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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雷恩那 - 流氓俊娘子【單】 [打印本頁]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3-13 10:26 AM     標題: 雷恩那 - 流氓俊娘子【單】

本帖最後由 pigbaby0426 於 2016-3-13 12:11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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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太川行的珍二爺堂堂男子漢、大丈夫,竟心血來潮學人家私奔了,
而那個拐走他的女子還是太川行的「大仇家」!
常言道「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他與「仇家」穆大少相見,
卻是眼裡出西施,心花朵朵開,但她穆容華現下使的是哪招?!
當初大膽破他童子功底、誘他肌膚相親的是她;
把他迷得暈頭轉向、拐帶私奔的更是她;
如今她都吃乾抹淨了,卻不肯將自己託付給他,
只因她身陷困境,不願他受牽連,才想一腳將人踹開!
他憐她如此堅強,亦恨她太過堅強,這流氓女大少,
真當他是顆好咬的果子,任她欺凌不還手?
若說他純情,他確實如此,今生認定她一個,再難放手!
他可以對她百般縱容,卻不許她無情拋棄,
她能乖乖認命最好,不肯認的話,就別怪他心黑手狠,
論耍流氓,哼哼,他珍二絕對比她內行!

【出版日期】2014-08-14
【出版社名稱】狗屋.果樹天地
【書系及編號】采花系列(1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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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3-13 11:54 AM

第一章

他與她。

一對正在私奔的男女。

私奔這事,向來是男的開了口、備好車馬、定下日期,偷偷摸摸將姑娘家接了走,輪到他們頭上,事情全倒著來。

江北永寧,最大糧油雜貨行「太川行」的珍二爺跟人私奔了。

那開口拐他、備好車馬、定下日期又帶著他跑的姑娘,恰恰是與「太川行」同行相忌又對頭相鬥的「廣豐號」掌事--穆家大少。

是說堂堂正正一位爺兒們,私奔對象竟然是位大少?!

這斷袖私情若傳開可不大好聽啊!

然,伴隨此事爆開、炸得人振聾發聵的還有一件--

不是爺對爺,更無龍陽癖,「廣豐號」這位五官清俊無端、長身似月下松梅的掌事大少穆容華,實打實就是女兒身。

女扮男裝!是女非男!

好個姑娘家!

穆大少藏了二十多年的底細一掀,攪得穆氏宗族人心大亂,她還下狠手把游家珍二給拐走,「太川行」游家同樣被鬧得不能安生!

不過私奔的人兒哪有閒暇管上這些,旁人自亂,也就亂著,他們自家心裡快活,兩人能在一塊兒,那便好。

這一任情任性之舉,穆大少內心自有盤算,她想領著珍二拜訪獨居在江南某處秘境的姥姥。這是帶心上人見家里長輩呢,馬車於是一路向南,既是她邀人私奔,許多事便由她安排,食衣住行方方面面,總得照顧好她的男人。

雨已連下三日,今夜勢頭更大,竟將漆黑深晚滂沱出一片銀白。

穆容華沒在這般惡劣的天候中趕車,早在雨勢加劇前已尋到一處農家借宿,一留便是三天。

這戶人家沒有男主人,守寡的婦人徐氏獨自撫養一雙龍鳳胎兒女,婦人純樸少言,待客倒十分周到,一雙兒女年已十三,小姑娘是姐姐,幫忙娘親操持家務和農事,手段熟練且利落,相當早慧。

夜半雨狂。

一道修長玉身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返回借宿的農家後院,人甫踏進後院廂房內,幽暗中陡聞男子低沉嗓聲--

「穆大少好興致,雨夜裡效了一回樑上君子,玩得可歡?」

事跡敗露!

穆容華原怕吵醒誰,被男人如此一問,心突突跳,不禁暗歎了聲。

想那男人一雙火眼金睛,目力絕佳,黑燈瞎火裡照樣把她瞧清了吧……思緒一轉至此,她連忙收起躡手躡腳的可笑姿態,拔背垂肘,穿著墨黑勁裝的薄身摸過去,盡可能從容地將桌上燭火點燃。

「啊……」火光竄起,她輕呼一聲,如月溫淡的雙眸瞬間布上訝然顏色。

發話的男人離她僅半步之距!

她的驚訝不是因他的過分親近,亦非他此時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的神態,而是他那頭亂翹又張揚的黑髮正滴著水珠,那張粗獷英俊的面龐像剛從水裡打撈出來……事實上,他整個人從頭到腳根本是被水狠狠澆淋過了吧!

此刻他已脫去上衣,單掌抓著濕透的衣物有一下、沒一下地擦拭峻顏和裸胸,他擦拭的動作其實枉然,水氣依然濡了膚髮,但一雙眼很教人心驚,水般朦朧間籠著深沉意緒,直勾勾鎖住她。

「你……你什麼時候外出?還淋了雨……」

「是啊,我什麼時候外出?」丟開濕衣,游石珍兩指裝模作樣挲著峻顎,費勁兒思索似。「唔……像是你丟下哥哥我往外溜時,咱就跟著外出了,哥哥我淋了雨,淋成落湯雞,說到底還是托了你的福。」

穆容華微怔,隨即恍然大悟。「那梁家宅內的幾個護院,原來全是你打發的!」

高大挺拔的漢子,眉目一向染著滿不在乎的狠勁,此時則更加張狂,長目裡顫動的兩簇小火燒得人臉熱,那眼神似慢悠悠在說--

你是我心尖兒肉,哥哥我捨身捨命、捨面子捨裡子,總得護你周全。

被男人火熱目光「虐」了一回的穆容華,含而不露的大少威儀有些撐不住,清俊寡淡的五官輪廓被無端端帶出軟意。

今晚她夜探當地鄉紳梁員外的家宅。

不僅私探,還溜進梁宅的地窖銀庫,那地方除擺放銀元金條外,更收藏了幾件價值不菲的精品。她取了當中一件,亦是最珍貴的一件--

一套由前朝書法大家兼篆刻大師仲豪年親手刻制的白玉象棋。

她在梁家地窖裡沒敢多逗留,僅就著手中火折子的希微火光辨識,以及一向敏銳的觸感作初步判斷,有八成把握,確實是大師的手筆無誤。

白玉象棋其實是他們借宿的這戶人家所有。

被大雨絆住的這些天,穆容華跟徐氏的一雙兒女頗有話聊,再加上她家男人那彷彿隨時都能落地生根、引人親近的爽朗性情,兩隻小的還常被珍二逗得呵呵笑,所以背著娘親,家中一些教人不安的事也就自然而然傾訴出來。

白玉象棋在這個家傳了幾代,來源已不可追,只知徐氏的男人重病彌留之際給了囑咐,要徐氏拿白玉象棋變換銀錢,供家裡的孩子習文讀書,將來好參加鄉試和科考,博取功名。

既是祖傳之物,徐氏本不願動用,但生活實難以撐持了,寶物最終進了當鋪。

起先只是活當,那當鋪掌櫃應是行裡的黑心老手,將價壓得極賤,私下卻與梁員外相通,其間連使手段,縣衙裡也打點妥當,就欺徐氏老實,又是個婦道人家,不到二十兩的活當竟莫名其妙作成賣斷。

永寧穆家大宅的藏寶室中就有一本仲豪年真跡篆刻的《金剛經》,據穆容華所知,當年祖父可是花上鉅銀才得手那套《金剛經》,如今區區幾兩銀子便要賣斷大師之作,豈能不怒?!

她當這樑上君子,說是替徐氏和雙胞姐弟出氣,其實心裡對那套白玉象棋亦頗為好奇。寶物得手後,她回來的路上還想著接下來該如何將事安排妥善,不能牽連徐氏和兩孩子,也得讓他們母子三人生活無虞,或者……可以談一場好買賣,利於雙方……

結果她腦袋瓜裡的算盤尚未打清,進了屋猛地被游石珍一嚇,鬧得都懵了。

啊,等等!他身上還帶傷呢!

游石珍武藝不知高出她幾百倍,他既是她的男人,若今晚這般行險之舉,她大可向他求援,她沒那麼做,一是因為對自個兒的能耐有幾分把握,學過幾年的拳腳功夫雖與真正的江湖高手有那麼點天上、地下的距離,但要夜探或拿來對付看門護院應是綽綽有餘。

再一個原因,亦是她選擇獨闖梁宅最主要的原因--游石珍仍帶傷未癒。

不到一個月前,她遭人劫持,強行被帶往西北沙漠地帶,游石珍為救她孤身犯險,遭摧折之力驚天動地的飛漩沙暴吸攪進去。

當時他奮力將她拋上墨龍馬背,墨龍不負主人托付,將她送達安全所在,他卻遭沙暴襲擊,毫無防備下僅能肉身相搏。

每每思及那日那時那刻,她重回沙暴狂襲過後的地方,如何也找不到他,那驚慌、絕望的力道宛如銳刃,能一次次剜開胸房。

天可憐見的是,她最終得回他。

這失而復得的情與心,在她將他緊緊、緊緊抱住時,令她哭得像個受盡委屈的小姑娘家。

游石珍幸運地從那場飛漩沙暴中生還,但傷得不輕,肩胛與胸骨皆受創,渾身數不盡的挫傷,大腿上更有一道嚴重撕裂的口子。

他回關外馬場那個老巢穴養傷,傷未盡好卻跟著她跑掉。

她時時留心,日日幫他上藥裹傷,想護著他,怕他傷上加傷,才會瞞著他溜出去這麼一趟,豈知他……他……欸。

見渾身濕漉漉的穆大少突然朝自己腰間出手,游石珍低咦了聲,本能地後退半步,又不是真心要退,躊躇間便被抓住。

修長秀指忙著拉扯他的腰綁和褲帶。

「你……幹什麼呢?」欲再退,裡褲尚在,長褲已倏地往下掉,纏在他兩踝間,只得順勢往禾草平榻上一倒。他斥責般問她想幹什麼,兩隻蒲扇大掌倒自動自發扣住她的腰,將滿泛水氣又軟綿綿的身軀拉進懷裡。

「你腿上的傷得瞧瞧啊!」穆容華連忙爬起。

「早好了。就算沒好齊,這點小傷我還沒放在眼裡。」

「你還說?!上回口子好不容易收口,誰讓你胡亂使勁,無端端又把它弄裂,流了那麼多血,哪裡見好?」越叨念語氣越急,還凶巴巴的。

「什麼叫胡亂使勁?又豈是無端端弄裂?那時我可頂著你,欲仙欲死都不知多感動,哥哥我為了頂你,別說把傷口弄裂、弄崩,即便弄得沒命,那也甘心!」

「你、你……」

斯文秀氣是絕對鬥不過游家珍二。

穆容華勉強板起俊容,就著幽微燭光迅速看過他左腿上那道傷。

幸好無事,口子上生著一層粉色新膚,沒再裂開。

十多天前兩人野宿在一處隱密的白泉池畔,伴在身旁的既為有情之人,情心纏綿,情慾如潮,絲絲縷縷的慕戀化作相濡以沫的渴求,只盼融進彼此血肉裡……她承認,那一晚兩人都太過放蕩、孟浪,原以為能小心翼翼淺嘗輕品,卻不知還是瘋了,弄得他傷勢轉劣……

思來想去,這「情」字實毀人甚深啊!

想她穆容華向來持身甚正、律己甚嚴,竟也敗在這上頭,越來越慣於野合……

這一方,游石珍沒再滿嘴直率又露骨的渾話,他撐著雙肘,半躺在榻上任她瞧看,一雙烏亮的深瞳則瞬也不瞬直盯住她。

那張輕垂的面容神態認真,清清眸色直視他幾近全裸的健軀,甚至直逼他大腿根部,她的眼神猶原淡然,似縈懷的僅是他的腿傷……

被看著,有火悶悶燒灼,愈燒愈見燎原之勢,那一發已難收拾的勢子將他貼身裡褲都給撐鼓起來……可惡,他都這樣了,她沒瞧見嗎?

胸中一堵,有些不是滋味了。

他在她打算退開時探手一扯,猛地將那濕透的素身帶進懷裡。

穆容華不及出聲,天旋地轉間已被放倒,男人懸宕在她上方。

她瞠眸瞪人,料想自個兒頰面定然生艷了,溫燙感覺直漫上來。

「你知道的,除了梁家幾名護院,還有好幾頭惡犬,全讓我悄悄打發了……」男嗓慵懶,他長指亦懶懶撥揉她的耳。「你想當蓋世神偷,劍走偏鋒來個黑吃黑,哥哥兩眼一抹黑跟你走到底,定然助你一馬平川,樣樣偷得容易,只是話說回來,我捨身又捨義相助,你多少也該回報點吧?」語畢,就擺出一副「施恩望報」的德性,挑眉等著。

什麼蓋世神偷?穆容華聽著直想笑。

細細一品,聽出他話中全然回護的心意,胸內溫潮滾動。

她微抬上身,仰臉親他峻顎一記,那略泛青髭、光滑卻也粗獷的觸覺落在唇上,似往她柔軟心間撩過,禁不住又親了一下。

「你確定……就這樣?」深覺被胡亂敷衍的男人不滿地瞇起長目。

穆容華同樣微瞇雙眸,張嘴欲說時,一雙大手已先發制人對她「動粗」--扯她腰帶、解護腕、掀衣又脫褲!

「幹什麼?!你、你也瞧瞧現下呀,咱們還在別人家裡,倘若……若鬧出什麼動靜……」真把徐氏和小姐弟鬧醒,她乾脆挖個地洞把自個兒埋了。

不敢深吻他,就是怕會一發不可收拾,攥緊拳頭克制著,他卻不管不顧。

她不敢太往他身上招呼,只努力想搶回衣物,但幾招擒拿全被輕易化解,男人跟她較真時,她完全敗退,沒幾下全身已光溜溜,衣褲皆被擲開。

「游石珍--」咬牙隱怒。

「不把你脫光,還任你穿著濕漉漉的衣物睡覺嗎?!」

粗聲粗氣的話語當面灼灼一噴,穆容華明顯怔住。

下一瞬,乾燥薄被已包裹上來,發涼裸膚突覺一陣細微刺麻,她不由得顫顫,一會兒便轉為舒暖。

她會錯意,原來……他是為了照顧她。

「你、你……我……」喉中略緊,她想擠出聲音,眸光定定,看著那張英俊面龐朝她傾下,半啟的唇便被封堵了。

豈有能耐抗拒?

她心底一歎,本能含住他的唇、他的舌,兩張嘴很纏綿地相濡著。

親了很久才勉強拔開。

「游石珍……」迷迷糊糊低喃他的名字,兩人額頭相抵,氣息相交相融,彷彿過了許久才穩下躁動……

聽到他無奈歎聲,她緩緩揚睫,入眼即是一張飽含哀怨的俊龐。

「讓你欠著。」欸,若要暢快淋漓地折騰,總得找個好所在啊。

「不過穆大少,先說好嘍,利息可得加倍。」他嘿嘿嘿地咧嘴笑,一臉怪相。

穆容華好氣又好笑,手裹在薄被裡想擰他幾下都不方便。

她將嘴湊上咬他下顎一記,這舉動又讓游石珍作狂,捧她發燙臉蛋惡狠狠一通亂吻,直到她掙扎地將臉埋進他頸窩,才又勉強拉回他的意志。

游石珍歎氣。「你乖點兒,既不讓我折騰,就別招惹我啊。」

她低唔著,話不成話,像奮力忍著羞澀,磨了會兒啞啞蹭出一句--

「多謝你……」

不等他回應,她掀開薄被,將今晚同樣被大雨澆淋過的男性身軀包覆進來。

裸膚相抵,女子修長柔軟的身段與他剛硬的每一處全然不同。

游石珍瞬間心火竄動,沸騰的血脈和躁亂的氣息卻被緩緩抑下,只因那句沙啞的、含情帶意的--

多謝你。

她的「多謝」,是謝他今夜暗中援手,更是謝他深知她心意吧……

他能瞧出她。

與其說她想幫徐氏,倒不如說她是心疼那一雙龍鳳胎姐弟,尤其是那個聰慧勤快的小姑娘,都十三歲了,個兒小得可憐,比同齡的兄弟還矮上許多。

徐氏是疼愛一雙兒女的,但也免不了重男輕女,所有好用的、好吃的定然先給男孩子留下一份,而女孩兒就得跟著分擔農事、操持家務。

至於那套白玉象棋,留來留去亦是為了男孩子的前程,何曾將重心擺在小女兒家身上?

他想,也許穆大少是將自身與那小姑娘重疊,在那小小身軀和認分的小臉上,瞧見許久、許久前的自己。

他與她有太多相似之處,絕望地渴望某種特有的親情。

然,愈想要的,愈不可碰。

在某些方面,他和她都貧乏得可憐,但他較她走運,他人生殘缺的部分還有祖父和兄長為他填補,何況如今還多了長嫂關照和肥娃愛侄來相親相愛,反觀她……一路走來僅餘孤影,擁有的著實太少,惹得他真想寵壞她。

所以她欲做什麼,他全然相挺,她若要任情任性、大膽妄為,他也由她。

擁著那一身光滑水潤,他假咳兩聲清清喉嚨道--

「別以為口頭言謝就能兩清,咱倆的帳還有得算。」驀地收攏鐵臂。

「好。」素身遭惡霸擠壓的穆容華隱著笑,溫息熨燙他的頸膚。

聽她答得痛快,游石珍倒怔了怔,一會兒才鼻子不通般重重哼聲,頗有「算你識相」的意味,哼完,他低頭啄吻她發心。

「你將今晚得手的貨,擱在外頭馬車裡了?」雖是問句,已有九成九把握。

「嗯。」

停在農家前院的馬車是他倆此次私奔所乘之具,她把白玉象棋藏在那兒而非帶進屋裡,看來內心已有斟酌。

「喜歡那套玩意兒?」閒聊般低問。

「嗯……」悄應間,她下意識攤開手,掌心貼在他腰間。

「所以,想怎麼做?」黑吃黑?光明正大佔為己有?抑或與白玉象棋的原主再談一次買賣?唔……倘是他的話,該他的便痛快吞下,心黑手狠也能頂天又立地,半點不愧疚,就不知她--她--

「穆……大少--」他鐵軀陡凜,咬牙切齒噴氣,因女子軟軟微涼的手非常無恥撫過他的腰臀、滑向大腿。「你故意的是吧?是吧?!覺得今夜用不著『還債』,就想耍流氓折騰人了是嗎?!」

「不是的不是的,沒、沒有啊……」她胸房有股熱氣,膚底漸聚熱意,只覺他光滑的肌膚涼涼的,摸起來好舒服,能降下掌心的熱度。

「喲,還跟哥哥我裝無辜了,以為我會信嗎?」

「對不起……」

「沒錯,你對不起我,忍字頭上一把刀,哥哥今晚要是被刀插了,罪魁禍首絕對是你,你覺悟吧!」

穆容華沒來得及好好覺悟。

她被壓回榻上,野蠻又強勢的男性氣息隨著有力的唇舌直逼過來,吻得人頭昏昏、腦鈍鈍啊……

這一夜,最後的最後,游石珍終還是忍下了。

但他家那口子被「罰」得有些慘,秀致淡麗的唇瓣不知被裡裡外外、徹徹底底又反反覆覆啃吮了多少次,翌日早上醒來,嘴明顯紅腫嘟翹,尤其是下唇,飽滿到幾欲滴血似。

徐氏和小姐弟瞥見穆容華那模樣,前者詫異歸詫異,目光往一臉坦然的游石珍那兒偷覷幾回,並沒多問,倒是小姐弟倆一致認定她是夜裡被野蚊叮咬。

那又小又黑的野蚊據說兇猛無比,叮人極痛,一刺紮下就是高高一坨紅腫。

小姐姐還幫她找來消腫解熱的薄荷膏,她淺笑道--

「妞兒幫我上藥吧。」

正是這上藥之舉,令原先以為自家女人八成會被小姐弟倆的純真話語鬧得很尷尬的游石珍不由得皺起眉峰。

雖然他珍二也曾如睜眼瞎子,辨不出雄雌,但如今在他眼裡,向來男裝打扮的穆容華,怎麼看都是貨真價實的女子。

他見識過她如火的媚態,嘗過她的馨甜,享過她的似水柔情,他倆如此深入地擁有彼此,他不可能再「見山不是山」。

任憑她穆大少再如何俊氣橫生、風流倜儻,入他眼底、心底,自然就是那個清雅無端、無絲毫閨閣之氣的錦繡佳人。

只是他突然意會到,她的模樣和舉手投足間流瀉而出的質蘊,在他眼裡是佳人,落在不知情的旁人眼裡叫做濁世佳公子,管他大姑娘、小姑娘,被她淺淡溫潤一笑,沒誰不臉紅耳熱。

嘖嘖,還像風流大少般哄著妞兒替她紅嫩嫩的傷唇抹藥,惹得人家小姑娘雙頰紅得驚人。

她這樣對嗎?

連日大雨終歇,私奔的馬車再次啟程,離開時,妞兒癡癡朝他們揮手,眸底淚光閃閃,跟著馬車走了好長一段路才止步。

這樣真對嗎?

關於這事,游石珍前後想了兩日,尚未想出個所以然。

但無暇再多想了,因臨時插進一個小意外--他家這位擅於無辜地攪亂一池春水、且自身還渾然不知的穆大少,生、病、了。

應是「黑吃黑」那晚被潑瓢大雨給淋得濕透,想來當時就凍著了,後來雖把濕漉漉的衣物除去,涼氣卻早已侵膚滲骨。

怪他太過大意,她雖強健,到底是女兒家身骨,不若他銅筋鐵皮,更有內勁時時護守心脈。

那晚他就該把她剝光浸熱水,即使把主人家鬧醒了又有什麼關係,而非事事由她,這一拖再拖的,她又向來隱忍,才致今日這般竟燒得燙手。

兩人私奔以來,大小事皆聽穆容華安排,一向慣於發號施令的游石珍難得當廢柴,還當得頗舒心暢意,但現下不能夠。

他二話不說奪了主控權,完全按自個兒意思行事。

今晚馬車不挑小路,大大方方切回官道奔馳,他們趕進縣城,歇腳在城內鬧中取靜的一座小宅第裡。

前來應門的老僕見到游石珍,既驚且喜,褐臉上歲月留下的細紋全笑皺。

待見他從馬車內橫抱出一名俊秀公子爺,老僕笑皺的臉直接僵化,嘴角抽過又抽才蹭出聲音--

「珍爺,您……這……聽說……那穆大少跟您……這事兒……都、都傳到這兒了……秀……秀……秀、秀爺……」 「秀」到快斷氣,足見游家秀大爺多可怖。「秀爺……聽說都笑了呢,嗚……您跟人私定終身、棄家潛逃,您、您還珠胎暗結、投入敵營……原來全是真的……」非常痛心疾首。

「順伯,別哭,就算真投入敵營,我那是『身在曹營心在漢』,不做叛徒。再有,若我真珠胎暗結,肯定把孩子生下來,讓孩子喊我娘,您別慌。」

一想他竟那樣吊兒郎當卻又正經八百地答話,腦袋瓜燒得有些昏沉的穆容華聽著都禁不住扯唇勾笑。

「進縣城落腳便算了,還選在這樣的地方,似乎不妙啊……」因虛弱而沙啞的聲嗓透著無奈,倒也揉進微乎其微的笑意。

入夜,月上樹梢頭,窗外花木扶疏的小園躲著無數夏蟲,蟲聲唧唧,緩一陣又緊一陣,時響時輕,此起彼落得好不熱鬧。

窗下,穆容華斜臥長榻,冠發已然卸下打散。

此時的她不僅徹底浴洗過,還在她家那口子絕對堅持下泡了許久的熱藥浴,浸得一身清肌都快起皺,男人才甘心地將她抱出那足可容納三人的檜香大浴盆。

她用過一頓偏清淡的晚膳,男人對她的病中厭食十分在意,兩眉都快打結。

她方寸泛暖,即便食慾不振,亦努力勉強自己再多飲多食一些。

食罷,宅中僕役送來一碗甫熬出的漢藥,她在這時啟唇,淡淡問了那番話。

大手持藥碗抵至她面前,游石珍哼了聲道--

「這宅第雖小,然麻雀雖小五臟齊全,在此處歇腳有何不好?」

「這是你『太川行』游家的小城別業,城中設有轉運貨棧,消息通達,我自是知曉。」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她穆容華身為穆家「廣豐號」主事,豈會渾噩度日、不知這座小宅第的來頭?

她話未說盡,游石珍倒也聽明白。

她是在暗問--

既是私奔,行事便該低調,他卻拖著她踏進自家地盤,就不怕洩漏行蹤?

游石珍揚唇不出聲,直到她靜靜將整碗藥喝盡,他才湊近她耳畔道:「總得疼疼你。」隨即面龐略偏,清冽氣味隨唇舌傳進她芳口中。

他的吻其勢洶洶但也溫柔纏綿,吻得穆容華著實難以招架。

是喉中殘留的漢藥苦味讓她腦中微凜。捧著他的臉,她試圖掙脫,游石珍遂放鬆力道,下一刻嘴便離了她的,還被推開小小一個拳頭之距。

他瞇瞇峻目,盯著她被吮得水光淋漓的唇瓣一眼,之後才慢吞吞迎向她的眸線,眼底透出詢問神氣。

穆容華道:「嘴裡都是藥味,很苦的。」

「有嗎?怎我嘗來都是甜的?來,再讓哥哥仔細嘗嘗才好確定。」說著又要湊去,兩隻捧他面頰的素手堅決抵住。

穆容華略急了。「等等把病氣過給你!」

「我不在乎。」又想貼上。

「可我在乎。」兩手再一次抵住。

近在眼前的男性面龐一瞬怔然,跟著,那英俊眉目像潤過春水,漆黑瞳仁漾開粼粼波光,看得她臉發紅,體熱彷彿更高。

「唔,好吧。」游石珍挑挑眉,一撤,將上半身打直,兩眼仍緊盯她。「那咱倆來把事情談個水落石出。」

見那張俊雅玉面露出疑惑,他嘴角慵懶,語氣更是慢條斯理--

「那日大雨停歇,馬車再次啟程前,你跟妞兒那小丫頭躲起來說了什麼?」

沒料到他欲問的竟是這事。

穆容華吶吶啟聲:「……沒說什麼,就說……若往後家裡有事,沒法再待,又或者妞兒自個兒想學點生意上的事、想找份事做,可以上『廣豐號』來……我留了封書信給她,還有一塊平常佩戴的腰間墜玉,手書和墜玉可當信物,妞兒拿著它們進一江南北任何一家『廣豐號』分行與貨棧,都能立即獲得幫助。」

那套前朝名家仲豪年親制的白玉象棋,她雖黑吃黑取了去,卻不夠心黑手狠。

她留給徐氏一些現銀,還有一張為數不少的銀票。

徐氏剛開始推拒不敢要,直到她提及小姐弟倆,說是留些錢給妞兒將來備嫁,也是給家裡男孩子習字讀書的費用,孩子是徐氏的軟肋,一聽這話,錢與銀票才被留下。

至於她私下跟妞兒交代的,一是擔憂梁員外會將白玉象棋失竊一事疑心到徐氏頭上,而故意尋釁;二是真心喜愛妞兒這小姑娘家,孝順、聰慧、勤奮,將來妞兒若想謀事,想有一番作為,她很願意相幫。

只是她家這口子……嗯,表情有古怪。

「穆大少以玉相贈小佳人,風度翩翩,舉止是溫柔體貼,語調更是輕舒有韻,目光那叫深邃含情,拐得人家小姑娘芳心可可,滿腔春情,你都不覺過火了嗎?」某位大爺濃眉陡糾,皮笑肉不笑地咧出兩排白牙。

穆容華傻住,只覺男人張揚的白牙亮得刺眼。

「……這是鬧……哪一出?」

她繡口掀動,原以為僅是喃喃低語,不自覺竟是問出。

而不問還好,一問當真撩了大貓的虎鬚,撩得男人猛噴氣,不怒反笑的英俊面目好看到令人心驚肉跳。

「穆少是覺得我無理取鬧了?」笑笑問。

「是……呃,不是的,我是說,珍爺根本沒必要哇啊--」悶喊一聲,拔山倒樹般撲來的黑影已沉沉壓倒她。

她沒有反抗,就順勢躺落,任他禁錮在身下。

四目相接,俊白玉顏與削瘦剛硬的峻龐僅離一個呼息之距,她將他眉宇間的陰鬱和瞳中的柔情盡收眼裡、心裡。

他說--總得疼疼你。

這讓她憶起以往兩人曾說的--

她說:「游石珍,我們就同病相憐吧……」

他答:「既然你較我還慘,我只好多疼你一些。」

她再次探手去捧他的臉,指腹一下下撫過那剛毅輪廓。

男人目光變深,她心湖如被投進什麼,圈圈漣漪漫開柔情。

「……我並非有意。」她神態沉靜,不知是發燒抑或內心羞赧,雙腮與額面虛紅更盛。「不是故意讓誰誤會,也絕對沒想拐誰的……總歸是女扮男裝好些年頭,談吐舉止就這德性,都定性了,與他人之間的應對進退,我使慣的從來就只有這一套,以前是這樣,現下亦如此,往後……怕還是不太好改。」苦笑頓了頓,而後很認真地頷首。

「珍爺……可我以後會多加留意的。」

她的話讓游石珍愈聽雙目愈亮。

她說自己扮男人慣了,使的就男人那一套。

她卻不知,此時她說話的神態、語調,甚至是夾在話中似有若無的歎息,輕輕啞啞,透出了些女兒家耍嬌嬌時獨有的稠軟黏蜜,尤其是那聲「珍爺」,落進他耳中如揮羽搔過腳底心,令他脊柱陡顫,氣息粗濃。

是了,對她而言,他游石珍不是「他人」,他是她的「自己人」。

正因視他為「自己人」,所以卸除心防,無比親近。

在他面前,玉樹臨風、清俊寡淡的穆家大少也才懂得姑娘家的嬌態為何,那是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的可心模樣,便是這「自然而然」四字,才顯出他之於她是如此又這般的不同。

哈哈哈--哇哈哈哈--

他得意,他痛快,喜到想仰天大笑,亮晃晃的白牙持續閃爍,郁色散得乾乾淨淨,張狂恣情的笑一下子染進眼裡。

他飛鷹撲兔般俯下頭攻擊她的臉!

吻吻吻,親親親,無數的輕吻、重吻、舔吻、吮吻、啃吻,紛紛落在她額上、頰上和眼耳口鼻上。

「游石珍你、你--」原就頭昏耳熱的某大少,當下被攪得更是滿腦子雲啊霧的,分不清東南西北。

她能察覺到男人像似突然間暢懷了,然究竟是何原因使他上演這一出「翻臉比翻書還快」的戲碼?

