,就穿戴整齊,準備出發。
蘇大為找了一個鹿皮挎兜,把小角弩和箭菔裝進去,然後跨上了橫刀。
狄仁傑也帶了一把寶劍,綠鯊皮劍鞘,更襯托出他雄偉之姿。兩人出門時,柳娘子回來了。正如蘇大為猜測的那樣,柳娘子是去給明空師太送蘭草去了。見兩人要走,柳娘子沒有多問,只叮囑了蘇大為兩句,然後包了幾個飯糰給他帶上。
“我娘做的飯糰,是長安一絕。”
蘇大為笑著對狄仁傑解釋道:“以前我去衙門里當差,我娘都會給我準備幾個飯糰,免得我到時候餓了。”
“是嗎,那我可要嚐一嘗才是。”
狄仁傑哈哈大笑,和蘇大為走出濟度巷。
兩人直奔縣衙,而後又在縣衙門外分開。
狄仁傑去找裴行儉匯報情況,而蘇大為則來到公廨,等候召喚。
今天是上巳節,衙門裡也很清閒。不少人都外出春遊,只有江摩訶帶著幾個不良人,守在公廨。
見到蘇大為,江摩訶的態度很親切。
不過蘇大為可以感受得出來,江摩訶的親切,是源自於狄仁傑。
狄仁傑受裴行儉委託,全權處理玉枕案。縣衙里除了縣尉、縣丞和主簿之外,包括不良人都要聽從狄仁傑的命令。此前,狄仁傑請裴行儉的心腹王昇,為蘇大為請假,讓江摩訶不得不重新審視蘇大為。他不清楚,蘇大為和縣令是怎樣的關係?
“哦,是縣尊的一位朋友,正好也是我家的租客。
縣令讓我陪他,所以昨天會請假。江帥,我也是沒有辦法,畢竟是縣尊的朋友。”
“原來如此。 ”
江摩訶聽了蘇大為的話,如釋重負。
他是真害怕,蘇大為和裴行儉有關係,到時候頂了他的位子。
魏山死了,江摩訶就盯上了不良帥的寶座。如果蘇大為和裴行儉有關係的話,那他可就危險了。不過想想,似乎也不太可能。如果蘇大為真有這樣的門路,何至於在縣衙里做不良人?昨天江摩訶提心吊膽,現在,總算是可以鬆一口氣。
對了,蘇大為家的那個租客……
莫非就是縣尊委託負責玉枕案的人?
若是如此,好像可以走一走門路,說不定通過蘇大為這層關係,能盡快確定不良帥的位子。
想到這裡,江摩訶的態度立刻發生了變化。
他親熱的拉著蘇大為聊天,東拉西扯的,言語間流露出,希望蘇大為能幫他美言的意思。
而蘇大為則拍著胸脯向江摩訶保證,他會盡力而為。
後世有蘇軾蘇東坡曾作詩曰: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對於不良帥的繼承者一事,蘇大為其實看的很清楚。魏山被害,如果裴行儉是要從縣衙里挑選繼任者,江摩訶的勝算其實很大。首先他作為魏山的副手,經驗豐富,對治下情況也很熟悉;其次,不良人這個群體,還真不是一般人能統帥。
找一個外人過來,弄不好會引發不良人的抵觸,反而不如從內部提拔。
如果從這個角度而言,江摩訶是不二人選。
至於蘇大為,暫時沒有什麼想法。說實話,就算裴行儉真要任命他,他也不會同意。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8-10-30 07:45 PM
第十九章 歸義坊,白馬巷(二)
人,貴在有自知之明。
蘇大為並不認為,他身上有什麼王霸之氣。
虎軀一震,四方英雄來拜的情節,並非什麼人都可以做到。在這長安縣衙之中,講的是資歷、人脈。相對而言,能力並非首選,關鍵是能把關係處理的妥當。
如果是他那個死去的老爹,沒問題。
但蘇大為不行,更不要說,蘇三郎已經死了好幾年,人走茶涼,誰會給他面子?
這時候,悶聲發財最重要,千萬別當出頭鳥。
更不要說這裡是長安,一個人與妖魔詭異共存的世界。他,還不夠資格掌控局面。
因為上巳節的原因,今天的長安縣衙很安靜。
大部分書吏都得了假期,所以衙門裡,只有一些當值的人在。
江摩訶拉著幾個不良人去隔壁小屋裡耍錢去了,公廨裡只有些了蘇大為一個人。
這也可以看出,江摩訶在不良人當中還是有影響力的。
他耍錢,不管是贏錢也好,輸錢也罷,有一點做的不錯,那就是認賭服輸。
也正因為這樣,不良人願意和他玩,包括縣衙里其他部門的吏員,也願意和他接觸。這是多少年,使了多少錢才培養出來的影響力,蘇大為又怎可能和他競爭。
一個人坐在公廨裡,蘇大為百無聊賴。
於是,他從鹿皮兜里取出一支自製的簡易炭筆,然後把一張紙固定在一塊木板上,就坐在那裡,信手塗鴉。他的腦袋有點放空,筆下飛舞,完全是下意識行為。
當他停下筆,又愣住了。
面前的畫紙上,是一隻黑貓。
蘇大為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畫這樣一隻貓,可是……
這隻貓,蹲坐著,看上去有些猙獰。
好像,殺死魏山的那隻貓?但又像是在靈寶寺山牆上見到的那隻貓。
腦海中,兩隻貓的形象此起彼伏,不斷轉換。到後來,卻又極為詭異的合二為一。
沒錯!
蘇大為呼的一下子坐直身子,看著畫上的黑貓。
那隻貓,就是那隻貓!
蘇大為現在可以肯定,出現在靈寶寺的那隻黑貓,就是那隻殺死魏山的黑貓。
可是,黑貓為什麼會出現在靈寶寺呢?
蘇大為腦海中,有一道靈光閃過。只是這靈光消失的太快,以至於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就不見了蹤跡。他坐在一動不動,看著黑貓,眸光閃爍,若有所思……
“江摩訶在嗎?江摩訶在嗎?”
公廨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蘇大為抬頭向外看去,就見一個男子從外面匆匆進來。
“江摩訶在何處?”
“江帥他……”
蘇大為不認得來人,但又覺得,那人很眼熟。
他連忙起身,可話到嘴邊,卻不知道該怎麼說。難道說,江摩訶在隔壁小屋裡耍錢嗎?
“江帥出恭去了。”
來人眉頭一蹙,露出不快之色。
他沉聲道:“歸義坊白馬巷發生了連環竊案,楊班頭他們已經過去查看。
不過縣尊覺得不放心,所以讓不良人出動,前去協助。一會兒江摩訶來,讓他派人前往。”
“明白。”
那人傳完了話,就匆匆走了。
蘇大為臉上露出了喜色,快步走到隔壁小屋,叩響門扉。
小屋裡,江摩訶正滿面紅光,看樣子是贏錢了。
“連環竊案?”
聽了蘇大為的轉達,他眉毛一挑道:“既然楊班頭去了,為何又要不良人出動?”
這衙門裡,有著明確分工。
武侯,屬於片警;快手和不良人,都屬是刑警。
從職能上來說,快手負責普通案件,而不良人則屬於重案組,專門偵破一些大案。
“不清楚,那人來的匆忙,吩咐完就走了。”
江摩訶目光掃過屋中的不良人,道:“你們誰去?”
不良人賭的正在興頭上,聽聞江摩訶的話,一個個都扭過頭去。
“要不,讓小蘇去吧。”
一個中年不良人,笑著道:“連環竊案,算不得大事。
估計縣尊讓咱們配合,也是因為魏帥被殺,所以加了小心。既然是協助,我看小蘇過去就可以了。他也當了快一年的差,也有些歷練,想必這點小事難不住他。”
說完,那不良人道:“小蘇,怎樣,辛苦一遭?”
江摩訶覺得有理,但是又不想直接發號施令。
畢竟,蘇大為租客,是縣尊的座上客。他轉正不良帥的事情,還想著蘇大為去美言兩句。這麼好的天氣,難得如此清閒,在公廨裡消磨時間,好過奔波在外。萬一蘇大為因此產生不滿,在那租客跟前說點壞話,那對江摩訶可就有麻煩了。
辦好事難,辦壞事,一句話而已。
江摩訶道:“小蘇,你怎麼說。”
蘇大為連忙道:“江帥和大家都忙,不要壞了大家的興致,不如就讓我走一遭吧。”
“行,既然如此,你去吧。
楊班頭那邊,你也不用理睬。只管走一趟,看看情況。如果沒什麼事情,就可以回來了。這種事,楊班頭知道該怎麼處置,你過去也就是走一個過場而已。”
“卑職明白。”
江摩訶覺得,蘇大為是個懂事的人,臉上笑容又多了兩分。
“那卑職先告退了。”
蘇大為退出小屋,返回公廨裡,一把將鹿皮兜囊拿起來,斜挎在身上,順手又抄起橫刀,大步流星就走出了縣衙。楊班頭已經帶人去了歸義坊,蘇大為也不敢耽擱。他在前往歸義坊的路上,把小角弩取出,挎在腰間,用鹿皮兜囊擋著。
此時,歸義坊白馬巷口,亂成了一鍋粥。
住在這裡的官員在郊遊回來後,發現家中遭遇了竊賊。
失竊的不止一家。
整個白馬巷,十七戶人家之中,有六戶人家失竊。
關鍵是,這六戶人家裡,有四戶都是官員。這可不是一件小事,那些失竊的官員立刻通知了歸義坊的武侯。而武侯則迅速封鎖白馬巷,並且通知了縣衙捕快。
楊班頭,名叫楊義之。
他陪著狄仁傑站在巷口,笑道:“不過是失竊案,縣尊未免太過緊張,何需不良人前來。似這種案子,用不得多久就能解決,左右費不得事,還勞累郎君前來。”
狄仁傑道:“我只是沒見過這種場面,有些好奇,楊班頭費心了。”
“不礙事,不礙事。”
十幾個快手進入白馬巷,開始進行調查。
狄仁杰和楊義之則站在一戶人家的門外,饒有興致的閒聊著。
楊義之也知道,狄仁傑是縣尊裴行儉的座上客,好像還被裴行儉委託,追查玉枕案。縣尊看重的人,他自然不會怠慢。在長安縣當差,楊義之深知不要得罪人。哪怕狄仁傑跟著,會讓他覺得麻煩。可他還是會同意,並且不會流露不滿。
“楊班頭,前兩日西市那樁殺人案,可有頭緒了?”
“啊?”
蘇大為還沒有來,狄仁傑也不好行動。
他隨口問起前幾天在西市看到的那樁殺人案,卻引得楊義之愣住了。
“那天我正好在西市,看到楊班頭處理屍體。”
“哦,郎君說的是牛二被殺一案?”
“正是。”
“目前還沒有什麼線索。
牛二是本地一個潑皮,平日遊手好閒,不務正業,也惹了不少人。我估計,他是被人仇殺。但是到目前為止,幾個嫌疑人都沒有證據證明他們是兇手,所以這案情也沒有什麼進展。
郎君,認得牛二嗎?”
“倒是不認得,只不過想起此事,有些好奇。”
“嗯,兇手很高明,出手也非常狠辣,一刀斃命。
關鍵是,那天晚上下雨,所以很多線索都沒掩蓋。我現在也只能大海裡撈針,慢慢尋找線索。”
“一刀斃命?這是個高手啊。”
“郎君,此話怎講?”
狄仁傑哈哈一笑,道:“這兩日我翻閱卷宗的時候,於偶然間看到了牛二被殺一案的記錄。此人孔武有力,精通角抵,身手不弱。當天晚上,據他的同伴說,他並未吃太多酒,也就是說,他離開酒肆的時候,是處於清醒的狀態,對不對?”
“正是。”
“如此情況下,被人一刀斃命。
那兇手的身手,一定比他高明許多。而且他身上財物並未丟失,也就說明,兇手不是圖財害命。不是圖財害命,且兇手是個高手……不妨從他過往恩怨著手,查一查,說不定會有線索。也許,他曾得罪了什麼人,才使得兇手對他下如此毒手。”
“嗯。郎君言之有理。”
兩人正交談,蘇大為匆匆趕來。
“阿彌,怎麼是你來了?”
“江帥另有公幹,衙門裡也沒有其他人,所以讓我前來配合楊班頭。”
“另有公幹?”
楊班頭嘴角一撇,露出嘲諷之色。
江摩訶是什麼人?他楊義之最清楚不過。
白馬巷報案之前,楊義之還看到江摩訶幾個人躲在小屋裡耍錢。估計啊,正在興頭上,所以派個瓜慫過來應付了事。不過這樣也好,他不會去拆穿江摩訶,免得日後不好見面。派個瓜慫來,也省的礙事。他可不想有不良人來搶他風頭。
“你,在這裡,陪著郎君轉轉,我還要去查案。”
“卑職明白。”
楊義之又向狄仁傑告了聲罪,匆匆離去。
見楊義之走遠,狄仁傑道:“阿彌,接下來怎麼做?”
“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魏帥留下來的線索,只有白馬巷這個地名。若是不良人直接闖進來搜查,很可能會激怒住在這裡的官員。所以我想要一個名頭,可以光明正大過來。一來可以避免打草驚蛇,二來能避免這邊官員的不滿。我們這些人,可是惹不起他們。”
狄仁杰微微一笑,露出讚賞之色。
“既然如此,那咱們走吧。”
蘇大為和狄仁傑兩人一前一後,裝作沒事人一樣,挨家挨戶的勘查。
“這家是馬參軍的家,丟了一盒首飾。”
“這家,是大理寺張司直的住處。他今日在大理寺當值,所以本人並不在這裡。”
“這家姓孫,是本地人氏。”
“這一家……咦,這一家是做什麼的?”
狄仁傑走在前面,蘇大為跟在他身後,挨個介紹白馬巷的住戶。
此前,趙家鋪子的掌櫃給了蘇大為一個詳細的名單,白馬巷的住戶都在那名單上。
可是,當他們走到白馬巷巷底的一戶人家門前時,蘇大為突然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
“趙掌櫃給我的地圖上,沒有標記這戶人家啊。”
“會不會是他忘了?”
“我不知道,可能是吧。”
狄仁傑想了想,轉身朝路邊的一個武侯招了招手。
那武侯一愣,忙快步走上前來,躬身道:“郎君有何吩咐?”
“這戶人家,你認識嗎?”
武侯看了一眼那緊閉的大門,想了想道:“這戶人家姓白,好像是高句麗人,主要是經營藥材。他一年之中有大半年時間是在外面進貨,家裡只有一個老奴,也是高句麗人。
不過他又聾又啞,平日里也很少出門,估計還不知道這裡發生了竊案吧。”
狄仁傑眉心一蹙,扭頭看向蘇大為。
高句麗人?又聾又啞?
蘇大為沈吟片刻,朝狄仁傑,點了點頭……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8-10-30 07:46 PM
第二十章 高句麗奴
Duang,Duang,Duang!
武侯上前砸門,聲音很大。
白馬巷的房舍結構和濟度巷有很大不同。
住戶多,巷道深,所以大多是臨街建房,庭院則在後面。
這也使得白馬巷的房捨不似濟度巷那樣,就算沒有人開門,也可以從越過院牆看清楚狀況。
“沒人?”
武侯那麼大力敲門,裡面卻沒有動靜。
倒是楊義之被驚動了,走過來問明情況後,上前又敲了兩下門,還是沒有動靜。
“剛才問過了,這裡的高句麗老奴又聾又啞,從不和周圍鄰居接觸。
不過據旁邊鄰居說,今天沒見他出門。估計是聽不見,所以……要不,咱們把門撞開?”
楊義之猶豫了一下,向狄仁傑看去。
“撞開。”
狄仁傑回答很乾脆。
楊義之立刻後退一步,朝武侯一擺手。
那武侯也後退兩步,大吼一聲,向大門撞去。
可就在這時,門卻開了。
就見武侯腳下踉蹌著,撲通就摔在地上,嘴裡不停慘叫。
一個頭髮灰白的老人站在門口,看了看地上的武侯,又看了看楊義之等人,露出疑惑表情。
他比劃著收拾,咿咿呀呀發出聲音。
看那樣子,他很生氣。
一名快手見狀,立刻上前,比劃手勢道:我們是衙門裡的差役,隔壁發生了竊案,所以我們想找你問問,有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人?亦或者看到什麼可疑的事情?
想要做快手,可不容易。
特別是在長安,魚龍混雜,且有各種各樣的人生活在這裡。
蘇大為的記憶當中,他也會啞語,而且還能說西域話。只是在這種場合,他不宜出頭。辦好了得罪人,楊義之會認為他在炫耀;辦砸了,那他就是一個背鍋俠。
所以,他站在狄仁傑的身邊,為狄仁傑翻譯手語。
狄仁傑看了他一眼,輕聲道:“你覺得,我不懂嗎?”
“大兄還懂手語?”
狄仁傑哼了一聲,沒有回答,而是看著那老人比劃。
我今天身體不舒服,所以吃了點藥,在屋裡休息,沒有出門。
我沒有看到可疑的人,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如果不是你們敲門,驚動了我房間裡的仲翁,說不定我還躺著呢。
他這樣一說,倒是能解釋清楚,為什麼會來開門了。
“既然如此,那咱們走吧。”
楊義之對一個又聾又啞的老人沒什麼興趣,轉身就要走。
忽然間,狄仁傑道:“楊班頭,這老人家既然一直在屋裡休息,說不定那賊人經過時,他沒有留意。既然來了,那就檢查一下。至少,也能保證他的安全不是。 ”
那言下之意是說:說不定那賊人就躲在這裡。
蘇大為詫異看了狄仁傑一眼,有些疑惑。
楊義之則想了想,道:“郎君言之有理。”
武侯再次上前,衝老人比劃。
而蘇大為則低聲道:“大兄,有什麼不對嗎?”
“他不聾。”
“啊?”
“聾人,有聾人特有的接觸方式,而他卻沒有。
雖然他手語很熟練,但我能看得出來,他能聽得出來。我在老家時,曾因好奇聾啞人的生活方式,所以專門去觀察過聾啞人。他裝得很像,但是別想騙過我。”
“大兄,厲害。”
蘇大為忍不住稱讚了一聲,目光再一次落在了那老人的身上。
他,看上去普普通通,沒有什麼特殊之處。
佝僂著身子,整個人有氣無力,好像真如他所說,身子不舒服。突然,那熟悉的眩暈感湧來,蘇大為的身子輕輕一晃。眉心,好像要被撕裂了一樣,劇痛無比。
蘇大為心裡一驚,下意識扶住了牆。
只是,眼前的老人卻變了,臉上的皺紋消失,容貌也發生了變化。
那是一個形如骷髏般的活死人,有點影視作品當中的喪屍,但是比之喪屍更加可怖。
蘇大為下意識後退一步,撞在了狄仁傑的身上。
“阿彌,怎麼了?”
老人,又變回先前那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這時候,楊義之帶人已經檢查了房舍,沒有發現什麼可疑之處。
“郎君,咱們走吧。”
說著話,他帶著人就走出房舍。
狄仁傑疑惑看著蘇大為,覺得蘇大為好像有點不對勁。
他正要開口回應楊義之,蘇大為卻突然掙脫了他的手,踏步向前撲去,同時倉啷拔出橫刀,惡狠狠向那老人砍去。
“阿彌,你幹什麼?”