欸,她沒搞懂。

男人心,海底針啊……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3-13 11:55 AM

第二章

三日後,穆容華病況大好,體力亦將養回來。

至於游石珍,曾在關外那場飛漩沙暴中受創的筋骨也徹底活絡疏通,他不再費心「扮柔弱」,遂拉著穆大少再次啟程。

老僕順伯留也留不住私奔的男女,見一向疼愛入心的年輕主子被「仇家」拐了去,老人家實在既喜且憂,憂喜交雜間,還是在一雙男女即將離去前,私下尋了個好時機,將自家二爺好好托付出去--

「穆大少,呃,咱是說那個穆、穆……大姑娘……」很難難地改口。

「咱們家二爺雖說生得高大精壯,一張飽受日陽將養的黝臉常是笑口常開,他、他……外人瞧他,總以為他瀟灑落拓、豪邁不羈,他是那樣沒錯,但他……他

心裡是有些結的,心思太過細膩,慣把事往深處壓……」

「啊!原來二爺跟您提過……啥?!還領您訪過『芝蘭別苑』,見過夫人了……

那好、那好,那他是把穆大少呃,穆大姑娘……二爺是真把您瞧作自家人了,那當真好啊。」老人家終於朝她露出一抹安心的笑。

「咱們家珍二爺,就請大姑娘多費心了。」

直到馬車上路,游石珍控著韁繩引吭高歌,他自編胡唱的曲子總能逗她發笑,卻見她沉吟不語。

他騰出手去揉她鬢邊一縷細發,低柔問:「順伯為難你了?」

原來他知曉老人家找她「密談」。

穆容華搖搖頭,趕緊抓下那只亂搔她面頰的粗獷巨掌,握在自己偏薄的手心中。「順伯人很好。」

他咧嘴笑了笑,頓了會兒再問:「所以……在想什麼?」

她眸光飄開,眉宇間滲出幾絲迷離,而後又凝回他臉上。

她皺起鼻子、微鼓雙頰的模樣流露出難得的俏皮。

「就想著,游家珍二很得人疼呢,連順伯也偏疼你。」

游石珍慕地一愣,眨眨眼便暢笑了,還很認同地頻頻頷首。「那是那是,我這性情出得了廳堂、入得了廚房,走遍大江南北,相處過的都得翹起大拇指讚聲好,疼我的人確實不少。」

她忍不住哼了聲,眼裡儘是笑意。

「穆大少哼哼地從鼻孔裡出氣,聽起來是有那麼一點不以為然的意味嗎?」勁節分明的大掌反握她的手,不等她答話,他瞥著她亦哼哼噴氣道:「疼我的人多了去,那表示天理該當如此,穆大少最好也是其中的一個,千萬別想逆天而行。你疼我,哥哥我重情重義,必然要將你倒疼回去,如此疼來疼去,你疼我十倍,我還你百倍、千倍,總不教你吃虧。」

男人此時望住她的眼神,令她憶起他曾在她母喪失意之時、緊緊與她相擁,低嗄且虔誠對她道出的那句話--

穆容華,我疼你……

心緒驟然掀浪,一波波起伏激盪,狂潮以情為名,萬般盡緣其中……自與他相識,她還是她,卻也不是原來的那個她。

若猛虎撲羊,她很惡霸地飛撲過去,舉止像足當街輕薄姑娘家的流氓惡少,嘴一張便堵了姑娘家……呃,不,是堵了精壯漢子的薄寬峻唇,舌尖還乘機鑽了空,靈活勾引,兩排貝齒亦不遑多讓,或重或輕地啃咬。

韁繩一扯,就聽馬蹄踩踏兩聲,馬車便穩穩頓在土道上。

游石珍單臂露了這麼一手控馬絕技,另一隻鐵臂則順勢摟住滿懷素馨。

穆大少這般對他耍流氓,他心悅得很,若不是嘴正忙碌、舌頭也忙,他都要仰天暢笑了。

。拋開韁繩,他抱著人瞬間滾進身後車簾內,這塊天鵝肉太香,還自個兒送上門來,他若客氣了那是有愧天地與良心!

等穆容華察覺不對勁,情勢已然一發不可收拾。

「等等!你、你等等!」腰帶沒能護住,衣襟和褲頭全散了。

「等什麼?」

「大白天的還在車廂內--」她改而抓緊他腰帶,為防他自個兒扯衣脫褲,邊努力板起臉瞪人。「馬車還大剌剌停在道央上呢!」

「你要我把馬車靠邊停嗎?」

這男人……穆容華暗暗磨牙,見他挑眉裝無辜,膚上熱氣不減反增。「在土道邊就、就這樣又那樣,有人路過怎麼辦?」

「沒有人路過。」

他說得斬釘截鐵,顯然已發內勁、用絕佳耳力探聽了四周動靜。隨即,他將抓緊他腰帶的素手往下一扯,按在鼓得高高的胯間,目底的光如星似火。

聽到她低聲抽氣,他咧開兩道白牙--

「穆大少,是你先吃我豆腐的!是可忍、孰不可忍,不將你就地正法,哥哥我還是好漢一條嗎?」

這叫玩火自焚……吧?

穆容華無奈想笑,但心是軟乎乎的。

太在意一個人、太喜愛一個人,用情的最後似乎只有緊密相融,彼此含入血肉裡,才能紆解內心那股因感情太過洶湧而起的疼痛。

心這般疼,明明疼著,偏覺疼著好,覺得很真實,因被某人牢牢牽絆。

還有什麼力量和意志去抵拒男人執著的求歡?

當自己對他已用情用心,這樣的在意與喜歡,如何能不沉醉?

她想,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許是珍二帶壞她。,又想,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向來持身甚正的她其實老早長歪了,跟這男人正巧湊作一對,因為此時此境,

她忽覺大白天的土道上、跟個漢子在馬車內胡天胡地廝混……欸,其實也……挺好啊挺好。

她無聲笑,眸子黑亮潮濕,手再次攀上男人腰際,卻不再緊抓不放,而是十指並用,豪放且略嫌粗暴地扯松對方褲頭。

既是吃他豆腐,那便吃個徹底。

這一路上,私奔的馬車走過大城小鎮、越嶺涉溪。

遇人情與景致風流之處,他們便留下幾日,悠閒盤桓。

遇上什麼稀奇事物,更得湊向前弄個明明白白,此舉讓穆容華留意到不少商機,她身為「廣豐號」大當家,大商本性早融進骨血裡,這就叫私奔不忘營生,兩不耽誤。

進入江南地界時,夏季已末,日陽收斂炎威,漫山遍野的蔥綠間有清風拂來。抵達「浣清小築」的這一天,游石珍永難忘懷入眼的景象。

以往聰穆容華輕描淡寫所述,以為姥姥退隱避居,既是「退」與「避」,所住之地定然清幽靜謐,結果這「浣清小築」的所在處,與他所想根本天差地遠。

瞧來瞧去,怎麼看都似一座小小聚落。

他們的馬車先是過了建在溪涇上的木板橋,溪水清澈見底,蜿蜒地淌開了去,馬車再行,經過大片、大片已然垂穗的稻田,田中有農忙的人手、有覓食的大小鴨群,和著稀泥的水沼裡「滾」著好幾頭灰撲撲大水牛,白鷺低飛徘徊,乏了便歇在牛背上,而阡陌間有嬉戲追逐的孩童。

孩子們陡見陌生馬車,好奇地佇足觀望。

大人們從田里直起腰、瞇眼瞧來,待認出前頭車座上的素袍佳公子,歡叫聲頓起,不少人迎向前來說話寒暄,更有人已拔腿往老人家那兒通報。

珍二到底是珍二,儘管初來乍到,眼下還是眾目睽睽兼七嘴八舌的陣仗,然與人交往本是他強項中之強項,馬車與馬匹甫被安置妥當,他已與三、四名老漢混熟,交換了不少養馬、馴馬的技巧,就連豬只配種的事也能談上。

穆大少帶他南下見長輩。游刃有餘。他想。

然,事總要異軍突起才夠教人警惕!

被一小群人簇擁著踏進「浣清小築」,只覺鼻端儘是漢藥香氣,他尚不及定睛看清,亦不及登堂入室,「浣清小築」的主人已施施然而來。

那是一位瞧得出年歲已近古稀的瘦小老婦,雖滿頭銀絲,面上布著皺紋,身板卻絲毫無佝僂之態。

老人家五官仍端著細緻韻味,猶見年輕時候定然是位南方美人。

這位白髮蒼蒼的南方美人打量起他時,唇弧淡淡,面色和照,連陣光都溫如暖陽,但游石珍精壯的虎背卻無端端竄起寒顫,直至天靈,一顆心似發了毛般渾不對勁,鬧得他都想搓頸搔耳。

潤物無聲。殺人無形。綿裡藏針。用晦而明。

他……姥姥的,大抵是遇上高手了!

穆容華一見長輩,喊了聲便要拜下大禮,被老人家拉住一袖制止。

「好孩子,這回來能待多久?」那令錚錚鐵血的漢子心發毛的目光,在轉向自家外孫女臉上時,寵愛與歡喜之情自然湧現。

「唔……能待上一段時候吧。」久別重逢,一向知她、心疼她的長輩即在眼前,穆容華清朗眸心微微泛潮,俊頰似繡。

老人家微笑頷首,探出一臂要穆容華持扶。

老人家不再多問,似這小小聚落外的一切與她毫不相干,連外孫女兒從外頭領回來的男子亦沒啥好值得探究,終究是個外來客,如此而已。

這一方,穆容華聽話順意,一個小箭步上前虛扶姥姥。

穆大少沒多想的,只覺姥姥不問,一些事也不必急著提,即便有些要事確實需稟告,待進了小廳堂再細細說來亦不遲。

於是乎,被干晾在一旁的某人滿嘴不是滋味了。

珍二爺不痛快,臉上瞧不出的。

他濃眉依舊飛揚,長目朗如晴空萬里,峻唇寬笑,孩子氣的酒渦漾開,著實無害得很--

「姥姥。」

自來熟朗聲一喚,在眾人面前朝老人家深深作揖。

待直起身子,他發亮的兩眼直盯穆容華,後者被他強烈示意的目光一鎖,這才察覺到自個兒的疏忽,忙道--

「姥姥,我帶了人來訪『浣清小築』,他姓游,雙名石珍,石頭裡藏珍寶的石

珍,在家行二,他家裡也是經營百貨糧油行,但他在關外草原有個馬場,他、他對養馬馴獸很有一套,他是……是我的江湖友人。」越說越輕,卻也不能怪她,實是四周圍著太多男女老少,她雖沒打算繼續隱瞞女兒家的身份,但,倘若突如其來爆開,宣稱自己帶了男人回來,似乎不太妥當啊。

江湖友人?

江湖友人?!

他珍二走南闖北,五湖四海儘是江湖友人,她、她姓穆的湊什麼熱鬧他陰晦地聚攏雙眉,瞳色深沉,打算將穆大少瞪出滿臉愧疚。

無奈的是,他似乎打錯算盤了。

穆容華微蹙眉心,回望他時的表情竟帶無辜,彷彿這般望啊望,他便能知她心意,懂得配合她的步調先遮掩過去。

人都給她,心也掛在她身上,她還想遮掩什麼?!

不等他端出更凌厲的狠瞪,亦不給他扭轉現況之機,只聽得姥姥徐聲道--「來到家中便是客。這位游爺若不嫌棄,且將就些住下吧。」

能賴進「浣清小築」,游石珍哪可能嫌棄,他根本是求之不得!

卻未想到老人家留有後招--「浣清小築」的主人吩咐僕婦理出一間廂房,房中擺設雖簡樸,但整潔清幽,推開整大面的竹製格窗,入眼即是藍天青山、綠水田野,竹榻上的被褥熏過舒寧藥香,竹桌上還備著降火氣的菊花茶--

然而他猛灌幾大杯,整大壺茶几已見底,火氣依舊噗噗噗直騰,因為之後終於發現,他的廂房被安排在「浣清小築」的最西側,穆大少則被留在主人家所住的東翼,他被迫跟自家那口子「分房睡」!

腳下所踩是老人家的地盤,穆容華又打從心底跟她家姥姥要好,若非如此,游石珍真會把天翻了過去,殺進東翼主臥,向某位欺人太甚的大少討個說法。

接下來幾日,游石珍徹底體會到什麼叫做「動如參與商」。

這「浣清小築」確實如穆容華所說,僅姥姥一人獨居,但白日時候,小築內可見好幾位僕婦和粗使丫頭們前來上工,除了幫忙內外灑掃亦負責主人家一日兩頓的膳食,另外還得理藥、曬藥、製藥、熬藥。

穆容華可說成天都被自家姥姥繫在身邊,也不知忙些什麼,常忙得連給他一個眼神都擠不出空閒似。

有時小築裡遍尋不到她們祖孫倆蹤影,問過旁人才知,老人家帶著穆大少出診贈藥,臨近的小聚落少說有四、五處,外出一趟下來就得耗掉大半天,他相當無所適從,根本不知先往哪兒堵人才正確。

至於這「浣清小築」所在的平野聚落裡,他所遭受到的待遇……唔,他不得不懷疑,這一切皆是老人家的陰謀。

穆大少常忙得不見人影,好不容易見上了,換他諸事纏身,無法擺脫。

例如,他會突然被聚落裡的百姓們拉到某戶人家簡陋的馬槽,因為母馬要生小馬了,痛了大半天還生不下來,很理直氣壯地找他想法子--

「祖婆婆說了,你有大馬場,有好多馬,養馬、馴馬的能耐最強,不會連替母馬接生這事兒都辦不來吧?」

黃口小兒如此激他。

孩童所說的「祖婆婆」,指的正是「浣清小築」的主人。

對這般激將之法,他心知肚明得很,但豈能不乖乖接招?

然游家珍二何許人也?即便要掉坑,也得掉得精彩漂亮,要連消帶打,贏來眾人崇拜目光。

躺在乾草上虛弱噴氣的母馬僅讓他徒手拂過一邊肚腹,他掌根微地用力,兩隻黏稠稠的小獸蹄便滑將出來。

前後不過幾個呼息間的事,小馬已然落地,眾人驚呼聲尚梗在喉間,游石珍抓起一把乾草搓搓手上濕黏,很瀟灑不羈地甩動亂翹的發,旋身走人。

這一役,令他在聚落內一戰成名,卻也讓他更忙碌,每日來找他請教馬事以及那套助產手法的人越來越多,連臨近的聚落也來了人。後來得知他不只懂馬,連騾、驢、牛只等等牲畜皆能說出一番見解,他接下的「外務」便更多了。

待忙過好幾日,終於恍然大悟!

老人家的激將法,他原以為瀟灑接招就好,結果是招後還藏招,一波波湧來根本是想攪擾他的意志、霸去他所有時間。

如此處處阻撓他與穆容華相會,老人家不喜他吧?

嘿嘿,沒關係,有人喜他、心悅他,夠了。

等解決眼前這事,他立時去尋那個沒心沒肺的穆大少,拖著她再私奔。

「珍爺,瞧見沒啊?!」

粗嗄問聲滿是焦急,在他上方響起。

一場豪雨來得突然,將土石有些鬆動的地方衝垮,這一帶地基不穩,百姓們是知曉的,也時常叮囑孩童們別往這兒嬉戲玩耍。

但,依舊出事了。

孩子們很聽話沒出亂子,鬧出這一場風波的是聚落裡很重要的寶貝、唯一的大寶貝--一頭名叫「大福」的種豬。

「老李啊,你是怎麼照看的?!你家大福若沒了,放著咱們家大妞一個是要怎麼辦啊?!」

「豈止你家大妞!咱家裡那兩頭母豬都說好要配給大福努力努力,老李可都收了錢的,大福若沒了,咱那兩頭,老李還得給咱負責到底!」

「這是拿老李配母豬了,還兩頭!老李,兄弟護不了你,你自家保重啊!」

「啊啊啊--連隔壁聚落也來人關切,老李啊,你家大福開枝散葉,鄰近聚落全播了種,再不救活,豬母們全要守寡呀!」

「你道咱想嗎?咱也千百個不願意啊!可大福就被那道該死的閃電加雷聲給驚著,嚎叫著奔逃,咱追在後頭勸,怎麼勸都沒用,跟著大浮…、他就掉下去……」老李委屈極了,哭喪著臉,跪在既斜又高的土崖上,往底下急急再問--

「珍爺,瞧見了沒?能不能救啊?!啊?到底能不能……嗚,求您啦,拜託你心啦!得把大福救出來啊!」

游石珍仗著藝高人膽大,如壁虎游牆攀附在鬆軟土壁上。

大福失足從陡斜的土崖滾落,八成是求生本能大催動,竟讓他兩隻前蹄構著一處突起的石塊,此時他黑抹抹的龐大身體就卡在石塊和土壁內四的小所在……豬只瑟瑟發抖且不時嚎叫,大雨之下,已見鬆動的土石隨時有崩落的可能,再加上聚在上端趕也趕不走的百姓……

若能騰出手,游石珍都想揉揉額角兼抹把臉,最後再一聲仰天長歎!

他不再浪費精氣神去應付快發瘋的老李,看好方向,他驟然出手。

要快、要狠、要准!

霎時間,豬只嚎叫聲拔到最高,百姓們驚聲大喊、哇哇大叫!

游石珍一掌將圓滾滾的肥碩豬身拽過來後,雙腿同時環上去,僅靠單臂所發的勁力將自己與大福蕩向另一邊較為平緩的地勢。

幸好有一層潮濕厚泥覆地,讓一人一豬往底下滾落時滾得順順當當,滾完後,豬完好,人無傷,就只是嗯……狼狽了些。

好吧,游石珍認了,不是狼狽了些,他根本成了泥人,還得揭掉眼皮上的軟泥才能勉強張眼,即便上回在關外被捲進飛游沙暴中都沒這麼淒慘。

大福到底是救下了。

他最後被當成英雄,讓眾人簇擁著回到平野聚落。

老李直嚷著要大請一頓,先是吩咐自家女人燒上一大桶熱水供游石珍清洗,還去借了合他尺寸的乾淨衣褲供他替換。

實在也是髒得可以,游石珍絲毫不推辭,李家嬸子剛幫他兌好水、退出房外,他兩、三下便把自個兒剝光,從頭到腳狠狠洗了個遍,之後還要了一次水,才把渾身上下的泥全給洗掉。

等重新恢復人樣兒,外頭的謗沱大雨不知何時已止住勢頭。

山林原野間仍透濕氣,但雨絲疏淡,幾許迷濛,全然是江南的雨時風情。

老李借來的舊衣褲是乾淨,可還是小了些,他苦笑地拉拉略短的袖子,邊踏出房外,一抬眼,人隨即怔住。

四方天井的小小絲瓜棚下置著竹桌籐椅,「浣清小築」的主人家很閒適地坐在那兒,桌上還擺著剛沏上的香茶,茶香四溢。

「在小築內等你大半日,倒沒了及閣下這般忙碌,還是方才聽了消息,才得知你在此處。」

梳得光潔的銀絲髮髻,沉靜無波又似洞悉世事的眉眼,平淡徐慢的語調……游石珍一時間估摸不出老人家心思,暗暗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準備著。

欸,說到底,他會如此這般亂忙,不就是中了她的招嘛?

沒等他出聲,姥姥接著又道:「有些事,是該好好談談。」

「是。」游石珍恭敬應聲,心想,來吧來吧,早該將事談開,說開了總比梗在喉間痛快,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頂得住!

「你很好。」老人家嘴角微乎其微一揚。

嗄?!

為了應付「大敵當前」而鼓足的氣勁繃得整個胸中發疼,滾起的氣血鬧得游石珍兩耳嗡嗡作響,實不確定自己聽到什麼。

「容華將你與她之間的事全告訴我了,她說她趕過你,怎麼也趕不走,還說你為她尋來天紅貝製成藥丸,供她服用,而為了救她,一條命險些斷送在沙漠裡。」略頓,幽深目光瞬間銳利起來,緩緩掃著他的五官神態--

「這幾日下來,我瞧著挺好。你身體夠健壯,是個耐用的,你確實很好,好到今日竟把大福給救了,沒過人的體魄和身手實難辦到,有你待在容華身邊,關於她那個落紅不止的病症欲潤至大好,想是指日可待。」

得長輩稱讚,還是心愛女子心中極重視的長輩,游石珍一顆心再如何百煉成鋼,好聽話一入耳,豈有不輕飄飄又痛快之理?

但……唔……等等!越想越不對勁!

老人家這幾日都遣人裡裡外外盯著他是吧?

明明來到家中便是客,他這些天卻盡遭聚落裡的百姓們使喚,農務、修繕、馴獸、替母馬接生等等,做的皆是體力活。

老人家說瞧著挺好,說他確實很好,這個「好」字怎麼聽起來皆在讚他的體魄以及耐用的程度……

噢--

如醍醐灌頂,腦中驀地銳光激閃!

他懂了!

老人家是拿他當藥來看,有他「捐軀」潤著自家外孫女兒,體魄強健才能耐用、耐操,這才讓他好,是吧是吧?!

她這人……她、她姥姥的,這樣陰他?!

「是該喝杯茶了。」瓜棚下的人對他揚笑,那抹軟意裡流露出長輩對小輩的欣悅之情,亦透出認同的意味。

他終於得到老人家打從心底的認可。

唔,好吧,算了……

跟老人家較什麼真呢?他敬老尊賢忍到底!

撇撇嘴咕噥兩聲,他筆直走至瓜棚下,因身長高大,不少布著細細絨毛的瓜籐和綠葉垂迤在他頭上、肩上,被瓜棚籐葉切割過的雨後天光將男性面龐照出明暗,眉宇間是再認真不過的神氣。

他端起竹桌上那杯香茶,雙膝落地,奉向端坐在前的老人。

「姥姥,喝茶。」

「好。」老人家應了聲,從他手中接下茶杯。

徐徐喝過兩口後,姥姥將放在另一張籐椅上的方形包袱取了來,遞給游石珍。

「該給你一些見面禮。」

打開包袱一看,是成套嶄新的男子衣褲,從內襦、外衫到腰帶和布襪,配色雖樸素但布料皆講究,連靴子都是簇新黑緞靴,靴底納得既軟又堅固,瞧得出手藝絕佳……游石珍受寵若驚。

成套量身訂作般的衣物和合尺寸的靴子不可能一夕之間全備妥。

老人家定然在他們抵達「浣清小築」那天起就請人準備,應是目測又或者問了穆大少他的身長和尺寸,唔,也許還偷偷取他替換下來的舊衣去比量也說不定。原來老人家頭一眼就挺欣賞他呀。

他恭敬拜領,咧嘴笑開,不禁問--

「姥姥為何今日才給我見面禮?」深一層問法是,為何今日終於找他攤牌,而不繼續陰他、刁難他?

「因為你救了一頭種豬。」

「……」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3-13 11:56 AM

第三章

大福。真福寶也。

游石珍從未料到,有朝一日他會因為救了一頭種豬而獲得老人家青睞。

換上姥姥給他的成套見面禮之後,老人家告訴他,已在離平野聚落不遠的溪涇那兒安排了船隻,有人在船上相候。

這「有人」指的是何人,姥姥未點破,他心裡卻再清楚不過。

飛身趕至時,雨後的溪涇上升起淡青色的霧,近物與遠景皆在濛濛水氣中,天與溪彷彿因霧相連,泊在水畔的一艘長長烏篷船便如天上雲,隨風與水引蕩。游石珍一躍上船,略矮身穿過烏篷子,在船頭處尋到某人。

那人慣然的一襲淡青夏衫,罩著素色薄袍,她慵懶斜坐,一手手肘擱在船舷上,曲起的前臂支著腦袋瓜,另一隻手托著小罈子輕晃啊晃,晃出陣陣酒香。

她像喝醉了,俊俏面龐染紅,正歪著頭瞧他,而戴著碧玉冠的一束長髮自然垂墜,發尾落入水中,青絲在水面上柔軟浮蕩。

他蹲下,探掌撈起她的濕發。「穆大少,聽說你在等我?」

穆容華低應一聲。「大雨初歇,賞景正好,便來這兒相候了。」

「很好。」他點點頭,粗掌撫過她微燙的頰,跟著取走那小罈子酒,仰首灌了幾口便喝盡。隨即,他將空罈子以巧勁擊向岸邊矮樁,縛在樁上的船繩立時鬆解,烏篷船隨水流慢慢漂離。

穆容華微惑地揚起秀眉,不懂他怎麼出船了。

他雙目瞇得細細,嘴角翹起的弧度有種「哼哼,對不起哥哥我,想善了可沒這般容易」的神氣。

「總得把你帶遠了,才能好好洩我心頭之怨啊。」他道。

撂下話也撂下她,游家珍二爺陡地一個虎躍,抓起甲板上一根長槳,奮力一劃便把烏篷船送出好遠好遠……

抵達「浣清小築」的那一日,沐浴後,午後日陽從半卷的竹簾底下迤邐而進,她卷在長榻上晾乾濕潤髮絲,老人家走了來,慈愛地摸摸她的額面。

「你眉心已開。」

女子眉間穴匯太陰。

以眉心窺女陰,眉心既開,那股間的女陰自然已破了處。

姥嫂突如其來的話令她臉紅心跳。

老人家問:「所以是你帶回來的那個男的?」

姥姥沒把話問白了,但她明白老人家所問何事,遂頷首應聲。

「是他。」頓了頓,她略遲疑問:「……今兒個一見,妹姥不喜他嗎?」

歲月刻畫過的手撫過她的額、她的頰,最後撫上她猶帶水氣的青絲。

老人家看盡滄海桑田的眉眸染開愉悅顏色,流露著輕鬆寫意--

「怎會不喜?長手長腿,虎背勁腰,男人觀鼻可窺元陽,他鼻挺有肉,瞧起來就是個堪用的,看來他也確實好用啊,把你滋潤得這樣美妙不是嗎?」

望著自家男人長槳一蕩就是丈外遠的划船身影,穆容華記起幾日前與姥姥的一小番談話。

姥姥中意她所中意的,那當真好,只不過這些天是有些委屈到他。

姥姥有意刁難,她雖厚著臉皮努力求情,被說女生外向也認了,仍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老人家沒玩弄出一個結果,絕不肯鳴金收兵。

今日兩人終於又能獨處了……她仍懶洋洋支著頭,另一手在船舷上輕輕敲打,嘴角愉悅勾起。

半個時辰後--

烏篷舟跟著流過平野聚落的那道清溪之水匯流到大河,四周頓時開闊,河面平滑若鏡,像擺脫世俗一切了,而尾隨不散的僅有那迷濛青霧。

游石珍再次面對穆容華時,她坐姿依然瀟灑,十足的大少氣派,如身在煙花場中,一副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樣兒,就等姑娘家自個兒來投懷送抱似。

坐態像男人,五官卻隱約透媚,瞧著他時,眼神欲勾人。

流氓!

游石珍心裡暗罵一聲,明明要衝她好好罵兩句,罵她毫無道義,罵她將他丟進「狼窩」就頭也不回跑掉……然此時被她似有若無一勾,心發癢,怒火大滅。

不過……哼哼,另一種火氣則熱烈騰燒了!

他不發一語走近,探手撈起渾身泛酒香又軟若無骨的人兒,微蹙濃眉問:「你真喝醉了?」

「沒……」穆容華軟綿綿靠過去,青絲搖晃。「我備了幾罈酒和一盒吃食,等你時才喝掉一小壇,才沒醉。」

游石珍不知,其實懷裡女子之所以發軟的始作俑者是他。

他一貼近,看到他、被他的氣息包裹、落進他強而有力的臂彎裡,既已動情動心、兩情相悅,她舉手投足再如何瀟灑自若,內心那屬於女兒家的柔軟情懷便自然而生,抑都沒法兒抑。

游石珍磨磨牙,試圖耍狠道:「沒醉,那很好,即便真醉了,那也不妨事。反正哥哥我等會兒要幹的事,你躺平受著,不需耗你半分力。」

真惱她惱成這般?

穆容華暗歎了聲,人已被抱進烏篷內,她被放落,溫熱精壯的身軀隨即壓上。

幸得她事前在烏篷裡放了兩層軟墊,要不身背可要磕疼。

「前後兩張細竹簾子都沒打下,有其他船隻經過怎麼辦?」她摸著他的臉,嗓聲幽柔,陣光如星。

「沒有船。」忿忿噴出一句。

穆容華記起之前馬車大剌剌停在土道上那一回,他亦是答得斬釘截鐵,接著就……這樣又那樣的。微皺了皺鼻子,她身膚泛熱,笑意一直逸出芳唇。

「話還沒說上幾句呢,有這麼急嗎?」

游石珍略撐起上身,情火在瞳底竄跳,臉上卻皮笑肉不笑--

「穆大少,急的人是你吧?」兩指扳起她下巴。「姥姥突地來個開門見山大和解,送我成套衣物當見面禮,還催我往你這兒來,不就是想玉成好事?你心裡清楚,我這精壯體魄好歹是你的一味藥,都這麼多天沒吃我了,對你身子骨不好吧?所以啊所以,該急的是閣下,絕非哥哥我。」

就知「分房」一事,他還要跟她鬧。

「那是姥姥的『浣清小築』,去到長輩的地方,怎還能睡在一塊兒?」

「哼!」自然清楚她的顧慮,但依舊不痛快,他輕哼一聲後低頭去吻。

穆容華含著他的舌,很軟很一綿地舔吮,酒香染遍,清例中帶淡甜。

她因持筆、敲算盤而略生薄繭的秀手將他的亂髮揉得更亂,在來回撫摸他強壯的頸後,又沿著衣領和前襟探入,努力想貼近他。

不管是有意或無心插柳,一向男子作派的她卻對他做小伏低,她這柔順模樣對游石珍來說,永遠能戳中他的軟肋。

這一下子不僅骨頭酥軟,再剛硬的心亦融成炎漿。

兩人衣褲尚未褪盡,他已埋進她身體裡。

以往歡愛,常是他強她也強,更有許多時候是她太過要強,惹得他火氣一波波蠻竄,下手愈重,明明纏綿至極卻搞得像在比角力,有時還上演全武行,只差沒把大小套的擒拿手從頭打到尾。

但今日這烏篷船上,身下修長纖細的女子溫柔承歡,極憐惜他且滿懷歉意似,一遍遍撫摸他的臉、他的身軀。

他搗進那濕潤深處,那裡像水一般,厚實前端不斷碰觸到那太過細膩的點,彷彿不堪他一而再、再而三搗弄,她微聲泣喊,身子拱高,一切的淡寡和清雅盡被擊碎,她的眸一直鎖著他,任他看透她的渴欲與情生。

左胸陡然酸軟,似被誰挖走一小塊心魄,游石珍再次俯首吻她,吻得很濕很重,氣息灼人,分不清彼此,便如緊緊相連的兩具火熱身軀,早密不可分。

他扣著她加重勁道,動作亦跟著加快。

「游……游石珍……」碎音從相銜的四片唇瓣洩出。

額相抵,鼻側相貼,已貼得如此之近,男人一雙精光激迸的眼仍牢牢盯緊她,不放過她瞳底心緒絲毫的變化。

是被弄得有些難受,這難受應該也是某種難以言喻的歡愉,要不然她不會叫出,抑制不住陣陣的吟哦……

然而都不知過了多久,怎像一開始就沒有盡頭。

她原是仰躺,之後被攬起坐在他腿根上,一會兒之後又改成趴伏在軟墊上,如今又被他放倒躺平……

「游石珍……珍二爺……二、二爺……」她在求饒,自個兒卻不知道,只覺得小腹裡像有一團薄膜包裹的水球,有什麼要被頂破,然後潮水就要傾洩……

喊什麼都沒用,他故意折騰人,勇起來銳不可當,逼得她丟盔卸甲才甘心。

她抱住他,十指捺入他頸背上的黝膚,帶著哭音啞喚--

「哥哥……哥哥……」

壓在她身上的男人驟然間如遭雷擊!

游石珍無法忍住。

那蕩在耳邊、可憐兮兮的喚聲,瞬間挑動心弦,這不是戳他軟肋,而是一把掐住他的命脈,腰椎一股麻感飛竄,直衝腦門。

「穆容華--」他嗄吼,幾下衝刺後終於肯饒人了。

這幾日被「拋棄」的心頭之怨,珍二洩恨拽得很徹底,滋潤著身下女子亦滋潤了自己。

過後,浪蕩的烏篷船緩緩回復徐慢調子,寄身於川流。

穆容華的神識緩緩蕩回,感覺環著她的強健臂膀撤走了,男人正起身走動,一陣窸窣輕響,不久又沉靜下來。

她臉上慢騰騰感到熱意,一掀睫,果然與一雙亮晶晶、似笑非笑的深目對上。

珍二爺盤腿而坐,一肘抵膝,肘上的大掌撐臉,歪著上身好近地瞧她。

他僅著內襦短衣,褲帶是繫上了,但黑靴已脫去,光著兩隻大腳丫子。

穆容華眸光一溜,發現他脫下的衣物全整齊疊放在篷內角落,心念一閃頓時明白,想是長輩贈予的見面禮,頭一回穿上,總不好眨眼工夫就弄縐弄髒。

她微地抿笑,雙眸轉回他臉上。

一觸及他太過直亮的注視,再如何淡定也很難不臉紅心悸。

「……做什麼一直看我?」攏起衣襟遮掩胸前春光,她試著坐起,一陣酸軟衝擊腰與腿間,她禁不住哼聲。

最後還是游石珍一把將她攬進懷裡,貢獻出厚實胸膛任她倚靠。

低啞又帶得意的男嗓在她頭上響起--

「穆大少,我喜歡你求饒時叫我的,叫得那樣順口,聽著真真順耳。」

哥哥……哥哥……

他這人軟土深掘、得寸進尺,連點面子都不留給她就是了?!

她滿面脹紅,想到他突然解禁般狂要不休,又似猛虎出柙,欲把人往死裡折騰……有他這樣的嗎?最後還來笑話她!

她曲肘往後一撞,可惜這記惱羞成怒的拐子沒啥殺傷力,反倒引來背後男人哈哈大笑,將她摟得更緊些。

「等等!你還想--還想--」她趕緊按住探向腿心的大手,瞠眸瞪人的側顏可愛到不行。

可愛……這樣的詞能用在威儀含而不露、風雅潤而不媚的穆大少身上,一切只因,這是他游石珍才能瞧見的一抹醉色。

「放心,哥哥再怎麼想,也得顧及妹妹。」熱息燙人,他慢吞吞又道:「畢竟我這把劍,天上地下就你那麼一個劍鞘,總得仔細養著,來,讓哥哥我好好看看,寶貝劍鞘可不能弄壞,若真弄壞,往後誰來收我?」

穆容華覺得自個兒真真、真真地被珍二帶偏了。

想到他說過的,他練童子功,胯下那副傢伙養那麼多年,若開葷拿來「打姑娘」,一輩子就打那麼一個。

現下則是劍跟鞘,還天上地下就她一個,她若壞掉,沒人收他……明明他又滿嘴渾話,但實在太理直氣壯,聽進耳裡,蕩入心底,惱都惱不起來,只覺甜蜜蜜、軟綿綿,持身甚正的她果然歪掉。

她正暗自感歎,他手中已多出一條擰乾水的濕巾子。

許是他方才起身走動,除了疊好衣物弄妥自己,也先將隨身汗巾打濕了,此時就拿來擦拭她有些黏膩的腿間。

「我、我自己來……」她坐直身軀,搶了濕巾迅速擦淨,夾起腿繫上褲帶,端坐的姿態瞧得出來又是大少派頭,但俊頰生霞,青絲微紊,一時間很難將女兒家飽受疼愛後的嬌態藏得一乾二淨。

「穆大少。」男嗓懶洋洋。

「嗯?」她本能回望,唇上陡暖,她方寸一蕩,軟軟承著男人的吻。

這個吻淺淺的,像把笑壓在她嘴上,讓她也跟著笑出。

「穆大少,咱們馬車裡做過,船上也來過,下回要不要在馬背上試試?你那匹墨龍到我手中已被養成神駒,在墨龍背上肯定極穩,如此風裡來、浪裡去……噢!吃乾抹淨想謀殺親夫嗎?!你、你流氓!」搗著中了手拐子的腰側,即便不太疼也要裝出被欺負得很可憐的嘴臉。

一開始穆容華還真被他騙了,略緊張地轉過身。「撞疼了嗎?我看看啊!」

她探手碰他,卻聽他道:「不對,不是那裡,往下摸,再下面一點……」

一聽就知不對勁,她要撤回,他出招更迅,瞬間扣住她的手,還想將她的手往沒受傷卻明顯腫起的「某處」拉。

「游石珍!」好氣又無奈得想笑,只有他會對她做出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耍賴的他哪裡像什麼縱橫關外的「地頭老大」?

根本是絕頂無賴一枚!

「好,不摸就不摸,那你把我的汗巾還來。」一臉鄭重地討要東西。

他故意的!

那條巾子剛被她用來擦拭腿心,沾有他噴洩出來的元精,亦有她傾溢而出的潮潤,他現在討要,都……都不知打什麼主意?難不成想隨身攜帶?!

穆容華快手收了弄髒的汗巾,從袖底掏出自己乾淨的素巾子遞進他懷裡。

珍二爺濃眉飛挑,倒沒再堅持,他收下她的素巾,嘿嘿笑:「以往是私藏我的綠底金紋帶不還,如今連汗巾也藏了去,穆大少,乾脆哥哥我把裡褲脫下來給你好了,讓你藏個夠。」

哼哼,給點顏色就開染坊,她乖覺得很,才不接他話薦。

忍笑輕哼當作回應,她遂從角落方籠中拉出一盒吃食,打開後取了塊鹹酥餅,直接塞進男人笑得好看又討厭的寬嘴裡。

一吃才覺飢腸轆轆,餓到不行啊,游石珍嚼著嚼著嚥下了,嘴隨即大張,嗷嗷待哺的樣子令穆容華禁不住笑出。

她繼續餵他,酥餅、豆糕、米糰子、糖霜茶果等等,幸好她備的吃食還不少,見他這模樣當真餓極了,沒能將他餵飽飽的話,暫且也能止饑。

好一會兒,游石珍發現她什麼也沒吃,所有東西幾乎全祭了他的五臟廟。他捏起所剩不多的豆糕抵近她唇下。

「我不餓,你吃。」她搖搖頭。

「吃。」他目光溫柔。

她微笑,聽話張口,讓他餵食著,跟著把最後兩塊酥餅和茶果也全都吃下。

餵食的粗指改而擦拭她唇上的糕餅碎屑,兩人四目相望,心弦彈動,盪開某種因彼此深知且心魂深深交融才能生出的情漪……較之相濡以沫,又或是肉身的相擁糾纏更具力道,如陳釀醇酒,後勁一波湧過一波,讓瀟灑作派的兩個人皆情難克制地紅了臉。

喜歡到很害羞,又害羞得很喜歡,說的大致就是這般心緒。

方籠中尚備著一大壺菊花茶,游石珍倒茶給穆大少,自個兒卻開了罈酒。

平野聚落自家釀的果酒,滋味不錯但力道偏淺,來個十壇都喝不醉他。

見他還想囫圇吞棗地灌第二罈子酒,這會兒換穆容華倒菊花茶給他,溫亮俊眸瞇了瞇,頗有一種「你歸我管」的氣勢。

唔,有女人管著的滋味原來挺銷魂啊……珍二爺傻笑,捧茶慢慢喝。

突地--

他將茶一口灌個底朝天,大手抹去顎下茶湯時,慵懶眉目已轉銳利。

「外頭有異?」穆容華見事甚快。

「有船過來。」他沉穩道,忽又變得賊忒兮兮,捏捏她俊俏臉容語帶警告。

「穆大少,你現下這模樣可不能給誰瞧了去,乖乖留在篷裡別出來,知道嗎?」他將前後兩張細竹簾全落下,人隨即鑽出烏篷。

穆容華愣坐了會兒,而後才摸摸微腫的唇瓣,再低頭瞧著險些遭徒手撕裂的衣褲……好吧,她相信頭上的玉冠肯定也歪掉,髮絲必然凌亂,此時的樣子如果落入旁人眼裡,確實是有些唔……

但要她什麼也不做地待在原處,著實太強人所難。

放下細簾的烏篷內甚是幽暗,她以五指為梳,摸索著替自己重新戴冠,再將衣帶仔細繫妥,理好內襦和外衫。

弄妥後,她並未急著鑽出,而是掀起簾子的一小角窺看。

此際天光破雲,河面上的青霧早已散盡,遠山層層疊疊起伏,如畫似屏。

游石珍雙臂盤胸佇立在船首,以不變應萬變。

才須臾,一船出現在眼界裡,不知有心或無意,那船正以徐緩之速朝烏篷船這方靠近。

直到近了些,穆容華才瞧出那是一艘中型畫舫,且是騷人墨客或富家紈褲最愛狎妓出遊的那種精緻舫船。

她以往與人生意往來,多少出入過青樓妓館,也結交過幾位在風塵裡打滾的紅顏知己,狎妓乘船出遊,這般風花雪月之事不是沒做過,但眼前這艘畫舫,真是她瞧過最美輪美奧的一艘。

才如是想,畫舫上傳出的絲竹聲和歌音驀然一斷。

砰--匡啷--磅啷--

不知多少物件遭摔,似有誰火氣一起,把杯盤、擺飾和樂器全給砸掉!

一聲黃鶸出谷的嬌音恨恨嚷開--

「大朱公子請自重!咱們『飛霞樓』專治閨房裡的疑難雜症,你是知道的,閣下能痊癒那很好,恭喜恭喜大恭喜!今日大朱公子前來邀宴說要答謝,我也給面子上了你這畫舫,但你再如此胡攪蠻纏、借酒裝瘋,別怪我下狠手!屆時你不是不舉,而是沒了傢伙可舉!」

話音剛落下不久,畫舫方樓內衝出一名身穿翠衣紫裙的女子,她抬眼瞧見蕩在不遠處的烏篷船,頓時喜上眉梢。

「公子、公子……啊,原來是壯士,這位壯士,倘若方便,可否送奴家一程?能否將烏篷船划近讓奴家登船?」

大抵來說,任何有血性、以鋤強扶弱為己任的漢子皆難抵拒女子如此這般的求援,但烏篷船上的男子是吃了枰砣鐵了心,非常地不為所動。

「壯士只需送奴家靠岸,不費多少氣力的,而且受人點滴當湧泉以報,壯士今日之恩,奴家必然回報,壯士有任何需求,奴家皆願全力以赴啊。」

說得多慷慨激昂,依舊無法讓烏篷船靠近半分。

翠衣紫裙女子著惱又嬌嗔般跺了跺腳,以為她放棄了,下一瞬卻提腳踩上船舷,翠衣似葉,紫裙如花,緞青鞋面便像垂花吐出的露珠,滴落於河面。

在河上點踩一下、兩下、三下,女子躍上烏篷船。

顯出這一手水上飄的輕身功夫,彷彿耗掉她太多內勁,甫上船就洩了真氣,整個人遂朝游石珍跌去。

誰料珍二爺突然長身一側,任那貌美女子跌在甲板上。

穆容華看不到游石珍此時面容,然見他未施援手,她眉沉吟一蹙,眸底隨即閃過了然之色。

那女子雖倒在甲板上,表情可半點不狼狽。

她似真似假嗔了游石珍一聲,狹長微挑的鳳眸朝細竹簾後露出半張臉的穆大少輕睞,朱唇漾笑--

「原來壯士是有伴的。」

一直一副事不關己模樣的游石珍本能地回過頭。

女子選在這時候起身。

她又站不穩似往男人身上撲,這一次,游石珍被撲個正著!

他被緊緊貼住,女子兩手乘機環住他的腰,環得好用力,臉還輕蹭著。

他真的聽到了,聽到女子好滿足、好滿足般的哼聲,像似他游石珍是塊絕頂極品的天鵝肉,鮮嫩多汁,終能被她緊擁入懷,供她仔細品嚐啊品嚐……

等等!

她這人想幹什麼?!

一股混過太多花香、果香、雜七雜八香的濃馨鑽進鼻中,回過神,游石珍猛地抓住女子背心將人扯開,撇開頭狠狠打了個大噴嚏。

「哎呀,壯士聞不慣奴家身上香氣嗎?這熏香是特製的呢,多聞些可清心醒腦通任督二脈,不信壯士再嗅嗅?」嬌笑著,身子又要靠上。

她如願以償貼到人了,卻是另一具修長身軀。

這身子抱起來也舒服,但手感與方纔所碰觸到的大大不同,長衫底下的腰線秀致,軀幹纖細、有力,而且柔軟……嗯嗯,某些地方確實頗軟。

「不如由我來嗅吧?姑娘手制熏香果真是好貨的話,我江北『廣豐號』倒想與姑娘談個價、做做買賣。」穆容華將投懷送抱的女子接個正著,擋在自家漢子身前,而後者正拚命揉捏鼻子,一副噴嚏沒打夠卻打不出的可憐樣。

斜裡橫出一人,攪了場子,女子微怔了怔,一下子又綻笑。

這一下沒撲到珍二,女子竟規規矩矩放開手,跟著淺淺福禮--

「奴家名喚阿大,是江南『飛霞樓』士一金釵女,江北『廣豐號』欲跟咱們做買賣,也是樂見其成,但咱們想進的貨是婦科妙藥天紅貝,就不知閣下有無此物?」

聞言,穆容華心中一凜,滿腔疑慮頓時尋得解惑方向。

天紅貝製成的藥丸有異香撲鼻,與游石珍相知相親以來,因她落紅不止的毛病,珍二一直供給她天紅貝的藥丸養潤身子。

以往癸水臨期,總疼得她白煞臉蛋、直不起腰,又常大勢落紅,止都難止,後來得此婦科妙藥,覺不適時就捏碎一丸和水吞入,更可將紅丸搗成藥泥敷於腹下,對於止疼、緩和大有奇效。

不過近來她較少用上。

之前在關外遭劫持脫險後,她便將姥姥教過的一套養生氣法撿回來練。

她練氣還於精血,再加上珍二爺相當熱衷拿自己當「藥」,時不時纏著她「滋潤」……像真被她「采陽補陰」了,她天癸依舊來期不定,來時依舊不適,但已不再疼得她齒關打顫、意志昏沉。

至於遭她採補的珍二,竟較她更具精神氣兒,總令她聯想到躺在日陽下吃飽喝足了的大貓,暖暖天光烘得大貓滿臉饜足又昏昏欲睡,滋潤別人的同時亦好生地潤養了自己。

此一時分,這位阿大姑娘開口就想作天紅貝買賣,根本衝著游石珍而來!

「你演這麼一出,僅為藉機登上烏篷船不是嗎?」

「欸,奴家是演了哪出?」語氣與神態俱無辜。

穆容華瞟了眼已蕩離的精緻畫舫,那艘畫舫雖離開,卻欲走還留似,選了個不遠不近之處停下。她笑笑再看向阿大,眸光清銳--

「看來,畫舫上的人還等著接應你呢。適才惹得阿大姑娘棄船而走的大朱公子,是否真在那艘舫舟上?」

「欸欸--」被拆穿把戲,阿大無絲毫慌張亦不臉紅,密翹羽睫扇啊扇的,頗無奈般笑歎。「都吩咐他們先走了,千叮嚀萬交代的,臨了還是擔心奴家,怕奴家被誰欺負了去……」

說這話時,她朝游石珍睞了睞,頗明顯地「沉默指責」,責備他沒將烏篷船主動靠近方便她登船,然後在她好不容易憑本事上船了,竟連扶她一把都不肯。

站在穆大少身後的游石珍把鼻頭都揉紅了才見舒緩,耳中聽得她們倆對話,他沒作回應,兩眼卻瞬也不瞬直盯穆大少後腦勺。

有貌美女子指責般睞他、嗔他、瞪他,他無感,一張輪廓深明的峻龐像被揉去所有稜角,再在蜜裡浸過三日三夜,浸潤出一臉傻笑。

原來被自家女人管著、護著,是如此這般的銷魂滋味……

珍二爺內心澎湃又柔軟、柔軟又澎湃。

自顧著發情兼發傻的游石珍令阿大感到十分挫折,因為……這漢子真不拿她當回事似,看都沒打算看過來一眼。

頭疼啊!

看來得改變策略,單刀直入。

「事已至此,那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咱們得知壯士,呃……」阿大一頓,忽而呵呵嬌笑。「壯士雖未禮尚往來報上來歷,但奴家卻也知道閣下高姓大名。咱們『飛霞樓』若能與游家珍二爺談成天紅貝的買賣,那藥丸子咱們保證只用在『飛霞樓』內的姐妹們、以及前來求診的女子身上,絕不對外售出以圖利,珍爺可願開個價出來商量商量?」

聽到話扯上他,游石珍眉峰終於挑了挑,懶洋洋抬眼。

「咱永寧游家,懂得做生意的那個從來不是我,你尋錯人了。」

阿大微怔,跟著聳肩一笑。「那就不做生意,當作江湖事來辦。如何?」

意思是他給天紅貝,「飛霞樓」欠下一個天大人情,若某日需要了,江南「飛霞樓」便聽他珍二差遣。

游石珍自然聽懂她話裡之意。

他長目才淡淡瞇起,阿大已又出聲--

「珍爺別急著拒絕呀,可以慢慢考慮。呵呵,今兒個算是不請自來,闖了兩位這小小所在,實在對不住得很。」語氣裡聽不出多少歉疚之意,倒有點想捉弄人的氣味兒。

她眸光轉回穆容華臉上,見後者清俊眉目微繃,不禁笑出聲:「游家珍二爺與穆家大少私奔之事,咱們在江北所設的生意堂口把消肩傳了來,兩位的事已有耳聞,能在江南這兒遇上可算緣分,尤其能見到傳聞中的穆家大少……能把鐵漢一般的男人拐走,拐得人甘心情願天涯相隨,妹妹幹得可真漂亮啊。」

穆容華直到阿大以哨音召回畫舫,並躍回其上,她姿態始終自持,一如從來沉靜若水的模樣,若要說,也僅有略紅的耳根和腿畔拽漏了些什麼。

畫舫正要行開之際,那翠衣紫裙的身影忽地回身朝穆容華道「穆大少,你讓奴家抱了個滿懷素馨,奴家總得回報點東西給你才是。你穆家

族內的長輩們已遣出不少人尋你,尋得可急了,有些渾水能不蹚就別蹚,你現下落腳之處怕是不出三日就會有人登門探看,所以呢,唔……兩位若想挪挪窩,奴家這兒有不錯的香窩啊。」

揮揮翠袖,阿大轉身進了舫樓,猶留笑音隨風。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3-13 11:58 AM

第四章

女扮男裝。

她瞞過眾人多年,如今還跟個男人私奔,穆家族內的幾房長輩們尋她,也是意料中事。

然,穆容華心裡卻有些不踏實,莫名覺得……阿大方才似話中有話?

家里長輩著急尋她,難道還為別事?!

微據唇瓣,她斂眉沉吟,甫旋身就見珍二如同參天巨樹杵立不動,且靠得著實太近,她險些撞進他懷裡。

因離得過近,直直入眼的就是他半敞內襦所露出的精實胸肌。

珍二爺察覺有異遂鑽出烏篷子時,除褲子有套好外,其餘根本不管,赤著兩腳、半敞胸膛,男色確實養眼,難怪會遭人覬覦,不管不顧都想撲上。

她稍退一步,淡聲問:「珍爺對江南『飛霞樓』應有耳聞吧?」

游石珍望著她的目光略沉了沉,對她突如其來的冷淡很是不解,還以為自己弄錯,但……奇了,真沒錯!穆大少正在擺臉給他看!

為什麼?

他挲著一下鼻頭,不動聲色打量她,邊慢吞吞啟口--

「約莫兩年前,『飛霞樓』設在江北的暗樁『捻花堂』,跟著永寧大夥兒一塊搶花旗,穆家『廣豐號』也沒缺席。那一次,你跟我家秀大爺爭旗,差點從七層樓高的錐型竹台跌下……嘿嘿,最後你被一位英明神武的漢子給救下,是不?」

出手救她的漢子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穆容華清顏略紅,卻仍繃著。「所以?」

「所以,對『飛霞樓』不僅僅耳聞而已,當時『捻花堂』堂主還曾劫走我禾良嫂子,惹得我家秀大爺癲狂發瘋,我怎可能不留心?」

江南「飛霞樓」多是收容一些被休離、或遭遇不幸而無立身之處的可憐女子,後來因緣際會間,陸續得到江南、江北某兩位才藝精絕、人脈通廣的花魁女襄助,以所謂的「玉房秘術」大發利市。

而後,「飛霞樓」在道上培養自個兒勢力,羽翼漸豐,又因樓主除了替自己找到男人,還把其他三個親姐妹全都嫁出,聯姻之舉將幾幫勢力紛紛拉攏,讓小小一個「飛霞樓」與江南玉家、南浦柳莊全「勾結」在一塊兒,買賣還能拓展到南洋海域一帶,財力可謂雄厚。

江湖上的風,即便空穴來風也得留意。

關於「飛霞樓」的底細,珍二肯定較她還清楚。

也好,省得多費唇舌,她僅想問--

「『飛霞樓』裡有十二金釵客、二十四名銀箏女、三十六位玉天仙,阿大姑娘說,她是樓中的十二金釵。既喚做『阿大』,也就是十二金釵客之首,你被她這樣的女子狠狠抱住,貼得無一縫隙,心中有何想法?」

當她切進兩人之間,接住阿大撲來的身子,同時替代游石珍任對方抱個滿懷……有什麼在腦海裡炸開!

那令她心音猛若鼓震,氣息陡凜,兩耳發熱。

在她眼界裡,阿大長相稱不上多美,但鳳眸多采,流眄顧盼時有種介在煙視媚行與純美無辜之間、難以言喻的風情。

既是十二金釵客之首,年歲便不會太輕,但肯定不滿三十,或者稍長她穆大兩、三歲吧?從那張妝容講究的玉顏上,實不易辨出阿大年紀。

但,模樣非絕艷、年歲模糊,都不是她欲說的重點,所謂的「重」,是阿大撲來緊密貼抱她的那一剎那!

她沒被人這樣抱過……

不,應該說,她不曾被一位擁有如此豐滿雙峰的女子、面對面狠狠「擠壓」過,擠得她原就沒多少看頭的胸乳幾被壓扁!

她的胸懷,瞬間感到細微剌痛,感到堅挺的、沉甸甸的,卻又矛盾的柔軟,感覺到非常實在的軟玉溫香。

她與阿大同是女兒身,都已如此震撼了,何況是游石珍!

識貨的女子夢他那一具精實高大的身驅沒有不垂誕的,那他呢?會不會覺得還是身段凹凸有致、體態妖嬈的……較合心意?

實沒必要多問,何必揪著這種無聊事硬要討答案?

但,還是問了。欸。

穆容華啊穆容華,你的灑脫自若滾哪兒去了?

喜愛上一個人,真是件麻煩事。

這一方,被問話的男人先小小露出茫然模樣,之後眨眨雙目動著思緒。

他突然擰眉皺鼻--想到的是那股霸道鑽進鼻腔且沖腦的「驚魂」濃香。

他眉峰陡緩,鼻翼微歙--想到某位大少衝出來解救他。

他眉尾輕快挑起,長目彎彎--想到今日這突如其來的「女禍」,自家女人兩下就輕易替他檔下,護他於身後,不讓他被欺負了去。

心裡頓時甜滋滋啊!

「還能有何想法?就……就很歡喜又很喜歡啊……」高強精壯的剽悍男人,說這話時的聲音很害羞般低低柔柔,語調像孩子撒嬌似軟軟糯糯。

游石珍手略抬,正想探去摟穆大少,後者卻抿著唇、深深瞅他一眼後,半聲不吭已踅足鑽進烏篷內。

「咦?!」現下什麼局勢?他怎麼沒看懂?!

穆大少丟來的那一眼,明亮銳利,似作怒又似沒有,瞳底流轉著委屈又像不是,但就是這種似有若無的不確定感,才更令人心驚膽顫,惹得人搔耳抓腦。

她是惱他嗎?但,因何啊?!天地良心!

他到底幹了什麼?!

一艘不大不小的烏篷船,能騰出的地就那麼點兒,能跑哪兒?

游石珍不怕穆大少跑遠,於是他杵在船首想了一陣,想啊想,沒想出個所以然,張揚飛翹的亂髮乾脆一甩,掀簾子,進烏篷。

結果事情並非他以為的那樣簡單。

穆大少問都不讓他問,見他鑽進來,她竟撩開另一頭的細竹簾,往船尾去。游石珍一怔,這次他動得快些,亦尾隨出去。

豈知她看都沒看他一眼,再次鑽回篷子裡。

明擺著就是擺臉給他瞧、暗暗賞他排頭啊!

他沒再繼續跟她玩「我來你躲」的把戲,而是無辜挲挲鼻子,拾起大槳奮力蕩船,邊勞動著,腦中則試圖將前半個時辰裡發生的事一條條梳理開來--

珍爺對江南「飛霞樓」應有耳聞吧?

唔,他沒隱瞞,很老實全說了。

她也聽得清楚明白,而且對於他自稱,他就是當初在搶花旗時救下她的那個「英明神武的漢子」一說,毫無異議不是嗎?

阿大姑娘說,她是樓中的十二金釵。

既喚做「阿大」,也就是十二金釵客之首……

按理推敲,是這樣無誤,但人家是頭還是尾,是大還是小,對他們倆來說沒差吧?所以,嗯,沒錯,問題並非出在這上頭。

你被她這樣的女子狠狠抱住,貼得無一縫隙,心中有何想法?

突如其來遭狠抱,吃了好大一驚,對方濃到不行的熏香更是猛往他鼻子裡去,害他差點悶絕喪命。

他受了害,很可憐啊,她就該多疼疼他,哪還有其他想法……啊!等等!那他剛才答了她什麼?!

還能有何想法?就……很歡喜又很喜歡啊……

靦眺到亂七八糟的語調在耳邊蕩,那是從他口中說出的!

他竟那樣回答她?!

所以……就是……姥姥的,這是答非所問啊答非所問!天大誤會啦!

他用力使腦,腦子使得愈快,大槳蕩得愈急。

待他思緒理清,船已回到平野聚落的溪涇。

穆容華沒有等船完全泊好,已掀開另一頭的簾子探出。

她利落躍下烏篷船,如履平地般涉過淺淺溪水正欲上岸。

其實最後進到篷子裡,她取酒喝過兩口,深深作了幾下呼吸吐納,莫名其妙想找人麻煩的心緒便緩了些。

也幸得游石珍後來沒再緊跟進去,不然這一架肯定要狠狠吵上。

定靜下來後,她內心憂疑之事遂再次浮現……與珍二私奔之舉,向來以家業為己任的她,是真將諸事拋卻腦後了,把所有事霸道地丟給五房的十一堂弟穆行謹管著,也不理穆行謹有無代管的意願,無比地任性,但,就想為那個已深入她骨血的男人瀟灑這麼一回。

如今族中長輩急尋她的行蹤,若是為她自身之事欲召族中長輩眾議,也沒什麼好操心,總歸是意料中事,該如何辦就如何辦。

怕的是,有料想不到的意外發生。

等會兒回到「浣清小築」,是該手書一封與行謹堂弟聯繫了。

她斂眉沉思,內心已有定奪。

此時船行緩停,她自顧自下船,舉止甚是自然,其實也無方才鬥氣心思。

但她不發一語、逕直上岸的身影,落進電光石火間終於恍然大悟的珍二爺眼中,那可就萬般地不一般!

游石珍大槳一拋,縱身一騰,好個後發先至,甫上岸已逮到人。

他從身後將穆大少擒抱入懷,把她兩袖也給合抱住,仗得自個兒高頭大馬,一記狠抱再挺直腰,懷中的人雙足根本沾不到地。

「游石珍你--」

「沒沒沒,我不歡喜也沒喜歡,你問我心下感想,我當然既歡喜又喜歡,但歡喜和喜歡的不是你問的那件事,你問的事,我是絕絕對對不歡喜也不喜歡,我歡喜和喜歡的是心裡想著的事,不是你問的事,是我自個兒的事--」擒人在懷了,想也沒想就竹筒倒豆子般嘩啦啦倒出一大長串話。

但游石珍真想仰天長嘯,亂七八糟說這麼多,結果依然亂七八糟。

姥姥的,他到底都說了什麼?!

白牙一咬,亂髮狠甩,乾脆緊貼她耳邊重重明志--

「你知道的,哥哥我這輩子的抱負就那麼一個,養了二十多年的傢伙拿來打姑娘,一定挑個最好最美的開打,你都讓我打了,哥哥我頂天立地、說話算話,一把劍藏了那麼久終於出鞘又開竅,不打你還能打誰?你說,還有誰?!嗯?!」

越說越委屈似,氣息變得粗重,噴氣聲聽起來悶悶地、可憐兮兮的--

「我剛才被人污辱了去,你衝出來擋災,我都不知有多歡喜又多喜歡,豈知你突然翻臉不認人,那是嫌我髒了,不肯讓我碰了!」

「你、你又夾纏不清胡說什麼?!」穆容華勉強平靜的心湖再次亂起。

「我句句屬實,實得不能再實!」

「你幹嘛大聲嚷嚷,還氣急敗壞?」

「我嚷嚷?我大聲?我無辜遭誤解,還不許人替自個兒辯解嗎?!」

「你先放開!」她雙足虛踢兩下。

「你先聽我說--」

「你放開!」

「你聽我說!」

「好啊,那你說!」

「我說完了!」他理直氣壯得很。

「嗄?!」

於是穆容華瞬間覺悟了,兩人這是又陷入你來我往、一句快過一句卻無丁點意義的對話交鋒。而這種孩子氣的吵嘴方式,身為堂堂大商號主事的她,永遠只會任一個男人將自己扯進這令人昏頭昏腦的境地。

方寸微酸微軟微痛,想想他說的,唔……看來她真誤會他了。

原來他的「很歡喜又很喜歡」,是因為她替他「擋災」。

「我聽明白了。你放開。」

那嗓音潤中帶清冷,游石珍入耳只覺心震凜然。

暗暗磨牙,他頓了會兒才放人。

結果說那麼多,著急解釋,這女人只說她聽明白了。

他老早就知她本性無賴,誤會人家都不必道歉,此時再次見識她無賴本色,真讓他氣得牙癢癢,想大人有大量揭過去,又覺心有不甘。

他盯著她後腦勺腹緋,穆容華卻在站定後,轉身面對他。

見他抿唇瞪人,她竟突然踮起腳、親吻他繃繃的嘴角。

「游石珍,是我不好,對不起。」她吐氣如蘭。「別惱了可好……」

求饒的穆大少……游石珍牙癢癢、心癢癢,週身泛熱,尤其左胸之間,血氣洶湧滾燙。

「唔……不行!」頭一甩。「還是發火!」

「那當如何?」模樣似虛心求教。

游石珍重重哼聲,雙臂盤胸。「往後你穆大少都得喊我『哥哥』,人前人後都要『哥哥』。只有我這個『哥哥』,僅此一家,別無分號。」

這會子換穆容華哼聲,但她哼得自然文雅許多,兩袖輕負身後。

私下喊「哥哥」已夠教她臉紅耳熱,還人前呢,「廣豐號」的大小管事和夥計們若聽聞,她大少威嚴何存?

當然不成!

她不回應這強人所難的要求,卻再次親他,負於身後的雙袖主動環住男人硬頸,將高大的他拉近自己。

有甜頭可嘗,九死都不放過!

游石珍再次將她困在臂彎間,有力的唇舌試圖搶下戰場,但穆大少仍執著想掌控一切,如此你來我往,唇是槍舌是劍,儘管沒見紅也吮得對方舌肉和唇瓣發熱發麻,唾津濡濕嘴角和下顎。

不過還是游石珍技高一籌。

並非他吻功強過穆大少,而是他有本事一心二用。

沉醉含吻女子秀唇,察覺到有人走近,他斂下的目光僅淡淡一掀。

極快一瞥已確定來人不會構成威脅,所以,繼續親。

但他還是貼著她的唇,頗有良心地告知--

「穆大少如此主動、這般投入,嘿,我知道你耍啥把戲啊……」親親親。

「對那個『人前人後皆哥哥』的事,就想這麼矇混過去是吧?」舔舔吮吮。

「……好……啊,我讓你朦,你想混過去,就來廝混,誰愛看誰來看,哥哥我不怕被看……」

穆容華一心二用沒他強,但勝在悟性高。

耳裡甫撞入他的一字一句,她神識驟凜,原是揪緊他後領子的手倏地捧住他的臉一推,推開約拳頭大之距,雙眸猶透水霧凝住他。

她見游石珍挑釁般挑眉露笑,瞬間便知……

不好!

「……大、大容?!」遲疑且驚駭的喚聲從身後傳來。

會這麼喚她的,只有穆氏族中幾位較有往來的長輩。

仍有些不確定似,她徐慢回身,待定睛瞧清不遠處的幾道身影,氤氳雙眸驀地驚亮,瞠得瞳仁兒圓滾滾。

竟是幾名熟面孔的平野聚落村民,男女老幼皆有,大夥兒全瞠目結舌,瞬也不瞬直瞅著,當中還有……竟還有……

「叔父……」

看著被村民們簇擁在中間、表情較她還震驚的中年男子,穆容華吶吶喚出。

半個月後--

江南之北、江北之南,這座位在一江南北交界處、繁華大城城郊外的「廣廈莊」,既有與大城通連的便利性,亦保有鄉野的間適寧靜,確實是世家族老們養生安樂的歸所。

然,常是日子過得太安逸,居安忘危,以為凡事皆握於掌中,如今太平日子裡突然投落一顆大石,石子掀起大浪,識時務的就該躲那風頭浪尖,靜待大浪歸平,無奈偏有活得太滋潤的人,總想頂著頭撞上。

這秋收時節,莊子外的沃野上有許多農忙的男女,年紀大些的孩童也下田幫忙收成。而少了大哥哥、大姐姐帶頭鬧,沒賴在牛背上的小小孩兒們便在田埂上玩耍,有時追著汪汪叫的大黃狗跑,有時追得公雞咯咯驚叫,有時又鬧得大白鵝嘎嘎亂啼。

穆容華斂眸去聽,雜七雜八的聲浪陣陣朝來,豐實到令她淡然嘴角勾揚一抹。

她喜歡入耳的農稼曲,還有童稚的嬉鬧笑嚷。

緩緩張眸,眸線淡淡環了半圈,莊子的男女與孩童在外邊忙碌與玩耍,莊子瑞安養的穆氏長輩們正如青天大老爺升堂,四位已屆高齡的叔公由自家長子、也就是她的叔父們陪同,在這「廣廈莊」的正廳大堂「聯合會審」她穆容華。

倘若真對簿公堂,也還有她這個「被告」自辯的餘地,眼前這陣仗卻是完全拿族中長輩的身份壓她。

穆家的叔公、叔父們你一言、我一句,有斥責,有譏諷,亦不忘好言相勸,黑臉、白臉扮得歡快,哪肯聽她說話?