“蘇大為,你怎敢放肆。”
狄仁杰和楊義之同時開口,而那老人,則露出驚恐的表情,眼睜睜看著蘇大為手中的刀向他劈來。他看上去不知所措,也沒有閃躲,只呆立在那裡,一動不動。
不過,蘇大為卻看到,他眼中閃過一絲不屑。
蘇大為心裡冷笑,橫刀力劈華山,刀勢兇猛。
一弧刀光掠過,隱隱有風雷聲響。他重生近一載,在保持了自己記憶的同時,也消化吸收了蘇大為原來的記憶。這蘇大為年紀不大,但卻是從小習武,刀法純熟。他的刀法,並不復雜,也算不得精妙,是大唐軍中最為普及的一種刀法。
刀法名為天策八法,據說是太宗皇帝所屬玄甲軍中將士傳承。
所謂天策八法,就是刀的八種基本使用方法:掃、劈、撥、削、掠、奈、斬、突。
後經高人提煉,把這八種使用方法融合在一處,是一種實戰刀法。
刀勢大開大闔,兇猛至極。
蘇大為從八歲開始學習,到他重生,近十年光景,這天策八法早已經融入他的血脈。加之他身手敏捷過人,令楊義之等人來不及反應,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出刀。
刀鋒,越來越近。
橫刀上那雲籙似的紋路,泛起一抹清光。
老人一開始並不害怕,認為蘇大為是在虛張聲勢。
可很快的,他就發現,蘇大為似乎並不是嚇他,而是真的想要殺他。
最重要的是,那橫刀似乎有一種奇異的力量,讓他心裡產生了一種莫名恐懼。眼看著橫刀就要砍在他身上的一剎那,老人再也不敢遲疑,口中發出一聲歷嘯,唰的就閃躲開去。
楊義之此時,刀已出鞘。
他正要上前阻攔蘇大為,老人口中的歷嘯聲,卻讓他心裡一顫。
緊跟著,那老人敏捷的身手,完全不像一個身體不適的老人,甚至比年輕人還要靈活。
什麼情況?
楊義之心裡一動。
那一邊,蘇大為厲聲道:“老傢伙,你不是身體不好嗎?”
老人沒有回答,如猿猴般一個後空翻,就往屋裡跑去。
蘇大為也不猶豫,仗到闖入屋中,向那老人追去。
“給我攔住他。”
楊義之這時候怎還不清楚,他被老人給騙了。
關鍵是,他是在縣尊座上客的眼前給騙了,偏偏還被不良人看出破綻。長安縣三班快手的臉面,都被他丟盡了。別說狄仁傑為他美言,弄不好縣尊會對他不滿。
“班頭,攔哪個?”
有快手上前,疑惑問道。
“混帳東西,當然是那個高句麗人。”
楊義之惱羞成怒,厲聲呵斥。
然後,他對狄仁傑道:“郎君請後退,待我抓了那狗賊,再與郎君告罪。”
狄仁傑這時候,也有點懵。
他看出那老人不是聾人,卻沒有想到,蘇大為竟然因他一句話,真的就衝上去。
嗯,他覺得,蘇大為之所以動手,就是因為他的緣故。
“楊班頭,小心。”
狄仁傑拔劍出鞘,警惕盯著房間大門。
就聽屋內傳來兩聲金鐵交鳴聲,緊跟著蓬的一聲巨響,臨街的一面牆被撞開了一個窟窿。一道人影衝出來,在地上滾了兩滾,翻身而起,順勢揮舞八尺陌刀。
兩個臨近的武侯,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驚呆了。
當刀光臨體剎那,兩個武侯齊聲尖叫。
只是,那陌刀刀勢兇猛,沒等尖叫聲落下,兩蓬鮮血沖天而起,兩顆人頭飛出。
塵土散去,露出那人影的面目,正是那個高句麗老人。
他看上去不再是先前那副有氣無力的模樣,胸口有一道傷口,只是從傷口處流淌的並非鮮血,而是一種黑色,泛著一股臭味的液體。他髮髻蓬亂,手持一口陌刀。陌刀重約二十斤上下,刀口泛著藍光。
“破邪刀,你是玄甲衛?”
老人臉上,再無先前死氣沉沉的模樣。
他的面孔扭曲,身體劇烈的顫抖,周身隱隱有一股黑氣旋繞。
蘇大為從屋中跳出來,看到老人的模樣,也嚇了一跳。
“狗賊,竟敢殺我的人?老子今日定要讓你血債血償。”
楊義之怒吼一聲,提刀就撲上前。
手中橫刀一振,踏步一刀劈出,正是少林刀法中的劈山式。
自十三棍僧救秦王后,少林的地位日益高漲,也引得不少人投入少林門下習武。
楊義之身材高大,刀勢兇猛。
老人卻是渾不在意,口中發出如野獸般的嘶吼聲,陌刀橫在身前,鐺的一聲就崩開了楊義之的橫刀。巨大的力量,生生把楊義之掀翻在地。他一個懶驢打滾,翻身而起,就準備再次出手。可是,當他站起來的瞬間,卻被眼前的景象嚇住了。
老人的皮膚裂開,眨眼間化作一個兩米多的巨人。
他的臉,發青,且有些腐爛。
身上披著一件鐵甲,恍若自地獄中出來的厲鬼,披散著頭髮,騰身躍起,撲向蘇大為……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8-10-30 07:47 PM
第二十一章 千牛備身
“阿彌,小心,這是高句麗鬼兵。”
狄仁傑絕沒想到,局面會變成這樣子。
原本只是想弄清楚,令魏山喪命的情報究竟是什麼。
可是沒有想到……
如果早知道會是這樣子,他絕不會冒然行動,而是會請裴行儉出面,請出太史局。
蘇大為面沉似水,露出前所未有的凝重表情。
他聽到了狄仁傑的提醒,但已經來不及做出閃躲了。
這傢伙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快到即便蘇大為已身手敏捷,相比之下仍略遜三分。
身後,是殘垣斷壁,無路可退。
蘇大為心一橫,橫刀一領,使出天策八法中的突字訣。面對對方那兇猛的攻勢,他不退反進,迎著對方就衝上去。橫刀在半空中一挑,就聽鐺的一聲響,就被陌刀崩開。
這傢伙力氣,好大!
蘇大為表情微微有了變化,橫刀被蕩開,卻順勢一抹。
鐺!
又是一聲響。
刀口從對方身上鐵甲掠過,迸濺出火星四射。
與此同時,那怪物跨步橫移,狠狠撞在了蘇大為的身上。
蘇大為就覺得,好像被一輛飛馳而來的卡車撞到一樣,在半空中翻了兩圈,砰的摔在地上。全身的骨頭都好像散架了,躺在地上,一時間竟沒有辦法站立起來。
怪物見狀,大笑兩聲,邁步揚手就是一刀。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劍光飛掠,攔住了怪物手中的陌刀。
狄仁傑持劍手的虎口都裂開了,鮮血淋淋,只能勉強握住劍。
“大兄,這傢伙力氣很大。”
“你現在才說?”
狄仁傑破口大罵,轉身就想跑。
只是,他的速度快,怪物的速度更快。
就見他騰身一步邁出,陌刀力劈華山,掛著一股風聲,呼的就砍下來。
嚇得狄仁傑忙一個就地十八滾,才堪堪躲過了怪物這勢大力沉的一刀。身上沾滿了灰塵,貼身的汗衫,已經被冷汗濕透。只這麼電光火石間的交鋒,狄仁傑就覺得,自己在生死線上打了個轉。眼見那怪物提刀再次上來,他的臉色也變了。
“大兄,趴下。”
身後,傳來了蘇大為的喊聲。
狄仁傑來不及細想,下意識往地上一趴。
一枚弩箭幾乎是貼著他的後背掠過,唰的一下就射向了怪物。
那怪物正高舉陌刀準備取狄仁傑性命,哪知道弩箭快如閃電。加之距離又近,令他根本來不及閃躲。啪的一下,弩箭直接就貫穿了他身上的鐵甲,沒入身體。
一股白煙,從傷口冒出。
怪物的眼睛陡然瞪大,厲聲吼叫道:“破邪弩!”
他嘬口發出一聲歷嘯,轉身就騰身而起。
巨大的身體,還披著殘破鐵甲,竟好像一隻猿猴般,噌的就竄上了屋頂。
狄仁傑扭頭看去,就見蘇大為手裡拿著一把角弩。
蘇大為也愣住了!
他沒想到,這角弩竟然有如此神效?
破邪弩?還有怪物先前說,他手裡的橫刀做破邪刀?名字聽上去好像怪怪的,但似乎另有來歷。這角弩和刀,都是他那個便宜老爹蘇三郎蘇釗留下來的遺物。
對了,狄仁傑剛才說它是什麼來著?
高句麗鬼兵!
“阿彌,愣著幹什麼,快去抓住它。”
蘇大為激靈靈一個寒顫,立刻清醒過來。
手裡的角弩,還有橫刀似乎都可以克制那怪物。
如果讓它跑出去,那副樣子,少不得要引髮長安的混亂。
他沒有多想,墊步擰腰,噌的竄上了房頂,朝著那怪物逃跑的方向追去。
怪物奔跑的動作很奇特,好像一隻猿猴。蘇大為原本就是一個跑酷愛好者,這房頂上的追擊,讓他有一種回到穿越前的感覺。他一邊奔跑,一邊從挎兜里取出一支弩箭,重又上弦。這怪物的力氣很大,身手有敏捷,手中陌刀也站了便宜。
如果近戰,蘇大為不確定能占到便宜。
所以,角弩反倒變成了最為合適的武器。
兩人一個跑,一個追,眨眼間就來到了十字街。
怪物那可怖的樣子,引得街上的百姓一連串的尖叫。大家都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以至於四散奔逃,令場面變得十分混亂。怪物縱身躍下屋頂,揮舞手中陌刀。
來不及閃躲的人,被他劈翻在地,倒在血泊之中。
蘇大為見狀,不禁紅了眼。
怪物是因他而現了身,如今在光天化日下,大開殺戒,傷害無辜之人。
他也不及多想,縱身從屋頂躍起。身體在半空中一個空翻,扣動機括,弩箭唰的一下子射出,正中那怪物的後背。弩箭再一次破開了鐵甲……似乎,怪物身上那厚厚的鐵甲,根本無法抵擋住蘇大為手裡的弩箭。它慘叫一聲,轉身就跑。
蘇大為在地上滾了一圈,翻身站起。
他再次裝上一支弩箭,朝那怪物追去,大聲喊道:“怪物,傷你的人是我,有種別跑。”
只是那怪物似乎真怕了他的角弩,根本不理蘇大為,眨眼間就到了坊門前。
坊門口,亂成一團。
一輛馬車橫在坊門口,車夫已經不見了蹤影。
武侯和坊丁都不在,那怪物見馬車擋住了路,立刻揮刀。
轟隆,馬車被一刀劈成了兩半,倒在地上。
從車廂裡,傳出一個女孩兒的哭聲。怪物聞聽,立刻舉起大刀,準備落下。
“怪物,這裡。”
蘇大為大吼一聲,單手舉起角弩。
啪,弩箭飛射而出,正中那怪物的肩膀。
接二連三受傷,怪物終於失去了理智,怒吼一聲,提刀轉身沖向蘇大為。
此時的蘇大為已來不及裝上弩箭,他把角弩一扔,雙手緊握橫刀,瞪大了眼睛,口中發出一聲如雷巨吼,迎著那怪物的大刀就撲了上來。鐺,鐺,刀口交擊,火星四濺。伴隨巨響,蘇大為雙手虎口迸裂,腳底下踉蹌著,一屁股就坐在地上。
那怪物見蘇大為倒地,頓時興奮起來。
它咧嘴,露出猙獰笑容,大步上前,一刀劈向蘇大為。
而蘇大為此刻雙臂發麻,根本使不上力氣。
眼看著大刀落下,他突然間有一種莫名的平靜感,絲毫沒有感覺到死亡的恐懼。
就這樣,結束了嗎?
母親柳娘子的身影,浮現在了面前。
重生後的三個月,柳娘子衣不解帶的守在他身邊。他前世是個孤兒,從未感受過母愛。可是在那三個月裡,他真的感受到了,柳娘子對他那種,無私的關愛。
我要是死了,阿娘會不會很傷心?
不,我不能死!
蘇大為瞪大了眼睛,口中發出一聲怒吼。
一種神奇的力量,在身體內湧動,令他瞬間恢復過來。
眉心處,很燙,好像有一團火在燒。
伴隨著蘇大為的吼聲,怪物的行動,一下子變得緩慢了,還有那女孩的哭聲,也變得模糊許多。
蘇大為呼的站起來,雙手握刀,撲向怪物。
與此同時,他隱約間聽到一連串的怒吼聲傳來。
“長安帝都,詭異焉敢猖狂?”
弓弦聲響,兩道寒光在空中掠過。
怪物的反應好像變得很遲緩,眼見寒光飛來,它居然沒有閃躲。
噗,噗!
兩支利箭,穿透了怪物的身體。
那怪物仰天一聲淒厲吼叫,轉身想要逃跑。
可這時候,蘇大為已經到了它身邊。橫刀帶著一抹弧光從怪物的胸口沒入。它身上的鐵甲,頓時粉碎。蘇大為雙手握刀,大吼一聲,把手中刀一轉,而後拔出。
一蓬鮮血噴湧而出,噴的蘇大為渾身是血。
他跌跌撞撞的往後退,然後一屁股坐在地上。
而怪物的身體也撲過來,一下子把蘇大為壓在了地上。
兩個身穿玄甲的武士,出現在了怪物的身體旁。
蘇大為覺得,似乎一切又恢復了正常。女孩的哭聲,四周百姓的尖叫聲,腳步聲,紛至沓來。
全身的力氣,都好像被抽光了似地,他躺在地上,連指頭都不想動一下。
若非身上怪物太重,而且還有一股子臭味,蘇大為說不定連話都不想說上一句。
“誰幫我一下,把它挪開。”
兩個玄甲武士相視一眼,其中一人走上前,把怪物的屍體翻開。
“你是什麼人?”
“長安縣不良人,蘇大為。”
蘇大為總算是鬆了口氣,有氣無力回答道。
那玄甲武士點點頭,不再理他,轉身查看怪物的屍體。
這時候,楊義之、狄仁傑帶著人也跑了過來。
“你們是什麼人?”
“左領左右府千牛備身,李大勇。”
另一名玄甲武士迎上前來,大聲道:“從現在開始,此案由左領左右府接手。”
楊義之心中不喜,想要開口爭辯兩句。
老子死了好幾個兄弟,你上來一句話,就要接手?好吧,你左領左右府是十二衛四府之一,來頭的確不小。可事情發生在長安縣,我又怎可能讓你接手此案?
李大勇似乎知道他想說什麼,沉聲道:“事關詭異,此事非長安縣可以處置。
你的功勞,一分都不會少,到時候自有人向貴縣說明情況。但是現在,此案由我們接手。”
功勞不會少?
你們會向縣尊解釋?
楊義之一聽這話,也就不吭聲了。
這時候,兩個僕人模樣的人,跑了過來,從破碎的馬車車廂裡,抱出一個女童來。
與此同時,一隊人馬進入歸義坊,迅速封鎖了十字街。
幾個魁梧壯漢,上前把怪物的屍體抬起來,放到了馬車上……
李大勇則走到了蘇大為面前,手裡拿著他剛才丟在地上的角弩。
他上上下下打量蘇大為,半晌後才沉聲問道:“你身上,為何有破邪弩和破邪刀?”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8-10-30 07:48 PM
第二十二章 人情比天大
三月三,上巳節。
這本是一個射燕司蠶賞桃花,曲水流觴贈香草的美好時光。
新帝李治,這一日也帶著王皇后和蕭淑妃飲宴禁苑,心情十分舒暢。那料想到,詭異突然現身長安里坊,還造成了十數人的傷亡。消息傳來,令李治心情頓時變得有些煩躁。他很快下旨,命長安、萬年兩縣配合金吾衛,加強長安治安。
同時,他又緊急召見太史局太史令李淳風,在宮中密議許久……
天,已經黑了。
金吾衛的公廨裡,燈火通明。
狄仁傑看似悠閒坐在一邊,捧著一本書在翻閱。
而蘇大為則老神在在,閉目凝神休息。
楊義之顯得很煩躁,在屋中徘徊。他幾次想要開口,只是見狄仁傑兩人都不開口,也只能強忍著心裡的躁動,找了個地方坐下來。但是,他始終無法靜下心。
“郎君,咱們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走?”
狄仁傑抬起頭,笑道:“楊班頭不必著急,金吾衛讓咱們待在這裡,而非投入大牢,說明事態並不是特別嚴重。長安乃是帝京,詭異橫行里坊,終究不是一件小事。往小里說,這是妖孽出沒;往大里說,這次的事情,很可能已京東聖駕。
聖上需有旨意來安撫百姓。
長安縣和金吾衛,也需要進行交涉。
對了,還有那幾個千牛備身,左領左右府也牽扯進來,三方坐下來總要掰扯一下才是。等等吧,不會太久……這件事最有可能的結果,就是大事化小,不了了之。”
“咱們,不會受牽累嗎?”
“非但不會,說不定還會有意外之喜呢。”
楊義之聽了這番話,總算是平靜下來。
一旁,蘇大為睜開了眼睛。
他看了看楊義之,又扭頭向狄仁傑看去。
“阿彌,你有事情要問?”
“高句麗鬼兵,究竟是什麼東西?還有,它幾次說我是玄甲衛,又是什麼來頭呢?”
蘇大為聲音不大,楊義之並沒有聽見。
狄仁傑放下了書本,往蘇大為身邊湊了湊。
“此事,我也是在老家時,聽一個曾參加征討高句麗之戰的老兵說過。
前朝隋煬帝楊廣一徵高句麗時,在遼東城外與高句麗人的那一場大戰,你可曾聽說過?”
蘇大為一怔,點頭道:“我知道三徵高句麗,但遼東城大戰卻不清楚。”
“那場大戰,楊廣手下兩員大將麥鐵杖、錢世雄皆戰死疆場。也就是那場大戰,高句麗鬼兵,第一次出現在戰場之上。據說,這些鬼兵身高力壯,力大無窮,且刀槍不入。他們就是一群殺戮機器,在戰場上所向無敵,令隋軍當時傷亡慘重。
統帥鬼卒者,名叫乙支文德。
之後隋煬帝又兩次征討高句麗,專門請了龍虎山第十一代天師張通玄出山,才算是鎮壓了高句麗鬼兵。只是由於當時楊玄感之亂,以及後來天下大亂,使得隋煬帝最終無功而返。在那之後,高句麗鬼兵就沒了消息,似乎已不復存在一樣。”
“那……”
“我 本以為那是個傳說,可沒想到,竟然真的見到了。”
“大兄,你就能確定,那是鬼卒,而非詭異?”
狄仁傑露出心有餘悸之色,道:“我曾聽那老卒詳細描述鬼卒模樣,所以今天看到那鬼兵之後,立刻就回憶起來。那鬼兵的樣子,和老卒描述的幾乎是分毫不差。”
“可是,鬼卒怎會在長安出現?”
“這個嘛……”
狄仁傑苦笑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我只是從老卒口中聽說了鬼卒存在,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任何相關訊息。乙支文德在三十多年前就已經死去,之後順奴淵蓋蘇文接掌大對盧之位,乙支文德的後裔就再無任何音訊。唯一確定的是,淵蓋蘇文並不掌握鬼兵,否則天可汗征討高句麗時,又一次清楚張通玄天師隨軍,但是卻沒聽說遇到過高句麗鬼兵。”
“也許遇到了,卻不為人知? ”
“有可能!”
狄仁傑連連點頭,表示贊同蘇大為的觀點。
“那玄甲衛又是什麼?”
“這個我就真不清楚了。”
狄仁傑搖頭道:“我也是第一次聽說玄甲衛。從名字上推斷,莫非和當年天可汗的玄甲軍有關係?”
連狄仁傑都不清楚,估計其他人也可能了解太多。
蘇大為深吸一口氣,沒有再追問。
這時候,倒是狄仁傑開了腔,“對了,那個千牛備身說的破邪弩和破邪刀,又是怎麼回事?”
“大兄,這你可問住我了。”
蘇大為道: “那是家父留下來的遺物,說實話,我都不知道那刀和弩,還有這名字。”
“可我以前,沒見你帶過弩啊。”
“我只是覺得,這次會有凶險,所以才翻出來。”
和狄仁傑交流,必須要加小心。
如今的他,還不是未來那個神探,但那種好奇寶寶的性子,已經表露無遺。
“大兄,咱們要待到什麼時候?”