如此甚好,任他們東南西北風吹過幾輪,總有吹累的時候,她能等。

原想在「浣清小築」待過整個秋季,和心愛的人在一起,多陪陪姥姥,多得一些清閒時候,不料事與願違。

坐著聽長輩們叨念,坐久了,聽多了,神識都飄浮了,忽覺眼前一切荒謬好笑……好好的平野聚落不待,怎來到這兒挨罵?

噢,是了,是為了十一族弟穆行謹。

行謹是她五房叔父穆知信的獨子。

當日她與珍二在平野聚落的溪畔鬧那麼一幕,五房叔父剛巧尋來,後來才知叔父是細問了關外「廣豐號」貨棧的夥計和護衛們,且還走了一趟珍二位在關外的馬場,因她的「私奔大業」起於關外,叔父好一番功夫旁敲側擊又推敲斟酌,才確定她往南邊走。

至於她可能落腳何處?姥姥行醫的「浣清小築」便在叔父所列出的單子上。

叔父甫至平野聚落,已先拜會過她家姥姥,並將前來的目的告知。

姥姥知情後,遂請村民們幫忙帶路,領著叔父來溪畔候她,結果……

她雖未公開表示自己是女兒身,亦不再刻意隱瞞,平野聚落的百姓們見一身仍作男子裝扮的她被珍二摟在臂彎裡纏吻,這些日子的猜測和狐疑目光想必都已得出解答。

族中長輩忽現平野聚落,私奔的她被尋得。

她愣怔著還來不及害羞,已聽叔父沉聲急道--

「行謹失蹤。你必須出面。」

行謹赴了一場江南商宴,那宴席地點是在一艘建有兩層方樓的華美舫船上。

據隨行的穆家小廝後來所道,自家主子宴席到一半已打算離去,似是與宴會主人話不投機,但舫船不靠岸,想走也走不了--

「那位很貴氣的宴會主人就衝著咱們家十一爺冷冷笑,還說要走請便,船不靠岸,你就給我游上岸……十一爺氣得臉色發白,當場離開宴席,他說要在甲板上站

會兒,小的就陪他站,後來小的有些尿急,心想快去快回,於是就繞到另一端船尾朝江裡小解,豈知……豈知回到船首甲板,便不見十一爺,整艘船都不見他身影。

那宴會主人竟還笑笑說,是十一爺跳江,自個兒游上岸了。」

那天她隨叔父離開平野聚落,之後見到行謹身邊的小廝,經仔細盤問,那名小廝如此告訴她。

很貴氣的宴會主人。

至少行謹失蹤有大方向可尋。

行謹被帶走,宴會主人明擺著脫不了干係,但要取出證據指稱對方行此惡事,竟困難重重,因當天事情鬧開,宴會主人無絲毫心虛之狀,舫船靠岸後便大大方方讓穆家五房的人馬會同衙役上船搜查。

一艘大舫船前前後後、裡裡外外搜遍,無果。

事後弄明白宴會主人真實身份,當地知府與底下縣丞竟急巴巴趕來拜會兼賠罪,更把穆家的人手罵個狗血噴頭。

那人將行謹這事幹得粗糙卻又細緻,讓人得知肉票只可能在他手裡,偏就拿他莫可奈何……若然如此,他倚仗的無非就是「國舅爺」這皇親國戚的勢頭,但這般行事,為難行謹和穆家,卻又為何?

「爹,幾位叔叔,您們瞧瞧,瞧瞧她現下這德性!女兒家身份早揭了底,還完全一副公子哥兒裝扮。大馬金刀坐在那兒,手裡折扇裝模作樣地搨,咱們教訓的話,我看她根本左耳進、右耳出,沒當一回事!」

這場「會審」,罵得最歡的就數二房叔父穆存義。

長久以來,穆氏宗族大房獨掌一切,如今大房男丁不盛,而唯一的一根獨苗、人稱「廣豐號」穆大少的穆容華,在族中長輩眼裡,從頭至尾都是一場騙局、一個天大笑話。

好不容易得來這個把柄,自然得狠狠抓住,努力踩踐,以吐過去總落在大房之後、被人壓著打的怨氣。

穆容華心裡清楚,既要追查行謹失蹤一事,管回「廣豐號」,她就非現身不可,一旦出現,必然得面對族里長輩今日擺出的這等陣仗。

欲攘外,必先安內,穆氏宗族裡反她之勢若不來個快刀斬亂麻,後續追尋行謹蹤跡一事將更難掌控。

眼前事態,她早已料到,卻依然感到無比厭煩。

在場的恐怕也只有五房叔父待她真誠些,幾次聽人罵過分了,還會出面替她緩頰,但打壓她的聲浪仍然不歇--

「幾房長輩們召你來『廣廈莊』把事交代清楚,你竟然敢安坐著?!在這族中的

正廳大堂上,豈有女人家的座位!也不掂量掂量自個兒,那椅子是你能坐的嗎?!」

「這椅子,憑什麼我不能坐?」她徐緩收起折扇,神態從容。

穆存義似沒料到一直狀若沉吟的她會突然出聲,還不答反問。

他一時間措手不及,怔怔看她抬起一袖,手中扇子指點四周--

「堂上這十六張紫檀靈芝雕紋扶手椅,以及八張紫檀嵌山水石方幾都是穆氏公中出資買下,若我沒記錯,咱們公中的銀錢還是從『廣豐號』每年的盈餘里提撥出來的--」突地,折扇朝亟欲搶話的穆存義揮了揮,穆大少輕笑--

「二叔莫急,小侄知道,您想說『廣豐號』也有各房長輩的挹注入股,公中銀錢便是宗族的錢銀,如今宗族長輩反我了,我就該乖乖的,是吧?

「不過可惜,我也想扮乖啊,但也得您給小侄這樣的機會,您不留活路,我也不會心慈手軟,真要較起真,那就來戰。」笑笑說這話時,駭人的銳光刷過那雙漂亮眸底。

「每年『廣豐號』的盈利,小侄可都算得清清楚楚,核對再核對,分送到您們各房手裡,那數兒可都實打實,不曾減扣一厘半毫。公中的錢若真是宗族共有,就該由穆家五房子弟共同出資,為何各房只願分盈餘,卻把出錢的活兒推給大房獨撐?」

「那……那是長房賺得多、分得多,族中用度自然由錢多的人承擔!」

「所以二叔說,這張花我自個兒錢買來的椅子,我究竟坐得?坐不得?」穆存義脹紅臉。「你這是詭辯!不是你花錢就有資格坐,這兒可是族中!」穆容華想起什麼似,折扇忽地輕敲額面一下--

「是啊,這裡是族中,小侄記得孩提時候曾隨爹親來看這塊地,當時還請來一位十分厲害的堪輿先生,那位先生丈量了風水,開掘一個藏風聚氣的穴井,這『廣廈莊』便是以那口風水穴井為央心建造而起。」低笑了聲。

「二叔提醒得好,『廣廈莊』可是族中呢……只是這座莊子從上一代傳下,如今歸小侄所有,外邊大片沃野的地主亦是小侄,哪天小侄手頭緊了、周轉不靈了,又或者心情不美了,大可把整座莊子連同田地全賣出,圖個清淨,也就沒什麼族中不族中的事,您說是不?」

她當男兒當慣了,與人說事、談生意的姿態和模樣,並不因為女兒家底細洩漏而有所改變,還口口聲聲以「小娃」自稱,竟連穆家幾房長輩都不覺有異。

「還是穆家子孫嗎?這般的話都敢說出口要脅?」開罵的是年逾古稀的老人,手中烏木杖重重敲地。

「二爺爺,」她喚了二房叔公一聲,稱謂很是親近,然,雲淡風輕的樣子卻能把老人家氣得滿眼冒星。「孫兒絕無要脅意味,怎麼說,就怎麼做,很實在的。」

「你、你--混帳!混帳!」烏木杖又敲得咄咄響。

「穆容華你--」穆存義一吼出,略略頓住,心知她是長房當年誕下的那雙龍鳳胎中的女孩,而非男孩,但那女娃兒叫什麼名字,他早忘了,只得繼續用原來名字吼她。

「你別囂張!」

「二叔莫憂,小侄必然韜光養晦過日子,不囂張。」

穆存義這一次沒立即再罵,像被氣到無話可說。

他瞠目狠狠怒瞪,胸膛起伏明顯,挨近些都能聽到咻咻響的氣息聲。

穆知信見狀況不妙正欲開口,穆存義卻瞇起眼哼笑--

「我就看你怎麼韜光養晦。你把『廣豐號』的生意丟給十一頂著,害他忙得分身乏術不說,赴個宴席竟還鬧到失蹤。這會子『廣豐號』可惹來一號大人物了,當朝戶部尚書家的年輕小公子,更是當今皇后娘娘的親弟弟、皇帝老子的小舅子,哼哼,如今這位國舅爺找上門了,咱就瞧你如何收拾!」

說她害穆行謹,實是過分指責,但穆容華心裡對於穆十一失蹤,事也的確很過意不去,此事自然得查個水落石出。

但奇詭的是,這位國舅爺對於當日穆家連同衙門兵勇搜船之事,到目前為止並無任何報復舉動。

不但沒有,竟還打算與「廣豐號」做買賣,說是要助「廣豐號」打開南洋通路,往後不僅南貨北銷、北物南運,更可通貨至南洋上諸島諸國。

眼前局勢不明,來者用意成謎,要怎麼接招確實得步步斟酌。

見穆容華沉吟未語,穆存義以為踩到她痛處,氣勢一下子高漲--

「這一次是五房的十一出事,也不知長房管著的『廣豐號』是怎麼惹禍上身,往後還不知會招來什麼禍事,依我看啊,咱們各房養在『廣豐號』裡的錢就該全數撤出,免得將來鬧出大事賠得一乾二淨。爹、各房的叔叔和幾位兄弟,這主意大夥兒以為如何?」

被問到之人,沒一個回話,即便是二房老長輩亦支吾其詞。

這是想煽動眾人以聯合退股之舉威脅她嗎?

穆容華重新展開折扇,徐徐振起,合著慢悠悠的動作慢條斯理道--

「二叔想抽股,那好,如您所願。既要與『廣豐號』無瓜葛,不受牽連,依小侄之見,不如徹底分了好些。小侄知道,二叔在外頭置有一處田宅,二房欲與族中分家,就請二叔將二爺爺接了去,這『廣廈莊』可不能讓老人家再住,畢竟不能讓二爺爺和您受咱們長房牽累。這事就這麼定下,我會吩咐底下人,即日起不再供給二房生活用度,撥給二房的僕婢們亦會作其他安排。」

她長身立起,淡然環視那幾雙或愣怔、或驚疑、或忿恨的眼神,搖扇動作未歇。

「當然,倘是三爺爺、四爺爺和五爺爺皆想撤股或分開,侄孫兒定也乖乖遵命,絕不敢違願。反正『廣廈莊』到目前為止也才住過三代人,不算什麼大宗族,要散了並不難。」

「……分什麼分?你、你還想把二房僕婢撤走,你趕咱出去……你敢?!」二房老長輩好半晌才聽明白她所說的,氣得鬍鬚亂抖。

「二爺爺,侄孫兒不敢,侄孫兒全是聽從二叔的話,他要接您到他自個兒地方好生奉養著,您該歡喜。」一臉真心誠意。

「你胡說什麼?!」穆存義鐵青臉。

「胡說?」她狀若駭然。「莫非二叔不願奉養二爺爺?抽了股、散了宗族,竟想把自家老人丟棄不顧?!」

「義兒你、你不肯接咱一塊兒住嗎?」上了古稀高齡的老人家被整弄得有些昏頭脹腦,揪著人不放。「你要丟了我……你會的、會的,咱老早看出,你和你那婆娘都不是好東西,狼心狗肺啊--」舉起烏木杖一陣狠打。

「爹、爹……唉喲痛啊!爹啊--您別受那混帳東西煽動啊!哎啊--」

挨了親爹幾下杖打,穆存義不禁惱羞成怒!

所有打算皆被破壞,所有混亂都是穆容華搞出來,始作俑者即在眼前,滿腔怒火當然直騰騰燒過去!

「混帳--」

穆存義朝她揮拳撲去的剎那,堂上眾人驚呼,瞬間一片混亂。

然,亂事在短短幾個呼息間便落定。

扑打而來的龐大身影遭穆容華揚袖倏擋,行雲流水的擒拿手法才使過一招半,已將穆存義氣喘吁吁的胖大身子按進她原先所坐的紫檀圈椅內。

「二叔,悠著點,咱們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別把臉面真撕爛,那多不好看。」她拍拍叔父肩膀,聲音壓得甚低,嗓中透狠厲--

「另外,您這些年私下向『廣豐號』借取的錢銀,那些借條我已令人從江北永寧快馬送至,等會兒咱叔侄倆好好核對一番,既要分個徹底,二叔欠下的債務自然也該還清,如此清清白白出『廣廈莊』,才能跟咱們斷得乾淨,叔說是不?」

「你……你、你……」

穆存義在外從沒被誰這麼激怒過,激得他張口無言,目皆欲裂,唯一有這番本事的,便是家裡那個結璃近四十載的惡婆娘……

是了!眼前這混帳正是個婆娘啊!莫怪如此惡毒!

腦中激光閃過,他衝口便出--

「穆容華你這不要臉的婆娘,不知恥、不要臉!想頂著男人樣子裝老大,最後還不是跟個男人跑了!穆家的臉全教你丟光!怎麼,現下沒男人在身邊就不安分,踏實日子都不會過,只管衝著族里長輩們顯威風嗎?!」

罵過後,穆存義有短短片刻心驚膽顫,因穆容華居高臨下直視他。

她看得無比、無比專注,像要在他臉上瞪出兩個洞才甘心。

她表情奇詭,彷彿……他所罵的那些字句再優美不過,霎時間衝撞她飄遊的神魂,激出的火花使一切渾沌之象驀然開朗。

「二叔,您說得真好。」

她柔柔微笑,是很真的笑,不帶絲毫嘲諷。

穆存義瞠目結舌與她對望。

鬧不清她真正意思,當真搞不懂啊!

只見她笑過後,挺直腰板再次環顧眾人,朗聲堅定道,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檔也難檔,各房爺爺和叔父果真要抽股分出,大容當然也沒法擋得了長輩們的決議,但不管如何,我在這兒還得說,十一族弟行謹失蹤之事,身為穆家長房主事的我,無論如何必追查到底,必將十一弟尋回,若違此誓,便如此椅。」話音未盡落,她揮袖擊打椅背。

砰!磅!啪啦啦--

紫檀圈椅應聲而裂,四足齊斷!

加之上頭坐著身形碩大的穆存義,承著不小重量,椅身裂得更快更徹底。

「哇啊!咱的腰臀啊--疼、疼疼--疼啊」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3-13 11:59 AM

第五章

「廣廈莊」正央大院。

當四方屋簷勾勒出來的一大塊方形天色染上橘紅,紅澤時而柔和、時而燦艷,點點顏色都要落入院子央心的穴井裡,將清水也一併帶紅。

穆容華從容從正廳堂上退場後,沒回自個兒房內養神,卻獨自繞著這口風水井走啊走,她舉步悠徐,面龐沉靜若水,隨霞色而來的風拂發過肩、過頰,她略側身,於是長身迎風,借風之力又將髮絲盡數拂開,那臉、那身、那舉措,斯文裡帶瀟灑俊氣,是幅很美的畫兒。

這幅美畫突然插進一筆,一名身形偏圓潤的小姑娘端來一臉盆水,步伐重重地踩踏過來,完全不介意讓人知曉她心情不太美。

揚眸才與小姑娘對上,穆容華低唔了聲,並在對方「生氣勃勃」的瞪視下,很認命地走向院內邊角的石椅落坐。

「寶綿找我啊?」廢話一句。

她語氣幾近討好,還朝小姑娘眨眼。

可惜寶綿已然不吃她這一套,臉盆沉沉往石桌上一擺。

這服侍她多年的貼身丫鬟惱些什麼,穆容華心裡清楚。

寶綿氣她這個主子當日雖帶她出關外、走域外,後來出意外脫了險,主子跟男人回關外馬場住,卻把她留在關外貨棧,之後則遣人直接送她回江北永寧。

然後主子跟男人私奔,半點消息也沒捎回去,小丫頭於是繼續被干晾在永寧穆家大宅裡。

離開平野聚落,穆容華讓人快馬加鞭往永寧「廣豐號」聯繫,殷翼與底下好手動身極快,將穆存義這兩、三年向「廣豐號」總棧借資借貨寫下的條子,以及載寫的帳本全數取來。

她料想二房定然發難,欲打這場安內之仗,總要有備無患。

倒沒料想,這倔脾氣又護主護得緊的寶綿丫頭,竟跟殷叔和朗青一行人趕來。

她帶笑輕戳丫鬟的潤頰。「實綿眼睛圓圓,臉頰鼓鼓,真可愛。」

小姑娘發出近似哼氣的啞音,一把抓住主子衣袖,袖口撩起,那只長指句淨、僅在握筆處微生薄繭的手不知何時已有紅腫之狀。

望著寶綿持續氣鄉嚇鼓著臉,動作卻極小心地為她的傷手冷敷,穆容華嘴角益發柔軟。

之前在堂上,一掌擊壞紫檀圈椅,當下就知手被自個兒弄傷。

今日面對族中長輩們的撻伐,不難看出二房欲主導整件事情走向,而五房眼下最關切的莫過於穆行謹的下落,五爺爺沒太為難她,五房叔父更不用說。

至於三房和四房,一開始確實跟隨穆存義起舞,質問與責罵聲不斷,一波且一波連番逼來,那力道之狠,似不留她喘息餘地。

女扮男裝一事她儘管是欺瞞了長輩,卻從未做出對不住宗族之事,她明明看出穆存義的局,如此淺薄的局,她的心卻是不定。

胸內,最最深處的所在,彷彿有股難以描繪的火悶燒再悶燒,火氣驚人積累,噴爆而出後,在血液中撲騰胡竄,燒燬她沉穩淡然的那一面……

又彷彿……彷彿身若柳絮,突來的一陣暴雨狂風將她卷拉摧折,毫無重量的薄身在狂暴中翻轉旋飛,那太強的力道脫出一切掌控,她是如此的憤怒,因為無法掌住心緒,所以如此憤怒,又因如此、如此憤怒,更加不能穩心。

正廳大堂上的局,以她的能耐,實可以處理得更妥當。

然而她卻這樣暴躁。

儘管她態度似舉重若輕,內心的戾氣終究顯露。

不僅僅是今日,這般狂風亂絮飛的躁動已蘊藏好些天,她不解,下意識苦苦壓抑,試圖尋回內心那一片寡淡清明,竟是萬般的難。

直到堂上對峙,二叔被她激得紅了眼,衝她吼罵--

怎麼,現下沒男人在身邊就不安分,踏實日子都不會過,只管衝著族里長輩們顯威風嗎?!

如跪在冰天雪地間,被兜頭澆灌上一大桶冰水,沁膚刺骨的寒意令她腦門瞬間清凜,掩藏在底端的意緒破出冰層,她驟然得悟!

原來離開了珍二爺,她一顆心竟無法安適,日子過得都不踏實了。

她與游石珍的相識癡纏都已邁入第三個年頭,以往也不是沒有過較長時候的分離,然這一次……這一次真的大大不同。

私奔道段時候,很親密相依的日子,真的僅有她與他而已。

朝夕相處,情心悸動中更有一番體悟,愛慾纏綿間更深進彼此,不知何時他成了她的定心丸。有他相伴,再窘迫的局面都能輕鬆對付,就算真被困住,他或者要鬧她、笑話她,最後卻也護她、領她向前。

情意因何而生?

她是徹底體悟了。

情意早似朝陽爛漫,且若綠草如織,就這麼鋪就而去,鋪佔整個心靈與神魂。離了他,著實教她吃盡苦頭。

面對自己的異常暴躁,她竟是不懂,竟還得靠旁人將她罵醒!

只是……那男人肯定仍惱著她吧?

當時聽聞行謹出事,她沒多少工夫仔細思慮,僅明白自己非隨著叔父走不可。

打一開始與他私定終身並私奔,掀起的浪濤必然衝擊雙方家族,這一點她十分清楚,也明白避開眾人僅是一時,最後仍得出面解決,而行謹的失蹤加促了此事發生,要她提前面對。

首要穩住的便是族中長輩!

她在正廳堂上說得輕巧,說各房爺爺和叔父如要跟隨穆存義所提,既抽股又分出,她擋不了長輩們的決議,自然隨眾人之意……她心其實是糾起的。

由親祖父草創、在爹親手中興起的「廣豐號」,交到她手中之後走得更遠、更廣,此間她是獲得幾次重要的挹資才漸漸經營出如今的格局。

她斟酌過,倘使各房最後全數撤股,其實「廣豐號」依然能存,但錢銀調度一時間肯定緊縮,如此一來,勢必得放緩關外以及其他甫辛苦建起的通路。

生意之事向來搶快,一緩下勢頭,那以往付出的心血很可能全白費了。

所以她是殺雞給猴看,對付二房長輩不怎麼留情。

她一臉雲淡風輕,誰要分出就來分似,卻真心想與其他各房持續交往,畢竟三房裡有幾位對農事相當精熟的人才,而四房的子弟們書普遍讀得不錯,她一直資助那幾個學子,往後子弟們在科舉上若有好結果,也能庇蔭穆氏宗族。

她對穆存義下狠手,穆知信後來私下也為自家兄弟出面緩頰,她耐著性子,從頭到尾只給了一句話--

「二房分出撤股,往後二爺爺果真被棄,『廣廈莊』也還有他老人家容身之地。」

這已是她最後讓步。

今日堂上,她最後恭恭敬敬請長輩們考慮仔細,看是要跟隨二房腳步,抑或將此次風波揭過,希望他們在明日午前能答覆她。

對自己、對「廣豐號」,是有足夠信心的,就僅是無端端煩悶,心緒不靜。

唔……也不再是「無端端」,她反正是弄明白癥結所在。

當日聽聞行謹出事,她飛身衝回「浣清小築」收拾行李、拜別姥姥,之後卻與游石珍起了場爭執--她不要他跟隨。

即便如今已體悟到無他相伴的苦,她依舊不要他相隨。

他若跟來,見族中長輩們「聯合會審」她,拿她女扮男裝的事一再攻訐、越罵越歡,他肯定作怒。

而珍二爺發怒,會幹出什麼事誰都料不準。

安內之事,她希望快狠準,他若橫插一手,怕是整個「廣廈莊」都不得安生。另外尚有一因,長輩們責她、罵她,即便過分了,她皆能當作亂風過耳,但要是有誰待珍二爺不好,連他一塊兒開罵,令他受委屈了,她根本難以隱忍,屆時會幹出什麼,自個兒也料不準。

「你不要跟。」她一而再、再而三道。

「為何?」

「我不要你跟。」

「為何?」男嗓依舊沉著。

「就是不要。」

「為何?」

「我絕非牆貴小花,族中的事我自個兒能對付,不需要你!」

說到最後,火氣都冒出來,然而話一出口就好後悔好後悔,她怎能對他說出「不需要你」這般的話?!

她說不需要他時,男人臉上表情真要剜她的心似,讓她也傻住。

又沒要遺棄他,那張粗獷好看的面龐做什麼那樣悲憤?黝黑目底儘是落寞!她頂不住了,探袖去拉他的手。

他沒有掙開亦未回握,僅由著她。

「游石珍……」帶著歉意囁嚅。

見他臉色並未回溫,「哥哥」二子才想喚出,他卻快她一步啟聲--

「穆行謹失蹤之事,你還是需要我的,不是嗎?」

一時間,她聽不出他溫溫漠漠語氣裡藏帶的情緒,如此更令她心驚心痛。

她是讓他難受了,這完全偏離本意,她原想護他啊,不料讓他這樣難受……

然而他儘管作怒,行謹的事卻主動攬下。

諷刺的是她正有此意,想請他幫這個忙,畢竟「飛霞樓」那位阿大姑娘似乎話中有話,儼然是條線索……

自那日一別,他去向無定,自己只能等待他主動聯繫。

何時能再聚首?

一陣冰涼敷裹傷手,將她騰伏不定的思緒扯回。

寶綿丫頭不知從哪裡變出一小盒薄荷露,正挖著涼涼稠露替她上藥,垂頸斂陣的模樣無比認真。

「寶綿待我真好。」她討好又說,俊容漾笑。「欸,可惜你少爺沒法跟你一塊兒私奔。」果然,她立時得到小姑娘一記瞠瞪,逗得她更樂。

她屈起指,輕快挲過丫鬟可愛的鼻頭,問道:「寶綿都快及笄,該有想私奔的對象了吧?唔……寶綿別奔啊,你愛跟誰一塊兒,就跟誰一塊兒,誰不讓你們在一塊兒,你少爺就跟誰急,你千萬別奔啊。」

如願又見小姑娘賞給主子一記狠瞪,顯露出女兒家的羞惱,這般賞心悅目啊……穆容華揚唇輕笑,雙眸彎彎。

儘管有要事懸而未決,且深刻想念著某人,她仍舊要笑。

族中醞釀而起的躁動,在穆大少快刀斬亂麻的手段下,三日後全面平息。

她毫無欣悅之情,即便結果與她所預想的全然一致,畢竟緊接而來才是最最要緊之務,無論如何必得查得行謹下落。

穆知信那兒以及「廣廈莊」所遣出的人手,這幾日仍探不到絲毫消息,之後趕至的殷翼和一小行人馬雖加入搜尋,依然無所建樹,穆容華只得召回人手重新調度,將人力分作明暗兩支,明為虛、暗為實,大膽假設下鎖定主要目標--戶部尚書家的獨苗貴公子、當朝國舅爺。

倫成淵。

倫家這位貴公子行蹤不難掌握,自穆行謹出事,倫成淵的畫舫仍隔三差五悠蕩在川道上。

對方既然提出合作買賣之事,暫且不管真假,穆容華倒想藉由此事投帖拜訪一探虛實,不過對方來得更快,她拜帖未出,倫成淵已遣人來邀。

前來接她的下人將她迎上舫船,五房叔父穆知信想跟,結果不成,連寶綿丫鬟也不讓她隨身伺候,那名下人態度倒相當謙恭,只道一切得按自家主子的意思,主子僅吩咐邀宴穆家大少,他不敢違背。

上船前,穆容華暗暗向穆知信遞去一個眼神,一是要他毋須過分擔憂,二是提點他可將人手派給殷翼調度。

殷叔是老江湖了,她此次與倫成淵短兵相接,因之而起的所有動靜皆不能輕忽,這一點殷叔定是瞭然,必會再三留意。

她孤身一人上了前來相迎的舫船,然,今日宴席不在船上。

「主子邀貴客上『綠柳水苑』一聚,這水路得走上大半個時辰,穆少可先在舫樓內養神小歇,待抵達水苑,小的再來通報。」

穆容華剛踏進舫樓裡,門隨即被關上,兩道高大身影扮起門神擋在外頭。

她形同軟禁般被暫時囚在舫樓內。

舫船行在川上,她出不去無妨,總還有幾扇方窗供她往外探看。

倘使她是倫成淵,欲在此艘船上將一名成年男子藏得神不知、鬼不覺,即便撬開所有船板亦尋不到蹤影,該要如何辦到……

該要如何辦到?

她接連探看了前後左右四扇方窗,再往舫樓內細心搜索,以為會有暗壁或隱室之類的機括,依舊徒勞無功。

她又一次往窗外張望,四面窗皆看過,最後望著不遠處川面上的某一點,看得有些入神,有些……等等!有什麼思緒幾要成形!

便在此際,船側甲板上忽晃過一道身影!

她胸中驟動,一顆心幾要跳出喉頭,哪還掌得住腦中那些尚未釐清的東西。那人背對她,身影轉過舫樓邊角,一下子消失在她眼界裡。

她趕緊奔到另一扇方窗往外再看。

那人繼續走,似在收拾前後兩端的船繩,直到她奔向第三扇方窗,才見對方停步,與兩名船夫模樣的中年漢子說話。

那人自始至終一直背對她。

她看不到他的臉,卻也覺得自己胡思亂想了,以為……竟以為他是……

欸,怎可能是他?

眼前之人身形雖與游石珍同樣高大,但肩背更厚實魁梧許多,完全的虎背熊腰,而她家男人身材則屬於精實型,肩寬胸廣,腰身窄而精勁,渾身肌理平滑緊繃,不是她眼下所見的這一個。

再有,那高大漢子竟頂著一頭偏褐的黃發,長長辮子甩在腦後,那髮色、髮型倒像關外或西漠一帶,那些以天為蓋、地為廬的牧族人。

適才她乍然一瞥之所以心悸神凜,只因那黃發大漢走路模樣令她有些眼熟。

然此際定眼再看,看到對方終於側過半邊臉,鷹勾鼻,高顴骨,鬢角黃毛糾結……根本不是她腦海中那張輪廓深明的英俊面龐。

無聲歎息,苦笑,她落坐在離自己最近的那張椅上,心口急跳不歇,一時間只覺力氣已竭似,連舉袖抹抹額面都覺吃力。

歇過片刻,她發現舫船進入一道較窄的水路,沒過多久便泊岸。

待下人來傳,她模樣已回復慣有的淡然,雅正容顏無一絲侷促。

下船時,她狀若無意般環看週遭的柳林水景,留意到那名黃發大漢就跟在她身後,不過她與他之間尚有兩名壯漢杵著。

他沒給她任何眼色,還與其他人一塊兒堵住她身後路,像要防她逃掉一般。

「快走,別胡亂張望!」離她最近的一名黑漢突然出手推她。

「老鑼你可別動粗,聽說這位大少其實是個姑娘家,要憐香惜玉啊。」另一名較年輕的壯漢嘿嘿笑,賊目很不客氣地朝穆容華上上下下打量。

「這位是我家主子爺的貴客,你們放尊重點。」那名態度始終恭敬的下人冷冷道。雖出聲護著貴客,卻未對那幾名隨船的壯漢更進一步斥責,仔細端詳,眉目間似有隱怒。

穆容華將一切收入眼底,一邊穩住被推得踉蹌的步伐,繼續拾步前行。

看來這位國舅爺所置的護衛,並非自個兒栽培出來的人馬,這些粗黑漢子與倫成淵的下人氣質大不相同。

「好,放尊重就放尊重,君子動口不動手嘛,老子也能當君子的。」漢子挑眉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憊懶模樣。

那名下人低低哼了聲,沒再言語,只沉默領著人往「綠柳水苑」去。

幾個隨船的壯漢沒能進到水苑內院。

那些人瞧起來也沒想進去,他們早早就轉往另一方向,穆容華聽他們說話內容,該是打算去灶房搜括美食和討酒。

「聽說方才下船時,有人對你動粗?」少年的聲音尚未定嗓,低柔中微帶嘶啞,然語調是相當關切的。

穆容華斯文端坐,揚眉凝望斜倚在亭台美人靠上的玉顏少年。

一片柳柔湖綠的景致襯托那白衫素身,十五、六歲的孩子罷了,太過細緻的五官教人不安,似隱隱透邪。

來之前便聽聞戶部尚書家的小公子貌美無端,今日一照面,不知是否她多心,竟覺倫成淵這一身裝扮,甚至所梳髮型、發上玉冠等等,皆與她頗為相似。

「是穆某東張西望,不懂規矩。」

生意場上打滾多年,她自認有幾分識人能耐,且見事甚快,這位當朝小國舅、尚書大人家的獨生貴公子似乎不喜她過分拘禮,既是如此,她便順了他的意思,以

「某」自稱,以平輩之姿相往。

「這兒沒多少規矩。」他很快道,美目彎彎。「『綠柳水苑』是我自個兒的私宅,愛怎麼樣就怎麼樣,沒誰管得著我,什麼禮啊義的、廉啊恥的,全扔進狗肚子裡吧。」一頓。「但他們待你粗魯,我會給你個交代,不令你委屈的。」

她腦中一閃,順勢便問:「那些漢子聽旁人之令,倫公子不好責罵吧?」

「哼,他們的頭兒不也得聽我的,只要我發話,定然要他們好看。」

得到證實,穆容華對他透狠的語氣笑笑不予置評。

她靜了會兒再啟新話題--

「倫公子雖無官職在身,然身份尊貴,當個閒散貴人盡可享人間富貴,為何對從商一事感興趣了?」她拱拱手笑道:「當然,閣下欲與『廣豐號』合作,那是穆某討都討不來的榮幸,只不過所謂士農工商,商排最末之位,對於一名高高在上的皇親國戚執意走入商道一事,穆某到底感到好奇啊。」

倫成淵眼神略蕩,斜倚美人靠的姿態徐緩坐正,學起她的從容坐樣。

「……也沒什麼,突然來了興趣,就隨意玩玩。」

玩?

想來,這位天之驕子出身禮教大家,莫非被束縛得過了頭,瘋了似掙開伽鎖,便覺任何事皆能隨意玩玩?!

「那我十一族弟穆行謹呢?倫公子當日是同我族弟玩起,玩到忘了將他歸回嗎?」問這樣的話萬分行險,但她偏信本能。

倫成淵含金湯匙出世,家世顯赫,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能治得住他的恐怕沒有。這般的人習慣旁人對他們畢恭畢敬、戰戰兢兢,倘是突然有人反他、嗔他,倒是更令他受用。

人性裡,有時偏就擺脫不掉這般賤性。

她賭了這一把,沒料到眼前的美顏少年竟直接臉紅給她看!

提到十一弟,他臉紅……這究竟……什麼意思?!

「他談起你時,臉上發亮,目光也是亮的,他很崇拜你,我是能瞧出來的……他若也能用那樣的眼神看我,我都不知會多麼……多麼……」 「多麼」如何?他忽然不說,卻也不否認她適才所問的。

穆容華胸中突突跳,袖中的指攥緊又放鬆,面上仍清清淡淡。

「行謹現下可在這『綠柳水苑』裡?」

「他不在這裡。」倫成淵將手裡書扇一折一折慢吞吞攤開,那模樣像為何事沉吟,既沉吟不決,眉宇間便染狂熱神氣。

美少年此時所思之事,定然令人驚心。

她深深呼吸吐納,沉靜再問:「倫公子卻是知曉我十一弟的行蹤,是不?」

他一握折扇,抬眼迎視,望著她抿唇不語。

「倫公子?」

「我想向你求親。你嫁我吧。」

氣息一窒,穆容華手裡的折扇險些落了地。

美且清貴的少年,內心翻騰的心思……果然非一般人追及得上……

「因何是我?穆某雖為女兒身,卻足足長你十歲。」

「他喜愛你,但不能娶你,我代他迎娶,從此三人誰也不離誰……」

「綠柳水苑」的主人不讓她走,美其名是留她多住幾日,實則要她給出答覆,而且只接受他要的那一個回答。

結束在內院柳湖亭台那兒的談話,穆容華被下人迎到一處雅軒歇下。

倫成淵允她在內院遊逛。

她方才穿過迴廊試圖走往外邊,一出內院就被擋下。擋她的是一群與這座清雅水苑格格不入的粗黑壯漢,今日隨船的幾名漢子亦在裡邊。

「倫公子家世顯赫,要什麼樣的女子不能夠?但若要娶親,還是得家中長輩看上的、喜愛的,門當戶對方為好,穆某區區一個商家女,難以匹配。」

「你都能跟人私奔,何妨再奔一次?」

「再奔……跟誰?」

「我。」

「……奔往何處?」

「出海。我有金有銀、有船有人,我……我南邊有座小島,去到那裡再不回來,天高皇帝遠,誰還管我……」

提到行謹時,倫成淵全是以「他」作稱,那抹沉吟與狂熱在曈底交疊。

倫成淵親近穆家、親近她,並非對她有意,最大癥結仍在行謹一人。

他說行謹喜愛她、崇拜她,她明瞭那般感情,如同她喜愛這個十一族弟,佩服他的經商才能與百折不撓的傲氣,所以她也喜愛行謹、崇拜行謹。

正因信得過行謹,知他絕對能托付,她才敢在誘邀男人私奔前,留書一封便把整個「廣豐號」交到對方手裡。

她和行謹的手足之情再純粹不過,落入倫成淵眼中,為何會被扭曲得如此嚴重?他說行謹不在水苑裡,當時細看那眉眼神色不像假話,若行謹不在此處,是不是……有沒有可能……被一群黑漢擋回,她沒多糾結,隨即退回水苑內院。

僅僅想嘗試罷了,如此目的達成,得到結果--她確實被軟禁。

不過就算輕易能離開,她也不想就這麼離去,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挨著倫成淵,不信嗅不出行謹蹤跡。

萬千思緒在腦中盤桓,她努力要釐清這盤根錯節的局面。

信步走往水苑內的天然柳湖,湖邊栽種無數綠柳,柳樹成林,她不經意地撥開一大把垂柳,人忽而怔住。

那黃發大漢的身影就在層層疊疊的翠柳之後。

雙臂交盤於胸前,那站立的姿態竟是再熟悉不過啊!

終於啊終於,她得以近些看進對方眼裡。

怎會認不出?怎可能認不出?!

他再怎麼易換容貌和身形,那雙眼永遠是他,蘊含著只有他才會有的、令她動心不已的神氣。

此時此際,那雙眼喜怒難辨……若真去分辨,說真格的,她覺得似乎怒遠遠大於喜,怒很多,喜幾乎沒有,男人正對她冷冷發怒中。

可,有什麼辦法呢?

她就是很歡喜很歡喜啊,一顆心抖得都快碎散,強忍著悸動,眸眶裡卻不聽話地湧出什麼來,這般難堪軟弱,卻覺這樣還是好的,她寧願難堪軟弱……

於是雙腿挪動,任由柳條一波波拂掃素身,她筆直走近。

垂頸,臉低低,拿頭頂心耍賴般蹭著他的胸膛。

好勉強好勉強才穩住聲音,如若歎息--

「游石珍,我想你了。」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3-13 12:04 PM

第六章

原本站穩穩,雙臂很有氣勢地抱在胸前,豈知某人硬要蹭過來,這蹭啊蹭的,他既冷又酷的站姿還能保持嗎?

她不能這樣,這樣太犯規,他還不想給她好臉色看。

她想獨力面對穆氏族中長輩們的質問和責斥,儘管內心深處明白她的做法,亦明白穆十一失蹤的消息令她心急如焚,但她硬聲硬氣衝口而出的那一句「不需要你!」當下真真教他火冒三千丈!

玉冠圈圍的青絲全掃在他胸前,軟到不行,有她獨具的清馨。

游石珍被挲得心癢癢,不禁恨聲問:「穆大少,有你這麼流氓的嗎?」

「嗯……」那顆腦袋瓜繼續抵在他胸前。

他突然往後退一步。

眼前之人頓失重心,亦沒有想站穩的意願,整個人很乾脆地往前栽。

她栽進男人及時探出的臂彎裡。

被吃得死死,游石珍又火大了,一手扳高她的臉蛋。「你到底……」話陡地噎在喉頭,他瞪著她被淚水濡濕的眸子,那濕潤的繡頰像凝露的花。

在外行事,完全就是一副舉重若輕、風雅俊逸的模樣,心性堅忍明慧到令人髮指,現下來到他面前,說,想他了,還掉金豆子給他看,她這樣……真的太流氓!他恨到不行般地親她、吻她,鐵臂束緊她腰身高舉,令她足不沾地。

她用力圈抱他的頸項,糾纏他的唇舌,那較他還要急切的回應讓他火氣大消,卻助燃了體內另一股熱火。

穆容華根本不覺自己已被帶往柳林深處,眸中僅有這個男人,再無其他。她躁進的十指弄壞他的易容,剝落他顴骨與下顎的填物,露出真正的臉膚。

衣褲鬆散,她都不知背後抵著什麼,他已兇猛撞進。

這樣想他,太想他,尤其兩人又在那般不愉快的情勢下分離,覺得總是欺負他、待他不好,但她就是不要他去喜愛別家姑娘,絕對絕對不可以。

被褪掉綢褲的光裸玉腿環住他的勁腰。

她似一葉綠柳,被他過激的侵奪頂得柔身飛蕩騰伏。

她哀鳴、輕泣,不曉得為何會哭,哭得好生淒慘,濕露露的臉埋在他脈動劇烈的頸窩,弄濕了他。

嗄叫低吼,他力道剛猛,終於推她衝過峰頂。

他摟著她軟倒的身子坐下,素衫滑落,輕掩不著寸縷且潮濕潤紅的下身,她窩在他盤坐的大腿上輕顫喘息。

兩人好半晌皆無語,但心音彼此衝擊,那勁力如此清晰。

穆容華悄悄將手纏上他的腰,指尖揪著他的衣,未覺這舉動有多女兒家家。

「對不起……」

到底欠他一個道歉,雖然晚了好幾日,還是得說。

「我不該說那樣的話,我只是……不想你跟回穆氏族中,因我受委屈……」

她低聲又道了句對不起,長髮忽被輕扯,她順從那力道揚起臉。

對上這女人,游石珍早知自己沒用。

罷了罷了,瞧,她都流氓到哭了,這麼要強的人卻可憐兮兮的,他……咳、咳、咳--大人有大量,不跟她較真。

「你知錯就好。」

想到穆大少只在他面前哭得像個小娃娃,還怕他受委屈呢,頓時心裡既疼又甜。他重重哼聲,抓起衣袖輕拭她淚花花的眉眸和頰面。

他又道:「待天色暗下,我帶你出去。晚膳後乖乖在雅軒裡等我。知道嗎?」

她突然急了,按住他的手。「我還不能走,倫成淵等我答覆,他、他要--」

「他姥姥的,叫他吃大糞去!」草莽氣息徒熾,他峻目都快竄出三昧真火。

「他瘋他的,難道你真要應允他,真跟他奔了嗎?!」

她睦圓陣子。「你怎會知……」

驀地恍然大悟。「你方才就在柳湖亭台那兒!」

這男人「偷偷摸摸」的「樑上君子功夫」精熟至爐火純青的境界,以往便對她使過好幾回,這般神不知鬼不覺,把倫成淵與她的對談全聽進耳了吧!

「穆行謹不在此處,你多留無益,天黑立刻就走!」游石珍壓抑吼聲。

天知道當他伏在暗處,靜觀他的女人和那個嘴上無毛的屁孩交鋒,聽到後者求親之詞如此行雲流水說出,他為了不衝出去一掌拍死倫成淵,五指生生將一棵柳樹

攔腰掐斷,忍到五臟六腑都糾結。

「我知行謹不在『綠柳水苑』,但倫成淵提到南邊小島,他說……從此他、行謹、我,三人誰也不離誰,行謹既不在此,很有可能先被帶到那座小島安置。」她語氣是急,但思緒清明--

「今日行水路來此,我從船上舫樓的四面方窗往外觀望,發現舫船前後左右皆有長舟一路相隨,遠遠瞧去,雖沒能瞧清舟上之人,但看那裝扮絕非一般船夫或漁家,倒跟守在外邊的那群壯漢頗相似喵……那些人儘管替倫成淵辦事,卻非倫成淵的手下。我猜,或者行謹失蹤那日,那幾艘長舟亦是尾隨著,他們也許使強打昏行謹,也許用迷香,然後再將行謹從舫船上偷渡到長舟喵,之後倫成淵任人搜盡舫船,自然尋不到半點縱跡。」

「那群漢子確實有自己的頭兒,那人的江湖渾號稱作過江龍,在南方海域有些名氣,不過可不是什麼好名聲。」游石珍眉目陰黑,字字都像駿獸在刨蹄噴氣。

「倫成淵所提的那座南方島是過江龍的老巢,眼下只知島落在迷霧海域間,那地方外圍常年罩霧,若無老手領路,要尋到怕是不易。」

「所以你才想先混進他們當中,等待返島的時機……」穆容華恍然大悟。

沒等他接話,她瞳心忽而一顫,問--

「才短短幾日,那些人怎肯輕易信你?你是怎麼混進去的?」

「我拿身子去賣,自然有人相助。」拂過她的發,將那頭青絲弄得更亂。

「啊?!」分不清男人是說笑抑或認真,聽那話,她登時懵了。

游石珍突然又扯動她的發尾。

「那座島的事你別摻和,只要穆行謹在那兒,哥哥我保證還你一個十一弟。」她定定看他,眉間顯露倔色,再開口時,語氣裡微透乞求--

「若要他們盡快返島,眼下是有一個辦法。」

游石珍哪裡瞧不出她腦袋瓜裡打什麼該死主意!

「你休想!」

這女人,她嫁過他,還跟他私奔了,整個人從裡到外都是他的,此時此刻竟敢求他讓她跟別人再奔一次?!

一女奔二夫,有她這麼流氓的嗎?!

可惜女流氓不作聲,兩眼只管直勾勾凝望他。

那眼神讓他心驚,當她執拗性情一起,九頭騾子加十頭驢都拉不回。

他很氣,恨到真想揉碎她,將太過堅韌的東西揉得碎碎,吞進肚腹裡了事。

如此僵持的對視太迫人,穆大少有些受不住般低幽一歎--

「游石珍……」

這聲低喚瞬間引發男人一連串動作!

他突然放倒她。柳林草地濕軟,飽含水氣的泥土一旦沾身就不好撣開,而他根本不管是否會把她弄成泥豬,壓住她就手來腳來,峻唇更沒閒著,發狠亂吻。

許是自覺理虧,對他感到歉疚,穆容華任他蠻橫糾纏。

舌根被吮得生疼,嘴裡嘗到血味,壓著她的男人驟然打住。

游石珍抵著她咻咻喘息,禁錮她的力量依舊強硬,精實身軀繃得隱隱顫抖。知道他很費力才穩下自己,她胸中暖潮大湧,長秀的指輕輕撫上他的臉。

「游石珍,我不想那樣做,不想去那座島,但身為『廣豐號』穆大少的我一定要那樣做,也一定要去的……我知道你懂我,你一直明白的,所以你還是會允我的。我也明白你牽掛我,就像我也禁不住要牽掛你一樣……」

她柔軟的吐語讓奮力調息的男人倏地張眸。

他黑瞳亮得驚人,面龐卻更形嚴峻。

她無懼他地獄閻王般的陰黑臉,透暖指尖一遍遍撫過那剛硬輪廓,揚唇--

「游石珍,穆容華一直是需要你的,你來到她的命中,讓她已不能無你,但是……但是啊,她不能總依靠你,她到底還是穆家『廣豐號』的大少,是穆家長房的頂樑柱,她就是她,因你變得柔軟了,但肩上應該扛的事務可也不能馬虎。」

她凝注的眼神是一種無形的枷鎖,令人既惱又甜蜜。

他被她鎖住,明明恨得要命卻又甜入心底,真糟真糟。

游石珍一時間只覺渾身氣血滾燙!

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不不不,是士可殺不可辱,唔……像也不對,是……是士為知己者死啊!

沒錯,就是此般心境!

當一個百般堅忍、千般剛毅又萬般倔強的女子以柔水淌流般的語調說,說她一直是需要他這個男人的,游石珍敢以項上人頭作賭,任誰聽了女子的柔語,都要心花怒放到兩眼發花的境地。

女人捧著他的臉,委婉又堅定道--

「我會答應倫成淵的要求,我會跟他去,然後我會回到你身邊,即便我回不來,你也一定會把我帶回來。」

所以允我去吧,別再惱我、阻我。

所以允她去了,儘管珍二爺內心有千萬個不樂意。

出海的消息很快傳來。

在她回復倫成淵的求親兼私奔之請,也才過去三天。

但倫成淵之所以亟欲出海,是因南方島上傳來消息--

遭受軟禁的某人因逃不出,乾脆絕食對抗,而人是鐵、飯是鋼,絕食的結果就是把自個兒弄病了。

至於「某人」是誰,接到消息的小國舅爺儘管沉著臉、語焉不詳,穆容華要想推敲出來,也是易如反掌。

能提早前往南方島當然大好,較頭疼的是她不及做好完整部署,僅來得及將幾封書信一併交由游石珍送到殷翼手裡,其中有向叔父穆知信通報平安的手書,大半以上則是給「廣豐號」幾位大管事,請他們此期間多費心照看,待她返回。當中有一封還是特意寫給寶綿丫頭,就怕小姑娘再次以為主子遺棄她。

至於倫成淵,應該也有不少事未決,但島上的某人大病,這突發事件讓他無法按照原訂計劃去走,一切唯有提前。

「是趕了些,總之先過去,餘下的田宅和其他身外物,有我的心腹管事代為處理,往後日子,總還能讓你們過得舒舒服服……他見到你,肯定歡喜,一歡喜也就肯待下的,他若肯了,我也就歡喜了……」

穆容華過了許久仍一直記得,當時三桅大船揚帆海上,倫成淵迎風立在船頭甲板對她說這話時的神態,他最後一句宛如呢喃,霞紅點點鑲染眉睫,俊色偏邪,又透淡淡郁色,她竟被他的意緒觸動,也想跟著歎息。

不行!她必須堅定,要很堅定!

倫成淵性情異常偏執,本性或者還沒壞到無可救藥的地步,但她顧不得他。

光看這艘出海的大船上,倫成淵自個兒的人手不到三分之一,不用猜也瞧得出,其他多數皆是「過江龍」的人馬。

船是人家的,島也是人家的,倫成淵這「與虎謀皮」之計使得太不好,雙方若一言不合起衝突,她必須先想法子保住行謹和自身。

亂七八糟的事橫在前頭,唯一萬幸的是,她有珍二。

游石珍依舊惱她。

她想,此事沒那麼容易善了,可能還會氣她許久、許久。

然而他一直是這樣的,即便被她的「惡形惡狀」、「惡言惡語」氣到臉色鐵青快嘔血,他仍然顧惜她。

所以儘管大船上非善類一堆,她得與「病得不輕」的倫成淵虛與委蛇,也得時時留意自己安危,然只要回眸顧見那黃發大漢的身影,儘管他瞥也未瞥她一眼,她的心便似落了錨,穩穩的,沒有怕的。

大船在茫茫海路蕩了七日,在一陣濃霧中切進所謂的迷霧海域之間。

風向詭譎,來回不定,於是三桅上的大帆盡數收起,霧中行船全靠人力。

當船緩下準備泊靠,這場大霧來得莫名其妙也散得毫無道理,穆容華終於能一窺這座小島的樣貌,見到那位佔島為王的過江龍老大。

說實話,不管是島,抑或是人,皆令她心下大驚。

「腳程快的話,不休息跑上整一日是能繞島一周的,至於騎馬就更快了。」說話的人突然笑了聲。「不過咱們這兒不興養馬,畢竟用處不大嘛。」

「那是。」

答話時,她面上淡然,盡量不流露意緒。

沒料到這座島竟如此蔥綠,放眼望去盡得豐饒景致,她原以為會是奇巖遍佈、有無數大小巖洞供人或船躲藏的地勢,該是灰撲撲,而非這般綠油油。

她同樣沒料到一群黑漢的頭頭,惡名昭彰的海賊老大,竟生得既矮且瘦,毫不起眼。過江龍年約四十,身長僅達她肩頭,膚黝如炭,全身精瘦到彷彿僅剩皮貼著骨,略長的瘦臉上,一雙微吊的眼顯得特別狠銳。

首日相見,他倒與她閒聊不少。

穆容華發現他懂得甚多,天文地理、海上船事等等皆能說出一番道理,談吐頗為風趣,若非配在他腰間的兩排飛刀時不時晃出綠幽幽的光,時不時提點著她,自己真要以為對方僅是個好客又健談的東道主。

那一場談話,攻與防皆似有若無,過江龍在最後衝她直笑,說得坦白--

「穆大少雖為女子,無絲毫閨閣之氣,實在希罕得很。倫成淵那小傢伙帶你來此,他其實志不在你,這事想必你心裡也挺雪亮。咱先前就想,聽說穆家大少生得俊俏秀逸,留這般的美人在島上卻晾著不用,那多不划算,不如跟姓倫的要了你,他過他的小日子,咱們過自個兒的……」略頓,低唔一聲--

「可跟你聊了天、說了笑,還真想交你這個朋友,這可如何是好?」

「四海之內皆兄弟,能成朋友那也不錯。」

「欸欸,可惜我終究是個俗物,若你胸腩豐腴些、臀兒翹挺些,五官再媚、再艷些,咱過江龍即便賠了項上人頭,也必得闖過你那道江。」

他哈哈大笑,眼底的爍光無比認真。

穆容華仍清清淡淡一張俊顏,直到被帶進一處竹屋獨處,她才允許自己倒坐在竹榻上,衣衫底下的薄身早已沁滿冷汗。

很輕易就見到穆行謹,在一處新建的、極其清幽的竹林小築裡。

該是行謹病得有些脫形,而她畢竟已被帶出海,逃跑不易,倫成淵才會如此乾脆地讓她見人。之前尚在中原的時候,他根本連行謹的名字也不提,任她旁敲側擊,他不否認亦不承認。

而今是覺行謹見到她必然開懷,便想由她出面勸著,要行謹乖乖進食吧。

結果行謹見到她,震愕、驚嚇、怔傻、疑惑、惱怒種種情緒全跑過一遍,偏偏就是不開懷。

「我真不敢相信,你……堂堂『廣豐號』主事,好歹水裡來、火裡去闖了那麼多年,竟會傻到受人要脅?你、你既跟人私奔就奔得遠些,回頭管這些事幹什麼?你還湊合進來了?咱們家的穆大少,請問你腦袋瓜尚清明嗎?知不知道這麼做,你我一塊兒落難,穆家『廣豐號』等同被砍了頭?!」喘口氣。

「……還有你……你到底是女兒身,闖這種地方對嗎?!」凹陷的面頰突顯出兩丸烏瞳特別圓大,死瞪著她。

見十幾天前還病得昏昏沉沉,今日卻能指著她的鼻子開罵的穆行謹,穆容華高懸的一顆心終於歸位,悶在胸房的那股氣亦紆解不少。

來到這座島見到他的第一面,她生生被逼得兩眼泛潮。

那當真病到脫了形,蒼白到她幾要認不得他。

她一次次輕喚中,他勉強掀睫,然後認出她。

在那當下他氣到唇直抖,顫聲罵--

「不是女兒家嗎?明明是女兒家啊……來這兒……來這兒……作死嗎?」

雖有倫成淵遣來的僕婢仔細照料,她仍守在他身畔多日,而倫成淵就為行謹而來,自然哪兒也不去,同她一塊兒守。

有幾次她支著額、睡眼昏寐間,瞥見少年執著行謹的手,挨在榻邊看他看得入魔,終於這兩日行謹狀況穩下了,少年卻不出現。

這是什麼既嬌又傲的論譎情愫?

她不由得想起那句--近君情怯。

人事亂,情事亦亂,越想越亂,乾脆全拋諸腦後。

她的目的僅有一個,唯一的一個,再清楚不過--

護行謹平安,帶他回去。

如此而已。

「有人拿咱們家十一爺作賭,我自然要賭,還得想法子賭贏才行。你也說了,這水裡來、火裡去這麼多年,多少關都闖過,豈能敗在此地?」她將掙扎著欲要起身的穆行謹扶坐起來,與他鬆快說笑。

穆行謹沒好氣地哼聲,耳根倒有些紅了,他蹭著雙腿下榻。

穆容華探袖扶他,他也不拒絕,大大方方拽住她的小臂,站起來活動筋骨。

見他們往外走,兩名忙著家務的僕婢立即放下手邊事跟了來,卻被穆行謹沉著臉冷冷瞪回去。

「十一爺剛用過膳、喝了藥,我陪他出去走走,不會走遠。」穆容華打圓場。

穆行謹一聲不吭,掉頭就走,顯然此次遭劫,把他尖銳、憤恨的一面全引出來,才會逼得他以傷害自己的方式沉默抗拒。

「你對我該要有信心些。落難有落難的做法,先保自身安全再想逃出之法,若逃不出去就乖乖待著,別忘你排十一,我可是老大,哥哥我總會尋到你的。」一頓,因「哥哥我」這個自稱竟如此自然從口中吐出,唇角不禁翹起。又走幾步之後,她徐沉道出重點--

「所以往後萬不可再這樣蠻幹。絕食不進,這算哪招?都已處在困勢,豈能再傷自己?十一弟向來精明,怎會入了魔障看不清?」

兩人緩步走進一片綠竹林中,有風來回穿梭,沙沙葉響,徐徐竹鳴。

她身邊清瘦的男人深吸了口氣,終才慢吞吞道……

「……你是老大,自然聽你的。往後我……再不那樣了。」

他這話聽了該令人安心,穆容華卻覺胃袋一沉。

依行謹愛與她鬥嘴、激辯的脾性,她以老大姿態自居又說教,他不回剌她兩句怎會罷休……但,他卻乖乖受了。

「倫成淵出海不歸一事應已傳至家中長輩耳裡。他身為家中獨子,我想尚書大人絕不容許此事發生,若得知了也不敢張揚,定然先派人暗中追查。」她尋個話題欲引他多說些話--

「來島上之前,殷叔曾遞來消息,查出戶部尚書與當朝中書大執宰在政務上多有不合,若將倫成淵幹下的事呈上朝堂,他身為國舅爺又是朝中大官之子,想一舉定罪還是得依靠中書執宰在朝中之力。」她微聳肩頭,似一派輕鬆--

「當然,需耗出的銀子少不了,但是啊,絕對能一吐怨氣,你以為呢?」

她側眸瞧去,只見穆行謹喉結略動,眉眼辨不出神色。

內心怪異感擴大,竟覺得……覺得……

「行謹你是不是……唔!」嘴上突然多出一隻巨掌!

那人真不知從何處現身,明明肩寬腿長、手大腳大,精壯得不像話,卻從來靈動如蛇、疾飛似豹,猛一來就從身後搗住她半張臉,不只她遭此「毒手」,連行謹也被搗得嚴嚴實實以防出聲。

隨即一陣眼花,人已被拖至細竹形成的根叢後頭。

她與行謹兩人四眼全瞪著黃發大漢。

行謹也是個見事精明的,見穆大少瞠圓的眸底無絲毫慌懼,甚至還閃閃發亮,心中多少有底。但他仍擺出一臉嫌惡,揮掉搗嘴的大掌。

游石珍要他噤聲罷了,他不讓他搗,哼哼,他還不想讓他吻掌呢!

這一邊,穆容華亦拉下他的手,卻未放開,以唇語詢問--怎麼了?

游石珍以目光示意,才須臾,林中傳來兩人腳步聲。

腳步聲停在不遠處,那二人正因某事起衝突,可惜離了些許距離,談話內容無法聽得真切,穆容華聚精會神去聽,勉強捕捉到一些--

「……之前談好的,咱的船和人馬供你用,連這座島都任你來去,還幫你養心上人……那份倫氏大族收藏百年的藏寶海圖,你非交出不可……」

聽不清楚被問話的人答了什麼,忽聞過江龍一陣冷笑。

「沒帶出來?急著出海,所以沒帶身上……哼哼哼……國舅爺,倫大公子,你該不會覺得我很好唬哧吧?」仍笑,忽地轉狠。「咱幫你一把,得擔多少風險,你最好放聰明些,別逼我翻臉!」

雙方又你來我往飛快交談,過江龍最後笑笑撂話--

「我的手下會安排穆行謹到寨子裡住,至於是長住抑或小住,就看倫大公子何時將藏寶圖取來。」

倫成淵嗓聲拔高,急吐出什麼,過江龍的聲音重重壓過他。

「你何時來換,穆行謹何時離開。可別讓我久等,你也知,寨子裡雖有姑娘供大夥兒解饞洩火,還是有幾個好男風的,穆行謹是塊美得流油的天鵝肉啊,你若來晚了,他被撕吞個徹底,可不能怪我。」

驟然爆出狠叫,少年驚怒大吼!

砰--肉身被狠狠摔落在地的聲響傳出!

「跟老子耍狠嗎?國舅爺,你以為這兒還是你倫家地盤?」低聲笑。

之後,過江龍大步離開竹林,約莫半刻鐘後,挨揍的少年才狼狽起身離去。穆容華聽個七七八八,卻曉得游石珍耳力絕佳,定然全聽聞。

她望著他,等他道出所有細節,他反倒細瞇雙目,亮出白牙想咬誰似。

「聽見沒?嗯?你聽見了吧?過江龍只提穆行謹,要下手也是對穆十一下手,沒打算對付穆大少。這些天他動不動找你胡聊,莫非真聊出一朵花了?你說說看,這是怎麼個意思?」

他這人……說什麼哪?!

穆容華頓時傻眼,覺得珍二爺又在亂下重點。

穆行謹八成蹲伏過久,力氣不大足了,他緩緩坐倒在地,目光在自家大少和黃發大漢間轉了轉,點點頭虛弱出聲--

「很好。看來我將會是唯一的受害人。既是如此,可否請教這位壯士,咱們何時能逃?」

行謹瞧起來不太對動。

似全身肌理繃得太緊,待穩下神志,心緒陡弛,整個人便要散了架。

他自是強撐著,面色卻一陣紅一陣白,穆容華想到之前心中那股怪異感。行謹你是不是……有點在意著那個異常偏執的少年?

結果依舊沒能問出。

捏著眉心,除了沉沉歎氣實無他法。

見行謹的狀況確實得躺平休息為好,游石珍完全不把病人的意願當回事,當機立斷將人扛回去,並囑咐她在林子裡好好待著,有事與她說。

唔,應該是他那邊得了什麼消息……

思緒一轉至此,內心疑惑越滾越大。

她一直沒問出,他是如何在短短時日內混到過江龍底下當海賊?

也一直沒問出,除了五房叔父和殷叔的兩小撥人馬由他調度,究竟還有何方的好手前來助拳?那些人他是何時結交上的?

不太可能臨時從關外馬場調來人手,那太花費功夫,遠水難救近火。

上回兩人獨處時,不是他忙著發火,就是她忙著解釋,要不就是他和她抱在一起忙著火熱……咳咳,哪有機會細細詢問?

他還鬧她--

我拿身子去賣,自然有人相助。

是賭氣才故意這麼說的,是吧?

胸間莫名窒悶,她下意識揉了揉,待在原處只覺更悶,於是舉步往林坡上走。日陽被層層竹葉篩過,彷彿最最燦爛的才能通過篩選。

那些燦亮若寶石的碎光落在她發上、肩上,落在她頰面、胸前,落在她隨風的清袖與蕩漾的衫擺。

上了林坡頂端,從高處俯視,原來能望到下方濱海的一大面沙地灘頭。

距離有些遠,但還能看到海裡幾名逐浪浮湧的漢子,那些人長年與海為伍,身落海中似蛟龍戲水,相當自得其樂。

有幾個游上岸了,從水中挺直身軀慢騰騰踏上灘頭。

竟然都赤條條、光溜溜,未著寸縷得非常徹底。

突然眼前一黯!

溫燙燙的粗獷大手這次改來捂她的眼。

她人被往後帶,退回竹林中,耳邊立即響起男人微繃的嗓音--

「那玩意兒那麼髒,還看?」

「那玩意兒」……指的是男人胯間那玩意兒嗎?

臉略燙,她好氣又好笑,倏地拉下蒙眼的大手,回身面對他。

「我就瞧過你的。」她一本正經。

「我的又不髒。」他較她更一本正經,語氣鄭重。「知道你會摸,我洗得很勤,總乾乾淨淨的。」

說她流氓……他才是流氓!

穆容華略燙的頰一下子燒紅,眸子圓亮,芳唇掀了掀沒吐出話。

不能說他不正經,因他表情著實正經。

不能罵他胡攪蠻纏,因他眼神再認真不過。

她按捺起伏略重的胸口,抿抿唇,選擇轉移話題。「過江龍提到的那張藏寶海圖,你聽說過?」

「嗯。」他頷首。「是有那一張圖,不過到底有無寶藏,無人能確定。」

「無人能確定,自然等著誰確定。一張藏寶海圖,過江龍之所以與倫成淵湊在一塊兒,全為它。若倫成淵交不出圖,情勢將要大變。」

「嗯。」仍是頷首。

她飛快瞄他一眼,頓了頓,有些僵硬問:「……你莫非還在生氣?」

「自然還氣。」他答得乾脆,瞬也不瞬盯著她微斂的墨睫。

「還要氣多久?」

「不知道。」

「再一天夠不夠?兩天……三天還不夠嗎?!」

「就不知道。」

「那……該怎麼辦?」語氣繃繃的。

「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所以他是不打算給她台階下了。

好啊,那就僵著,讓她在台階上罰站好了!