“再等等吧,相信不會拖得太久。”
狄仁傑語氣很平淡,可蘇大為能感覺得出來,他內心裡並不平靜。
也難怪,才來長安了幾天,就遇到了這種事情。他是來長安讀書求學,不成想惹來了詭異出沒。這件事,會不會影響到他求學的事情呢?估計,狄仁傑也很擔心。
楊義之把一盤櫻桃都吃完了,癱坐在一邊,打起了瞌睡。
就在這時,腳步聲響起。
“楊班頭!”
蘇大為忙喚了一聲。
“好像有人來了。”
楊義之忙坐好,向外張望。
就見一個三旬上下的男子,在兩個金吾衛的陪同下走了進來。
狄仁傑一見來人,忙迎上前,道:“二哥,怎把你也驚動了?”
裴行儉苦笑一聲道:“懷英,你們弄出這麼大的動靜,我又怎可能裝作不知道呢?
連聖上都驚動了,還下旨敕命長安和萬年兩縣,從即日起,要和金吾衛精誠合作。你不用擔心,這件事和你們無關。陛下聖命,認為你們剷除詭異,是大功一件。但此事不得宣揚,所以也不會公佈你們的名字。而且,你們也要嚴守秘密。”
這怎麼嚴守秘密?
日間歸義坊那麼大的動靜,有不少人都看到了那鬼兵行凶,要怎麼嚴守呢?
蘇大為不禁曬然,但是卻不好說什麼。
畢竟,裴行儉是縣尊,而且是長安縣縣尊,正經的七品官。而他,只是長安縣治下的一個不良人,根本不入流。他要是冒然開口,說不定還會惹得裴行儉不快。
“二哥放心,我知曉輕重。”
“好了,你們兩個,可以走了。”
裴行儉剛才看似是對狄仁傑說,實際上也是警告蘇大為和楊義之。
“之後,朝廷會有賞賜,只要你們能管好嘴巴。
懷英,你留下來,一會兒和我一起回縣衙,我還有事和你商量。楊義之,你去帶上你的人,記得本官剛才說的那些話……嗯,大家這一次,都做的非常出色。”
楊義之聞聽,頓時喜出望外,連忙拜謝。
蘇大為則略顯猶豫,遲遲沒有動。
裴行儉眉頭一蹙,露出不快之色。
他正要開口,卻被狄仁傑攔住。
“阿彌,你還有事嗎?”
“能否幫我問問,我的刀還有弩,可不可以還給我?那是家父留給我為數不多的遺物。”
狄仁傑拍了拍蘇大為,然後轉身來到裴行儉身邊,低聲耳語幾句。
“他,就是蘇大為?”
“嗯。”
“那破邪刀和破邪弩,被李大勇拿走了。”
“這怎麼可以?”狄仁傑有些不快,道:“就算他是千牛備身,那刀弩是阿彌父親留下的遺物,他怎麼可以拿走呢?”
“這個嘛……”
裴行儉想了想,道:“此事牽扯左領左右府,我也不好插手。
據那李大勇說,那刀弩是左領左右府的專屬武器,所以我也不好過問。”
“他胡說八道,當我是三歲孩子嗎?”
狄仁傑道:“他千牛備身配的是千牛刀,阿彌的刀是橫刀,怎麼就成了左領左右府的專屬武器?如果按照他這種說法,那豈不是十二衛四府所持武器,都要歸屬他左領左右府嗎?”
“嗯!”
裴行儉點點頭,“懷英言之有理。”
“二哥,這次的事情,阿彌是為了幫我才被捲進來。
如果因為這樣,而讓他損失了父親的遺物,那我豈不是要一輩子愧疚?所以,你一定要幫我。”
裴行儉,犯起了難。
這件事牽扯到十二衛四府,說實話,他並不想為了蘇大為,卻和對方糾纏。
“二哥,你幫我,我一定會幫你找回玉枕。”
狄仁傑見裴行儉還猶豫,一咬牙,做出了承諾。
裴行儉看了他一眼,沉吟片刻後,道:“李大勇我不熟,但他父親,和家父熟悉。”
“他父親就是丹陽郡公,李客師。”
“是他?”
裴行儉道:“我明日派人去找丹陽郡公說明情況,相信若李郡公出面,應該能討要回刀弩。”
狄仁傑這回,感覺著有些頭疼了。
他剛才和裴行儉保證,說實話是一種威脅。
你讓我破案,結果我找人幫忙,為了破案卻丟了祖傳之物,你要不幫我,不夠意思。
可現在,把李客師扯進來……
狄仁傑覺得,如果裴行儉這麼做了,那人情可就大了去。
他必須破了玉枕案,否則的話,他也沒辦法向裴行儉交代。
這一時間,狄仁傑壓力驟增。他沉吟片刻,抬起頭,輕聲道:“那就拜託二哥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8-10-30 07:49 PM
第二十三章 韓終
李客師,李藥師之弟,幽州都督,丹陽郡公,是太宗皇帝一朝的重臣。
李藥師就是大唐軍神李靖,李客師的地位自然可見一斑。高宗李治登基以後,李客師就致仕了。按道理說,他雖然已年過七旬,卻身體康健,耳聰目明。能持弓縱馬狩獵之能,有力搏獅虎之力,堪稱是當代廉頗。誰都沒想到,他竟然會辭官。
辭官之後的李客師,就居住在長安城外,昆明池南。
按照他的說法,之所以辭官,是因為兄長李靖過世,讓他十分悲傷,不忍再居長安。
李治曾勸過他,長孫無忌、褚遂良也勸說過他,李客師卻態度堅決。
“我怎麼記得,李郡公膝下只有四子,並無李大勇其人?”
“李大勇是李郡公幼子,據說自幼能通鬼神,身體羸弱,差點夭折。後來李衛公出了個主意,把他送去了峨嵋山。一直到二十多才回長安,然後就成了千牛備身。
我聽人說,李大勇性情古怪,不太喜歡和人接觸。
就算他四個兄弟,也和他不算親近,所以在京中知道他來歷的人,可說是屈指可數。”
裴行儉在這種事情上忽悠狄仁傑。
狄仁傑在拜託了裴行儉後,就回到了蘇大為身邊,“阿彌放心,縣尊會為你討回刀弩,你不必擔心。天已經不早了,你先回去吧。告訴洪亮,我今晚留宿縣衙。”
“那我先走了!”
“等等。”
裴行儉突然又喊住了蘇大為,取出一枚腰牌給他。
“剛才你要是隨楊義之走也就罷了,現在你一個人出去,戴上腰牌,免得被金吾衛誤會。”
“多謝縣尊。”
蘇大為躬身接過腰牌,退出公廨大門。
裴行儉給他的腰牌,有些古怪,呈淡金色,入手有一種微微的暖意。
蘇大為把腰牌掛在了腰間,大步流星離開了金吾衛。
此時,天已經徹底黑了。各坊的坊門已經關閉,長安大街上,變得格外冷清。
一個人行走在如此冷清的大街上,難免會心生恐懼。
好在,今晚長安巡邏的金吾衛較之往日多了不少,一路走過來,他遇到了六隊金吾衛。每一次遇到金吾衛,都要查驗一次腰牌。蘇大為覺得,那些金吾衛看他的目光,總透著一絲絲的怪異。只是他不清楚原因,只能對著金吾衛,賠笑不停。
回到崇德坊,已是夜半。
蘇大為持腰牌叫開了坊門,總算是順利進入其中。
與長安大街上的冷清相比較,裡坊內的街道,顯得熱鬧許多。
一些臨街的酒樓還在營業,雖不是大張旗鼓,但隱約能聽到,裡面傳來的絲竹之聲。
醉生夢死?
或許也算不上。
只是這長安人的心真大,日間歸義坊發生那麼大的事情,還有人半夜出來尋歡作樂?
亦或者……
蘇大為突然想到了一個可能。
他旋即拋開這些雜念,快步趕回濟度巷。
柳娘子沒有休息,洪亮也沒有睡,而是陪著柳娘子在小院裡說話。
黑三郎的吠叫聲打斷了兩人的交談,柳娘子抬頭看去,就見蘇大為邁步走了進來。
“阿彌,你可回來了!”
柳娘子看到蘇大為,頓時鬆了口氣。
洪亮則迎上前道:“阿彌,我家郎君怎麼不見?”
“大兄去縣衙了,他讓我告訴你,今晚他會留宿縣衙,讓你不必擔心。”
“那就好!”
洪亮也鬆了口氣。
他看著蘇大為,嘴巴張了張,但最終還是沒有再說什麼。
“大娘子,阿彌既然回來了,那我就先去睡了。”
“好好好,快去休息吧。”
柳娘子目送洪亮回屋,才拉著蘇大為,上下打量一番後,道: “吃過晚飯沒有?”
“還沒呢,從晌午到現在,一點都沒吃,快要餓死了。”
“娘給你留了炊餅,你先吃些墊墊肚子,明天娘再給你做好吃的。”
“好!”
柳娘子進廚舍忙碌,而蘇大為則關上了院門。
他拍了拍黑三郎的腦袋,然後洗手,回屋,換了一身衣服,才回到了正堂。
桌子上擺放著一笸籮炊餅,一盤熏肉,還有一碗熱騰騰的麵湯,兩碟醃製的小菜。
“娘,吃不了這麼多。”
“能吃多少吃多少。”
柳娘子在一旁坐下,看著蘇大為。
蘇大為也不客氣,坐下來就是狼吞虎咽。
“娘,你看著我作甚?”
“阿彌,娘聽人說……今天歸義坊那邊撞邪了?你這麼晚回來,是不是因為這個?”
“什麼撞邪,不過是有人裝神弄鬼罷了。”
“不是撞邪嗎?”
“當然不是,我當時就在現場。”
柳娘子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道:“我就說嘛,這光天化日之下,邪崇怎敢出沒?”
它們,真敢出沒!
“娘,你聽到了什麼?”
“我聽坊正說,是有人裝神弄鬼的鬧事。
可是有那麼一些長舌婦,非說是撞邪……我跟你說啊,對面道德巷的崔寡婦,整日里胡說八道。
對了,說起崔寡婦,娘倒是想起了一件事。
那長舌婦雖說是個碎嘴子,但有的話也沒有說錯。
阿彌啊,你已經十八了,是時候給你尋個親事。你有沒有可心的人?若是合適,娘幫你找媒人去說。”
這話鋒轉的太快,差點就閃了蘇大為的老腰。
他正喝著麵湯,頓時嗆得噴出來。
“娘,你都說了,我才十八,還沒有成人呢。”
唐代,二十成人。
當然了,大多數時候,男人十四五六就可以視為成人。這種事情,關鍵還是要看家世。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似蘇大為這種十八歲就開始做不良人,算不得奇怪。
但是就唐律法而言,此時的蘇大為,正是少年。
“怎麼沒成人,你當差都快一年了!再過兩月,你可就十九了,是時候娶個老婆了。”
“娘,我現在還沒有想這些。”
“我知道你沒有想,但是娘要為你想啊。
你那死鬼老爹如今也不知道葬在何處,他若是在家的話,娘才不會操心這些事情。可你老爹不在了,娘就得要為你打算。早早成家,有了孩子,娘也能放心了。”
前世,蘇大為沒有遭遇過這種事情。
但他聽朋友說過被催婚的慘狀,所以一直很好奇。
現在,他終於體會到了!
可我才十八歲,我還是個孩子,還沒有浪起來,你就讓我結婚生孩子?
蘇大為能體諒柳娘子的苦心,但卻萬萬無法接受。
“娘,這個事情,急不得。
我以後會注意,若是有可心的人,一定告訴你。”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柳娘子態度很堅決,毫不留情就鎮壓了蘇大為的小心思。
“這個事,你別管了,明天我去找崔寡婦。
那長舌婦嘴巴雖說碎,但也還算可靠。我問問她,看她那邊有沒有什麼合適對象。”
惹不起,惹不起!
你說人家是長舌婦,扭頭又要找人家幫忙?
蘇大為哭笑不得,三口兩口把麵湯喝完,然後站起身來。
“娘,我吃完了。”
“吃完了,趕快去洗洗,睡吧。
這裡我會收拾,你不用管了。”
柳娘子一臉嫌棄,把蘇大為趕走了。
蘇大為也沒有客氣,先去水井邊上打了盆水,沖洗了一下,然後換了乾爽的衣服回屋去了。
這年月,還沒有浴池。
如果要洗熱水澡的話,就要生火燒水,少不得麻煩老娘。
可總是涼水澡……倒也不是不適應,只是有點不舒服。什麼時候可以在自家泡澡呢?
蘇大為有些懷念前世泡澡堂的日子。
有些事情,只有在失去了以後,才能體會到珍貴。
不行,為了洗熱水澡,我一定要努力才行……只是,該怎麼做才好呢?
蘇大為回到屋裡,躺在床上,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他倒是有一些想法,但實施起來,卻需要有金錢作為支持。沒錢,真的是寸步難行。他的收入,再加上母親的勞作,在長安生存問題不大,但卻撐不起他的想法。
嗯,回頭去找找周良,催他一下才是。
對了……
蘇大為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呂掌櫃埋在大慈恩寺工地裡的東西!也許,那並不是呂掌櫃,但也差不多。反正是他神神秘秘埋在大慈恩寺的那個包裹,裡面藏著什麼?有機會,應該去看一下。
屋外,傳來柳娘子關門的聲音。
黑三郎嗚咽兩聲後,也就沒了動靜。
庭院裡,旋即陷入了寂靜。
皎潔的月光,自窗戶裡照進來,灑在床榻上。
蘇大為看著窗戶,口中喃喃自語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也不知道,我還能回故鄉嗎?”
他已經把長安視為故鄉。
可是他也不會忘記,他的故鄉,不在長安。
胡思亂想了很久,倦意湧來。
蘇大為躺在床上,緩緩閉上眼睛,發出了均勻的鼾聲。
“妖孽,休走!”
一片皚皚白雪中,一個似猿猴一樣的怪物,倉皇奔逃。
在它身後,一道人影飛馳,快如閃電。
地上的積雪很厚,人影過處,積雪上卻不見有半點痕跡。
猿猴,發出一聲憤怒咆哮,停下來,朝身後那人搥胸怒吼。
它體型,足有兩米多高,一口獠牙,表情猙獰。
那人,停下來,卻是一個眉清目秀的青年。見猿猴停下,青年不禁露出了笑容。
“妖孽,還想要反抗嗎?今日若不將你鎮壓,某便枉稱終南韓終。”
說著話,他抬手,飄然一指伸出。
剎那間,天地彷彿被他那一指所佔據,猿猴發出驚恐的嘶吼,眼睜睜看那根指頭落下。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8-10-30 08:11 PM
第二十四章 新的一天開始了!
夜色朦朧,月光如水。
寂靜的長安城上空,突然響起一陣似有若無的雷聲。
整個長安,在雷聲中抖了三抖,旋即又恢復沉靜,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正在巡街的金吾衛,覺察到了異狀。
不少人露出警惕之色,緊張向四處張望。
可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一切如先前一樣的安靜,黑漆長街上,更是冷冷清清。
李大勇站在朱雀門城樓上,凝神四望。
作為長安中軸線的朱雀大街上,漆黑寂靜,不見人跡。
“李參軍,沒什麼動靜啊?”
“沒動靜最好,若有了動靜,那才是麻煩。”
李大勇看了一眼身邊的將領,輕聲道:“這就說明,太史令那邊已經談好了。”
“這就談好了嗎?”
武將愕然道:“我還以為,要打上一場呢。”
“打一場?”李大勇曬然道:“這可是長安,近百萬人口。兩邊真要是動起手來,你可知要有多少人遭殃?去年詭異潮動,不過一點鐘的光景,就有數百人喪命。
陛下如今登基不足一載,若是打起來,後面會有更多亂子,到時候誰收拾?”
武將尷尬笑了,退後一步,不再言語。
而李大勇則依舊如筆直長矛般站在牆後,看著漆黑的朱雀大街。
一雙眸子,閃爍著一種詭異的碧芒。彷彿在那黑夜之中,隱藏著什麼可怕事物。
蘇大為突然睜開了眼,呼的一下子做起來。
窗紙,被晨光照白。
他渾身上下,大汗淋淋,墊在床上的褥子,也是一片汗漬。
有一種怪異刺鼻的氣味傳來,他長出一口氣,冷靜下來,發現那味道正來自他的身上。
汗液,渾濁。
他微微活動了一下身子,就聽全身的骨節,發出一陣爆竹似地劈啪聲響。
從床上下地,他蹬上木屐,走出了房間。
正堂大門打開來,晨風撲面。
蘇大為只覺精神一振,邁步走出大門。
黑三郎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對著空中聳了聳鼻子,嗚咽一聲,就夾著尾巴溜到了大門口停下,轉身看著蘇大為,那雙眸子裡,閃爍著一種名為'嫌棄'的神采。
尼瑪,被狗嫌棄了!
蘇大為也有點受不了身上的氣味,快步走到水井邊上,三下五除二把汗衫脫下來,只穿著一條短褲。他打了一桶水出來,而後舉起水桶,劈頭蓋臉就澆下來。
略帶一絲絲地溫的井水沖刷著身體,讓他感覺極為暢快。
一連沖了三桶水,然後又用皂角在身上塗抹了一遍,沖洗乾淨後,那股子氣味總算不見了。這時,柳娘子也披衣走出了房門,看著正在擦拭身體的蘇大為,眉頭一蹙。
“阿彌,大清早的,鬧個什麼?”
“哦,睡不著,洗個澡,一會兒去衙門點卯。”
“去這麼早嗎?”
“不早了,今天可能會比較忙,早點過去點卯,免得被人找茬。”
“誰要找茬?”
蘇大為笑道:“不是誰要找我麻煩,而是不想被人找麻煩。如今魏帥被害,衙門里人心惶惶,不少人都盯著魏帥的位子。這種時候,我實在是不想被人抓把柄。”
柳娘子恍然大悟,點點頭,“這樣也好,省的麻煩。”
說完,她走下台階,道:“可來不及給你準備飯食了。”
“沒事,待會兒我路過西市的時候,買兩張餅就是。”
“有錢嗎?”
“有!”
柳娘子打了個哈欠,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管你了。
對了,昨天我去靈寶寺還願,慧明法師說,今天寺裡做法事。我打算去看看,就不做飯了。”
“我無所謂啊,關鍵是洪亮。”
“這個嘛,那我簡單做一些,免得人家挑不是。”
柳娘子嘻嘻笑道,就轉身回了房間。
蘇大為把身子擦乾,穿著木屐上了台階。
黑三郎呲溜就跑了過來,伸著舌頭,發出一陣'呵呵'的喘氣聲。
蘇大為蹲下身子,伸手揉著狗頭,嘴裡罵道:“剛才不是跑的挺快,現在又蹭過來幹嘛?”
黑三郎露出迷之微笑,一副討好的模樣。
“要不是你長的黑,我都懷疑,你是不是二哈的串種。”
蘇大為看著黑三郎,忍不住笑罵起來。
黑三郎卻渾不在意,蹲坐在蘇大為面前,吐著舌頭喘氣……別說,真有點像二哈。
蘇大為只好轉身走進廚舍,把昨晚的剩飯拌了拌,倒進廚舍門口的狗盆裡。
黑三郎立刻不理蘇大為,悶頭狼吞虎咽。
蘇大為笑了,拍了拍黑三郎的腦袋往屋裡走,卻不想柳娘子風一般的又跑了出來。
“娘,怎麼了?”
柳娘子皺著眉,一臉嚴肅表情,打量著蘇大為。
那目光,讓蘇大為一頭霧水。
“阿彌,你好像又長高了?”
“沒有吧,我不知道啊。”
蘇大為愕然,看著柳娘子……是啊,娘看上去,好像矮了點。
矮的不多,也就是兩公分上下。
蘇大為原來個頭就超過了一米八,現在,好像又高了一點。
“你怎麼長這麼快?這要是再長下去,我又要給你做新衣服了。”
“我……”
蘇大為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上次長個,好像是幾天前。這才過去了多久……好在這次長個,沒有上次那麼誇張。
難道說,是昨天那頭鬼卒的緣故?
蘇大為搔搔頭,走進了臥室。
他站在門框前比劃了一下,好像是高了一點。
換了乾爽的內褲,把衣服穿上。之前這衣服,略顯寬鬆。現在,卻變得剛好了。
他對著銅鏡,露出無奈的笑容。
難不成以後他殺一個詭異,就會長一次個頭嗎?