她突然抿唇不語,杵在他面前動也不動,只有長睫隱隱顫著,低掩眸裡似有若無藏著潤潤碎光,好像……好像他是在欺負她,對她很不好。

游石珍內心把常罵和不常罵,以及從未罵過的骯髒話全飆過一遍。

能怎麼辦?

還真真捨不得拿她怎麼辦!

「今晚子時三刻行動。你務必跟穆行謹待在一塊兒。不管聽到什麼聲響,都不許離開那座竹造小築。」他口氣陡凜。「聽明白嗎?!」

她驀地揚臉。「……嗯。」

「時候到了,我帶你們走。」

「嗯。」

自認告知完畢,游石珍隨即閃身走人,徒留她一個。

穆容華怔怔在原地罰站許久,才記起,她又什麼都沒問出……心頭沉沉的很是難受。

因他還在生氣,而她沒能好好安撫他,竟還繼續跟他賭氣。欸。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3-13 12:06 PM

第七章

夜半三刻。

伴人入睡的海潮聲驟然洶湧,殺得人措手不及的聲響一波波湧現!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小島像在一瞬間遭驚天巨濤吞噬,整座島震動。

竹林著火燒騰,海賊們的寨子亦被狂火染遍,那火遇海不滅,生生燒入,將泊在海上的大船與無數木舟盡吞噬。

穆容華白日時候已開始做準備,在靴內藏銳器,用長布束起兩隻寬袖袖口以便活動,並再次確認竹林小築的地形。

雖承諾會乖乖等在原地,怕就怕臨時有危,屆時可不能坐以待斃。

穆行謹則在得知今晚之事後,整個下午皆在練氣儲備體力,晚膳亦盡量食飽。

前幾日他病得沉了,穆容華不是沒守在他榻邊過夜過,今晚她依然守著,僕婢們自然不覺可疑。

至於倫成淵,在他眼中本就以為他們堂姐弟倆除親情外,尚有不能見容於俗世的曖昧,今晚姐弟倆又湊在一塊兒,他也不覺古怪。

但亂潮襲來,轟得整座島似要陷落,倫成淵哪裡還顧得了什麼「近君情怯」,提著不知從何處得來的刀便衝進穆行謹在小築內的寢房,從中原隨他出海的一小隊護衛亦守在外邊。

被火光染亮的夜中,乍見穆容華、穆行謹穿戴齊整候在房內,臉上無多少驚色,他先是一怔,霎時間已明白。

「過江龍的船隻與大寨遭夜襲,原來與你倆大有干係……穆大少區區一介女流敢以男身面世、走闖商道,我倫成淵實不該小瞧閣下。」說著,他目光微地瞟向行謹,宛若自傷。「莫怪有人心儀於你……」

穆行謹如廟中泥胎,靜坐不動亦不言語,看也未看少年一眼。

穆容華平聲靜氣勸道:「倫公子,不如隨我們走吧?」

倫成淵蛵笑一聲。「過江龍的某個對頭前來尋仇,所有座船和小舟皆毀,你既是得利的一方,我若識時務,確實該聽你……但穆大少,我知你心裡打什麼算盤。

你隨我出海一事,想必我那當朝一品大官的爹也已知曉,你怕最後僅你們安然返回,卻沒捎上我,我爹不會放過穆家上上下下,是以勸我一起走,是嗎?」

「這是其一。」內心思量被明白道出,穆容華一臉平靜,她徐慢揚睫。「不過,尚有另一個理由。」

「什麼?」

「我還需要一個人幫我扶著行謹。」

她一下子遭兩雙眼睛瞠瞪。

倫成淵兩眼瞠得有些傻,行謹的就狠了些。

霧突然變得無比深濃,從海面而來,漫過沙地、巖岸和石洞,爬過竹林坡頂,最後從頂端滾滾朝竹造小築這兒襲來。

迷霧海域的夜霧在月照下是一片璀青,漫進屋房後,不由分說環繞了所有人。倫成淵不禁又瞄了眼穆行謹,只覺霧中什麼都迷濛,連這個人對他一向的厭惡也朦朧得難去分辨。

外邊忽而大亂,護衛手執明火趕來通報--

「爺,是過江龍領人過來了!」

該打?!該退?!

打要如何打?!退又能退往何處?!

倫成淵還沒想妥,過江龍帶著十多名手下已直闖進來,該是與今夜來襲的對頭交過手了,黑漢個個殺氣騰騰,好幾個身上濺了血。

「倫成淵,我過江龍什麼生意都做,就是不做賠本生意。你想走,想跟心上人遠走高飛,還得把你我之間的帳了結。哼哼,你拿不出我要的,就別怪我奪你最想要的--」

穆容華儘管裝得再淡定,彷彿智珠在握,也已滲出滿背冷汗。

她思緒拚命轉動,嚅著唇,覺得需要說些話,畢竟能拖延一刻是一刻啊。她的男人會來。她會等他。

她從來信他,全心全意的。

只是眼下情勢實在糟糕,人全擠進竹林小築裡來,一切只能隨機應變了。結果事情沒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過江龍竟然話沒說完就動手!

宛若牽一髮而動全身,過江龍一動,倫成淵跟著動,他們倆一動,雙方人馬自然要動。

穆行謹成為眾人眼裡的香脖脖,穆容華豈能不跟著動?!趁兩邊人馬打得正亂,她扯著行謹邊打邊避欲往外衝。

行謹與她配合得極好,眼看就要從混戰中撤離,一隻五指精瘦的爪子突然直探行謹背心,將他倒拖回去。

穆容華回首驚喊,見少年動得較她更快!

倫成淵瘋了似欺身上前搶人,過江龍一時間被他的瘋勁逼得手忙腳亂。

眼下倫成淵絕對是友非敵,不容穆容華多想,她回身跟上,合少年之力搶攻。

「啊啊啊--」倫成淵驚吼間揉身撲去,因過江龍一刀橫在行謹喉頸,作勢欲傷人。

穆容華憑本能行事,而關心則亂,她亦沖了去,沒發現自己亦陷在危險中。她背後與下盤處分別有兩把刀砍來,那些黑漢們料理掉倫成淵的手下,終於騰出手來助老大一臂之力。

「穆容--」行謹朝她厲吼提點,吼聲陡被架在頸上的刀鋒逼斷,已然見紅。

少年不要命狠狠撞上!

千鈞一髮間,穆容華被某人以渾沉力道挾進臂彎裡!

來人出手迅猛,這混戰的場子太小,不適合祭出長鞭耀武揚威,於是他單腳挑起地上一把大刀,擎刀在手,一招刀纏頭先護懷裡人,隨即連揮帶砍,近身的幾名漢子瞬間掛綵。

熟悉氣息盈入鼻間,穆容華緊繃的胸房一震,急急嚷著:「游石珍,行謹--要救行謹--」

倫成淵那一撞,把過江龍撞得猛往後退,後者腳下一絆,拖住行謹倒進長榻,而倫成淵就撲在他二人身上。

穆容華這邊解了危,抬眼就見過江龍振臂一揮,刀刃朝昏死的少年砍去。

沒想到竟是行謹救下倫成淵!

他危急時刻抱住少年往榻邊滾開,避得很是狼狽。

過江龍無法朝他們再揮刀,因游石珍已搶機撲去,強猛的氣勢逼得過江龍不得不連滾帶翻、趕緊從榻上撤離。

這一方,穆容華一離開游石珍懷抱,立即衝至行謹身畔,見他無事,而少年僅是昏去,她慘白臉上才尋回幾絲慣有的從容。

島上幾處火勢將天際燒出薄紅,而濃霧兀自不去,於是紅焰、青霧、白煙……烈烈、深濃、沉鬱……層層疊疊交織,織就出甚為奇詭的一座島。

此時過江龍環顧倒在地上死的死、傷的傷的兄弟們,而後目光投向黃發大漢,薄嘴咧了咧,咧出一抹詭笑--

「雷薩朗以手中珍貨當餌,讓你挾一整船的貨前來投靠,更讓你獻計給我好去劫他的船……我還真信了。嘿嘿嘿,我過江龍還信得真真的。」略吊的眼在青霧中閃爍。

「你們西漠漢子就該在西漠討活兒,雷薩朗搶食搶到海上來,那就不對!這海域歸我,他的船想從此過,不留下買路財還想硬闖,能怪我動手嗎?是他不守海上規矩在先!」

「唔,你要發牢騷的話,怕是找錯對象,我不是西漠來的。」游石珍說著,兩手慢條斯理揭掉面上易容,更把塞在肩頭和胸前的厚布團全數掏出,整個人頓時精瘦不少。

過江龍怔住。

游石珍兩手支在腰際,接著道:「你與雷薩朗之間的愛恨情仇我管不著也管不了,你要不甘心,那個西漠壯漢眼下就在島上,你盡可找他理論。」

穆容華接收到他目中的暗示,遂安靜起身,原要拉著穆行謹一起,卻見他兩手仍按在少年身上,像不知該如何做才好。

她心底一歎,替他決定了,主動攙起倫成淵。

行謹這才醒覺過來似,忙上前幫忙扶人,於是兩人攙扶一個,盡可能不動聲色地下榻,往門外挪步。

過江龍不甘心,當然好不甘心!

若非此人易容滲進,挾帶來驚人財富,且獻計連奪雷薩朗三艘船貨,以他多疑性情絕不會輕信,但他始終信了,被唬得團團轉……他知自個兒的優勢,這座藏在迷霧海域間的島就是他最強優勢,卻遭人潛進出賣,豈能甘心……

「無識途老馬領航,無人能尋得此島,你僅是新進,為何能記住方位?」

游石珍聳聳肩,甚至笑了。「沒辦法,我本事。」他是追蹤能手,高手中的高手,當年在一望無際、隨時皆在改變地貌的黃沙大漠中能尋到自家遭劫的女人,靠的就是這手無可匹敵的敏銳功夫。

但這一回,過江龍沒被他說笑模樣引去。

飛刀以暗器手法打來!

第一波來了八道勁風,游石珍一躍擋在穆容華他們三人身前,手中大刀纏頭纏身,磅磅當磅、當磅磅當--瞬忽擋掉八柄利刃。

第一波甫落,第二波已至,一樣是八柄飛刀,游石珍亦擋得滴水不漏。

未料第三波不是暗器,而是一股竹吹而出的紫幻迷煙!

「出去!」游石珍將身後的人反手一送,穆容華、穆行謹和倫成淵根本是跌成一團,但也順利被送至外頭。

紫煙古怪,游石珍閉氣沉意,他進步逼迫,反守搶攻。

過江龍選在此一時刻擲出身上所剩的八柄飛刀,四刀直取游石珍要害,另四柄直撲跌坐在門外的三人。

穆容華驚到愣在當場!

她能感到利刃逼來的風勁,但腦中一片空白,這電光石火間的起落已非她這般尋常的身手能夠對付,她傻住,只覺下一瞬便是切膚劇痛……

豈知迎來的是一面高大陰影!

她的男人如鬼魅移身,再次擋在她身前。

四柄飛刃被他打掉三把,最後一把竟後發搶至,如此奇詭令他回手不及!

「游石珍!」穆容華驟然驚醒,因男人拿自己當肉盾一頂,未及接下的飛刀遂劃過他耳後,拖出長長一道,還削掉他幾絲亂髮。

他順勢跌坐,低喝了一聲。

「游石珍--」當真嚇到她三魂掉了七魄。

連滾帶爬撲到他身畔,穆容華臉色白到幾近透明,長睫顫抖,眸珠亦顫,唇瓣更是顫得蹭不出話,她直勾勾看他,見他耳後滲出鮮血,她顫著指尖欲碰,還沒碰上,眼淚已滾了出來。

她沒有要哭,只是太緊張太在意這個男人,心擰起,熱潮沖湧,也就湧淚了,不是她自身所能掌控。

「沒事。」游石珍咧嘴一笑,安撫著她。「瞧,哥哥我還是有兩把刷子,沒事的,有事的都自食惡果去了,別哭。」

房內靠近門邊處,過江龍倒地不起,身上深深沒入血肉中的飛刀少說也有五把,皆中在要害上,全是游石珍剛才接過暗器又倒打回去的。

然後,他突然意會到自己禁不住又想繞著她轉,這怎麼可以?

他難得很堅持地對她發怒,在她尚未學乖之前,總要持續怒鉿她看。

「還有,那個……我還在生氣,你哭也沒用。」重聲一哼。

穆容華卻聽得直想笑。

吸吸鼻子,舉袖抹掉亂七八糟的淚,她撲進他懷裡。「你再怎麼氣也沒用,本大少就是耍無賴,就是耍流氓,就是纏著你不放!哼!」也學起他重重哼聲。

游石珍鼻子不通般再哼,哼得較她響亮,硬要贏回場子似。

他盯著埋在胸前的腦袋瓜,很得意地偷笑,一抬眼卻與穆行謹對個正著。

穆行謹沒什麼血色的臉佈滿不可思議的神色,薄唇微張,是真真沒見過穆大少扮無賴、耍流氓的德性。

他家女人的真面目,藏得最深最深的底細,當真只有他瞭若指掌。

想通這一點,他心花朵朵開,耳中真切聽到花綻聲響,整個腦子迴旋起來,轉啊轉,再轉啊轉,樂得發暈……

等等!不太對……不對勁……

那股迷幻紫煙,他不及防備下確實吸入一丁點……

微小的一丁點罷了,後勁竟如此之強?!還有……還有飛刀……

刀上有毒!

「游石珍!」

他耳中迸開她的驚喚,欲回應卻是難了。

再怎麼嚅動雙唇也沒辦法出聲安撫,內心正開出連篇詛咒,可是啊可是,欸,通篇髒話還來不及罵完,人已厥了過去……

混帳!

「刀上所淬之毒是南洋赤煉蛇毒,幸得這傷口極淺,他內力還算深厚,放心,一時半刻死不了,既是死不了,就肯定能活。至於過江龍吹出的紫煙亦無須多慮,這種程度的毒煙,哼哼,毒不死他,他睡飽自然要醒。」

離游石珍昏厥倒地已過半個時辰,今晚夜襲的人馬成功佔領整座小島。

而此時際,穆容華人在對方其中一艘五桅大船上,這是她平生所見最巨大也最堅固的船隻,即便不是主艙房,對方撥給她的這個所在亦頗為寬敞。

當然不僅她受邀上船,行謹亦被安排在其他艙房內歇息,而倫成淵則被扛上船軟禁中。畢竟解鈴還須繫鈴人,鬧了這一出,穆家「廣豐號」若想安心營生,非得把倫成淵送回不可。

至於倫成淵肯不肯罷休?穆家告不告官?想不想把事直接鬧到朝堂上去?也就之後再說了。

眼下最急迫的是,該如何替榻上昏迷的游石珍祛毒!

「閣下既知刀上的毒為何,可有解藥?」

穆容華抓著素袖拭掉珍二面上細汗,抬首望向立在窗邊的胡人大漢。

這船是她見過最大的,這船的主人雷薩朗--眼前這位胡漢,亦是她見過的人當中最高大、最魁梧的,儼然是座小山,壯碩驚人。

方纔全賴他將游石珍頂上肩頭,一步步扛到這裡。

「妹子,你這模樣真可人意兒啊。坐姿、談話樣子盡端著翩翩佳公子的斯文氣,替你家漢子擦汗時,那神態可就性情了,好教人心動啊……」

穆容華突然被吃了一記豆腐。說話的女子兀自輕歎,玉潤纖指已撩過她下顎,勾動一陣奇馨。

女人是水做的,女人也是花香勾勒而出的,眼前這一身紫相思花衣裙、眉眸流轉間如盪開一池艷澤的女人,完全就是水、就是花、就是香……穆容華下巴再次遭輕薄,女人以三指輕捏,扳起她的俊容。

「別怕,雖沒特用的解藥,其他尋常的解毒藥丸還是能用用的,再有,我可用芙蓉金針將蛇毒逼在傷處,待把毒血吸出也就無事,你想試試嗎?」

「自然是想。」軟香撲面,她有些面紅,仍徐沉道:「望樓主成全。」

「好啊,那我可要索討一吻。」噘高紅唇即要親上。

「花大香!」渾厚低喝透出深深無奈,一條鐵臂及時將妖嬈人兒逮回,讓無辜的女大少免遭「狼吻」。

穆容華微愣望著。

她沒料到游石珍會找上雷薩朗這一群傳奇的西漠男兒合謀,但仔細再想,又覺此事其實不難推敲--之前,「飛霞樓」十二金釵客的阿大姑娘藉機來親近,言談

間留下線索,她當時便覺話中有話,而游石珍必然也聽出了,並且與之接觸。

阿大姑娘來自江南「飛霞樓」,此樓樓主姓花,名喚奪美,世間開遍萬千花,天下無雙第一艷,花奪美,人如其名。這位妖嬈樓主兩年前嫁了人,所嫁之人是放棄西漠狼族「狼王」之位、遠走南洋創建新業的一名狼族胡漢--雷薩朗。

能把一群蒼茫大地孕育出來的血性漢子,從駝峰和馬背上揪下,帶往海外折騰,還生生折騰出一番成就,在南洋諸島上揚名立萬,不是傳奇是什麼?

雷薩朗與過江龍有過節,故而欲取此島。

游石珍為了替她打探行謹去向,必須尋到此島。

雙方各有所求,可能是經由阿大姑娘牽線,一拍即合了,所以游石珍才需易容成外族漢子,好讓過江龍以為他是從雷薩朗那兒叛逃出來的西漠人。

「你少去招惹誰!」

「哪來招惹?親男人不行,我很乖,都沒親,要親也只親你。現下親的是女人,你也不讓,有沒有你這麼霸道?」

「聽話!」

「哼……」

見那渾身剛強、面龐硬厲的胡漢流露出很頭疼的神態,穆容華若非心裡掛念自家男人的毒傷,真會當場笑出。

然後樓主大人一邊惹得丈夫很頭疼,一邊還朝她眨動媚眸,像在安撫她,要她等著,等她們倆的那一個親。

羨慕嗎?

再怎麼胡鬧,都有一具強而有力的胸膛成為後盾。

再如何堅強,都有一個人永遠將她當成需要呵護的小女兒家,護她、寵她、遷就她。

羨慕嗎?

她微微牽唇,垂眸看向自己的男人。欸,她何須羨慕別人呢……

袖中長指悄悄扣緊游石珍的大手,柔軟手心一下下摩挲他粗礪的掌膚。

她知自己幸運,因為穆大少得了她的珍二爺。

她此生已有他。

剛拿下此島,外頭等著雷薩朗拿主意的事多如牛毛,在百般不情願和萬般無奈下,最終還是對妻子放手,讓她去做該做的。

放手前,雷薩朗大爺抓著妻子鄭重再鄭重地給了警告,但念歸念,樓主能不能聽入耳,乖乖遵循,就得瞧樓主自個兒的良心了。

芙蓉金針陸續落在游石珍帶傷的耳後,樓主施針之技細膩中透狠辣,一連刺下十二針,乾淨利落得令人激賞。

布完十二針後,接著仍以金針活血,在珍二的十指指尖輪番剌激。

短短一炷香時間,沉癇般的紫血匯在傷口周圍,趨近去聞,氣味甚是辛嗆。

「唔……」應是迷煙的後勁漸散,再加上金針行氣,昏睡許久的男人終於尋回一些神識,雖仍閉著眼,猶頂著一頭黃髮的腦袋瓜已開始在枕上胡擺,只是離真正清醒還得再費些時候。

「很好很好,毒血隨行氣全數聚來了,一次清除就能搞定。嗯,待我再瞧仔細啊--」坐在榻上的花奪美艷唇得意噙笑,未多想已探出玉荑,她撩開男人耳側的發,略略傾身打算把那道口子看得再明白些。

聞言,立在榻旁的穆容華心稍定,亦伸長頸項欲看清楚。

樓主身帶濃花郁香,一舉手、一投足間皆蕩妙馨,那香氣穆容華嗅起來並不覺有何不好,但她自身是不用的,向來就清清淡淡的人,又慣於男裝,更不可能湊上女兒家的胭脂水粉,即便衣衫熏香,用的也是文人雅士青睞的老檀氣味或偏辛冽的松脂香氣。

至於樓主盈盈多嬌的女人香氣,自有喜愛入心的人,也有如她這般覺得無所謂的,可……竟有人嗅了大發雷霆,怎麼回事?!

布著針、躺在榻上欲醒不能清醒的游石珍突然揮臂胡嚷--

「走開……走開,別、別碰我……走開……」

虛紅輕染的英俊面龐一臉氣憤,真的是氣憤表情,儘管他兩眼未張,那擰成山巒似的眉峰和繃緊的峻顎在在顯露出他此時心境。

「喲,不讓碰嗎?這麼金貴?哼哼,我就碰你、就碰你!」花奪美故意輕彈他耳朵,又樞他下巴。

入耳的不是他熟悉的聲音。

漫在鼻間的更非他喜愛的淡雅氣味。

這樣不對,太不對,有人亂摸他,胡亂碰觸,想對他這樣那樣……

「滾!」游石珍自覺很用力張眼,但依舊很無奈地黑濛濛一片,閉著眼卻齜牙咧嘴的,頭晃得更厲害。「滾……別碰我……不要……哥哥我守身如玉,滾蛋……滾蛋……哥哥我守身如玉,別過來……」

一具柔軟身子覆上他,將他躁騰的軀幹與四肢親密壓住。

壓在他神識底下的心魂驟然一驚,反感尚不及衝出,耳畔已響起安撫輕語,那

聲音一下下擊入耳鼓,在腦中、在神魂間穿蕩--

「游石珍,是我啊,再沒別人碰你,只有我,我不會讓誰再碰你,你是我的,是我穆容華一個人的,沒事了,你別慌,我在這兒,別慌……」

那承諾忽遠忽近,似真實又如陷阱,他無法斷定。

眉間山巒擰得更厲害,向來愛笑的豪闊寬嘴摘得死緊,他發出「唔唔」的掙扎聲,吃力地擺脫桎浩。

一抹費力維持淡寡卻靦眺得很可愛的語調,橫空出世般壓過他的掙扎。

「哥哥……」

壓在他身上的人那樣喚他。

哥哥……

他忽而沉沉吐息,胸中幾要迸裂的惡感盡數釋出。

他知那人是誰,是很流氓又很善良的,是很清俊又很美的,是他只想打一輩子的姑娘,是他心裡喜愛的。

童身被破,他的清白是交給她了,哥哥也是有節操的,她知道的,是不?

「我知道,你不要其他人,那咱們就不讓旁人亂碰。你血裡有蛇毒,口子傷在耳後,要盡快吸出毒血才好,我來,是我親自動口,不是別人,你別慌也別亂動,只我而已,好嗎?游石珍,好嗎?」

「唔……」他的軀體與神識認出她了,眉間的糾結終於鬆緩許多。

當溫熱的嘴吮上他耳後,那片肌膚的觸感本就敏銳些,此時忽被密貼吸吮,他渾身大震,鼻息陡濃,受過震撼的身軀餘波未盡,眨眼間轉成細細顫慄,他頭一擺,將臉半埋在枕子和被褥間,頰面虛紅大片擴開,漸成深赭。

血氣從耳後緩洩,以那舔吻般的力道絲絲徐徐引洩而出,他能感受。

他喜歡她主動,但她不常這麼做,有時還需他誘哄一番。

而她此際就伏在他身上,做著讓他心顫神凜的事,他還在等什麼?

「穆容華……」嘶啞喚著,健臂一探,神志未清就憑本能行事,他攬住那薄身一個翻滾,埋首對壓在底下的人兜頭兜腦一陣密吻。

「等等……游石珍,你身上有傷,等等啊--」遭「反噬」的某大少半推半就,擋得頗狼狽,因狠不下心對男人拒絕到底,然而不拒絕的話,那是打算在樓主面前上演活春宮了!

「別等別等,還是繼續為好,反正金針全取下,吮出的血也已從紫黑轉成鮮紅,那就諸事大吉啦。呵呵,你們繼續,我旁邊喝茶去,就當我不存在啊。」

聽到這話,穆容華臉皮再厚、性情再定也頂不住。

她一手捂了游石珍吻得濕潤潤的唇,把仍在半夢半醒的他推躺回去。

彷彿剛才的「暴起」一下子把力氣全數用盡,再次倒回榻上,游石珍略不安穩地晃動腦袋瓜,晃啊晃的,然蹭沒幾下便止了,接著鼻息一轉徐長,睡去。

穆容華趕緊取淨布壓住他耳後的傷,那口子被她吮過之後顯得有些紅腫,鮮熱血絲還隱隱滲出。

「妹子且寬心吧,以你家男人這體格和功底,多流點血無妨的。」金針祛毒大功告成,花奪美笑嘻嘻退到窗邊落坐,持起紫几上的香茶輕啜。

儘管只是啜茶,也能邊啜邊眉眸生波,她眸光須臾不離穆容華。

「有人為你守身如玉,碰都不給碰,這麼純情呢,瞧得我實在羨慕又嫉妒,怎麼我家那口子就沒這種狠勁?欸欸,只會擋著不讓我碰人,真不貼心。」話裡調侃兼自歎。

穆容華一想方才情狀,俊顏上稍緩的紅潮又興一波。

珍二爺耳後都還剌著針就暴動起來,昏叫著不讓人碰,而樓主見到什麼新鮮事似雙眸都亮了,還撩袖作勢要狠逗一番。

她哪裡捨得游石珍遭折騰,自是當仁不讓撲去護住珍二爺的男人貞操。

他總說--哥哥我是有節操的……

現下連「守身如玉」都出口,這男人真打定主意一輩子守著她過。

說不出心裡滋味,甜甜的苦,苦苦的甜,覺得這男人連純情都很霸氣,讓人心疼他心疼得難受,又心愛他心愛到不行。

取開淨布,她在那血已止的傷上抹了金創藥,還細心幫他整了整枕頭,待慢條斯理處理好手邊事,她才拂衫立起,朝花奪美淡定作揖。

「謝樓主相幫。」

花奪美掩唇笑,鬆鬆髮髻襯著那慵懶神態,如何都是風情。

「妹子欠我一吻,你的小嘴兒我可一直惦記著,別忘了還啊。」

「……樓主不嫌棄的話,當還。」一吻換金針跌毒,很划算。

她以為樓主會要求立時支付「診金」,於是靜靜等待,花奪美卻閒聊般問……

「妹子之前見過咱們家阿大吧?」

「有過一面之緣。」她眉微挑,捺住疑惑。

「甚好,那我就長話短說。你那位珍二爺前些時候找上阿大問事,之後又請她做中間人,將線牽來咱們這邊,我聽阿大說,珍二當時應承了,待大事底定,他會償還所欠的債。」

所欠的債?「他應承了什麼?」

古怪感覺如蟻爬般從腳底升起,她不自覺地吞嚥唾津。

「噢,也沒什麼,就阿大跟他談了奇藥『天紅貝』的買賣,他爽快點頭了,然後我家阿大就食髓知味、得寸再進尺,眺著臉跟他提另外一事……欸,其實我家阿大有那麼一個癖好,就愛觀女陰、識男陽,戒都戒不掉,而且光瞧不過癮,還得讓她丹青繪下,她可是這一江南北男女秘畫畫功最好、最細膩的繪師,咱們『飛霞樓』內教習『玉房秘術』所用的畫兒,一半以上出自阿大那雙纖纖玉手哩。」說得眉飛色舞。

「所以,樓主言下之意是--」問得有些艱難。

花奪美含笑點點頭。

「咱們家阿大想把珍二爺看個清楚明白,唔……用看的而已,我想這與珍二爺守身如玉的原則應該兩不衝突。不過嘛,最後當然是要繪丹青的,製成畫卷後方便給眾姐妹們傳賞,往後亦可拿來授業,一舉數得啊。」

「他、他答允了?」穆容華吶聲問,瞳心縮顫。

「妹子,他人在這兒,你要找的親人也已尋獲,你說他允是沒允?」

我拿身子去賣,自然有人相助。

結果不是賭氣!

珍二爺說的並非氣話!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3-13 12:07 PM

第八章

咱們家阿大想把珍二爺看個清楚明白……

穆容華心知肚明得很,所謂「看個清楚明白」,絕非看男人五官模樣。

既是擅於觀女陰、識男陽,那想看的就只會是男人胯間健長之物。

而且更要繪丹青、製成畫卷……她以男身面世,掌「廣豐號」南北貨、東西物的營生多年,與大商之間的往來免不了涉足眠花宿柳的銷金窟。花奪美所說的那種授業時能派上用場的畫兒,她見過不少,皆是各家老鴇、嬤嬤備給底下姑娘家傳看學習所用--

整幕畫捲上,只有大咧咧敞開的私秘之處。

女陰從茅丘、神田、琴弦、玉豆、麥齒而至內戶,男陽則有玉莖或怒或洩之狀,連尿口的生死關皆入畫,而毛髮亦能一根根分明繪出,紋路之細之精之逼真,堪稱極品。

她能讓自個兒男人兩腿大張被傳看個遍嗎?!

他之所以能允,起因還不是全為了她!

這讓她該怎麼辦?又如何捨得他?!

掌事多年,她本能知曉樓主所提之事必須盡速解決,必須由她在這裡擋掉,絕不能任那「魔爪」伸向她心上之人。

腦中經過片刻混沌,她破開一道思緒出口,依舊淡淡風月淡淡笑--

「人在外頭欠下的債,自家人總得擔待著,這事常有,樓主若允,這筆債不如由我來償?」

「那要怎麼償?」

「該怎麼償就怎麼償。」

花奪美眨著媚眸,興趣滿滿。「男陽畫改成女陰畫嗎?也行也行,阿大應該不反對的,唔……可我總得先驗驗貨。」

她沉沉吐出口氣。「這是自然。」

「那就擇期不如撞日,今日你有空、我有空,你家男人昏睡未醒,我家那口子

忙著外邊的事不來礙事,咱們不如另辟場子,妹子讓姐姐我好生瞧瞧先?」

「……有何不可?」

兩刻鐘後。

五桅大船光照最充足、通風最良好的主艙房內,樓主跪坐在大大床榻上,面對她的穆大少同樣采跪坐姿態,一個是裙擺若海棠迎春旖旎而開,一個是素衫似梅白凝霜清清凜心;一個是滿臉興味、陣亮若星,一個是力持淡定、面若沉水。

「好吧,咱們來脫。」

自個兒一聲令下,明明是觀看兼驗貨的一方,樓主倒興致勃勃捨命陪妹子了,把外衫脫掉擲到一旁。南洋海域一向暖熱,脫去外衫後,她上身僅剩下薄薄胸圍,香肩露得無比徹底,胸前溝壑明顯奪人眼珠。

禮尚往來,見對方脫去一件,穆容華開始解腰帶。

儘管氣息略濃,她的指很穩,將腰帶折好收到一旁,才徐徐除下外衫。

她想,對方欲觀女陰之相,主要在下身,上半身的中衣和內襦還是能穿著的。手指頓了會兒,她直接鬆開綢褲褲帶。

「妹子果然爽快,絲毫不拖泥帶水,姐姐我拭目以待……啊!」

砰磅--

突地一聲震響,艙房門扉瞬間被擊破,來人再揮兩拳,破了大洞的門立時化作木屑散落一地。

穆容華猶抓著褲頭,俊顏陡揚,雙眸驚瞠。

那個破門而進的男人兩刻鐘前祛了毒、尚昏躺在榻上,此時竟杵在眼前,還……還殺氣騰騰的!

「穆大少你幹什麼?!」珍二爺臉色不是普通鐵青,額上青筋都浮顯了。

「我……那個……」很少有她說不出話的時候。

「她什麼都還沒幹,就被你破門,有你這樣掃興的嗎?」樓主倏地從榻上躍落,裸足踩地,一臂叉腰、一手指著人罵。

「那你就這麼想盡興嗎?」渾沉的男子嗓音加入戰局,雷薩朗一出現便力壓樓主氣焰,尤其瞥見樓主香肩大露、春光無限,他嚴峻嘴角竟往上一提,那抹笑相當驚心動魄,令人駭然的那種。

艙房算寬敞,但前後衝進兩個高頭大馬的漢子,似眨眼間把所有地方填滿。

穆容華幾乎忘記喘氣,頰面憋得紅紅,她看著雷薩朗動手,那男人抓起樓主拋在一邊的薄衫往自家女人肩上一罩,樓主倒安分得很,嘻嘻笑,無辜眨著艷眸,根本不怕丈夫那山雨欲來的冷笑嘴臉。

她看得入神,直到一具熱氣勃發的健軀驟然迫近,她側眸去看的同時,人已被游石珍扯進懷裡。

「啊!褲子--」褲頭陡鬆,感覺涼風滲進,她驟然驚嚷。

險些露臀兒、露腿,全賴游石珍眼捷手快,將快要滑掉的綢褲一把扯回。

「人家要看,你就給看,你、你乾脆讓人看光算了!」嘴上這樣怒罵,一手卻利落挑起她疊好在榻邊的外衫,包粽子般把她裹得密密。

離開那道破門時,各自挾抱自己女人的漢子們很心照不宣、很英雄「憐」英雄地相互頷了頷首。

「兄弟,海涵了。」

「你家那口子想盡興,拜託你讓她盡興,別玩我家這個。」

「艙房門扉被毀,要我怎麼盡興?」

「自個兒看著辦!」

雷薩朗暗暗苦笑,很無奈地接受珍二爺一記警告意味濃厚的銳瞪。沒辦法,事情是他家女人搞出來,只好悶聲挨瞪。

這一方,回到原先養傷的艙房,氣得熱血澎湃、氣息不穩的男人把懷裡人兒擱到榻上時,自個兒也跟著倒臥。

「游石珍!」還不嚇得穆容華玉顏失色?

拉開衫子趕緊爬靠過去,見他皺眉閉目,她碰觸他的額、他的頰,體熱確實偏高了些,但應無大礙才是,至於耳後的傷也沒再滲血,甚至消腫許多。

「游石珍,哪裡難受了?你說啊!」

「暈……」眉峰擰得更深。

突然察覺她想下榻,他長目陡張,一掌抓住她的腕。「還想去哪裡?!」

「躺好啊,我去擰條濕巾子幫你降熱。」她跌坐回去。

「不必。」一頓,再次閉目。「我是被你氣暈的。」

艙房中忽然陷人一陣靜默。

靜到費力抵抗暈眩惡感的游石珍只得再次認命地張眼。

入眼就是她略蒼白的臉容,表情繃繃的,神態有些倔強,說她哭,她沒哭,說她沒哭,微斂的眼裡,瞳仁兒卻黑潤潤像浸著淚。

「……那你還是要氣很久嗎?」連語氣都緊繃。

「要很久的很久!」游石珍乾脆把頭蹭到她雙膝上,惡狠狠亮出白牙。「別以為我真昏睡過去,什麼也聽不到,花奪美跟你提的事,你之後又跟她提的事,我聽見了,聽得真真的,只是一時間睜不開眼。」

他實在也是強撐,原本就要鬆泛神識全然睡去,豈知女人的對話蕩在耳際,他認出她的聲音,下意識依循不放,一直去聽的結果就是--

他再不即刻阻止,她真要被看光。

「你這是只許州官放火,不准百姓點燈。」知他仍不適,她指已自然而然貼在他兩邊額角,力道適中地按揉,一張嘴卻銳不可當。

「為了請阿大姑娘牽線,為了與那支西漠漢子所成的船隊合謀,你允了『天紅貝』的買賣還不夠,把自己也賠進去……當初問你了,不知你使何手段竟能在短短時日內混到過江龍底下,你說拿身子去賣,我還不信,原來是真的。你究竟知不知道阿大姑娘所謂的『繪丹青』所繪何處,還要製成畫卷傳看授業,你到底懂不懂?!」

「哥哥我聰明伶俐,沒怎麼混過花樓不表示啥都不懂,繪丹青就繪丹青,畫就畫,反正胯下長得都差不多,兩丸蛋一根杵,沒把臉畫出來,誰也分不出誰,沒在怕!」豁出去般低嚷。

「你、你……」他又想強撐。她知道的。

他純情又帶潔癖,童子功底繳在她手裡,同時他心上亦落了枷鎖,他只屬她。跟她在一塊兒,男女間什麼渾話都敢說,什麼渾事都敢做,因為她是他認定的,不是旁人,若哪天要他在其他女子面前,甚至是許多女子面前寬衣解帶,敞開雙腿任繪師作畫,他怎麼忍?她又哪裡能忍?!

她深吸口氣才蹭出聲音--

「那與其你被看,不如讓我去,總歸都是女子,我有的她們也有,我也沒在怕。而且你也說了,反正兩腿間的東西長得都一樣,臉蛋沒畫出,誰也不知誰,既是如此,我更加無顧慮。」

游石珍猛地抓住她一隻手,鼻息亂噴。「誰說都一樣,你的就不一樣!」

「是哪裡不一樣?」既惱又心疼,想也未想衝口便問。

「你靠近裡邊一些些的地方,左側位置有顆小紅痣,動情湧潮的時候顏色還會深些,可愛極了,當然不一樣!」同樣衝口便出,非常理直氣壯。轟--

穆容華瞠陣結舌,俊俏臉皮倏地紅遍,連耳朵都潤紅。

莫怪……莫怪他總要留連許久,舔吻不休,原來是有顆小紅痣嗎……啊啊啊!不想,不能想!都被他牽著鼻子走了!

見她一張臉又憋得紅通通,雙眸不知因何潤得更厲害些,游石珍內心一歎。

他忽地撐身坐起,猶板著峻臉,粗聲粗氣道:「這事我會處理,你別插手。」

「這事……事情……」穆容華試過幾次才喘出口氣。「事情起因在我。要負責我來負,該償付給人家的東西,也該由我來。」

「哥哥我聽你放屁!」

「你才放屁!」近墨者黑,她被他染黑黑,斯文氣兒全跑光。

「我放屁?!」挑眉厲瞪。

「你是放屁!」一回嘴,她微地一怔。很好,好極了,好得不能再好,他們倆又娃娃吵嘴般鬥氣。

咬咬唇歎息,她頭一甩。「十二金釵客總得聽樓主的,我已跟樓主談過,她也同意了,那阿大姑娘那兒自然用不著你出場,頂多……頂多……請她們繪丹青時別畫紅痣!」瞧瞧都說了什麼?她真的也頭暈,一時想不出更好對策。

「你才放屁!」

男人雷公嗓重轟,穆容華這次把持得很好,但才想跟他好好再談,游石珍突然探手替她綁好褲帶,抓來外衫幫她套上。

他臉色陰黑,眉目陰黑,好看的嘴抿得死緊,拉扯間竟然沒扯破她的衫子,實在神奇。

「走!」替她弄妥,他挾她下榻,扯著就走。

「去哪裡?你頭仍暈不是嗎?須躺好休息啊!游石珍--」

一出去,竟直奔五桅大船的主艙房!

門扉被徹底破壞的艙房口搭著男人和女人的披風和外衫,那樣子像發勁隨意將衣物擲飛上去,掛得不太整齊,卻巧妙遮掩了裡邊一切。

沒門可敲,游石珍改而重重拍擊一旁艙壁,拍得「啪啪、砰砰--」山響。

「做什麼這樣?你到底想幹什麼?」老天!她都能聽到裡邊傳出的淺淺吟哦和低低嫌笑,那是樓主的聲音,相當甜蜜且十分享受……的感覺啊!

她反拉他的手,費力想把人拉走,他卻拍壁拍得更重手。

裡邊的人終於不甘被騷擾,猛地抓開那些披風和衣衫,雷薩朗赤裸著肌肉糾結的魁梧上身,鐵臂叉在褲頭鬆垮的健腰上,深目幾欲噴火。

「珍二,凡事適可而止,別逼我丟你下船!」

游石珍沒先回話,卻一臂將穆大少摟在身前,大掌掩了她的眼。

「乖,別看。看了傷眼。」接著才沖發火的胡人大漢冷笑--

「別擔心,我只是來把事情做個了結,你女人的事你說了算?」

雷薩朗下顎一揚。「自然。」

「才怪!」此時花奪美從裡邊探出,八成知道雷薩朗大爺會丟來狠瞪,所以早早披上罩衫,勉勉強強將春光攏住,但一頭雲發垂散下來,珠釵飾物全落光,亂得很風情也亂得明顯,明顯到讓人輕易猜出它是怎麼弄亂的。

「嗯?」聽到反駁,雷薩朗立即側目掃去,被那奔雷疾電般的眼神掃到之人氣勢略消,卻如何都要扳回一些面子。

花奪美刻意揚高下巴,哼哼兩聲。「那得看是什麼事。」

見正主兒出現,游石珍點點頭,直接對準了道:「樓主親自出面那最好。你的十二金釵客說要搭起『天紅貝』買賣,我應允了。男子漢大丈夫,一諾千金,你們欲買『天紅貝』,我有貨絕對供到底,但樓主肯不肯跟我談另外獲利更多的買賣?」

「喲,說來聽聽。」花奪美妖妖嬌嬌地偎進丈夫懷裡。

穆容華這時沒再妄動,任男人挾抱在懷,兩耳高高豎起傾聽週遭動靜。

游石珍將懷裡人的雙眸掩得更實些,怎麼都不能讓她見識到樓主這麼禍害的一面,實在太不要臉,又不要臉得太得意洋洋,他家人前清清淡淡、人後僅對他作狂的穆大少要被帶壞了怎麼辦?!

還好他手夠大,能掩得她不見天日!

他迅速且硬聲道--

「你們買去的是已製成藥丸的『天紅貝』,所謂得魚在籠,不如一竿在手,年輕力壯不如老謀深算,得到的貨再多,還不如自個兒培植,凡事總得往長遠處著點。『天紅貝』的花苗我能給你,栽培與製煉之法亦能告知,樓主『飛霞樓』內奇人異士甚多,想必要將關外才栽得活的苗子移種江南,那是易如反掌,屆時你們自栽自煉自制,要多少「天紅貝』藥丸皆不是問題,自用之外尚能成為一門營生,樓主以為如何?」

「唔……所以呢?」一陣眨動。

游石珍恨恨噴氣。「所以那個亂七八糟『繪丹青』的事就此了結!兩清!」

「這個嘛……噢,欸欸……」裝模作樣還想繼續拿喬的樓主大人被丈夫狠狠一瞪,只好晃著腦袋瓜歎氣。

「好吧好吧,兩清就兩清,怎麼說我可都是性情中人,瞧珍二爺都說到這分上,不兩清那多不性情。只是嘛……」她假咳了咳,清清喉聲。「『飛霞樓』跟珍二爺那是兩清了,可我跟咱妹子可還沒清啊,走踏江湖,欠下的,早還晚還都得還,穆家妹子,你說是不?」

兩名武功蓋世、道上名聲赫赫的漢子根本未察覺樓主葫蘆裡賣什麼膏藥,而無辜被蒙眼的清俊女大少就更難知情。

穆容華正凝神聽那談話,兩袖緊緊攀住掩她雙陣的那只臂膀,抓得好緊。待聽得樓主終於答應交換別的條件,不再緊揪著「繪丹青」不放,她身與心整個鬆懈,甫吐出一口氣,芳唇竟被一張嫩柔無比的嘴給堵實了!

事情起於肘腋之間,誰也擋不住!

她遭樓主強、吻、了!

趁珍二爺將她挾住、掩眸,她毫無防備之際,樓主惡虎撲羊似撲來。

一擊正中!

花馨隨濕熱的唇舌餵入,穆容華一時驚住,只聽得兩男人乍起的惡聲咆哮,此起彼落得好不熱鬧。

欸,震耳生疼啊!

入夜,小島上的肅殺氛圍被月光輕拂而去。

蟲鳴再起,伴著竹曲與浪潮,恍惚間,前晚的夜襲與沖天大火宛如隔世之夢。胡人漢子們與過江龍的恩怨起於先前的一次劫船殺人。

曾為西漠「狼主」的雷薩朗拋下過往一切,領著一批歃血為盟的兄弟從西漠入中原,再從江南一路去到南洋,他們在海上諸島建立功業,感情比起親兄弟更親厚、更密不可分。

一次往中原運送奇珍香料的船隻遭海路攔劫,雷薩朗前去接應時已然不及。

海賊劫貨便算了,所有船工竟無一倖免,包括當年追隨他出海的兩名兄弟。此仇定然要報,追蹤查訪兩個多月,好不容易才知對頭名號,卻苦於迷霧海域間方位難定,屢屢尋不到過江龍巢穴所在。

游石珍恰在此時與胡人漢子們搭上,既有共同敵人,自然能成盟友。

而話說真格,若非有他這般方向感絕佳、追蹤能力超群,兼能輕易融進任何群伙的盟友,雷薩朗要拿下過江龍這一窩,怕還得費個三年五載。

道上行走自有規矩,血債血償方為正義。

過江龍既死,樹倒猢猻散,眾人死的死、逃的逃,那些不及逃走的手下落進雷薩朗手中,穆容華不想去猜那些人的下場。

至於與過江龍混在一塊兒的小國舅爺……穆容華只能蹙起眉心歎氣。

「傷春悲秋個啥勁兒?該歎氣的是哥哥我吧?」

男人不滿地低吼,把挨在榻邊幫他拭發晾乾的穆大少一把扯來,壓在身下。穆容華沒做任何抵拒,躺平下來,她探指摸摸他較以往顯瘦的面龐。

前夜大亂,他受傷昏厥,雷薩朗的人馬接掌一切。

他們被安置上船,接著又忙替他祛毒裹傷,而後樓主接受她「代償」之請,當時天色早已亮透,隨即是他趕來阻撓,再加上雷薩朗攪局……整個午前就那麼鬧哄哄的,鬧到她遭樓主強吻,兩個漢子氣跳跳拔開自個兒女人,各自帶開,亂象環生了大半日終於平息些。

他是氣昏頭了,加上金針祛毒之後根本沒好好休息,午後一覺,足足睡上三個時辰才醒。

醒後,他氣血大暢,蛇毒余症盡去,而她早為他備妥一大桶清水,還兌好了熱水供他浴洗,把那頭染黃的發淨回原本的烏青。

她的眸光專注,眉色沉吟,游石珍被看得臉皮微燙,側著臉去挲蹭她的手。

「歎什麼氣?」他悶聲再問。

其實還想板起臉的,覺得她太欠教訓,竟想代他償債去?!

她外表再如何「大少」,底子可是貨真價實的女兒身,隨便給人看了去,這行嗎?!成嗎?!對嗎?!

但,這傢伙幹嘛沉沉鬱郁的?他思緒一掠,遂撇嘴道--

「是你家行謹族弟又怎麼了?」

穆容華被他瞇目皺鼻的怪樣逗出一抹淺笑,後又正正神色。

「午後我過去行謹那兒探望,撲了空……他人在軟禁倫成淵的那間艙房裡。守在門口的人說,行謹已進去好半晌。」

「你擔心什麼?」

「我沒擔心。我只是……」只是如何?她一時間尋不出話。

「你何須擔心?」

「我說我沒擔心的,只是……就只是……」她望住他,顫動瞳心映著他的臉,如同自己映在他黝亮眼底,那樣的她迷惑徘徊、沉吟不定,但她因何憂慮?

感情之事向來由心不由己,她不都徹底體會了,真要發生,誰能擋住?

感情之事更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行謹若想親飲那一口,是好是壞、隨喜隨憂也只有他自己能懂。旁人操什麼心?她還能替他多想什麼?

她自個兒的情債都還償不完呢……

捧他的臉,她微挺上身親他寬寬的嘴,低聲呢喃。「沒擔心了,真的……」至少能做到順其自然、旁觀守護。

「哼,只擔心別人,都不知心疼我。」吻吻吻。

「我都氣暈了。我誰啊?!哥哥我可是堂堂游家珍二爺,關外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地頭老大』,我氣暈了,我耶,這事有多嚴重你可知?」親親親,邊嚷嚷邊親。

「我當然心疼你啊!」她略急道,展袖攬下他的頭,頰面貼熨在他頸側。

他黑亮亮的散發飛翹,半點都不柔順,卻是她再喜愛不過的。

清俊面容覆在他黑髮之下,嗅著那令人心安心喜的氣味,身子不覺顫著。

她嗓音輕啞道:「有過關外遇上飛漩沙暴那一次已經太夠了,未料又經歷這一回,見你受傷倒地,我的魂都快嚇飛……游石珍,我不心疼你還能心疼誰?可一想你之所以遇險,皆因我而起,我……我心裡就難受、就覺過意不去,覺得自己待你不好了,明明想待你很好很好的,可偏偏做得這樣不好……」

她的溫息與柔唇落在他膚上,她淺淺親著他耳後的傷。

游石珍想起金針祛毒後首次醒來,看見擱在榻旁矮几上的小盂盆裡儘是辛臭烏血,是她為他吸吮吐出的……哪裡待他不好?哼,就因待他太好,才想偷偷替了他去讓人「繪丹青」!

想到這點就令人又疼又氣又想對她耍流氓耍個徹底!

壓住她的發,扣住她下巴,他湊嘴再去堵她。

吻深入淺出、淺出再深入,齒與齒輕絆磕合,有力的熱舌掃遍她芳口之內,吻得十二萬分徹底。

事實上自她遭樓主輕薄,他今日都不知第幾回這般吻她。

「游石珍……」

「可惡那張嘴,親過她家男人又來親你,可惡!她姓花的有沒有節操啊?這麼花!自個兒的女人竟在自己懷裡被別人強吻,有沒有這麼慘啊我?!可惡可惡,這都什麼世道……」

碎碎念個不停,念完再用力親,根本是想用很多很多的吻抹掉別人可能留在她唇上的感覺和氣味,即便她嘴裡和呼吸吐納全沾染他的氣息,陽剛且爽冽,粗獷中有不容忽略的柔軟,全是他,都是他了,他仍覺不夠似。

「游石珍……」被吻得昏茫茫,卻覺還有好多話想告訴他。

於是迷醉般吐語,她在吻與吻之間呢喃如歌--

「……我要待你好,我會很努力的,我能做得更好更好……你說要疼我,那就疼到底,不准放手,我要你疼我,只要你而已……游石珍,我會護著你,再不讓誰欺負你……」

她毫不忸怩,語調雖軟,所說的卻如立誓般率然坦白。

游石珍突然將她拉起,盤腿而坐將她抱在懷裡。

他峻龐略赭,心音如鼓,明明得意到想把嘴巴笑咧到耳根,面上仍裝得凶狠又無辜,揪她襟口噴氣。「欺負我最凶的,不是你穆大少還能有誰?」

穆容華小口小口喘息,眸裡都潮了,卻眨都不敢眨。

見她發怔,他氣勢更盛,辟哩啪啦一吐胸中塊壘--

「當年關外一場『漢女出嫁牧族漢子』的排場,咱們有關外第一紅媒助陣,有大紅花轎撐場,有三拜天地壓軸,還有四面八方奔來賀喜的牧族朋友,該有的皆有,你穆大少確實出嫁無誤……可你後來不認,聽我喚你娘子就渾身不對勁兒,還為此事槌過我一拳,賞我無數狠瞪,但是啊但是--」重重一頓--

「你沒臉沒皮拐了我的童子功底,害我失身於你,這都算了。即便你後來不要我、趕我走,這都算了。咱們倆決定私奔,也奔得頗遠,誰料之後有人拐你私奔,甚至跟你求親,你全都允了!穆大少就這麼一個,之前有個方氏大族的方仰懷覬覦,如今還有個姓倫的小屁孩硬插一腳,再加上『飛霞樓』的混帳樓主作亂,這長長一道擠得很,我到底排哪兒去了我?」非常痛心疾首又語重心長--

「你把我欺負得這樣慘,我要是夠狠,就該押你回江北永寧,再敲鑼打鼓、噴吶震天,然後再席開百桌向永寧的鄉親父老們鄭重告知,說你是我媳婦兒,『廣豐號』穆大少是『太川行』珍二爺的親親媳婦兒,他姥姥的誰都別想再打你主意!」

「好。」

好……什麼好?!

游石珍瞪圓眼,濃眉飛挑,一時間不懂她徐而淡定的「好」,究竟因何而好。

「好……」這一次的「好」揉進歎息,尾音略碎,更顯心中情悸。

「你、你什麼意思?」他仍瞪著,瞳心火苗開始跳上跳下,竄得顫顫不休。

「穆大少,你什麼意思?」莫非……真如他以為的那個意思?

穆容華圈緊他的頸,臉埋入他繃得硬邦邦的頸窩,很自持卻還是自持不了,想寡淡也寡淡不成。

她臉熱眸燙,吸吸鼻子笑中帶淚輕嚷--

「就跟你回江北永寧,跟你敲鑼打鼓、噴吶震天再席開百桌,再不讓誰打你珍二爺的歪主意!」

游石珍狠狠怔住。

收攏雙臂摟住佳人,他摟緊再摟緊,好一會兒才張張嘴勉強蹭出。「是不讓……不讓人打你歪主意,不是打我的。」

「是你。」鼻音略重卻堅定。「有人貪愛珍二爺體魄,欲繪製丹青畫卷,那曰疋不行的。珍二爺守身如玉,一輩子就打一個姑娘,還要挑最好、最美的來打,一輩子就打那姑娘一個……那姑娘如今已落在珍二爺懷裡,她著實是個善妒的,還是個心機深沉的,斷不容旁人打自家男人主意。所以這位哥哥聽好了,即便把我自個兒賣了,我穆容華都不允哪家姑娘瞧了你、碰了你,哥哥的節操我來守護,拿身家性命護到底。」

這世上終有一人值得她如此用心,值得她拿一切去換。

把自己抵給他,若能教他不再覺得委屈,能日日見他歡笑,那才是真正的好。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3-13 12:07 PM

第九章

女大少於是對他說--

「所以游家『太川行』的珍二爺,我穆容華要求親於你。」

這無賴兼流氓,明明該是他的話,該由他抬頭挺胸揚下巴很霸氣地求娶,她卻故意來搶!

她把他的詞兒全佔走,一雙眸水亮亮瞅他,眼裡閃動的竟是緊張的意緒!

難不成還怕他不肯應嗎?他繞在她身邊、糾糾纏纏都快三年,如今她自投羅網撞進來,他游石珍何許人也?到嘴的肥肉自然緊緊逮著,豈有放過之理!

何況她說了,要隨他回江北永寧告知一干鄉親父老,換言之,她已下定決心、有了覺悟,願意為他去闖闖游家秀大爺擺下的那一道關。

「穆大少,這個親,哥哥我讓你求。如今你開口了,就是一輩子的事,任誰來擋,都不能將我棄了去。」

他點頭允親時,抬頭挺胸揚下巴好霸氣,一顆心撲通撲通跳,竊喜到快內傷。

翌日天大亮,雷薩朗將兩艘船的人力暫留在島上,由幾個心腹兄弟領著在南洋諸島新加入的人手,著手重建小島上燒燬的房舍竹築。

大事既決,雷薩朗下令啟航,五桅大船往中原航去。

出迷霧海域後,海路晴日朗朗,碧空如洗,其實已然秋末,南洋上東南西北的風全是暖的,還有些夏韻慵懶欲罷不能的氣味,讓私奔的人兒拚著被浸豬籠的風險、決定回鄉之前,過了一段挺滋潤的海上日子。

大船靠岸後換乘舫船,前來接應的那位十二金釵客一見穆大少就笑,到底是從樓主大人那兒得到消息,大概也把事情來龍去脈摸了通透明白。

「穆大少,咱們家大香樓主喚你一聲妹子,那阿大我也從善如流,咱虛長你幾歲,這姐姐也是當定了。妹子啊,姐姐我就好這一味兒,所謂觀女陰知女相,倒過來也是成的,觀女相自然知女陰。」

阿大歪著腦袋瓜直盯她瞧,笑得曖曖昧昧。

「妹子額心、眉間、鼻首、唇珠、顎尖,直直是細緻的一線,女陰的玉豆、朱洞,乃至幽谷、天宮,直到內戶,肯定也是極細緻的一道弧,你容姿俊俏,膚白唇嫣,底下的唇兒定然也是粉嫩潤澤,你眉間雖因有了男子而散關,但又成收關之形,散了又收,開過又攏,妹子朱洞洞口應是柔韌具彈力,至於那陰徑嘛……唔……嗯……」像越看越奇,不自覺喃喃碎念--

「……值得好好再看、得仔細再看,莫非是神品中的『蚓千匹』陰徑內壁如布千條蚓,一突一突,突得無比細膩,男陽一旦進來,無數的突起就成摩挲的點,千條突起就有千個點,你說男人該有多樂!欸……欸欸……全怪咱家樓主手腳太不利索,聽說妹子都要脫褲了,怎麼就沒能真真地瞧上一眼?!」當真扼腕至極!

阿大這話是趁游石珍不在一旁時跟她提的。

在旁人面前要端清俊佳公子的派頭,穆容華向來端得漂亮,對阿大那一番坦率又露骨的剖析,憑她以往混遍永寧各大青樓花閣,要見她立時臉紅可不容易,即便真紅了臉,也是似有若無、很幽微的那一路。

不待她故作模樣回話,游石珍已結束跟雷薩朗的談話沖了回來,母雞護雛般直到將阿大打發走,繃繃的五官輪廓才緩和一些。

「說了什麼?」實在太陰險啊太陰險,才一個錯眼,又來拐帶他的人嗎?!穆容華眸珠溜動,想想阿大說的,忽而笑了。

「她方纔所提的,你老早都知道了。」就他一個看也看過、用也用過,且每每情生意動得特別厲害時,幾要使碎她心魂。

游石珍還在釐清她的話意,穆容華身已傾近,輕輕靠在他懷裡。

穆行謹所掌的產業多在江南,一入自家地盤,穆家五房早已備船相迎。

除穆知信前來迎人外,另有一小幫人馬低調行事,暗中來跟雷薩朗和游石珍這邊討人。穆容華認得為首的那一個,是當時奉命上「廣廈莊」接走她的那位「綠柳水苑」大管事。

他們欲要討回之人,自然是倫成淵。

之前尚在五桅大船上時,游石珍與她曾和少年談過。

當時她將朝堂上如今的黨派勢力約略說了分明,又道少年爹親身為倫氏宗族之長,眼下又掌戶部大門,管的是全國土地、賦役與財政等等美得流油之務,既掌如此重要內政,且位高權重,若因黨派傾軋而垮台,賠上的絕不會單單是他戶部尚書一人,而是整個倫氏宗族。

少年冷冷笑問,尚書大人朝廷內外、文武大臣間向來打點得教人尋不出錯,如何傾軋?如何垮台?

「倫公子未申得海令,擅自出海,與惡名昭彰的海賊過江龍交往甚密,得以用其人、入其島,更暗中替尚書大人培訓一批殺手,並分批運出從中原百姓身上搜刮而來的民脂民膏,在南方海域上建起龐大勢力,不臣之心昭然若揭,人人得以誅之……倫公子已成了尚書大人的軟肋,自己怎還不知呢?尚書大人手段再高,能將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執宰大人也給打點了嗎?若拿你開刀,還怕動不了整個倫氏大族?即便沒能連根拔起,元氣定要大傷,說不得那位向來親疼你的皇后姐姐,也得大受牽連。」

「什麼殺手?什麼不臣之心?穆容華,你想造謠?!」

「倫公子太高估穆某能耐,穆某不懂造謠,只說實話。不過對我來說,只要說出口的事能讓人信得真真的,那便是實話。」

所以--

不如化干戈為玉帛,恩怨一筆勾銷。

從此井水不犯河水,大道通天,各行一邊。

她給了倫成淵那樣的建言。

至於倫大公子重獲自由後將如何行事,誰也說不準,穆家這邊也僅能私下作足準備,順勢應變。

只盼倫成淵別瘋得太厲害,諸事權衡之下能收斂鋒芒,再不來牽扯。

待結束那場談話回到艙房裡,她胸臆間繃得過緊的一口氣尚不及吐洩,已被某人抓過去用力摟住。

游石珍抱她在懷,眨著亮晶晶的黝目衝她咧嘴--

「穆大少,哥哥我真愛看你耍流氓的模樣。當然是對別人耍,不對我耍,耍起來當真行雲流水、長濤千萬里,霸氣得不得了啊!」

這男人簡簡單單一句話就把她逗笑。

吐出悶氣,她踮腳尖,攬下他的頭,行雲流水且不忘霸氣地把笑印在他嘴上。但倫成淵等著被人討回的這一天,此時此刻,她心又繃起。

與其說對方來「討人」,不如說是「贖人」。

掌著「綠柳水苑」的那名大管事沒遭到太多刁難,送上約莫值個黃金七、八千兩的禮,挺輕易地就把年輕主子迎走。

而從軟禁的地方被帶出的綺貌少年,玉顏依舊,神情雖有些頹靡,但從頭到腳乾乾淨淨,仍好端端的。

穆容華不知是否自己多心,就覺倫成淵離去前的那一記回眸,落在行謹身上的那記目光,雖說詭詐偏邪之色淡了去,執拗的那團火……根本未滅啊!

著實讓人頭疼。

她再瞧行謹,見他側轉半身,彷彿刻意避開少年那臨去秋波的一瞥……究竟是何心思,依然霧裡看花。

「穆大少,你遣你家殷叔留意朝堂上大小消息,殷叔之前與我聯繫時,提到執宰大人家裡有位年華雙十的嫡長女,此女容貌聽說不錯,就眼光高了些、性情嬌了點、脾氣又壞了些,因此拖到現在還未婚配。」

游石珍突然湊了來,語調慢吞吞。

她側陣去看,他目光不在她身上,卻是淡淡放在剛被家僕和手下迎上自家座船的少年那方。

「珍二爺提到的那位小姐,似乎性情不是嬌了點、脾氣更非壞了些而已吧?」根本是嬌縱過頭,脾氣比未被馴服的紅鬃烈馬更火爆!

不知他提及此女所為何事,她神情微惑,定定然望他。

珍二忽而收回注視,朝她笑得晃白牙--

「穆大少,你覺得我來個夜探執宰大人府邸,把那位嬌了點、壞了些的嫡女小姐帶出來玩,一路玩到倫大公子的榻上,再讓兩家人馬來個捉姦在床,你說這主意可好?唔,其實也不算捉姦嘛,瞧他們一個未娶、一個未嫁,女方雖大了男方幾歲,若東窗事發只得結親,那也不成問題,再說了,有個姐妻管著、照看著,倫大公子往後日子可就精彩熱鬧了,是不是?」

兩丸晶玉般的墨瞳先是一顫,跟著愈瞪愈圓,穆容華傻了似。

說她耍流氓?珍二爺還有嘴說她呢。

這種段數她怎麼及得上甘拜下風啊甘拜下風!

可她卻也猜得到,他是瞧出她對倫成淵的忌憚,才會對她道出這個法子。半真半假,有點胡鬧似,而她是知道他的,若然興致一起,他真會動手。

說老實話,如此方法確實能收益效,有個嬌貴悍妻管到底,倫成淵必然處處受制,但為了私怨這般亂點鴛鴦譜,不到最後最後的關頭,她還是做不出。

想明白他的用意後,她突然噗哧笑出,忙抬袖掩嘴。

這一笑不太符合穆大少在眾人面前淡然斯文的姿態,卻如,位端雅的大家閨秀不意間流露出小女兒家的嬌憨。

那模樣在她身上實難見識得到。

直到男人將她看癡了,看得她胸中評評促響,她才撫著自個兒泛熱的頰吶聲低問。

「……怎、怎麼了?」

沒怎麼,也不怎麼,只是有人突然發春!

明明還有不少人在場,珍二爺竟不管不顧扣住她的顎,低頭就親!

一個是精實高大的江湖漢子,一個是秀逸俊挺的「公子爺」,如此這般地糾糾纏纏,在場所有人,沒有誰不側目觀之。

待穆大少驚覺自己聲名岌岌可危,一切已然不及。

歎息,心發軟,無藥可醫……

因為是他呀,是她心上唯一的一個,還能怎麼辦?