長安城裡,據說十萬詭異之多。真要殺完了,難不成要變成幾米高的怪物?
不行,這個事情必須要想辦法解決。身體裡的那個騰根之瞳,似乎已成了心腹之患。
晨光沐浴長安,大街上已開始熱鬧起來。
蘇大為踏著晨光,來到長安縣衙。
公廨裡沒有人,大家都還沒有來。一如平日,他開始打掃公廨,然後把旁邊的幾間房子,也清理了一遍。昨日江摩訶他們在這裡耍錢,弄得一地狼藉。估計是聽說出了詭異,他們匆忙間,甚至來不及收拾,那桌子上還散落著一堆葉子牌。
正收拾時,門外進來了一個不良人。
“阿彌,來恁早啊。”
“十一哥早。”
蘇大為忙開口招呼,道:“大屋已經收拾乾淨了,十一哥要用這屋子嗎?馬上就好。”
“不用,不用……我就說來收拾屋子,沒想到你已經收拾好了。
那我先去大屋,阿彌不用太認真,收拾一下就行了。”
“我知道了,多謝十一哥關照。”
別以為在唐代,就沒有論資排輩。
事實上,衙門裡這種現象層出不窮。十一郎名叫陳敏,是一個老牌不良人,據說和蘇大為的父親蘇釗也認識。不過蘇大為進來後,十一郎並沒有表現的很熱情。一直都是不冷不熱,有的時候還會訓斥蘇大為幾句,應該是和蘇釗並不對付。
可今天,他卻顯得很熱情。
蘇大為收拾完了房間,就進了另外一間小屋。
小屋裡,沒有窗戶,以至於光線昏暗。
裡面擺放著各種刑具,是不良人的刑房。這也是整個縣衙里,最為可怖的場所之一。楊義之那邊也有刑房,但比之不良人的刑房,卻遠遠不如。沒辦法,不良人面對的對手,大都是一群凶惡之徒。所以,這裡的刑具更多,刑罰五花八門。
多少窮凶極惡之輩進了這間屋子,都變得老老實實。
屋子裡,三個不良人正在打掃。
這三個人,也是刑房的行刑手,被稱之為凶神惡煞鬼見愁。
凶神,名叫呂操之,年三十三歲;惡煞,張海林,年三十八歲。這兩個人,可算得是心狠手辣之輩。據說就算是長安城最硬的硬漢,也別想在他們手裡撐過一個時辰。
鬼見愁,名叫桂建超。
四十多歲,也是這三個人的頭。
這傢伙看上去有些陰鷙,同時也是不良人中,最讓人害怕的人物。
他很少去行刑,但是卻喜歡研究各種刑具和刑罰。用蘇大為的話說,這貨絕對是心理扭曲。哪怕蘇大為以一個穿越眾站在他面前,也會有一種膽戰心驚的感受。
這三個人,平時對蘇大為,也不冷不熱。
他們是三位一體,什麼時候都聚在一處,形成了不良人群體中,一個獨立的小圈子。
嗯,就連魏山活著的時候,對這三人也是敬而遠之。
“阿彌,這裡已經打掃過了,以後不用你費心了。”
“啊?”
蘇大為一愣,愕然看著三人,心裡有點發顫。
桂建超微微一笑,道:“阿彌,你不用誤會,不是對你不滿。
只是這刑房的擺設,另有玄機,你不懂這其中的奧妙,萬一弄差了,反而誤事。再者說了,這是煞氣太重,你年紀還小,以後沒事就別管了,免得會有毛病。”
聽上去,好像是很親切。
蘇大為一臉茫然,連忙道謝。
他走出刑房,心裡忍不住罵道:你現在說有玄機,那還讓我打掃了快一年?
不過,他又覺得有些古怪。
剛才的十一郎,現在的鬼見愁三人,怎麼看上去和以前不太一樣?至少在對待他的態度上,有很大不同。真是活見鬼了,今天怎麼這一個一個,都這麼古怪?
“阿彌!”
就在蘇大為困惑不解的時候,就見周良和幾個不良人有說有笑走了過來。
周良看到蘇大為,忙揮手招呼,然后和身邊幾個不良人說了兩句,興衝衝就跑了過來。
“二哥,早啊。”
周良沒有回答,而是拉著蘇大為到了旁邊。
“二哥,你神神秘秘的,作甚啊。”
周良則一臉凝重之色,輕聲道:“阿彌,聽說昨天那頭詭異,是被你殺的?”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8-10-30 08:11 PM
第二十五章 抬舉
這件事已經傳開了嗎?
朝廷不是已經給了答案,說是有人裝神弄鬼嗎?
蘇大為有些困惑,本能的就想要點頭承認。可是,裴行儉昨天的那番話,在腦海中迴響起來。
“若走漏風聲,唯你是問。”
剎那間,蘇大為就清醒過來。
“什麼詭異?你聽誰說的?我不知道。”
否認三連,脫口而出。
他話說出口後,頓覺原本集中在他身上的目光,都移走了。
周良卻笑了,拍了拍蘇大為的手臂,輕聲道:“我懂,我知道,我明白!”
你懂什麼?你知道什麼?你明白什麼?你可別亂說啊!
周良的詭異笑容,讓蘇大為有些心慌。
這時候,鬼見愁從刑房裡走出來,笑呵呵道:“三郎當年,也是如你這般的回答。”
“啊?”
“我就說了,都是謠言,你們一個個的,成何體統?
一會兒江帥就要過來了,被他看見你們這副模樣,少不得要生氣,大家都要倒霉。散了吧,都散了吧……阿彌,好本事!當年是三郎,今日是你,爹是英雄兒好漢,果然厲害。”
他說完,背著手就走了。
呂操之和張海林則跟在他身後,猶如哼哈二將。
“二哥,怎麼回事?”
周良見人都散了,臉上露出複雜表情,輕聲道:“昨日歸義坊,詭異橫行街頭,被你斬殺。我們當時就聽說了!不過衙門裡發話,並非詭異,而是有人裝扮……你不知道,江摩訶的臉色有多難看,當場就掀了桌子,把所有人都臭罵了一頓。”
“二哥,你知道,昨日縣尊……”
“我明白,縣尊肯定會警告你,我們心裡清楚。”
“剛才老鬼說什麼我爹當年,又是什麼意思?”
周良聲音再次壓低,道:“我聽人說過這件事。好像是說十年前,三叔原本只是一個普通的不良人。後來在一次偶然機會,殺了一頭詭異,於是就做了不良帥。
說是當時魏帥的威望和資歷比他都高,但就因為這件事,他做了幾年副手。也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你進了衙門之後,魏帥看你不順眼,所以才會經常找你毛病。”
“還有這種事?”
蘇大為瞪大了眼睛,看著周良。
“我也是聽說,但具體怎樣,我也不清楚。”
說完,周良神色複雜道:“阿彌,要恭喜你了!”
“此話怎講?”
“當初三叔殺了詭異,成了不良帥;如今你做了三叔當年的事,怕不久就會高升。”
“怎麼可能!”
蘇大為笑了,道:“二哥,你別取笑我了,被江帥聽到,肯定會有誤會。”
“你以為他現在,就沒有誤會了嗎?”
蘇大為愣住了,嘴巴張了張,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了腳步聲。
就見江摩訶跟著一個人走過來,陰著臉,看上去很不好看。
周良道:“我先撤了,你小心點。”
“嗯。”
蘇大為認得江摩訶身邊的人,正是昨日前來通知,讓不良人配合楊義之行動的男子。
他也看到了蘇大為,露出了笑容。
“蘇大為,我們又見面了。”
“見過郎君。”
蘇大為忙上前行禮。
江摩訶則陰著臉,道:“蘇大為,這是王昇王郎君,縣尊身邊的心腹。
縣尊有命,讓你前去見他。你跟著王郎君走,不必參加點卯了……”
他說話,有點陰陽怪氣,看得出心氣不順。
王昇則一臉平靜之色,道:“蘇大為,跟我走吧,縣尊在等你呢。”
“遵命。”
蘇大為不敢怠慢,忙跟著王昇往外走。
和江摩訶擦身而過的時候,他看見了江摩訶眼中,閃爍著一種不甘心的光彩。
也難怪,他怎能甘心?
江摩訶在副帥位子上熬了三年,眼看著就能轉正,卻發生了詭異橫行這檔子事情。
外面說什麼裝神弄鬼,他當然不相信。
沒看到昨日連左領左右府的千牛備身都出動了,又怎可能是簡簡單單的裝神弄鬼?如果是裝神弄鬼,肯定是長安縣來負責。可是從昨天起,案子就被人拿走了。
這說明什麼?說明,詭異這件事,很可能是真的。
這讓他想起了蘇大為的父親,蘇釗蘇三郎。當年,蘇釗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不良人,在一次偶然機會殺了一頭詭異之後,硬是踩著魏山,一下子就成了不良帥。
而今,蘇大為又來這麼一次。
莫非當年的事情,要再一次重演嗎?
他可比不得魏山……當年魏山也不過三十出頭,就算熬幾年,也不到四十。
可是他呢?今年馬上就四十了!如果這次不能轉正,再想轉正,可就沒了機會……
這讓江摩訶,怎能舒心?
“都站在這裡做什麼?不點卯了嗎?所有人都集合,點卯!”
江摩訶想到這裡,看著公廨門口的不良人,怒從心頭起,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
蘇大為跟著王昇來到縣衙後宅。
當了快一年的差,他這是第一次進後宅。
不良人並不是一個受人尊敬和歡迎的職業,即便是衙門裡,不良人也儼然被排斥在外。其他人不願意和不良人有過多接觸,甚至連縣衙的高層,也不甚重視。
這次進了後宅,讓蘇大為有些好奇。
唐代的官衙後宅是什麼樣子?他還真沒有見過。
似乎,也平平無奇。
作為帝京四廓縣之一的長安縣縣衙,分為三進。
在穿過一個月亮門後,蘇大為就看到滿眼的桃花,在陽光中綻放,顯得格外嬌嫩。
桃林中,有一個亭子。
裴行儉正負手站在亭子裡,欣賞盛開的桃花。
“縣尊,蘇大為來了。”
“知道了,你且退下。”
裴行儉背對著蘇大為,沒有轉身。
王昇躬身行禮,匆匆離去。
“卑職蘇大為,拜見縣尊。”
裴行儉沒有理睬,只看著滿目粉紅,良久輕聲吟道:“初桃麗新採,照地吐其芳。枝間留新燕,葉里發輕香……”
他轉過身,問道:“蘇大為,此詩如何?”
蘇大為愣了一下,忙道:“好詩,縣尊果然好文采。”
這也是下屬拍領導馬屁常有的方式,蘇大為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
他倒是記得不少詩詞,但能完完整整背誦出來的,並不算太多。而裴行儉這首詩,他沒有聽過,自然而然會認為,這是裴行儉所作。嗯,這個馬屁,沒毛病!
裴行儉笑了,“誰告訴你說,這是我的詩?”
“啊?”
“這是南北朝蕭剛的詩,我只是心有所感,所以吟誦。”
好尷尬,好尷尬,好尷尬啊……
你說你堂堂長安縣縣令,此情此景不應該是賦詩一首,幹嘛要吟誦別人的詩呢?而且,還是這麼冷僻的詩。莫說蘇大為,就算是換一個人,也未必反應過來。
蘇大為的臉,頓時羞紅。
“我聽懷英說,他叫你阿彌?”
“是的。”
“懷英昨晚,可是在我面前誇讚你不少呢。”
“這個,卑職慚愧。”
是應該慚愧!人狄仁傑在人前誇你,可你卻不爭氣,等於是丟了狄仁傑的臉面。
“哈哈哈,沒什麼好慚愧。”
裴行儉大笑著坐下,道:“昨晚我吟誦此詩時,懷英也以為是我所作。蕭剛其人,名氣不大,詩作也不多,所以知道的人,也很正常。我也是偶然讀到此詩,感覺字裡行間頗有清新之意,故而記在心中……嘿嘿,別說你了,許多人都著了道呢。”
你特麼這麼調皮,你爸媽知道嗎?
與昨日裴行儉不苟言笑的模樣,蘇大為覺得,今日的裴行儉,純粹就是個逗比。
“昨日,你殺了那高句麗鬼卒,也算是功勞一件。
你的刀弩,我已拜託人去討要,但估計要等一些時日。不過呢,你這次的事情確實做的漂亮。若非你出手,可能我們都不知道,這長安城裡竟有如此詭異。”
“此卑職分內之事,不值縣尊誇獎。
不過卑職還是有些奇怪,就是那高句麗鬼卒,為何會出現在長安?而且魏帥也因它而死,讓卑職有些想不清楚。至於殺死鬼卒,純屬意外。主要是那兩位千牛備身先重傷了它,加之家父留下的刀弩,才使得卑職僥倖,將這詭異斬殺。”
“你也知道是僥倖?”
“當然。”
“有自知之明,不錯。”
裴行儉露出溫和的笑容,道:“不過呢,這件事已非常人可以應對,自有其他人來接手。高句麗鬼卒的事情,你不必再理睬。接下來,本官要你全力配合懷英,如何?”
“卑職,要怎麼配合?”
蘇大為一臉困惑,看著裴行儉道:“而且,卑職也不知道,大兄要查什麼啊。”
“你是土生土長的長安人,相信這長安城裡的一些門道,你也清楚。
懷英不熟悉長安,所以專門選了你,要你協助。至於是什麼事,他會與你詳細說明。
另外,魏山被殺,不良帥空缺。
所以本縣想要你來接替魏山的位子,你可願意?”
從一名普通的不良人,一躍成為不良帥,絕對是很多不良人夢寐以求的事情。
這代表著更多的薪水,更多的財路,更大的權力。
在裴行儉想來,蘇大為一定會喜出望外。
哪知,蘇大為卻猶豫了。
半晌,他輕聲道:“若是縣尊其他賞賜,卑職一定願意。可是這不良帥,請恕卑職無禮,不能同意。不良帥一職,責任重大,所以還請縣尊慎重,另選他人吧。
卑職甚至覺得,副帥江摩訶都比卑職適合擔任這個職務,卑職……實不想擔此重任。”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8-10-30 08:12 PM
第二十六章 皆大歡喜
不願意?
還推薦江摩訶?
蘇大為的回答,有些出乎裴行儉的意料。
裴行儉的確是想要讓蘇大為接手不良帥的職務,而不只是單純的玩笑。
不良帥,是縣衙中最為強大的力量之一,尤勝三班。他們大多熟悉地方,對於很多陰暗或者灰色的力量了解。他們的手段大多屬於常規之外,面對的敵人也大都是大奸大惡之流。這樣一支力量,雖然說口碑不好,確實最為有利的武器。
裴行儉接手長安縣一載,也遇到過很多事情。
一切依照律法?
大部分時候可以,但是在一些特殊的情況下,就必須要使用非常手段。
蘇大為年輕有朝氣,且身家還算清白。在對詭異一戰裡,他展現了非凡的勇氣和能力。特別是當詭異衝上街頭的時候,這小子不要命的衝出來,與之搏鬥……這種責任感,也是裴行儉最看重的。把蘇大為提上不良帥,也有利於他的管理。
可他竟然拒絕了?
“你是不想,還是不敢?”
“既不敢,也不願。”
“為何?”
蘇大為沒有回答,只低著頭,一言不發。
他是真不願意做那不良帥!
一方面是不願意,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很清楚,他不是老爹蘇釗,也壓不住那些不良人。
鬼見愁為什麼要說那番話語?
蘇大為現在明白了,那是在警告他。
蘇釗當年可以成為不良帥,有一個先決條件,那就是他已經做了十餘載不良人。
十餘載光陰,足以讓蘇釗對不良人的路數門清。
十餘載光陰,也足以讓他壓住其他人,即便是魏山,也只能把不滿藏在心裡……那是資歷,也是一種沉澱。他一個十八歲的小青年做不良帥,就算江摩訶不反對,他能鬥得過其他老油條嗎?弄個不好,人家挖個坑,就可能把他埋在坑里。
這種出頭鳥的事情,他堅決不會去做。
與其當出頭鳥,被其他人排擠,倒不如把江摩訶推上去,他藏在後面,悶聲發大財。這樣一來,不良人的不滿也就被平息了,江摩訶還會因此,對他感激不盡。
所以,蘇大為很堅決就拒絕了裴行儉。
哪怕會引起裴行儉的不滿,他也在所不惜。
裴行儉讓蘇大為走了。
狄仁傑走出來,在裴行儉對面坐下。
“我說過,阿彌不會同意。”
“他……”
裴行儉話說一半,突然笑了。
他當然清楚,如果把蘇大為推上不良帥的後果。
沒想到這小子很機靈,居然把持得住,沒有被那誘惑亂了方寸,倒是一個可造之材。
“玉枕案需要盡快解決,只要把找回贓物,就可以交差了。”
“可是這件事,涉及詭異之力,我心裡有點沒底。”
“放心,昨夜李淳風已經動手了。”
“太史令動手了?”
狄仁傑詫異道:“難道,他已經找到了鬼卒背後的人嗎?”
“沒有!”裴行儉道:“不過他找了熒惑星君。”
“那是誰?”
“長安十萬詭異,都聽命於熒惑星君。李淳風昨晚和他做過一場,熒惑星君已經答應,會令長安詭異配合,尋找那鬼卒背後之人。李淳風神通廣大,再加上長安十萬詭異。如果那鬼卒背後之人聰明,有多遠走多遠。否則,他休想藏匿長安。”
“也就是說,接下來的行動,如果……”
“如果再有異動,那就要面對熒惑星君的憤怒了!”
“既然如此,我會盡快找回贓物。對了,我還有一點困惑,究竟是什麼人這麼大膽,蒐集皇家之物?那些物件即不能變賣,也沒有收藏價值,那對方所為何求?”
“這個,需要你來尋找答案。”
狄仁傑苦笑道:“為何我覺得,這個答案有點嚇人?”
“我不知道,我現在只想高陽公主不要再派人催問,更不想看到房遺愛那廝的嘴臉。”
“好吧,我明白了。”
蘇大為回到公廨,就感覺到,氣氛有些壓抑。
以前,他雖然不起眼,但好歹出現時,會有人和他招呼。
但是今天……所有人好像無視他的存在一樣。當他出現在公廨大門口的時候,沒有一個人理他。
江摩訶裝模作樣坐在一張書案後,翻閱卷宗檔案。
刑房三人組則在角落裡,低聲討論著什麼,一個個眉飛色舞,顯得十分興奮。
十一郎陳敏用軟布擦拭兵器。
他善使一對鐵矛,左手矛九斤,右手矛十三斤,殺法凶狠,是不良人一員猛將。
周良也坐在角落裡,沒有說話。
只是當蘇大為進來的時候,他朝他使了一個眼色。
目光中,帶著詢問之意。
蘇大為看得出來,大家對他好像有些意見。
雖然不清楚其中緣由,但多多少少,能猜出一些端倪。
還是小覷了江摩訶。這傢伙平日里嗜賭如命,又貪財,但是這人緣卻不差。這是下馬威嗎?他想要向蘇大為宣示,他在不良人當中的權威。嗯,估計是這個意思。
蘇大為心裡苦笑一聲,朝周良不經意的點了點頭。
“江帥,卑職回來了。”
“是副帥!”江摩訶抬起頭,義正辭嚴道:“蘇大為,我是副帥,而非不良帥,不要胡亂稱呼,免得別人誤會。魏帥被害,縣尊還未委派人接任,所以別亂了規矩。”
他看上去很嚴肅。
只是那眼睛裡閃爍著的期盼,暴露了他內心中的想法。
明知道裴行儉很有可能會委任蘇大為,但江摩訶還是有些期盼。
蘇大為年紀小?
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殺了詭異,得了縣尊的賞識。
想當初他老子不就是這麼當上了不良帥嗎?他父子兩個,真走了狗屎運。當年蘇釗撿便宜,殺了一頭詭異;如今,蘇三郎的兒子也是如此,真讓人羨慕不已。
也是自己命不好。
如果昨天沒有耍錢;如果昨天是他去了歸義坊;如果殺死那詭異的人是他……
江摩訶暗自嘆了口氣,突然覺得有些意興闌珊。
“對了,剛才萬年縣那邊派人來傳話,說是在青龍寺附近發現了一個被丟棄的包裹,好像是昨日歸義坊白馬巷丟失的贓物。楊義之那邊在忙著收尾白馬巷的爛攤子,抽不出人手來,所以就請我們派人過去。你昨天全程參與了白馬巷的案子,應該最為清楚。所以思來想去,就請你辛苦一趟,到萬年縣那邊確認一下。”
江摩訶的話,依舊是陰陽怪氣。
蘇大為愣了一下,突然間一陣狂喜。
萬年縣,呂掌櫃藏東西的大慈恩寺,不就在萬年縣治下嗎?
長安縣和萬年縣,其實都在長安城裡。兩縣之間,只隔著一條朱雀大街而已。
蘇大為早就想去晉昌坊走一遭,把東西取出來。
可這幾天,真的事情一件連著一件,根本脫不開身。
別看兩縣距離近,可要走過去,也要不少時間呢。所以,蘇大為只能惦記著,卻無法行動。現在,機會來了!去萬年縣公幹,順便到大慈恩寺把東西拿出來。
蘇大為想到這裡,目光突然一轉,落到了周良身上。
周良明白了他的意思,點了點頭,好像是在說:沒錯,你去吧。
“那卑職就先告退。”
“去吧去吧,查清楚一點。”
蘇大為答應一聲,告辭離去。
看著他的背影,江摩訶突然不無酸楚道:“這老蘇家,還真的是好運氣。”
桂建超扭臉過來,冷笑道:“好運氣,也得有好本事才行。我聽人說,昨日的事情,死傷不少。歸義坊的一隊武侯死了三分之一,還有十幾個平民,可夠慘烈。”
“老鬼,你想說什麼。 ”
“江大頭,我說你何必呢?
這也不是他能做主的事情……野個是你瓷馬二楞的錯過了機會,你又能怪個誰呢?”
江摩訶的臉,騰地一下子紅了。
“老鬼,用得著你在這裡騷情?他還不定能當上呢。”
“我騷情?賊你媽,我用得著對他騷情嗎?我就是看不慣,你自己瓷馬二楞,到最後又怪到他頭上。蘇大為好歹也是三哥的兒子,三哥在世的時候,對咱們不差。”
桂建超怒了,破口大罵起來。
就算是江摩訶將來當了不良帥,他也不怯江摩訶。
長安縣第一刑訊高手的名頭可不是白來的。只有他想不想問,沒有對方能不能回答。長安縣衙里有一種說法,把窮凶極惡的犯人交給桂建超,只要他願意,用不了一個時辰,鐵打的漢子也得認慫。他要是想跳槽,多少個衙門會排隊請他。
江摩訶雖然是副帥,可是在桂建超面前,也不敢太強硬。
“江摩訶在嗎?”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聲音。
王昇大步流星進來,看到江摩訶,臉上露出了笑容。
“在呢,在呢,郎君怎麼來了?”
江摩訶立刻變了臉色,忙不迭繞過桌子,迎上前來。
“我來呢,是奉縣尊之命前來。
縣尊說,不良帥魏山被害,兇手雖未找到,但不良帥一職卻不能空置。剛才縣尊詢問了蘇大為的意見,蘇大為推薦江帥你接掌不良人……江帥,在下這裡要恭喜你了。”
“什麼?”
江摩訶聞聽,露出了愕然表情。
“這是不良帥印,江帥,接印吧。”
王昇把一個包裹遞過來,江摩訶有些暈頭轉向的接住。
“縣尊吩咐,江帥你現在接掌了不良人,務必要盡快找出殺害魏山的兇手。
最近一段日子,長安縣有些不太平。該抓就抓,該收拾就收拾。縣尊說,他希望長安縣能盡快平定下來。還有,待會兒你去一趟金吾衛。從今天開始,不良人有責任配合金吾衛巡夜……至於怎麼配合,你去和金吾衛商議,自行安排人手。”
這消息,有點突然,讓江摩訶覺得摸不著頭腦。
不是說蘇大為接掌不良人嗎?
怎地變成了……
他一臉懵逼的向王昇道謝,甚至忘記了是怎麼把王昇送出了公廨。
幾天來一直期盼的事情,居然真的成了!這算不算是美夢成真,得償所願了呢?
回到公廨,不良人紛紛向他道賀。
桂建超則冷哼一聲,邁步往外走。
“江大頭,恭喜你了!不過呢,別忘了是誰推薦的你……賊你媽剛才還下馬威呢,丟不丟人?”
“老鬼,你個二球貨。”
江摩訶臉上有點掛不住了,破口大罵。
桂建超卻不理他,哼了一聲,背對著他擺了擺手,然後背著手,溜溜達達的走了。
他在衙門裡向來自由,需要他的時候他就來,不需要的時候他就走。
反正,江摩訶做不做不良帥,桂建超這刑房三人組自成體系,誰也奈何不得他們。
看著桂建超的背影,江摩訶一陣心煩意亂。
剛才,好像有點過分了,也不曉得蘇大為那小子,會不會放在心上呢?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8-10-30 08:15 PM
第二十七章 大慈恩寺
三月天,變化快。
早上出門時,還晴空萬里。
可是從衙門裡出來,天就變得陰沉起來。
蘇大為看看天色,覺得有點不妙。他沒帶雨具,如果趕去萬年縣的路上下雨,那就要變成落湯雞了。有心等等,但轉念一想,天曉得要等到什麼時候。贓物甚麼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趁此機會去大慈恩寺。昨天出現詭異,接下來肯定會很忙。如果錯過了今天,他就只能等下一次休沐,否則怕是沒有機會。
算了,先去大慈恩寺,再看情況吧。
蘇大為想到這裡,忙加快腳步。
也許是看到天色變化的緣故,路上的行人,都行色匆匆。
趕到晉昌坊,已經過正午。
當蘇大為按照記憶中的路徑,從大慈恩寺的後門進入的時候,憋了一上午的雨,終於忍不住,伴隨一聲春雷,傾盆而下。雨,下的很猛,眨眼間天地就被雨幕連接。
大慈恩寺裡,很冷清。
也許是因為天氣的緣故,當蘇大為走進大慈恩寺的時候,已經沒有多少香客了。
僧人們,大都回了禪房。
工地上更空空蕩盪,冷冷清清。
蘇大為渾身上下被雨水濕透,站在大雨中,向四處張望。
他很快就找到了記憶中的那棵大樹,於是快步走上前,來到大樹下。
轟隆,一聲雷響。
嚇得蘇大為心裡面,一顫。
打雷天不要站在樹底下,這是一個常識。
可是,蘇大為卻沒有別的選擇。如果不這個時候動手,再想動手,可就麻煩了。
他忙蹲在樹下,拔出一口匕首,反復插向地面。
嗯?
好像找到了!
蘇大為覺得,匕首似乎扎在了什麼硬物上。
他連忙收起匕首,用雙手挖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雨水打濕的緣故,土質很鬆軟。蘇大為雙手,就如同兩隻利爪,很快就在樹根下挖出了一個深坑。在深坑里,有一個油紙包裹的物品,體積看樣子不小。蘇大為顧不得擦去臉上的泥水,興奮的加快速度,把坑挖大了一些後,伸手就把那油紙包裹給拿了出來。
哢嚓!
一條銀蛇自云層中竄出,凶狠落下,正劈在那棵樹上。
蘇大為感受到一股氣流湧來,直接把他掀翻出去。在泥水里滾了兩滾,他只覺頭昏腦脹。抬頭看,就見那棵大樹,由上而下,好像被斧頭劈砍一樣,劈開大半。
油紙包裹,就在距離他不遠處的泥水中。
“是不是打雷了?”
“我剛才好像看見,大樹那邊有人。”
“走走走,快過去看看……”
從遠處禪房,傳來動靜。
蘇大為緩緩爬起來,就看到有人影晃動,從禪房那邊跑來。
不好!
他頓時一驚,掙扎著爬起來,一把拿起油紙包裹,二話不說,撒腿就跑。
“好像有人?”
“他跑什麼?”
“不好,別是遭了賊吧。”
“不要跑,佛門淨地,豈容你猖狂。”
僧人們大聲喊叫,引來了更多的人。
不過,蘇大為的速度很快,沒等僧人們趕到工地,他就已經跑到山牆下,單腳踹在牆上,身體借力騰起,一隻手扒住了牆頭,噌的一下就從山牆上躍了過去。
山牆內,傳來叫罵聲。
只是牆寺院的強太高,即便僧人們想追,也沒辦法似蘇大為那麼輕鬆越牆而出。
等他們出去了,蘇大為早就溜走了!
大慈恩寺,譯場。
玄奘法師站在藏經樓的窗戶前,向外眺望。
他看的方向,正是工地。
從他的位置來看,依稀能看到大樹被雷劈中後,燃燒的火光。
此時的玄奘法師,已近五旬。
可能是早年間西行求取佛經,一路遭遇磨難的緣故,使得他看上去顯得有些蒼老。
從天竺取經回來後,他就致力於佛經的翻譯工作。
太宗皇帝幾次請他出山,他都以翻譯佛經為由拒絕。
大慈恩寺,是他翻譯佛經的主要場所。一年之中,他幾乎有七成以上的時間,是在譯場裡。寺裡幾次想要請他為住持法師,他都沒有同意。在他看來,所有的事情,都不如翻譯佛經重要。不過,今天發生在工地的事情,卻把他驚動了。
“師父,要不要我追過去。”
在玄奘法師的身後,站在一個頭陀。
他頭戴金環,一頭金黃色的頭髮披散著,身穿一件灰色僧袍。
“不用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些事物埋在那裡,終究是一個禍害。如今被人拿走了,也了卻了一樁災難。其實這樣挺好,對咱們而言,還是盡快翻譯佛經。”
那僧人長的尖嘴猴腮,個頭矮小。
聽玄奘法師說完,他有些不甘心。
可是他又不敢和玄奘法師頂嘴,只好道:“如此,就便宜了那小賊。”
蘇大為逃出大慈恩寺,立刻拐進了一條僻靜的坊曲。
由於大雨的緣故,坊曲內沒有什麼人。他沿著坊曲一路飛奔,然後在確定四周無人後,縱身翻過了坊牆,跳到了大街上。好在,這時候雨勢越來越大,大街上也沒有什麼人。來到大街之後,蘇大為確定身後沒有追兵,才算是長出一口氣。
抹了一把臉上的泥水,他看了看懷裡的油紙包裹。
份量不輕,挺重的!
他向左右看了兩眼,見不遠處有一個棚子,於是飛奔而去。
雨勢,開始放緩。
蘇大為在棚子裡等了大約一炷香的功夫,見雨變得笑了,於是就匆匆離開。
他先去了萬年縣縣衙,找到縣衙的班頭,表明了身份之後,那班頭就取來了包裹。
“這小賊也真是奇怪,偷了東西,居然不想著藏起來,反而丟在青龍寺。”
班頭打趣道:“想是昨天出了詭異,賊人聽說後心裡發慌,所以不敢佔為己有吧。”
“對了,是真的有詭異嗎?”
班頭名叫暢威,說起話來,有點肆無忌憚。
蘇大為笑道:“什麼詭異,不過是有人裝神弄鬼。”
“哈哈哈,沒錯,是裝神弄鬼。把詭異給弄了,是不是?”
蘇大為沒有接這個話茬。如果是楊義之或者江摩訶,說不定吹得口沫橫飛。但是他不行。他只是一個不良人,說的多了,不一定惹來什麼麻煩,所以最好閉嘴。
好在,暢威也知道這裡面的規矩,調侃兩句之後,沒有再說下去。
“怎麼樣,是你們那邊丟失的物品嗎?”
“沒錯,是被竊物品。”
“喏,把東西清點清楚,然後在這裡簽字畫押,就可以拿走了。”
“多謝班頭。 ”
蘇大為按照清單,清點了一遍物品之後,簽字畫押,然後帶著贓物就向暢威告辭。
這贓物,的確是白馬巷丟失的物品。
是周良聯絡了長安獄的一個小賊,偷走了東西後,再由周良轉交給萬年縣縣衙的一個差役。之後,差役假稱是在青龍寺發現了贓物,由長安縣接手,還給失主。
這麼一個周轉,沒人會有損失。
周良會找個藉口,把長安獄的小賊提前釋放;萬年縣的差役,會因此得到賞錢;蘇大為能藉勘查現場為名,進入白馬巷打探情況。只不過誰都沒有想到,那白馬巷裡,會有一個高句麗鬼卒。不過,總算是沒有出偏差,也算是大圓滿結局。
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蘇大為的道行不夠。
如果沒有周良,這一系列的行動就沒有辦法展開。
可以說,這也是一種能力。不良人真的需要非常好的人脈,同時要有靈活的手段。不良帥更是如此。他們要打交道的人,大都是各坊的團頭,而不是那種小混混。沒有足夠的人脈和交情、手段,根本就不可能在不良帥的位子上坐穩。
這也是蘇大為不願意接手不良人的原因。
說句不好聽的,不良帥是個吃力不討好的差事。
他資歷不夠,也沒有足夠的威望。想要壓制那些團頭不難,但是要對方配合,卻不太容易。與其如此,不如讓江摩訶做不良帥。在這方面,江摩訶能力不差。
從萬年縣衙門裡出來,已經是午後了。
烏雲,散去。
一輪驕陽高懸,陽光格外明媚。
街上的行人,陸陸續續的多了起來。
蘇大為沒有馬上返回縣衙,而是徑自回家。
從萬年縣回長安縣,雖說都是在長安城裡,可是路程卻不近。
估摸著,他到了衙門,天就黑了。與其這樣子,倒不如直接回家,明天再交差。
他並不怕江摩訶找他麻煩。
蘇大為估摸著,裴行儉那邊,最終還是會選擇江摩訶接掌不良人。
魏山一死,的確是沒有比江摩訶更合適的人選。至於裴行儉說,他想要提拔蘇大為……蘇大為只是當做玩笑。他相信,以裴行儉的能力,應該不難想通其中玄機。
回到家,天就快黑了。
承天門的街鼓一通已經敲響,大街上的行人,也都是行色匆匆。
經過昨天那一場風波,雖然朝廷已經發布,是有人在裝神弄鬼。但人們還是會緊張,會害怕。是不是裝神弄鬼,天曉得!但如果真是詭異,那又該如何是好呢?
這緊張的氣氛,連累得崇德房內也冷清很多。
蘇大為回到家中,狄仁傑已經回來了。
柳娘子正端著一盆豆腐羹從廚舍出來,看到蘇大為,她張了張嘴,旋即露出了嫌棄的表情。
“阿彌,你這是掉水溝裡了嗎?”
蘇大為這會兒的模樣,的確是不怎麼妥當。
衣服雖然乾了,可是臟兮兮的,看上去十分狼狽。
狄仁傑也很詫異,道:“我聽說,衙門裡讓你去萬年縣勾當,怎麼變成了這模樣?”
“路上下雨,不小心摔倒了。”
“多大的人了,走個路還會摔倒?”
柳娘子道:“快點去洗乾淨,換身衣服。看你這模樣,都影響胃口。”
哈,你可真是親娘!
蘇大為答應一聲,邁步就要進屋。
只是,沒等他邁過門檻,就聽柳娘子在後面吼道:“你敢!我今天才清掃乾淨,你這樣子進去,又髒了,我明天還得打掃。先去沖洗,我去給你拿換洗的衣服。”
蘇大為尷尬收回腳,柳娘子則走了過來,從他手裡接過兩個包裹。
“拿的什麼東西,這麼重?”
“娘,小心點,裡面是證物,明天要送去衙門。”
“知道了!”
柳娘子還是大大咧咧的樣子,但很明顯,動作變得輕柔許多。
蘇大為也不怕兩個包裹會丟了,徑自走到水井旁邊,把身上的髒衣服脫下來,打了一桶水,從頭淋到腳。然後一邊搓著皂角,一邊問道:“大兄,昨日縣尊找你,究竟是什麼事情?”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8-11-1 12:35 AM
第二十八章 玉枕
夜色,正濃。
長安一百零八坊,伴隨著最後一通街鼓聲落下,陷入了沉寂。
一場暴雨,令長安夜裡的氣溫驟降。
夜風,從灞橋方向吹來,帶著幾分涼意。
狄仁傑去睡了!
從昨日到今天,他一直沒有休息。
幫助裴行儉處理公文,然後調閱卷宗,整整忙了一天。
“裴君讓我繼續追查玉枕案。
其實,這案子原本可以交給楊義之或者你們,但因為涉及到了皇室,所以裴君不願別人插手。之前,魏山就負責這個案子,說是已經有了線索。可現在,他死了,線索也就斷了。我準備從頭調查,盡快找到玉枕。阿彌,這次你可要幫我。”
“我怎麼幫?”
“我今天翻遍了卷宗,以及一些魏山留下來的記錄。”
“有什麼發現?”
“你說,那高句麗奴和玉枕案,會不會有關聯呢?”
蘇大為道:“有可能。”
他猶豫了一下,輕聲道:“其實,有一件事我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告訴大兄。”
“什麼事?”
“還記得那天我和你說,魏帥派我們抓捕大安坊的呂掌櫃嗎?”
“記得。”
“呂掌櫃當時,被詭異附身。”
“什麼?”
“魏帥當時覺得,這件事牽扯有點大,所以命我們不得外傳。
我仔細想來,那天在呂家酒肆裡的動靜有些怪異。當時還有兩個胡人被殺,所以魏帥判斷,是呂掌櫃命胡人偷盜物品,然後約了買家,在酒肆中進行交易。不想我們出現,買家覺察到了變故,於是殺了呂掌櫃和兩個胡人,從酒肆突圍逃走。”
“那你覺得,哪裡不對?”
“呂掌櫃當時沒死……我進去後,發現情況不對,於是用我爹留下來的那口刀砍殺了呂掌櫃,才算是把他殺死。之後,魏帥就讓我離開,不多久,他就被人殺害。
我昨晚回來後,曾仔細回憶了當時的情況。
我發現,昨日在歸義坊出現的高句麗奴,雖然外貌和個頭與當日突圍者不同,但使用的武器,卻一模一樣。你也說了,高句麗鬼卒有易形之能,所以我在想,當日的高句麗鬼卒,和那天在呂家酒肆裡突圍的人,會不會是同一個人呢?”
“你昨天怎麼不說?”
“我不敢確定啊!當日在呂家酒肆,我並沒有和對方交手,只是覺得兩者使用的武器相同。之後,那千牛備身出現,直接封鎖了現場,連帶著我祖傳的刀弩都被沒收,我更沒有機會去確認那口陌刀……嗯,我在想,附身呂掌櫃的詭異,和那高句麗鬼卒會不會是同夥?如果他們是同伙的話,焉敢保證,沒有第三個同夥?”
“這個……”
狄仁傑陷入沉默。
良久,他才有了決定。
“明日我先去縣衙,請裴君出面,看能否把那口陌刀要過來,讓當日參與抓捕的不良人辨認一下?”
“此事,可以讓周良來做,他當日也曾參與抓捕,並且與對方交手。”
“好!”
狄仁傑又道:“我還有一件事,就是請你明日去一趟呂家酒肆。”
“再勘查一次現場嗎?”
“正是。”
“這個沒有問題,只不過需要你在衙門裡交代一聲。”
“還有,你知不知道,如何打探消息?”
“魏帥的消息來源我不太清楚,但以常規手段而已,大兄可以找周良詢問。”
“你和周良關係很好?”
蘇大為倒也不隱瞞,笑著點頭。
他希望能幫上周良,或者說,能夠在裴行儉面前,加強周良的存在感。
“如果他真有本事,我自會在裴君面前為他美言。”
狄仁傑對此並無反感。
小人物自有小人物的生存之道。
似蘇大為、周良這種生長於市井裡,任職與最底層的色役吏員,也有他們的野心。能幫一把,也不費甚麼事情,還能得一個人情。對於狄仁傑來說,並不算困難。
他有些疲憊,於是在吃完了飯之後,就回房休息去了。
柳娘子出屋收拾碗筷,把蘇大為也趕回房間休息。
隨著天色越來越晚,柳娘子收拾了餐具之後,也回屋睡了。
蘇大為,從床上爬了起來。
他用被子蒙住了窗戶,然後點上油燈。
門外,傳來一陣抓撓門板的聲音,他忙打開門,就見黑三郎蹲坐在房門外的地上。
顯然,是蘇大為驚動了它。
“黑三郎,進來。”
蘇大為把黑三郎放進屋裡,關上了門。
拍了怕狗頭,他低聲道:“我讓你進來,但是你老實一點,可別給我添亂,否則我就揍你。”
黑三郎發出一陣輕弱的嗚咽,趴在了門口。
從床頭拿起油紙包裹,取出羊角匕首,把油紙劃開。
裡面還有一層綢布,看樣子不太便宜。蘇大為把綢布打開,裡面是一個長約四十公分,高約二十公分,寬有三十公分盒子。盒子是用金絲楠木製成,上面有李唐皇室的標誌。這說明,這個盒子是皇家之物……蘇大為的心裡,頓時就一緊。
猶豫片刻,他把盒子打開。
裡面的東西還不少。
一個黃綢布包裹,此外還有大大小小,十幾個小盒子。
拿出一個盒子打開來,裡面是一枚田黃石做的印章。印章上的字,好像是大篆,反正蘇大為不認識。還有鎮紙、玉佩……蘇大為把裡面的盒子一一拿出來,打開,擺在桌上。
心裡,越來越緊張。
因為他認得這些東西,似乎就是魏山在追查的那幾個案子裡的失物。
這是什麼?
在盒子最下面,有一個長約三十公分的圓柱體。
蘇大為拿出來,在手裡把玩。
這有點像是術士們經常使用的降魔杵?
降魔杵泛著玉色,但卻並非是用玉石製成,觸手溫潤,好像是某種金屬。
表面上,刻有云籙和銘文,兩邊各有一個虎頭。
當蘇大為拿起這降魔杵的剎那,黑三郎突然站起來,發出了一陣低沉的嗚咽聲。
“黑三郎,安靜。”
黑三郎一直都很聽話。
它對柳娘子是溫順,對蘇大為,則是唯命是從。
以前,只要蘇大為這麼一開口,黑三郎就會立刻閉嘴。
可是今天……它雖然壓低了聲音,但依舊在低聲吼叫。蘇大為眉頭一蹙,扭頭看向黑三郎。只見它站起來,毛髮直立,呲牙咧嘴的低吼著,眸子裡泛著一絲恐懼。
“黑三郎,你怎麼了?”
蘇大為向它走去,可它卻連連後退。
“你是在……害怕它嗎?”
蘇大為舉起手裡的降魔杵,黑三郎連退幾步,做出了攻擊的姿態。
不敢再刺激黑三郎,蘇大為連忙把降魔杵放下,走到黑三郎身前蹲下,把它摟在懷裡。
“別怕別怕,它在我手裡,不會傷害你的。
我是阿彌,黑三郎,還記得嗎?八年前,是我把你領回家,你那時候還是個小東西呢。你看現在,你都長這麼大了,膽子卻越來越小。聽話,別害怕,好嗎?”
黑三郎的身體,一開始有點抗拒。
它在蘇大為的懷裡輕輕顫抖著,顯示出它內心的恐懼。
不過,伴隨著蘇大為那溫和的話語聲,黑三郎漸漸平靜下來。它把下巴放在了蘇大為的腿上,一雙眼睛卻盯著桌上的降魔杵。許久,它從蘇大為懷裡掙脫出來,又趴在了門邊。
這降魔杵,還真是古怪呢。
黑三郎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號稱崇德坊內第一惡犬,能打遍崇德坊十六區的流浪狗。蘇大為還是第一次看到它露出這種害怕的模樣,心裡越發的好奇起來。
他打開房門,拍了怕黑三郎的頭。
“黑三郎,去外面守著,如果有動靜,你就叫。”
黑三郎一開始有些不太願意,但是又看了一眼降魔杵之後,還是聽話的出去,從大門下方的狗洞鑽出了正堂。蘇大為鬆了口氣,看了一眼對面柳娘子的房門。
柳娘子的屋裡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動靜。
他關上了房門,再次回到桌前,拿起那支降魔杵。
分量不輕,應該有七八十斤的樣子。剛才他拿著就覺得重,也幸虧他現在的力氣,增加了許多,所以並不是很吃力。不過,如果單從體積上來看,真不像有這種份量。好奇怪,這麼小的一支降魔杵,怎麼會有這種份量?究竟是什麼材質?
蘇大為在手裡把玩著,突然發現,在降魔杵上,還鑲嵌著三顆玉石。
玉石的顏色,和降魔杵很接近,微微凸起。
若不是仔細觀察,還真不容易發現。
玉石,好像可以按下去,但需要足夠大的力氣。
蘇大為手指按在正中間的一枚玉石上,心裡面暗自緊張。
這玉石按下去,會是什麼結果呢?
他咬了咬牙,手指用力一按。手上一震,一股巨力襲來,差點讓蘇大為拿不穩降魔杵。緊跟著,就見降魔杵上雲籙流轉玉色,一面直徑約五十公分左右的圓盾就出現在他的面前。盾牌上,有一個虎頭,栩栩如生,看上去十分的逼真。
蘇大為手握盾牌,反手一扣,正好可以護住小臂。
這是怎麼回事?
他揮舞了兩下,有點沉,但並不是很吃力。
跨步做出一個攻擊的姿勢,盾牌豎起,正好護住了前胸。
這玩意,有點……高科技的意思啊。
蘇大為愣了片刻,再次按下中間的玉石,盾牌一顫,巨力襲來,緊跟著就恢復成降魔杵的樣子。
這一次,蘇大為早有準備,所以沒有吃驚。
他想了想,又按了一下邊上的玉石。
就見那降魔杵一端的虎頭口中,唰的吐出一段長約一米二左右,寬約兩指的劍身。
在油燈昏暗的燈光下,劍刃閃爍寒光。
如降魔杵一樣,看不出那劍刃是用什麼材料製成,泛著玉光。
蘇大為又按下另一邊的玉石,從另一端的虎口中,吐出一段同樣長短的劍身。
兩邊各一米二,加上三十公分的降魔杵,一把足有兩米七長短的雙頭劍出現在了蘇大為的手中。蘇大為站在屋子中間,揮舞了兩下。還不錯,用起來不吃力。
他想了想,猛然後退一步,雙頭劍翻飛,一道劍光掠過,只聽哢嚓一聲,窗前的一個架子,被一分為二。他剛才可沒怎麼用力氣,這雙頭劍,竟如此的鋒利?
“阿彌,大半夜的不睡覺,你幹什麼呢?”
架子倒地的聲音,驚醒了對面屋裡的柳娘子。
蘇大為嚇了一跳,忙按玉石,雙頭劍立刻縮回降魔杵內。
“娘,我起夜不小心撞倒了架子,沒事,我馬上睡。”
“自己小心點。”
“知道啦!”
蘇大為連連答應,對面屋子裡,又安靜下來。
把降魔杵放在了桌上,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息了一下有些激動的心情,嘴角突然翹起,露出一抹笑容來。重生至今,遇到的都是倒霉事。不管是身體裡的騰根之瞳,亦或者是詭異,沒一樣是正常的。現在,總算是否極泰來,轉運了。
雖然不清楚這降魔杵的來歷,但蘇大為能猜得出,應該不簡單。
說不定,這也是皇宮裡的物品?
這東西可是要保存好,免得惹出來麻煩。
祖傳的刀弩,被左領左右府收走,正沒有防身利器。
蘇大為猜得出來,他那便宜老爹給他留下來的刀弩不一般。特別是對詭異,似乎有克制的力量。長安城裡,詭異眾多,天曉得什麼時候會碰上。有這麼一件武器在手,也能多一些保障。至少,在面對詭異的時候,不至於束手無策不是?
至於不良人那邊……
沒人會在乎你用什麼兵器。
就比如十一郎,他除了有不良人配備的橫刀之外,還有一對短矛。
事實上,十一郎真正的武器是那對短矛,橫刀傍身,大部分時候都只是個擺設。
蘇大為把降魔杵收好,轉身又坐回桌前。
盒子裡,只剩下一個黃綢包裹。
他把包裹拿出來,解開包裹,目光隨即一凝。
包裹裡,是一塊玉枕!
那玉枕一看就知道是用上好的玉石製成,而且經常使用,以至於玉枕光澤很潤。蘇大為把玉枕捧在手上,想要仔細查看。可突然間,他覺得手中玉石變得火燙,嚇得他連忙又放下來。油燈燈光下,他雙手看上去很正常,沒有什麼傷痕。
但剛才那種火燙的感覺極為真實。
蘇大為的目光中,閃過一絲困惑。
他深吸一口氣,再次用手捧起玉石。
火燙的感覺再次出現,而這一次,似乎更加猛烈,猛烈到蘇大為差點喊叫出聲。
他咬著牙,想要堅持住。
但他失敗了!
那種灼燒的感覺,彷彿來自於靈魂深處,疼的他悶哼一聲,再次鬆手。
雙手,一切如常,沒有被火燒灼的痕跡……彷彿他只要不去碰觸玉枕,就沒有危險。
蘇大為直勾勾看著那玉枕,呆坐在桌前,一動不動。
這是怎麼回事?
那種火燙,燒灼的痛感……難道說,是因為騰根之瞳嗎?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8-11-1 12:36 AM
第二十九章 涇河王
玉枕,玉枕,玉枕!
這玉枕,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應該就是高陽公主丟失的那個玉枕。
蘇大為沒有見過原物,但可以從盒子裡的物品,推測出一個大概來。加上綢緞上李唐皇室的標誌,難道還能有其他的解釋不成。最近一段時間,長安各宗室府上接連發生竊案,丟失了很多物品。之前魏山在呂家酒肆的抓捕行動,不就是為了這些失物嗎?現在,這些物品落入蘇大為的手裡,他並不覺得輕鬆,反而有一種拿到了燙手山芋的感覺。這些玩意兒,怎麼交出去?又該如何解釋才好?
難不成說,他做了個夢,夢到呂掌櫃把贓物藏在了大慈恩寺?
這種話,說出來誰會相信。
至於玉枕對他身體產生的異樣,蘇大為倒不是很在意。
產生異樣,說明他和這些東西沒有緣分。惹不起,躲得起,只要不去碰就好了。
把玉枕等物品,重又放回盒子裡。
不過,蘇大為把那支降魔杵扣留下來。
只要不拿出來,就不會被人發現。這東西是保命的好東西,他也不會拿來炫耀。
包好了盒子,放在桌上。
可惜油紙被他用匕首劃破,已沒了用處。
但這算不得大事!油紙上沒有記號,很普通。回頭再買一張回來就是。
他現在要做的,是想辦法把這東西交出去,讓狄仁傑拿去複命。
要想一個好藉口,否則以狄仁傑的精明,肯定能看出破綻,有悖於蘇大為初衷。
怎麼辦才好呢?
蘇大為吹滅了油燈,從窗戶上扯下了被子,躺在床上苦思冥想。
月光,透過窗子照進屋裡,在地上灑下一片銀白。
一陣倦意湧來,蘇大為打了個哈欠,緩緩閉上眼睛,不久也就進入了沉睡之中。
已是二更天。
街上,越發冷清。
位於長安北面的涇河,被夜色包圍,寂靜無聲。
河面上,薄霧濛濛。
岸邊的大樹,在夜風中詭異的上下起伏著,就好像他們紮根的土地,正在呼吸。
一股黑煙驟然出現。
緊跟著,人影一閃,黑煙變成了一個人。
他站在岸上,看著平靜的曲江河面,從懷中取出一塊金印,撲通就投入河水中。
涇河河面,蕩起漣漪。
漣漪越來越大,越來越劇烈,轉眼間波濤翻滾。
從河水中,升起一人,立於河面之上。
他躬身道:“涇河韓立,拜見星君使者。”
“涇河王,咱們都是老交情了,無需如此。”
投印之人,沉聲道:“咱們長話短說,你做的好事,星君已經知曉,他讓我過來,是希望你給他一個交代。”
“刀勞,我不明白。”
“你明白不明白,與我關係不大。我只是奉命而來,若你沒有交代,那麼星君敕令,生死不論。”
說著,投印之人雙臂張開,顯出兩口鋒利的大刀。
那刀,並非在他手中,而是長在他的胳膊上,和他的身體連為一體。
涇河王的臉色,頓時生出變化。
“只為兩腳羊,星君就要取我性命不成?”
“昔日兩腳羊,今日主江山。
涇河王,今時不同往日,大唐氣象萬千,已非當年我等先輩稱霸天下的時日。大業十四年,洛陽資官令與星君在北邙賭鬥獲勝後,按照約定,我們將與人類和平共處,才換來這幾十年的平靜生活。而你現在,竟與外賊勾結,意欲何為?”
如果蘇大為和狄仁傑在這裡,一定能認出,這說話的刀勞,正是櫃坊掌櫃。
涇河王道:“和平共處?人類視我等為異類,見則殺害,毫不留情。
想當年,關中八十萬詭異,何等聲勢。可如今,就因為那勞什子的賭約,令我等死傷慘重。或離開,或被殺,或如你這般,似過街老鼠一樣,改頭換面,苟且偷生。幾十年下來,如今長安還有多少我們的族人?不足十萬!這就是你所言和平共處?刀勞,你真的是老了。難道你忘了,你的族人,當年是如何慘遭殺害?”
刀勞面孔微一抽搐,但旋即又變成了那面癱的模樣。
”涇河王,你廢話太多了。我只知道,你在挑起兩族戰爭,星君敕令,爾敢不遵?“
涇河王沉默了。
“就憑你?這裡是涇河,八百里水域盡是我的手下,你一個人,就想殺我嗎?”
“再問你一次,遵命與否?”
“賊你媽,遵你個頭。”
涇河王說話間,雙手高舉。
身下涇河,河水頓時洶湧。
一道道黑煙從河中升起,化作數以百計的鬼怪,發出一聲聲嘶吼。
“你若現在退走,我看在當初的情分,饒你一命。”
“如此說來,你這是要違抗星君敕令嘍?”
“到這個時候,還有什麼違抗不違抗。有人願意給好處,我不過拿了好處與人方便。區區小事,星君就如此不念舊情。既然如此,我又何需給他臉面,便反了吧。”
刀勞怒吼一聲,“涇河王,你找死。”
“我看,是你先死。”
數以百計的鬼怪齊聲吼叫,從河面上沖向了刀勞。
刀勞卻不慌張,只發出一聲怒喝,單腳狠狠躲在河堤之上。剎那間,從四面八方傳來一聲聲歷嘯。一道道慘白的火光,如雨點般出現,瞬間把那些鬼怪包圍。
火光,極為詭異。
遇水不滅,反而越燒越旺。
“白骨之火?熒惑你這老妖婆好狠辣的手段,竟然用白骨之火對付同類?”
涇河王,怒吼連連。
他揮動雙手,一股股滔天巨浪沖天而起,想要熄滅白色火焰。只是,任憑那巨浪威勢驚人,白色火焰卻越來越熾烈。被火焰裹在裡面的那些鬼怪,一個個慘叫連連,化作一股股青煙,消散在火焰之中。涇河王手中出現了一面旗幡,拼命的揮舞。旗幡舞動,巨浪翻滾,化作一條條水龍,試圖將白色火焰吞噬乾淨。
但是,卻適得其反。
刀勞站在岸邊,白色的火光,把他那張黑瘦的面癱臉照映的慘白。
“因為你,使得李淳風帶著五官正圍攻星君,身受重傷,不得已只好向李淳風低頭,乃自大業十四年來,未有之奇恥大辱。所以,休怪星君心狠手辣,你若不死,太史局會出動八百博士,到時候大戰重啟,關中勢必生靈塗炭,非我所願。”
“刀勞,住手,我願意認錯,我願意交代,是何人指使。”
“是何人和你勾結,那是李淳風的事情,和我們無關。
你剛才如果束手就擒,星君最多是把你鎮壓涇河。但你膽大包天,竟然還想造反。既然如此,便留你不得……涇河王,別怪我心狠手辣,是你自己找死罷了。”
刀勞說完,雙刀飛出。
兩輪彎月在白色火焰中翻飛,恰如兩隻靈巧的燕子。
彎月凶狠的撞擊涇河王手中的旗幡,發出一連串轟隆,如巨雷般的聲響。
涇河王露出絕望之色,卻束手無辭。
終於,雙刀交叉,如同剪刀一樣狠狠剪斷了旗幡。巨浪頓時失去了控制,化作一片白色的火焰,瞬間吸附在了涇河王的身上。白色火焰,越發的兇猛。涇河王在火焰中哀嚎,掙扎。他忽而沒入河水,忽而騰空而起,但最終,化作一股青煙。
當涇河王在河面上掙扎的時候,一隻遍體鱗傷,毛髮濕漉漉的黑貓,從河水中竄上了岸。
它口中含著一顆青珠,唰的就沒入草叢中。
刀勞看見了黑貓,但卻沒有理睬。
熒惑星君的敕令是誅殺涇河王,一隻黑貓並不在計劃之中。
至於那黑貓會不會為涇河王報仇?
刀勞並不在意。
如果它聰明,就離開長安;如果它要報仇,那麼不需星君 手,他就可以讓它死無葬身之地。貓有九條命?那就殺牠十次好了。嗯,但願這黑貓,能聰明些。
晨光,照耀大地,驅走了黑暗。
明空法師一如往常,天還沒有亮就起床了。
她本是太宗身邊的才人,但並不得太宗皇帝的喜愛。
太宗皇帝駕崩後,她隨其他嬪妃來到了靈寶寺出家,每日古佛青燈,日子頗為辛苦。
說是修行,大多數嬪妃不會放在心上。
她們雖然出家,可衣食住行卻不會遵循佛門戒律。或是自哀自怨,或是心如死灰。對於這些嬪妃而言,她們入了這靈寶寺,其實就是一個監獄,只有等死罷了。
但明空卻沒有這樣。
她本就是一個性情極為剛強的人。
也許正是她剛強的性格,使得太宗皇帝生前對她並無好感。
來到靈寶寺,她或是按照寺中法師的要求勞作,或是古佛青燈的參禪念經,倒也還算充實。
從禪房出來,她就直奔廚舍。
負責廚舍的法師,法號明真,是江南人士。
她年方三十,卻精通佛法。
兩年前,她來到了長安,在祥符寺修行。之後道德尼寺遷移祥符寺,在祥符寺住持法師的推薦下,她則進入靈寶寺,成為靈寶寺的一名僧人,並且掌管廚舍。
明真的年紀,比明空大五歲。
她正指揮寺中的僧人準備飯食,看到明空過來,就迎上前。
“明空,起這麼早嗎?”
“今日不是說要布施粥水,所以我來看看,能否幫上什麼忙。”
“都準備的差不多了……這樣,今天布施的人多,怕粥水不夠。你再去取一些米來,咱們多準備一些。”
“我這就去。”
明空二話不說,就匆匆離去。
“法師,明空法師,倒是與其他人不同啊。”
在廚舍勞作的火工,笑著對明真法師道:“我看明空法師很勤快,可不想從宮裡出來的人。”
“多嘴!”
明真法師道:“明空法師佛性深厚,豈是你們在背後嚼舌頭?
住持法師都說了,她悟性很高,且又勤奮。說不得日後能成為大德,執掌靈寶寺呢。”
“哇,這麼厲害?”
火工們七嘴八舌的說起了閒話。
晨光,灑在寺院之中。
明空快步來到存放糧食的廂房,正準備開門,腳下好像踢到了什麼。
她忙停下來,低頭看去。
“喵!”
一隻遍體鱗傷的黑貓蜷在門口,氣息奄奄的叫了一聲。
“小玉?”
明空一眼就認出,黑貓赫然就是那隻經常出現在寺院裡的流浪黑貓。
雖然它現在看上去很淒慘,全無平日里的傲嬌姿態。但是明空,依舊一眼認出。
她連忙蹲下身子,把黑貓抱在懷中。
黑貓的身體,在輕輕顫抖著,似乎很痛苦。
明空心裡有些著急,她起身準備回屋,卻想了想,把黑貓放在窗台上。
“小玉,你老老實實在這裡,我把米送過去就回來。
別怕,有我在呢,一定不會有事。乖乖的,在這裡,聽到沒有?”
黑貓睜開眼睛,用那雙澄淨的碧綠眼睛看著明空,發出一聲微弱的聲音。
“喵!”
“喏,你答應了,等著我,我馬上回來。”
明空拎起一袋米,扛在肩上,顧不得許多,直奔廚舍跑去。
看著明空的背影,黑貓眼中的冷酷漸漸散去,化作一抹柔和,在眼中一閃即逝。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8-11-1 12:37 AM
第三十章 坊間傳聞
天,亮了。
蘇大為牽著馬,走出崇德坊。
他搬鞍認鐙,翻身跨坐在馬上,一抖韁繩,沿著大街緩緩行進。
崇德坊在市區,而大安坊屬於五環外。如果走路,說不定又是一天,而且很費鞋。
好在狄仁傑帶了兩匹馬來,可以用來代步。
蘇大為一早就把狄仁傑叫起來,提及借馬的事情,狄仁傑毫不猶豫答應了。
畢竟,蘇大為是幫他跑腿。
而他又不怎麼用到馬,整日卷在廄房裡,對馬也不好。
倒是洪亮不太願意,還冷嘲熱諷道:“你會騎馬嗎?”
哈,我還真會!
在唐代,馬還是一種非常昂貴的代步工具。似蘇大為的家庭條件,還真騎不得馬。如果是蘇釗活著,他家裡還有一匹馬。但蘇釗出使天竺,那匹馬也帶走了。
等到蘇大為長大,自然也沒有那個條件騎馬。
但,重生後的蘇大為,會騎馬。
經過一天的緩和,昨日緊張的氣氛也被驅散許多。
街上的人又變得多了,各種奇裝異服,各種人種,在長安大街上穿行,頗有一種來到國際都市的感受。不過也不算錯,此時的長安,的確是世界的中心所在。
蘇大為騎在馬上,卻在想著玉枕的事情。
整整一個晚上,他也沒有想出來,該怎麼把玉枕交給狄仁傑。
不通過狄仁傑的手?
好像也不太好!畢竟,狄仁傑對他還算不錯,而且交給別人,對他有什麼好處?
天下攘攘,為利而來。
老祖宗早就看清楚了這世上的根本,他又怎會背道而馳?
關鍵是,他不想出這個風頭。
在記憶當中,李治登基之初的幾年裡,朝堂上並不是很太平。
用刀光劍影絲毫不為過,其中的殘酷,更是難以想像。多少人在這段時間裡隕落,多少人家破人亡?蘇大為不敢肯定,他記憶裡那段模糊的歷史是否還會發生。這畢竟是一個帶著魔幻色彩的大唐世界,和他原來的記憶,肯定有些偏差。
但越是如此,就越是危險。
不可知的未來,隱藏於黑暗中的詭異,以及朝堂上的腥風血雨……
嗯,悶聲發大財,才是王道。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在這個年月裡,誰跳的最高,最先死的一定是他。
低調,低調,低調!
重要的事情要說三遍,蘇大為知道,他必須要小心翼翼,否則可能面臨殺身之禍。
大安坊,很熱鬧。
由於它緊挨著安化門,同時清明渠又是從這裡穿過,所以也就成為進入長安的一個落腳點。
很多外來的商人,進入長安之後,會先在這裡落腳。
蘇大為在大安坊的武侯舖裡,找到了當值的武侯,向他們出示了腰牌。
“又要去呂家酒肆?”
“是啊,有什麼問題嗎?”
“倒是沒什麼問題,只不過自從那邊出事以後,就冷清很多。
坊正幾次想賣出去,但因為死過人,所以沒有人願意買。這不,這幾天問的人倒是挺多,可就是沒有人願意出錢。坊正昨日還說,實在不行,請人來做場法事。”
“倒也是個辦法。”
蘇大為對此,不置可否。
酒肆能不能賣出去,和他沒有關係。
呂掌櫃家裡也沒有什麼人,那處房產早晚都要收回。
坊正的想法也沒有不對,只是太心急了一些。但想想看,也可以理解。空著那麼一處房產,賣出去可就是一筆收入。嗯,做一場法事,的確能消除人的顧慮。
慢著,法事?
蘇大為腦海中閃過一道模糊的靈光。
他好像想到了什麼,但卻又無法抓住。
算了,先不管了,去看看再說。
才幾天的功夫,呂家酒肆就變得破敗很多。
走進酒肆,頓時覺得有些陰冷。
牆上還有水漬,想必是昨天那場暴雨造成的結果。
走在地上,腳下的木板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東倒西歪的桌椅,破爛的窗戶,總讓人有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停下腳步,身前就是詭異襲擊他的地方,他記憶很深刻。也就是那一天,騰根之瞳在他體內甦醒,並給他帶來許多詭異變化。
“小蘇,你在看什麼啊。”
“沒看什麼。”
“你這個樣子,讓我以為這酒肆裡,藏著什麼寶貝呢。”
“嗯?”
“要說起來,呂掌櫃也真是可憐。生意好不容易有了起色,怎麼突然就被人殺了。”
“你剛才說什麼?”
“我是說,呂掌櫃真可憐……”
“不對,是前面那一句。”
“前面那一句? ”
武侯老司有點懵,結結巴巴道:“前面一句我說什麼了?哦,我是說,你剛才東張西望,小心翼翼的樣子,不知道的還會以為,呂掌櫃藏了什麼寶貝在這酒肆。 ”
沒錯,就是藏了寶貝!
先前在蘇大為腦海中閃過的那道靈光,一下子變得清晰了。
他瞇著眼,四處打量。
突然笑道:“說不定,還真藏了寶貝呢。”
“得了吧,那天你們魏帥帶人把這裡翻了個遍,什麼都沒有找到。
對了,我聽人說,你們魏帥死了?是被人殺死了……這個事情,怎麼想都覺得邪乎。”
“何以見得?”
“我不知道,反正就是這麼覺得。”
蘇大為哈哈大笑,沒有再發表意見。
在酒肆裡轉了一圈之後,就和老司一起離開。
這時候,已經快午時了。
蘇大為肚子有點餓,於是笑道:“老司,這大安坊可有什麼好吃的嗎?”
“要說特色,這大安坊裡,老馬家的青精飯倒是一絕。便宜,實惠,配上他家的滷肉,很多外地人來大安坊,都會選擇他那裡。小蘇,不如今天我請你嚐一嘗?”
“還是我請你吧。”
“哈哈,哈哈,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你倒是客氣一下唄?
這武侯老司,也是個打蛇隨桿上的人,讓蘇大為有些哭笑不得。
不過還好,一頓青精飯也值不得什麼,更花不得多少錢。況且,蘇大為也不是個小氣之人,於是爽快就答應下來。
只是,等到了老馬家的鋪子裡,他就後悔了。
青精飯不值錢,滷肉也不算什麼。可這老司是個酒膩子,餐桌前坐下,就要了一壇酒。兩杯酒落肚,他這話匣子就打開了,滔滔不絕。但不得不承認,這傢伙是個長安通。在他口中,長安城裡就沒有什麼事情,能瞞得過他老司的耳朵。
“對了,你聽說沒有?”
“聽說什麼?”
“皇城裡鬧了詭異,而且還死了人。”
蘇文星正夾起一塊滷肉,準備放進嘴裡。
聽了老司這一句話,他一愣,滷肉一下子掉在了餐桌上。
“老司,你說皇城裡鬧了詭異?”
“是啊!”
“你怎麼知道?”
“廢話,這長安城裡,什麼事情能瞞得過我?”
老司說到這裡,向左右看了兩眼,壓低聲音湊到蘇大為的耳邊。
一股酒臭撲面而來,令蘇大為眉頭微微一蹙。不過他沒有躲閃,而是把耳朵湊了上去。
不良人平日里打交道的,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
王公貴族他們搭不上,但是市井裡,需要接觸各種人。
別嫌棄他們,說不定什麼時候,他們就能成為幫助他的人。
“我有一個朋友,是西市米行的車夫。
昨天吃酒的時候,他對我說,之前找他採買的閹人,死了。”
“死個閹人,和詭異有什麼關係?”
“怎麼沒關係……我告訴你啊,那閹人是專門採買物品,送靈寶寺。靈寶寺你知道吧。聽我那兄弟說,之前那閹人欺負一個師太。結果當晚就死了,而且死狀淒慘。我兄弟還說,幸虧他後來醒悟,沒有和那閹人一起欺負師太。不然,可能也難逃一死。”
閹人、車夫、師太、米行……
這四個詞連在一起的剎那,蘇大為腦海中,立刻閃過了明空師太的樣貌。
“你不會是想說,師太是詭異?”
“那怎麼可能,佛門清靜之地,靈寶寺又有大德住持,師太又怎可能是詭異?”
“那為何說是詭異作祟。 ”
“大內啊,皇城啊……神不知鬼不覺,你想想看?師太不是詭異,未必不招惹詭異。
反正,這個事情很邪門。”
“嗯,聽著是有點邪門。”
蘇大為瞇著眼,陷入沉思。
明空師太當然不可能是詭異,那很可能就是歷史上鼎鼎大名的女皇。
她不是詭異,但是……
黑貓的影子,再一次出現在了蘇大為的腦海中。
撲向魏山的黑貓,蹲在靈寶寺山牆上的黑貓。這裡面,好像有一些奇妙的聯繫?
蘇大為想要繼續追問,老司卻岔開了話題。
他喝了整整一壇子酒,心滿意足的和蘇大為告辭。而蘇大為呢,也有些心不在焉,他結了賬,離開大安坊,翻身上馬。腦海中,不斷浮現出黑貓和明空的影像。
一時間,他有些心煩意亂。
重生之後,自從他知道這是一個妖魔和人共處的世界之後,所有的事情都變得很古怪。狄仁傑、武則天……老天,莫不是我重生在一個假大唐?怎麼如此詭異呢?
算了算了,既然已經來到這個世界,就別再去想這些了。
走一步,算一步。
抱不抱的上大腿另一說,能不能飛黃騰達先不考慮。
追求美好生活的願望任何人都無法阻止,所以這第一步,還是要從改善生活著手。
嗯,玉枕!
蘇大為瞇起眼睛,嘴角旋即勾勒出一個好看的弧度,他笑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8-11-1 11:37 PM
第三十一章 再遇黑貓
玉枕案,對狄仁傑而言,是一個巨大挑戰。
沒有任何線索,只有魏山留下來的些許文字記錄。他不可能,也沒有資格前往公主府查看現場,同時也無法從裴行儉那裡獲得太多幫助,可以說是困難重重。
國子監已經開課了!
但狄仁傑卻沒有時間前去。
也幸虧有裴行儉在國子監那邊說項,狄仁傑才沒有收到責難。如果換一個人,國子監分分鐘把他趕出去。情況嚴重的話,甚至有可能徹底絕了可靠的前程……對此,狄仁傑倒是沒有後悔。他雖然沒有找到什麼線索,但卻從海量的案牘中汲取了許多在國子監都無法學到的知識。他沒有預料到,如今他所看到的這些案牘,會在未來給他帶來巨大的影響。畢竟,這可是真正的案牘,也無從購買。
拖著疲憊的身體,狄仁傑回到崇德坊。
這整整一日,他翻閱了大量的案牘,依舊沒有任何收穫。
玉枕,以及其他被竊的物品,如石沉大海,沒有任何聲息。
他甚至請江摩訶與周良等人在坊間打探消息,但短時間內,怕是難有什麼收穫。
近百萬人口的長安城,每天會產生大量的流動人口。
如果對方能沉住氣,根本不可能找得到線索。
畢竟,那可是皇家物品。長安城明面上的店鋪不敢私下收購,而黑市方面,不良人已經撒了天羅地網。只要對方敢出現,就一定能收到風聲。但是,什麼都沒有。
看得出,裴行儉有些不耐了!
高陽公主數次派人催問,讓他煩不勝煩。
但他也知道,逼狄仁傑也沒有用。可他越是不開口,狄仁傑也就越是焦躁。他覺得,他辜負了裴行儉的重托,也讓他感受到了一種在家鄉,從未感受到的壓力。
在太原,他可以把破案當成興趣。
但是現在,興趣變成了壓力,也就失去了樂趣。
夕陽中,狄仁傑繞過靈寶寺,來到了後門。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要繞路,只是下意識走到這裡,在橋頭停下腳步。
靈寶寺後門處,明空端著一個裝衣服的簍子,滿臉笑容遞給蘇大為。
“阿彌,這是寺裡要縫補的衣物,你拿去給大娘子,請她幫忙縫補。
等縫補好了送回來,一應工錢自會有知客僧與你們結算。嘻嘻,這可是我很用心才爭取來的活計,千萬別辦砸了。”
“我阿娘的手藝,你放心吧。”
“對了,上次你給我的傷藥,很好用。”
“法師,我上次沒問,你要傷藥幹什麼?受傷了不成?”
“沒有,是我養的一隻貓,受傷了。”
“原來如此,沒想到法師你還喜歡擼貓啊。”
“擼貓?”
明空一愣,想起這兩天,她沒事就把貓抱在懷裡,的確是在擼貓。
“小玉前些日子不知怎地,渾身是傷跑回來。
估計是打架了……它性子實在是太野了。這不剛好一點,就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了。”
“小玉?”
蘇大為眸光一閃,故作不在意的模樣道:“就是那隻黑貓嗎?”
“是啊,你見過的。”
“它受傷了?”
“挺嚴重,不過它恢復的也快。
剛見它的時候,已動彈不得。這才兩天過去,就活蹦亂跳,整日的不見它影子。”
“法師,小玉是你養的嗎?”
“當然不是,我在此出家落髮,身無長物。
小玉是去年秋天,我遇到的一隻野貓。當時它也受了傷,不過沒有這一次嚴重。我看它可憐,就把它帶了回來。結果它傷一好,就走了,只偶爾會回來看我。”
“這種流浪貓,性子野,不太喜歡被束縛。
它能在長安城生活,說明它有生存之法。至於它受傷,你看,它一受傷就來找你,豈不是說明把你視為親人?這其實挺好,你們彼此之間,都能有一個牽掛。”
牽掛?
明空的眼中,閃過一絲迷離。
自她在靈寶寺出家後,除了姐姐前些日子來看過她,就沒有再見到其他人。
她知道,母親如今過的不是太好。
父親是二婚,母親加過去的時候,父親膝下已有兩個兒子。
父親活著的時候,一切都還好。可是在父親死後,那兩個兄長就變得刻薄而狠毒。她進宮也是希望能夠讓母親過好日子。沒料想,太宗皇帝駕崩了,她落得一個古佛青燈的結局。好在,姐姐已經嫁人,姐夫人也不錯,把母親接了過去。
只是……
明空的思緒,有些混亂。
蘇大為見她不說話,於是抱起衣簍準備告辭。
就在這時,忽聽得橋頭有人道:“阿彌,你不在衙門,怎在這裡?”
蘇大為忙扭頭看去,就見狄仁傑走了過來。
“大兄,今日是我休沐,你忘了嗎?”
“你倒是好運氣,還有休沐。”
狄仁傑故作輕鬆,和蘇大為打趣了兩句,然後雙手胸前合十,“太原狄仁傑,見過法師。”
明空也清醒過來,見狄仁傑行禮,她忙手忙腳亂還禮道:“貧尼,明空。”
“大兄是國子監的生徒,租了我家的房子,是我家的房客。
大兄,這是明空法師,在這座寺裡修行。她可是我和阿娘的救命恩人,而且經常幫助我們。去年冬天,若非法師照顧,我和娘很有可能,熬不過去呢。”
明空眼睛精亮,打量了一眼狄仁傑。
“狄郎君是太學生啊!”
她的聲音,不是很嗲,聲線甚至說有點粗。
但是,她的聲音會給人一種很特別的感覺,喜歡的會很喜歡,厭惡的會很厭惡。
該怎麼形容呢?
反正,蘇大為有些形容不來。
“不過,按照國子監的規矩,這段時間應該是集中授課,郎君可以會在這裡?”
“我……”
狄仁傑騰地臉紅了。
就好像一個逃學的孩子,被抓了一個正著。
還是蘇大為開口為他解釋起來,“大兄受我們縣尊所託,正在調查一個案子,所以才沒有在國子監就學。”
“如此說來,狄郎君是要考取明經?”
“啊? ”
狄仁傑嚇了一跳,吃驚看著眼前的尼姑。
她怎麼會知道?
明空笑道:“我猜的,也不知對不對。不過呢,明經也好!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難說其中利弊。能早一些進入朝廷歷練,為朝廷效力,也是不錯的選擇。”
狄仁傑感受到了壓力。
但這種壓力,非但沒有讓他對眼前的明空產生厭惡,反而讓他十分好奇。
“法師也很厲害,只阿彌一句話,就能猜出我的想法。
說實話,我也是前不久才下定了決心。法師這等眼力,若是男兒,我必甘拜下風。”
“那是一定。”
說完,明空噗嗤笑了。
狄仁傑也不禁莞爾。
蘇大為站在一旁,聽著兩人的對話,同樣覺得有趣,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霞光夕照,把靈寶寺的後門沐浴在霞光之中。
三個人就這麼站著,笑著,一陣柔風拂過,搖曳一旁的那一株桃樹,粉紅繽紛,飄揚落下。
“阿彌,我該回去了,幫我一個忙好嗎?”
“什麼事?”
“我聽說,長孫太尉要編修《貞觀律》。我來的時候,走的匆忙,好多書都沒有帶來。你幫我去買一本《貞觀律》如何?我閒來無事的時候,也能看書消磨。”
牛逼啊!
蘇大為心中感嘆不已。
看看人家,一個女人,被逼著出家,還想要看書。
不過也許正是這種好學之心,才促使得她在未來,成為一代女皇吧。
“何必去買,我那裡就有。”
“狄郎君,你的書,是你出人頭地的根本,怎可以隨意外借?我請阿彌幫我買來就好,也不費甚麼麻煩。狄郎君,你既然決意考取明經,我有一言奉勸。相較於進士,明經易考,但也需打好根基。你最好趕快回國子監,免得耽誤了課業。”
“狄仁傑,受教! ”
狄仁傑驀地警醒,出了一頭冷汗。
他總想著要多加歷練,卻忽視了明經科試貼經,以通經比例來決定等第。五經、三經、二經、學究一經、三禮、三傳,都需要他認真學習。貼文、口試,經問、答時務策……一切的根本,都在於對於經書的了解。除此之外,還有孝經、論語需要研讀,同時要精通老子、爾雅。
他有點好高騖遠了!
歷練再多,若考不中明經,一切都是白費。
不行,一定要加快進度,早日回國子監求學,免得耽擱了學業。
狄仁傑心中暗自決定,而蘇大為則在一旁看著,心裡暗自的偷笑不已。
未來的女皇,教訓未來的閣老……似乎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他把衣簍抱在懷中,對明空道:“法師放心,我這兩日抽空去轉轉,若是遇到,就買回來給你。”
“那,拜託了!”
明空說著,轉身回寺院。
走進寺院,她又突然停下腳步,回頭對蘇大為道:“阿彌,你也要多讀書,別整日遊手好閒。多讀書,才能多曉事,多曉事,他日才有機會出人頭地。上次大娘子送蘭草來,也抱怨說,你現在的差事太危險……阿彌,別讓大娘子再擔心了。”
“阿彌明白。”
明空對蘇大為的語氣,不似狄仁傑那般客氣。
但是,蘇大為卻聽得出來,她是在關心自己。
看著明空關上了山門,蘇大為輕輕鬆了口氣,一扯狄仁傑的衣袖,邁步往回走。
就在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了'喵'的一聲貓叫。
蘇大為腳下一僵,回頭看去。
就見落日餘暉中,一隻黑貓蹲在靈寶寺的山牆上。
見蘇大為回頭,那黑貓幽綠的眸子閃過一抹精光,抬起一隻前爪,朝他揮了兩下。
它,彷彿是在嘲笑?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8-11-3 07:05 AM
第三十二章 狄仁傑的第一課
入夜,長安下起了雨。
暮春時節的春雨很溫柔,悄然無聲,隨風入夜。
狄仁傑坐在房中,捧著一本論語,但目光顯得有些散亂。
很明顯,他的心思並不在書上。明空那番話,對他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我來長安是為了讀書求學,又為什麼捲入玉枕案,耽誤了課程不說,還無法脫身呢?
說到底,是我被影響了!
裴二哥的話沒有錯,只是我有些好高騖遠。
還沒有考取明經,就想著要增加歷練。當然,增加歷練並不是一件壞事,可我卻失了輕重。歷練、讀書,孰輕孰重?對如今的狄仁傑而言,先讀書才是根本。
不行,我要想辦法,趕快從玉枕案裡脫身。
篤篤篤!
屋外有人敲門。
狄仁傑從沉思中醒來,起身走過去,把房門打開。
“阿彌,這麼晚,有事嗎?”
“大兄,我想起了一件事情,要和你說一下。”
“什麼事?”
狄仁傑側身,把蘇大為讓進房間坐下,還到了一碗蜂蜜水給他。
“大兄還在看書?”
“哦,也沒有,只是想一些事情。
喏,洪亮剛把洗腳水送來,我正準備泡個腳,然後睡覺。
阿彌,你剛才說有事找我,究竟是什麼事情?我知道你,若非大事,你不會敲門。”
雖說狄仁傑住在這裡,但平時蘇大為很少會來找他。
蘇大為想了想,道:“我剛才准備睡覺時,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是關於玉枕案。”
“哦?”
“那天我又去呂家酒肆勘查現場,無意中從陪我一起勘查的老司口中,聽到了一個消息。”
“老司是誰?”
“大安坊的武侯,是個老油子,老江湖。
那傢伙看上去好像沒什麼本事,可是肚子裡有貨。就是有一點,他一喝酒,嘴巴就把不住門。我找楊義之楊班頭打聽過他,三教九流廝混的很熟。裡坊之中任何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的耳朵。若非好酒,嘴巴不把門,早就被調到衙門裡了。”
狄仁傑把襪子脫下來,輕輕揉動腳心。
他一邊聽蘇大為說,一邊把腳放進盆裡,浸泡在熱水中,微微呲牙。
“他和你說了什麼?”
“他說……呂掌櫃是個鰥夫,也沒什麼親人。
之前他那酒肆很賺錢,但卻很少見他有什麼花銷。他死之後,我們並沒有在他家裡找到什麼錢物。所以我想,他的那些錢去了何處?要麼他花掉了,但老司已經否認了這個可能;要麼,他藏了起來。但藏在什麼地方,就沒有人知道了。”
“你是說,他可能把玉枕和錢物,藏在了一起?”
“很有可能啊。
雖然他後來被詭異奪了身子,但他的記憶怕也一併被詭異奪走。”
“不對!”
狄仁傑雙腳在盆裡輕拍,翻起一層層水花。
“我們之前推測,他和那高句麗鬼卒,可是一伙的。
那日高句麗鬼卒不就是找那胡人交易嗎?如此一來,呂掌櫃怎可能藏起玉枕……慢著!”
狄仁傑站起來,衣服的下擺,一下子滑入水盆之中。
“如果我們之前都猜錯了呢?”
對於狄仁傑的思想變化,蘇大為有點跟不上。
“大兄,你什麼意思。”
“我是說,如果高句麗鬼卒和呂掌櫃是賣方,而那兩個胡人才是買方,就順理成章了。”
“呂掌櫃是賣方?”
狄仁傑這時候才發現,衣服的下擺濕了。
他也不在意,把袍子脫下來,只穿了大袴和汗衫坐下,道:“高陽公主雖非庶出,但很得先帝喜愛。陛下登基後,對她也頗為寵溺,可說是有求必應,絕不推脫。甚至,高陽公主喜歡陛下的枕頭,陛下二話不說,就把他使用的玉枕賜給了高陽公主……公主府的守衛森嚴,等閒人根本莫說偷竊,怕是想靠近都很困難。
但,如果是詭異,那就容易很多。
事實上,其他各府丟失被竊的物品,也都毫無線索。
一家如此,難道說家家如此?皇室宗親的府邸,總不可能都那麼鬆懈,任人偷竊吧。”
“所以……”
“那高句麗鬼卒,縱躍如靈猿。
呂掌櫃又有奪舍之能,兩人配合起來,怕是守衛再森嚴,也難以攔阻他們。那兩個胡人,是買方。我已經弄清楚了他們的身份,是粟特人,常年往來於西域和長安。他們收購皇室物品,帶去西域,就能賣一個大價錢,而且 人會去過問。”
狄仁傑看上去有些激動,興奮不已。
這個推理,能說得過去,而且很圓滿,沒有任何破綻。
但蘇大為覺得,似乎忽略了什麼。真就是這麼簡單嗎?那兩個胡人的膽子,未免太大了吧。
狄仁傑緩緩坐下,露出了苦笑。
他輕聲道:“裴君不願再繼續追查下去,只想盡快找回玉枕交差。”
“為什麼?”
“他說,追查下去,他承受不起。”
“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裴君也不肯說。”
是不肯說,還是不敢說,不願說?
裴行儉出身河東裴氏,門第高貴。三十歲即為長安令,可看得出他背後的底蘊。
連他都不想深究,只想找回玉枕交差。
如果是這樣子,那麼狄仁傑給出的答案,倒是一個最為圓滿的答案。
嗯,用來交差的圓滿答案。
長安的水,果然很深。
大唐的中樞所在,每天看到的,聽到的,盡是歌舞昇平,繁花錦繡。可是在這太平盛世的背後,似乎是一個無底深淵。誰也不知道,那深淵中,究竟是什麼。
惹不起,惹不起啊!
“阿彌,你可是覺得,我很軟弱?”
“啊?”
蘇大為抬起頭,詫異看著狄仁傑,旋即笑著搖頭道:“沒有啊,這的確是一個最好的解釋。”
未來的狄閣老,似乎學會了宦海裡最為重要的一課:妥協。
狗娘養的妥協,但是沒有辦法。
蘇大為道:“老司說,呂掌櫃不愛出門,喜歡在家釀酒。
所以我想著,東西會不會就藏在地窖裡?那是他儲酒之地,想要查找,必須要動用很多人。這件事,最好是讓楊班頭他們。不良人這邊,不適合參與其中。”
狄仁杰眸光一凝,旋即恢復了正常。
他微微一笑,道:“你說的,倒是很有可能。”
“嗯,就是這個事,我也希望早點結束。
玉枕案一日沒有結果,我們這些人就一日不得清閑。江帥昨日還說,再找不到,就只有掘地三尺了……這個案子,已經死了魏帥。到此為止,也算是有了交代。”
“阿彌所言極是。”
“那我去睡了,明早還要去點卯呢。”
“阿彌,明天請個假,去一趟昆明池吧。”
“去昆明池作甚?”
“李大勇明日休沐,會去昆明池陪丹陽郡公。
你的刀弩在李大勇手里,裴君已經說好了,他可以還給你,但是要你親自前去。”
“為什麼?”
“難不成你還想堂堂千牛備身,給你送過來嗎?”
蘇大為愣了一下,連連擺手,“那可不敢,那可不敢。”
開玩笑,千牛備身可是實打實的正六品職官,不是散官。他一個小小的不良人,又怎敢讓千牛備身給他送刀弩?只是,他這樣登門拜訪,李大勇會接待他嗎?
蘇大為的心里,沒底。
回到房間,蘇大為逗了一會儿黑三郎,就進了廂房。
黑三郎則趴在正堂的門候,蜷成一團,閉上眼睛。油燈熄滅,蘇大為關上了門。
正堂陷入黑暗之中,黑三郎卻睜開眼,靜靜盯著蘇大為臥室那緊閉的房門。
蘇大為躺在床上,仔細思索著剛才和狄仁杰的談話。
有點急了!
他隱隱感覺到,狄仁傑似乎覺察到了什麼。
如果他剛才說的再婉轉一點,暗示再隱晦一點,相信能瞞過狄仁傑。
只是他太想從玉枕案裡脫身出來,因為他有一種直覺,這案子背後的水,很深。
事實也證明了他的猜想,連裴行儉都不想繼續追查。
那說明什麼?說明里面的水深得連裴行儉都不想碰,他一個不良人摻和進去,豈不是找死嗎?狄仁傑的退讓,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他那麼聰明的一個人,休看長的很憨厚,可如果是真的憨厚,又豈能在腥風血雨的武朝,穩坐閣老的位子?
他脫身的想法也很強烈,之所以一直沒有行動,也是因為沒有線索吧。
腦海中,回憶了一下這兩天的行動。
蘇大為在確定了沒有留下破綻後,緩緩閉上了眼睛。
一隻黑貓,如幽靈般出現在院牆上。
它縱身躍下院牆,緩緩向正堂靠近。
細雨靡靡,雨水落下,卻彷彿有靈性一樣,避開了它的身體。
它輕柔而優雅的邁步向前,突然間又停下腳步。正堂房門下開了一個小洞,一頭黑犬從屋裡出來,站在台階上,張口露出了雪白而又鋒利的獠牙,發出輕弱的咆哮。
“喵!”
黑貓看到黑犬,瞬間後退兩步,身體唰的一下子騰起。
雨水似有靈性一樣在它腳下凝聚,托著它,凝立在虛空之中。
黑三郎卻絲毫不懼,那雙森冷的雙眸中,閃過一抹不屑之色,踏足躍出,四爪顯出四朵蓮花似地火焰,任憑雨水落下,卻不能讓那火焰弱上半分。一貓一犬,一水一火,在半空中對峙著。黑貓顯然有些忌憚,而黑犬也沒主動發起攻擊。
半晌,黑貓又'喵'的叫了一聲,身下的雨水散去,它飄然落在院牆上,轉身離去。
黑犬也落在了地上。
腳下的火焰,消失不見……
它站在台階上,用力抖了抖身子,把身上的水甩掉,然後衝著黑貓消失的方向,伸出舌頭,哈哈哈哈的喘息不停。眼睛裡,閃過得意之色,好像是在偷笑一樣。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8-11-3 07:07 AM
第三十三章 無題
小雨,下了一整夜,在黎明時停止。
蘇大為從床上爬起來,站在門口的台階上,做了幾個擴胸的動作。
“阿彌,怎麼看著無精打采,沒有睡好嗎?”
“嗯,一晚上都在做夢,稀奇古怪的夢,亂七八糟。”
“是不是最近太辛苦?”柳娘子從廚舍裡出來,聽到蘇大為的話,緊張道:“要不我今天去馬先生那邊,請他開兩副安神的藥?你這年紀輕輕,睡不好覺可是不行。”
“娘,我沒事,不用麻煩馬先生了。”
蘇大為一聽,連連擺手。
馬先生是崇德坊安濟堂的坐堂醫生。提起他的名字,蘇大為就好像見了鬼一樣。去年他養病那些日子,可是沒少吃馬先生開的方子。那個苦啊,到現在還記憶猶新。當時他就發誓,堅決不吃馬先生配的要,這輩子都不會吃的……太苦了。
“大兄,你的馬借我用一下。”
“好。”
“另外還要麻煩你幫忙請個假,否則江帥那邊不好交代。”
“此事,我會辦理。”
蘇大為匆匆洗漱一番,換了一身乾爽的衣服,從廄房裡牽出一匹棗紅馬。
“飯還沒吃,這是要去哪裡?”
柳娘子做好了早飯,見蘇大為牽馬往外走,就有些不高興。
一大早起來,辛辛苦苦的做飯,結果蘇大為沒有吃。她這當娘的心裡,又怎會痛快。
“哦,大娘子莫怪,阿彌今天要去昆明池一趟,所以要早點出發。”
“去昆明池啊。”
狄仁傑這一解釋,柳娘子也就閉了嘴。
“你等等。”
她喚住了蘇大為,從廚舍裡取了兩個熱騰騰的肉包子,用一張油紙包好,放到了他的手裡。
“帶著,免得路上餓了。”
“多謝娘。”
那包子雖隔著油紙,仍感覺熱騰騰的。
同樣的,蘇大為這心裡,也是暖暖的。
他牽馬往外走,不成想黑三郎突然竄了出來,咬住了他衣袍下擺,尾巴更是飛快搖擺。
“黑三郎,我要出去辦事,你這是做什麼?”
蘇大為心中奇怪,伸手拍了拍黑三郎的腦袋。
若是平常,黑三郎會鬆開嘴。可是今天,它卻不肯鬆口,隻眼巴巴看著蘇大為,拼命搖著尾巴。
“是不是想出去了?”
柳娘子聽到動靜,也走出了廚舍。
這時候,洪亮也過來了,看了黑三郎一眼道:“想是天天在家裡,憋得狠了。
大娘子,你家黑三郎真的是很乖巧。別人家的狗,沒事兒就會跑出去溜達,可它卻天天在家裡趴著,從不見它出去。狗子生性好動,我覺得還是經常帶它出去走走為好。”
蘇大為蹲下身子,把狗頭抱在懷裡。
“想出去嗎?”
黑三郎的尾巴,搖的更快了。
“我看,你就帶著它吧。”
狄仁傑一邊吃著包子,一邊道:“黑三郎很乖巧,我來這裡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見它這樣子。洪亮說的沒錯,天天待在家也不太好,帶它去走走,也沒有大礙。”
你不知道我去昆明池做什麼嗎?
蘇大為有點為難,狠狠瞪了狄仁傑一眼。
若在平時,黑三郎這樣子的話,哪怕拼著不去衙門,他也會帶它出門。
可他今天是要去昆明池,找李大勇討要刀弩。昆明池里長安城不算遠,但也不算近,帶著黑三郎,會有很多不便。
狄仁傑道:“你莫瞪我,我是為你好。”
“此話怎講?”
“你可知丹陽郡公的綽號?”
“不知道。”
“他綽號'鳥賊',致仕後整天架鷹遛狗。
我聽說,他最喜歡狗。若黑三郎討他歡心,豈不是事半功倍?”
“可萬一他要搶走黑三郎怎麼辦?”
“那不會!”狄仁傑笑道: “丹陽郡公是個妙人,從不會行那強盜之事。他若是喜歡黑三郎,只要你不願意賣,他也只是喜歡,絕不會強求。我聽人說,當年他為幽州都督的時候,有一次偶然間看到一隻老鷹非常喜歡,於是就前去求購,但被鷹的主人拒絕。
之後當地官吏為討好他,把那鷹的主人抓起來,把鷹送給了他。
鷹在丹陽郡公那裡,不吃不喝,整日哀鳴。丹陽郡公覺得奇怪,於是就派人去打聽。得知了真相後,他立刻就讓人把鷹的主人救出來,然後把老鷹還給對方。之後,他還命人把那官吏抓起來,但罷免了官吏的職務,還派人賠了不少錢。
後來,他和那鷹的主人成了好朋友。
離開幽州的時候,鷹的主人把他那隻鷹的後代送給了丹陽郡公,就是丹陽郡公如今最為寵愛的玉爪俊。所以,你不用擔心他會搶走黑三郎,說不定還有好處。”
聽上去,這位丹陽郡公倒是一個好人。
蘇大為低頭看了看黑三郎,黑三郎可憐巴巴看著他,眼中帶著期盼。
“好吧好吧,我帶你走。”
蘇大為的心,融化了。
他實在是受不了黑三郎的那種目光,身手拍了拍它的頭,又跑進了廚舍,從籠屜上拿了七八個熱騰騰的包子,然後又打了一壺水,這才跑出了廚舍。
“你拿那麼多幹什麼?”
“吃啊!”
“那也吃不了十個吧。”
蘇大為的食量大,一頓飯頂的上普通人一兩天的飯量。
所以,柳娘子做包子的時候,會特意做的很大,是普通包子的兩倍。
“我吃不完,不是還有黑三郎嗎?”
“你個小兔崽子,那是給人吃的,你給狗吃。”
“哈哈哈,我先走了,晚上會儘早回來。”
說著,他把包子放進挎兜里,牽著棗紅馬往外跑。
黑三郎歡快不已,跳出院門之後,又回頭衝著柳娘子叫了兩聲,便飛奔著離去。
“這個小崽子,你回來再收拾你。”
柳娘子追出了門,衝著蘇大為喊道:“路上小心點,注意安全。”
“知道了!”
蘇大為頭也不回就跑出了濟度巷,帶著黑三郎眨眼間就跑的無影無蹤。
柳娘子搖搖頭,苦笑著轉身回來。
洪亮拿著一個包子,正尷尬看著他。
柳娘子立刻反應過來,忙擺手道:“洪亮,你別誤會,我不是說你。”
狄仁傑哈哈大笑,道:“大娘子不必在意,洪亮就是喜歡胡思亂想,你不用理他。
嗯,這包子做的真不錯,比西市的梁婆子做的還要好吃。”
“那是,梁婆子怎比得上我的手藝。”
她走進廚舍,又突然出來。
“狄郎君,你剛才說,阿彌去找誰?”
“丹陽郡公……哦,大娘子別誤會,是縣君讓他去送個信。”
“呃,那也是他的造化。”柳娘子道:“狄郎君,還要多謝你。如果不是你提拔他,縣君也不會讓他跑腿。”
對柳娘子而言,長安縣令已算得是大人物。
丹陽郡公……她並不知道丹陽郡公是誰,但也知道,那是一個了不得的人物。
狄仁傑道:“柳娘子客氣了,若非是我,也不至於讓阿彌如此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這可是他的福氣。”
柳娘子一副'這件事我能吹上一年'的表情,興沖衝去了廚舍。
洪亮低聲道:“郎君,這件事和咱們沒有關係,何苦為他搭上人情,弄得這麼辛苦?”
“怎麼沒有關係?”
狄仁傑道:“如果阿彌不是幫我,就不會失了刀弩。
那是他祖傳的物品,我當然要想辦法幫他。再說了,他也幫了我不少忙。如果不是他的話,說不定我現在還沒有頭緒呢。趕快吃,一會兒陪我一起去縣衙。”
“有線索了?”
洪亮聞聽,驚喜不已。
這幾日,他也很煩悶。
狄仁傑來長安是為了讀書,可是被困在縣衙里,終究不太妥當。
若狄公(狄仁傑的父親)知道,肯定不高興。到時候,受責罵的人,肯定是他。
“嗯,阿彌昨天和我說了一件事,讓我有了一些思路。”
“快點結束吧,早點結束,郎君也可以早點回國子監。”
“是啊,我也想早點結束。”
狄仁傑說著,也長出了一口氣。
洪亮希望他早點結束,是為了他學業考慮。
而狄仁傑想早點結束,是因為他覺察到了這裡面的水太深,有點不想再繼續摻和。
反正不管怎樣,只要能找到玉枕,就可以脫身出來。
他把手裡的包子吃完,轉身往屋裡走,一邊走一邊道:“洪亮,快點吃,咱們早點去衙門。”
雨後的長安,空氣很新鮮。
永徽元年的天,很藍。
明媚的陽光普照大地,讓人覺得很是舒服。
出了長安城,蘇大為騎上了馬。
黑三郎圍著他不停打轉,顯得很興奮,不時會吠叫兩聲。
“黑三郎,咱們走。”
蘇大為催馬揚鞭,棗紅馬沿著官道,仰蹄飛奔。
黑三郎汪汪叫著,緊跟在棗紅馬的一側。看得出來,棗紅馬也好,黑三郎也罷,都很高興。棗紅馬本就喜歡馳騁,但是在長安城裡,就算小跑都要小心翼翼。而黑三郎更不用說了,它出了城,就好像是撒了花,一會兒加速狂奔,一會兒有汪汪大叫。
蘇大為忍不住笑了!
他突然覺得,長安雖然很大,但其實很小。
對黑三郎如此,對他,也是一樣……
一隻黑貓,唰的從樹上跳下來,落在地上,悄無聲息。
它站在路邊,看著遠去的蘇大為和黑三郎的背影,那雙幽綠的眼睛裡,盡是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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