返回江北永寧之前,穆容華回了一趟「廣廈莊」,這一次把游石珍捎上了。

族中長輩們八成見識過她之前的狠勁,見她帶男人回來拜見,態度大多和緩許多,不會再兩眼蒙黑般對著幹,以為拿長輩的勢頭就能震得住誰。

游石珍在穆氏宗族中輕鬆過關。

相安無事待過兩天,穆容華遂帶著他,以及一直守在族中等她的寶綿丫頭一起回到平野聚落的「浣清小築」。

之後與姥姥再聚過四、五日,他們終才啟程往江北返行。

回到永寧地界已初冬時分,第一道雪尚未落下,但鼻中噴出的、口裡呵出的,全也化作團團白霧,一江之北較起南邊確實寒得快些。

愈近永寧城,心緒愈益緊繃,游石珍頭一回嘗到「近鄉情怯」是何滋味。

無奈世事總歸如此,越想拖延的事,來得越快,躲都躲不開。

游家秀大爺不知打哪兒探來的消息,竟將他們進城的時候算得準准,早已遣人在城門口相候。

於是珍二甫踏進城內,隨即被一擁而上的游家家丁和數十名護衛團團包圍。

如果秀大爺命人不由分說硬將他拖走,他還能狠起心腸將來人兩下輕易打發掉,偏偏圍他、困他的全是熟面孔,都是永寧游家大宅裡看著他長大的老家僕,以及曾手把手教過他功夫的護衛教頭們,還有「太川行」總行和碼頭區跟著他一塊兒混過不少年頭的管事和工人們……說來說去,只能說自家秀大爺太明白他向來護短又念舊的性情,專挑他軟處下手。

結果竟是「太川行」游巖秀欲邀「廣豐號」穆大少上大館子一聚。

珍二爺去不去不打緊,重點完全落在穆大少身上。

穆容華才是秀大爺邀請的貴客!

館子是「富玉春」,專賣醬鴨十道吃法,進的酒也是城裡數一數二的,而重中之重是,這家大館子「太川行」持股不少,肥水不落外人田啊,既然宴客作東,選在自個兒地盤當然划算些。

穆容華儘管不想承認,但眼下她所處態勢,確實頗符合「醜媳婦見公婆」的局面,既然早見晚見都得見,所以……

牙一咬,頭一用,就欣然前往吧!

龍潭虎穴都得闖,原想來個「單刀赴會」,她把氣嘟嘟的寶綿丫頭都遣回穆家不讓跟來,不過想擋下珍二爺根本不能夠。

今兒個「富玉春」一樓大堂依然來客滿座,而二樓的八間雅軒卻僅開了最寬敞、最亮堂的「璧玉軒」用來招待貴客。

貴客甫進永寧就被迎了來,此時軒內那張足可坐下十二人的花梨木圓桌上僅擺著小紅爐,爐上煎著香茶,大開的方窗能將外邊熱鬧景象盡收眼底,亦能迎進初冬略凜的風,讓近午清亮透寒的天光頗詩意地鑲著半身,鑲出極好看的身影。

只是當那道閒適立在窗邊的身影回轉過來時,那人仍是極好看的,至於詩意……詩意在瞬間蒸騰消散,徒留「濕意」。

珍二爺覺得背上一片汗濕。

「喲,這不是咱們家二爺嗎?許久不見啊。幾時回來的?得了空怎不上咱們家坐坐?」游巖秀一身墨綠錦袍,襟口交衽處的刺繡十分細膩,在天光照拂下顯出那漂亮紋路。他的臉也是漂亮的,俊美到沒天理,但……他笑了。

游家秀大爺,笑比不笑可怕,永寧城內眾所周知。

「大哥,我回來了。剛剛進城。晚些就?家探望禾良嫂子和我那肥娃愛捏。」

游石珍硬著頭皮,繃緊下顎,話中故意提起嫂子,希望能喚起秀大爺一絲絲良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游巖秀輕哼了聲,笑笑的杏目忽而移向他斜後方那人。

游石珍並非刻意這麼做,身軀不自覺隨著俊美兄長的目光挪移,本能地想把某人擋住,庇護在自己身後。

穆容華自然是緊張的。

以往雖跟游巖秀交手多次,但那是在商言商,同行相忌很理所當然,今日則大大不同,她之前帶珍二爺見長輩,今兒個換珍二爺帶她見「長輩」。

再如何緊張也非膽小退縮的性情,她乾脆一步跨前,不亢不卑持禮--

「秀爺,許久不見,別來無恙。原本想休整幾日,備齊厚禮再上貴府拜訪,但秀爺難得相邀,盛情難卻,穆某自當應邀前來。」一頓,暗自調著氣息。「今日秀爺若有事欲談,那就來談,在下開誠佈公,相陪到底。」

游石珍死死才忍住想一把逮回穆大少的衝動。

俊美大魔兄之所以設宴「富玉春」,一是想殺得人措手不及,二是有意避開禾良嫂子。嫂子與穆大少交情甚好,他原以為有嫂子壓場坐鎮,場面不至於太難看,實未料及此時連家門都還進不得。

游巖秀寬袖拂過錦袍,朝他們舉步。

游石珍已經一而再、再而三強迫自己忍住,高大身軀還是動了,微微地動,隨著俊美大魔兄挪移的方位作出微乎其微的轉動,彷彿前頭來了一隻大鷹,而他是戰戰兢兢忙著護雛的母雞。

游巖秀突然笑出,笑音好聽到令人頭皮發麻,墨染似的發像是被風吹過才揚飛,又彷彿怒髮衝冠了。

「穆大少,咱倆確實也許久不見,你先一旁涼快去,待我先收拾個人。」邊道,他突然大步流星搶近,撩袖就往自家兄弟頭上猛槌一記,隨即開罵--

「不肖子啊不肖子!混蛋--你說老子怎會生出你這個孽子?!」

砰!一拳中下顎!

「娶親了嘛!嗯!還給老子偷偷成親!你膽子肥了嘛!乾脆來個白刀子進、青刀子出,戳得你膽汁亂噴,看你還肥不肥?!」

啪!一拳再中左頰!

「大哥,噢!痛痛痛,輕點輕點!我成親!我再成一次親!席開百桌讓你禮金、賀禮收滿滿,不吃虧!」珍二爺抱頭護胯間,絕對不鼠竄,隨便兄長亂揍。

長兄如父,反正他皮粗肉厚被揍得頗習慣,頂得住!

他邊頂邊大聲嚷嚷,嚷得外頭大街都能聽見。

「大哥大哥,我娶穆家大少,我要娶穆容華!噢--」下顎又中招,險些咬到舌頭,淚都噴了。

「混帳--」游巖秀卯足勁再一拳。

游石珍緊閉雙眼正要承受那力道,驀然「啪!」一聲……咦,沒被揍到?!他挑開眼縫,隨即瞪大峻目。

他家秀大爺猛拳不及揮落,手腕竟被穆大少以單掌狠狠架住!

「秀爺,君子動口不動手,有話好說。」

穆容華玉顏罩薄霜,鼻翼微微歙張,幽深眉目直勾勾迎向游巖秀。

她話說得字字分明,語調沉靜,胸內卻燒著一團熊熊大火。

擋得太慢了啊!

全怪她傻傻怔住,待回神衝上去,她家男人已挨完五、六拳。

游巖秀似乎也沒料到她敢來這一招,竄火的杏目對上她微瞇的眼,他鼻子哼哼兩聲,嘴角勾起美到有些猙獰的笑弧。

他撤回手,卻道:「穆大少難道不知,我不當君子很久了,我是既動口又動手。讓你見笑了,我正忙著教訓吾家不肖子,揍完他,你我有事再談。」撤回手,撩撩雙袖,像等會兒還要繼續揍似。

穆容華挺身擋著,沉聲靜氣。「不如咱們現在就談。秀爺想對付誰,直直朝誰奔去就是,不必使這種『隔山打牛』的招式。」痛得她五臟六腑都擰作一團。

「噢,那不知穆大少想怎麼談?」從善如流。

「秀爺不是邀我吃飯吃酒嗎?就看秀爺敢不敢與我比拚一回?秀爺若贏,在下摸摸鼻子自個兒滾遠,不擋著你揍誰。秀爺若輸,再不可動我的人一根毫髮。」

「你的人?嘿嘿……你的人?」俊美臉皮驟然一凝。「好啊,比拚什麼?」

「比酒膽、拚酒量。」

行!

「掌櫃,上菜上酒!」游巖秀朝爬上樓正往裡邊張望的掌櫃大聲吩咐。「菜緩點上無妨,酒先來個十壇!」

「幹嘛這樣?你們做什麼這樣?!」不是揍過他,待俊美大魔兄將他揍得盡興,一切便算了嗎?為何又生波折啊?!

珍二爺破了嘴角,腫著半張臉,捂著頭上的腫包,相當的欲哭無淚……

一個時辰後。

游家秀大爺與穆家大少圍了場子拚酒量、比酒膽的事,在「富玉春」一樓大堂已然傳開,夥伴們聽從掌櫃吩咐,一罈罈的佳釀往二樓「璧玉軒」送,醬鴨十吃的下酒菜亦盤盤往樓上遞。

每次下得樓來,夥計們就被來客們圍著問話,好幾桌吃飽還賴著不走,要不就點了香片加盤花生豆,打算撐到樓上分出勝負。

「聽說穆少跟珍爺要好了,秀爺不允。秀爺一拳打下,穆少就這麼一手擋上,兩人說著說著就決定賭酒定輸贏。」

「要咱是秀爺,咱也不允啊,兩個大男人好在一塊兒成什麼事?之前城裡瘋傳,說『廣豐號』穆大少其實是女兒身,嘖嘖,瞧那一舉一動跟個公子爺沒兩樣,哪裡像女孩兒家?肯定誤傳!」

「肯定是女的,方才滿大街都聽到珍爺在二樓大吼,吼著要娶穆大少啊!欸欸,秀爺不能這樣,棒打鴛鴦也太缺德,這是何必?」

「有膽對秀爺說去啊,你閔三敢說,咱趙伍就在『富玉春』請你吃大席。」

「喲,說話戳人嗎?別以為咱不敢!」拍桌。

「那去啊去啊,說去啊--」同樣拍桌。

「好啊我說,我就說啊,等瞧見秀爺我便說!趙伍,咱閔三還吃定你了!」更用力拍桌。

一樓大堂吵作一團,樓上雅軒裡的「對戰」更令人無法省心。

游石珍拉來椅子硬湊在拚酒的兩人中間,很頭疼地看顧。

「……秀爺,這是第九壇,我喝第九壇……你、你才第八,你第八……」向來潔白的袖口被拿來拭嘴拭得儘是酒漬,穆容華也不管,俊臉浮嫣,浮得她腦袋瓜像也浮動起來。

但,不行,她要贏,她一定要贏。

挺起腰板,深吸一口氣,她舉壇再飲。

「穆大少,沒想你算數這樣不好,我這是第十壇,你輸我三壇。」游巖秀話說得相當清楚,杏目卻隱隱見血絲,不若平時清澈。

「呵,你算數才不好,還是想欺敵?你、你醉了,算錯了……」努力再灌。

「你才醉,你輸了,我沒醉,我贏了。」

「我才贏,是我贏……一定要贏、要贏……」打了個酒嗝。「……我一定要……」眨眨略蒙的眸子,費力想著游石珍方才挨揍時嚷的話,那話嚷得響亮亮,撼動她心窩。

啊!她記起來了。「我要娶穆家大少,我要……要娶穆容華,秀爺,我一定要贏……」

游巖秀在笑她。

哼,她才不理會。咕嚕咕嚕再飲,第九壇見底,再開一壇。

待她確定贏他,換她笑給他看!

「都別喝了!」

暴躁低喝,珍二爺決定自己當真受夠了,引以為傲的耐性逼至臨界之點。

他倏地立起,動作太大還把椅凳弄翻,左掌搶下秀大爺手中的酒罈,右掌扣住穆大少正要摸向第十罈酒的手。

「再喝下去我……我翻臉!」他從未要脅過兄長,頭一回啟口難免小結巴。

游巖秀笑得露白牙。「請問咱們家二爺,想怎麼翻臉?」

穆大少見秀爺撩袖攥拳,以為對方又要動手,未多想,身子便似撲騰野馬驟然躍去。

她一手猶被珍二扣住,只餘一手能自由發揮,瞬間五指已揪住游巖秀襟口,使勁兒提扯,齜牙咧嘴--

「你再揍他,哥哥我就揍你!」

游巖秀仍笑著。「請問穆大少想怎麼揍我?」

「就這麼揍!」穆容華沒真的揍人,卻揪著人瘋了似狂搖。

砰磅--

匡郎郎--

結果游石珍沒翻臉,他翻桌了。

天地良心,蒼天為證,他絕非故意啊!

為了不傷到兩人,還要把人分得開開的,也不知手腳怎麼碰撞,桌子竟翻了個徹底,還滾過兩圈才停下,酒罈、菜盤碎成一地。

他臂彎裡挾著穆大少,抬眼去看,游巖秀朝他挑眉。

「你還真翻臉啦。」清清楚楚說完,下一瞬,他身子竟如被斷了線的提線木偶,直直往前栽。

游石珍一個搶步,硬生生將人頂住。

他就知道,大魔兄真喝高了也不顯山不顯水,還耍手段呢,不住地冷笑裝峻酷,遇到有人問話就以問制問,除非在自家人面前,否則不輕易醉給誰看。

而臂彎裡這一個……

他垂目去看,穆大少正不自覺晃著腦袋瓜,還不忘抬臉衝他笑。

「游石珍,哥哥我娶你……」

歎氣,嘴角還是滲了點笑,很無奈,但還是想笑。

「游石珍……」打酒嗝。「我贏了沒?我贏了是不是?」

「是。你贏到我了。」她早就贏得他的心。安撫著,他低頭吻吻她的額。

「穆大少,往後別再這樣喝酒。」

「唔,呵……游石珍我贏了,那我可不可……可不可……吐了?嘔--」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3-13 12:08 PM

第十章

儘管「富玉春」還算自家地盤,但樓上雅軒被弄成那慘狀,游石珍對掌櫃和全體夥計們實在歉疚得很。

不過萬幸的是,穆大少嘔出之物差不多全落在他衣上,沒弄得整地都是,再加上她進菜不多,肚腹裡幾乎全是酒,嘔出的也大多是酒汁。

他最後脫掉酸味撲鼻的外衣,初冬薄寒裡,上身僅著一件內襦,然後跟掌櫃打過招呼、鄭重道了歉,掌櫃連說不敢,他也沒勁頭多說,承諾定會賠償損失,這才左臂挾抱穆大少,右肩扛上秀大爺,一步步踏下樓來。

「富玉春」一樓大堂上,近百雙眼睛全盯緊,幾個與他在碼頭區倉庫一塊兒勞動過的搬運工知他性情豪爽,想著開口要問,但一看到他明顯挨揍過的臉,模樣實在淒慘,話便吞進肚子裡問不出。

「珍爺……珍爺遇埋伏了?!」游巖秀的隨從小范才辦完自家主子交代的幾件事,趕回來「富玉春」回報,擠到店門口時險些撞上珍二。

待他瞧清游石珍臂裡抱的、肩上頂著的,身為秀大爺第一忠心護衛的小范眼神整個呆滯。

「小范,替你家二爺開個路吧。」游石珍歎氣。

這下不僅店內滿滿是人,店門口外同樣滿滿是人,永寧百姓看得津津有味。

瞧,連客棧、茶館幾個說書客都抓出冊子持筆猛寫,厲害些的若加加油再添點兒醋,八成能寫出十幾二十個段子來掙錢吧……

擠成這樣,不開路,怎麼回去啊?

穆容華醒來時已是翌日近午時分。

張眸直望榻頂,頗陌生的所在。

她腦子仍沉得不太好使,眨眨眸再掀睫,一張頰肉豐厚的紅潤娃兒臉突然出現在她上方。

她下意識定住,不敢亂動,連眸珠亦定,畢竟在這娃兒手中吃過不少回悶彪,讓她不自覺忌憚起來。

這裡是游家大宅。她記起了。昨日醉昏被帶回,她像還鬧過一場,揪著人說個沒完,似乎陸續又吐過幾回。欸……

「呵呵,醒醒了……」娃兒像撐得有些累,肥肥腦袋瓜決定「咚」一聲擱下,於是小紅嘴把她唇角印得濕濕。她……這是……遭輕薄了?

「曜兒,別壓著人啊。」

伴隨那柔軟輕潤的嗓聲,嬌小窈窕的女子款款走來,她略吃力地抱起肥娃,穆容華登時感到胸前一輕……原來她是被壓醒的嗎?

那張膚白頰腴的鵝蛋臉就如適才那張娃兒臉,見她醒來,就衝著她笑。

「禾良妹子……」她吶吶喚了聲,撐身坐起,發現衣褲全換過,未裹胸纏的襟口還微微敞開,面上不禁有些靦眺。

顧禾良是早在她拐了游石珍私奔前,就已覺察出她女扮男裝一事。

當時她因在「北裡南鄉」救了小小爺,禾良在娘家「春粟米鋪」擺桌宴請她,豈料當日她赴約後,落紅不止的毛病又犯,禾良也才因而得知她同是女兒身。

她請求禾良保守秘密,猶記得這個妹子很鄭重對她說--

我能幫你瞞著所有人,但不能瞞秀爺……

畢竟那時引起他們夫妻間不小誤會,始作俑者是她,確實無法瞞著游巖秀。他們夫妻倆老早知她底細,而游家秀大爺昨兒個發作自家的珍二爺,始作俑者還是她。

似乎不管她是男是女,總要惹得他秀大爺氣跳跳,這橫豎也是件足以自豪之事吧?她苦笑自嘲。

「穆大哥既醒來--」禾良忽地一頓,自己倒先笑了。「一時間還是改不掉稱謂啊……既然醒了,仍喝些解酒茶才好,不然頭昏腦鈍的可要難受許久。」

「頭頭昏,要喝的,那個黑黑茶,要喝的。」近來說話利索些的小小爺十分熱情地附和。

「是啊,要喝的。」禾良輕聲應著,一邊示意丫鬟將桌上的茶盅送來。

「爹啊阿爹喝喝不要,呼嚕咕嚕……親親才喝的。」

禾良這次沒應話,卻低頭香香娃兒的肥頰,鵝蛋臉上微紅。

儘管小小爺說話咬字尚不十分清晰,穆容華也能猜出,昨日跟她鬥酒的游巖秀,今兒個狀態絕對好不到哪兒去,鬧著不喝解酒茶,還討了親親才肯喝。

當真辛苦她的禾良妹子了。

此時丫鬟已將整盅解酒茶盛在托盤上端至,穆容華在游家主母含笑注視下,咕嗜咕嚕灌完整大盅。

小小爺向來有樣學樣,香香娘笑著看誰,他眼珠就滴溜溜地溜向誰。

待丫鬟將茶盅收走,穆容華也簡單漱洗過,小小爺開始不安分,禾良只得讓孩子重新回軟榻上,就見肥敦敦的兩歲娃兒在榻上滾啊滾,撐起圓屁翻跟頭時還要發出「嘿咻、咿喲、喲咐--」的聲音,像有多賣力。

小小爺想親近誰時,完全是沒臉沒皮,表演般連連翻滾,最後一個跟頭翻過後,肥美身子直接躺在穆容華大腿上,躺得那樣愜意,不打算挪窩似。

「曜兒,你又壓著人了。」禾良斂裙在榻邊坐下,探手欲抱。

「沒關係,不打緊,孩子躺著……挺好。」這回小小爺沒陰她、賞她吃悶虧,她竟覺得……受寵若驚?!穆容華想著都覺好笑。

但孩子確實長得很好,愛笑娃娃一隻,玉雪可愛軟乎乎,她不禁揉了揉孩子圓圓的小肚子,引得小小爺怕癢般一陣扭,樂呵呵笑開懷。

「穆大哥……唔,想珍爺入贅穆家嗎?」禾良靜靜看她玩娃兒,忽而問。

「入贅?」穆容華一頭霧水。「何出此言?」

禾良抿唇微笑。「秀爺昨日被扛回『淵霞院』,睡過片刻便張眼了,但酒氣未散,仍醉個沒停,口中直嚷著『穆容華要娶親、穆家大少真要娶親』之類,所以才想跟你這頭確認確認。」

拚酒時說的話能記住的沒多少,但禾良所提的,穆容華隱約記得。像似自個兒藉著酒膽理直氣壯嚷嚷--

我要娶穆家大少,我要娶穆容華,秀爺,我一定要贏……

實是想學游石珍豪邁喊出的氣魄,大聲說出,她要跟他好在一塊兒,但喊出口就成那樣,更不知因何游巖秀聽了去再醉言醉語道出,竟成她要娶親?!

「秀爺鬥酒鬥敗,醉個沒停,嚷出的話哪能真信。」她耳根略赭。

禾良慶幸般吁出口氣。「那就沒太難辦了。」

穆容華墨眉詢問似一揚。

禾良溫聲道:「老太爺臨終前交代下來,囑咐我多照看珍爺的婚事,老人家總盼著他們兄弟倆多為游家開枝散葉,如今珍爺有喜愛的人,有情人終成眷屬那是再好沒有了,穆大哥沒要珍爺入贅,那就更好了。」一頓,螓首搖了搖。「所以說,飲酒過量實在不好,既傷身又要引人誤會,往後別這樣啊。」

她的禾良妹子訓起人來語調柔軟,語音亦軟,但神態卻十分凝肅。

她這穆大哥都遭禾良「教訓」了,秀大爺想必較她還慘吧……如此思忖,竟覺通體舒暢,心境平和了些。

「我理會得。往後不那樣了。」乖乖低頭。

這一邊,小小爺「咿咻」一聲撐著圓屁站起,肥爪抓抓她的肩再拍拍。「阿爹啊嗚有哭哭臉啊,羞羞拍拍,沒啊哭哭……」

什麼?!

秀大爺在妻子面前竟使哭招?這也太不入流!

穆容華沒察覺自己竟很詭異地能聽懂小小爺的「天語」。

禾良也抓抓孩子肥潤肩膀再拍拍,小小爺順勢撲進娘親懷裡,格格笑。

又香過孩子一記,禾良抬起明眸,嗓聲緩緩--

「穆大哥,他們兄弟倆都需要人憐惜的,看似精明強焊,最最柔軟而無防備的一面卻很惹人心疼,不僅是秀爺,珍爺亦是。」

「……我理會得。」

彷彿是寡淡的一句,但禾良一下子明白,關於永寧西郊那處「芝蘭別苑」裡的事,穆容華已然清楚。

「那就好。這樣……很好。」禾良陣光欣誠。「穆大哥,有你陪著珍爺,他有你,你有他,這樣很好。」抿唇一笑。「秀爺那兒沒事的,會好的。」她會顧憐著丈夫,總要一直疼著他。

穆容華再怎麼淡然,此時此刻也很難不臉紅。

她臉紅心熱,模糊想著以後真成親,她和禾良之間的稱謂更混亂,這大哥、妹子、嫂子、弟媳的,再加上跟秀大爺「世仇」兼「情敵」卻成姻親……亂啊!

雖然會很亂,但她心很舒寬。

跟游家牽牽連連,深刻羈絆,跟一個能令她心暖心疼的男人這樣糾纏,她喜歡,相當、相當喜歡……

昨日醉酒狂吐,衣物全弄髒,幸得今日禾良幫她備來一套全新衣物,還很貼心地選了男子款式的廣袖寬袍,且是素雅淡青色,是她慣穿的顏色之一。

不忍拂了當家主母好意,儘管沒什麼胃口,仍把禾良吩咐灶房特意為她做的一大盅十青粥喝到見底。

聽說珍二爺一早就出門,穆容華沒等他回來已打算告辭。

再怎麼說也得先回穆家、回「廣豐號」瞧瞧,她離開好些日子,行謹出事後,她雖與幾位大管事有過書信往來,亦信任自己一手栽培出來的人,但把宅子和買賣丟下太久那也不行。

任情任性過後,還是得摸摸鼻子回頭收拾啊。她自嘲,但很認命。若重新來過,她依舊會拐走游石珍,把他帶得遠遠去過一段僅有兩人相依相偎的日子。

婉拒了游家馬車,她欲往幾條街外的「廣豐號」步行過去,甫踏出遊家大宅不出半刻鐘,有人從後頭追上,還挾著她往巷內一閃。

「上哪兒去?」游石珍黑眉糾著,很不滿。

「就…一回『廣豐號』啊。」她木訥回答,瞬也不瞬望著他雖略漸消腫、卻仍青青紫紫得很精彩的面容。

此時她背靠巷內石牆,男人雙臂撐直橫在她兩邊身側,靠得這般近。

她能嗅到他身上風塵僕僕的氣味,草青、泥香、樸拙粗獷,她能望見他黝瞳爍亮,冒著小火把。

「你想過河拆橋嗎?」

「還很痛是吧?都抹過藥了嗎?」像沒聽見他問話,她兩眼在他面上梭巡。

「你真想過河拆橋?!」

「什、什麼?」

「還什麼什麼?昨兒個拿我當搬運工,我把你搬回來後,又拿我當奴僕使喚,替你脫衣脫褲,抱你去浴洗,再幫你穿衣穿褲,還得被你拉著說話、抱著亂蹭。你用完就走,連聲招呼都沒打,不是過河拆橋是什麼?」連珠炮轟。

她回過神。「才不是,你……你……」這男人根本又想揪著事不依不饒。

她瞪他一眼,卻不知這記眼神淡中含嗔,無奈無辜,很有她獨有的風情。游石珍一愣,被瞪得胸中評然,低頭就是強吻狠親。

「你唔唔……」巷口外有人影晃動啊!穆容華用力捏他腰間,捏到手指酸疼都撼動不了他半分,結果還是被結結實實吻過一通,雙唇才得以自由。

「你非得這樣蠻幹嗎?」氣喘吁吁補瞪。

「好吧,不蠻幹,那請問穆大少,哥哥我可否再親親你?」

無賴!是要她怎麼答?!

穆容華微皺俊鼻,心氣一張,惡向膽邊生,換她主動出擊!

唇舌與牙全上場,濃厚糾纏,當吻漸淺漸歇,她已被他收攏的雙臂緊緊抱住。靠著一堵堅實胸牆,聽那低沉愉悅的笑音從他胸內鼓出--

「穆容華,我把墨龍接來了,你不去瞧瞧你入贅到關外的兒子就想走了嗎?」

游家的馬廄從大宅獨立而出,就建在大宅左側,佔地甚廣,且頗為講究。

馬廄的門開得略寬,方便馬匹和馬車進出,裡邊有小路可通主宅。

穆容華再次被帶回時,沒從主宅大門進去,而是繞至左側進到養馬的地方。

「馬、馬--呵呵呵,吃吃--」

一被帶進馬廄,就見小小爺讓個矮壯的馬伕大叔扶著靠在馬槽前,胖手裡抓著一截洗淨的甘蔗,試圖引起墨龍青睞。

結果住進馬廄的貴客不僅墨龍,尚有一匹通身雪白的刁玉馬!

珍二在關外遭沙暴襲擊,後來回馬場養傷,她曾隨他住了十多日,在馬場裡頭一回見到她家墨龍的親親。

游石珍第一次看到她的墨龍時,說--

這匹「墨龍」配我的「玉」,恰好不錯。

就是這種感覺,當她見到刁玉時,腦中浮見的亦是--

這匹「刁玉」配我的「墨龍」,果然有戲。

手仍在游石珍掌心裡,他牽她走近,馬廄裡雖說有其他人,她也不閃避了,真是與他親近慣了,無形間練得皮粗肉厚不知羞。

小小爺見到「換帖兄弟」到來,嫩潤圓臉整個發亮,待游石珍一把將肥滋滋的身子舉到自個兒肩頭,小小爺肥腿架在親親阿叔的硬頸上,肥爪抓著阿叔飛飛亂翹的發,居高臨下得十分開心。

馬伕大叔把好動的小小爺交託出去後,終於能去忙其他雜務。

八成今日已和平無事地相處過一小陣子,戒心降低不少,因此當小小爺眨巴圓陣衝她笑,一條銀涎還滴在珍二爺髮頂,穆容華不由得也笑了。

此刻,墨龍和刁玉不需什麼引誘手段,見主人到來,兩匹傲氣漂亮的大馬慢吞

吞踱來,大大馬頭傾近,墨龍末了還是很給面子地啃掉小小爺手裡的甘蔗。

「老圖和螳子從關外過來辦事,今日剛抵永寧,我托他們將馬送來。」游石珍一手虛扶肩上的娃兒,一掌撫著馬頸。

「怎突然想請人送馬來?」穆容華問得隨意,有些漫不經心,雙手倒是捧著大馬頭很眷愛地揉弄,還拿額頭去頂墨龍。

「成親迎娶總得騎馬過大街。既然要騎,總得騎一匹最駿最美的高頭大馬,咳咳……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眸光倏地掠去,便見他膚底透暗紅,他臉紅,惹得她亦紅了臉。

「嗯……」她輕應,點點頭,唇難以抑制地彎起。

儘管成親一事什麼都還沒定,跟游家秀大爺的「對戰」也尚未成功,但至少贏了一次鬥酒。游巖秀得願賭服輸啊,他可以百般不願,但不能阻他們倆的事,更不能揍她男人出氣。

想到昨兒的事,穆容華面頰熱燙還故作鎮定道--

「昨日醉酒後……我曉得自個兒累了你了。」

游石珍挑眉笑,聳聳寬肩,聳得小小爺扭圓屁又踢腿,以為親親阿叔同他玩。

「也還好。就把人脫得赤條條,抱著一塊兒洗香香,這樣。」

「洗香啊香,阿叔唔唔喜歡,曜兒香香喜歡……」小小爺嘰哩咕嚕插話。

「是啊,阿叔跟曜兒最愛洗香香。」他將小小爺拎下來改挾在臂彎,讓孩子拿著蘿蔔條餵馬。

穆容華探手輕搔孩子圓顎,靦眺問:「我昨兒揪著你都說什麼了?」

游石珍眼珠溜動,想得認真。「唔,就一直喊哥哥啊哥哥……哥哥,妹妹週身無力動都動不了。哥哥,抱抱妹妹吧。哥哥,妹妹等著你呢。哥哥,不夠不夠,人家還要。哥哥,你好猛啊。這樣。」

即便沒逛過窯子,也聽關外馬場一干大小漢子們哥哥長、妹妹短地笑鬧過。

穆容華傻眼。

週遭頓時響起忍笑沒忍成的悶哼聲。游石珍清朗嗓聲根本沒想壓低,馬伕大叔和大哥們又都豎耳朵竊聽,自然要笑。

「你胡謅。」儘管好氣又好笑,她盡量保持淡定。

游石珍也不理她的駁斥,似記起什麼,墨眉一揚。

「啊,對了!你還說了一事,而且一直說、一直說,重複再重複,拉我的手一說再說,要不就捧住我的臉三說四說,就算醉眼朦朧,語氣依然認真得不得了。」他做足氣勢,吊足了她的胃口,慢吞吞才道--

「你說,游石珍,我會護著你,不教誰把你欺負了去。」

她眸光再次與他相銜,他瞳底的火在竄躍,熱度一下子騰進她心口。

這一次,她毫無反駁之意,只有霞暖侵膚,竟連頸子也泛紅。

「游石珍,我會護著你,不教誰把你欺負了去。」她沉靜重複,靜謐謐的容顏有種「既下決定,就篤定一輩子」的神氣。

「好。」受保護的男人露出白牙笑著,眼裡的火彷彿化作流金。

「即便你肯乖乖挨揍,也得問我同不同意、肯不肯。」她望著他臉上青紫,表情益發認真,語氣益發肅穆。

「須知打在你身,痛在我心,你痛我更痛,你捨得了自己,可我捨不得你,游石珍,你可聽明白了?」

「明白了。」原就豪邁的笑一下子好看三倍,也不管臂彎挾著「小人」一隻以及在場其他人,他攬來她的肩就想親嘴。

也是情生意動,穆容華一時間沒想避開,而是斂下羽睫。

眼見兩人就要親上,自家二爺就要親上穆家大少,精實高大的黝漢子就要親上

秀逸清俊的佳公子,且不管佳公子底細為何,眼前瞧起來就是正宗男男親,多麼淳德,多麼禁忌,多麼刺激啊剌激,連小小爺都瞪圓圓期待,他離得最近,能看得最仔細,他最喜歡一起玩親親。

突然--

「這是『太川行』游家地盤,我上門尋人罷了,不知國舅爺還想怎麼鬧?」隱忍的聲音從外邊傳來,話一落,此時人應該遠在江南的穆行謹竟快步走進馬廄。

馬伕大哥和大叔們同時扼腕大歎,連小小爺也扼腕地學貓狠喵了聲,因為就要親上的「兩男」忽地定住,四目倏地投向門口。

穆容華見到穆十一帶著小廝出現已夠驚訝,再瞥見那個尾隨他們主僕倆進來的玉面少年……人真要懵了。

「我今早剛到永寧,寶綿丫頭說你被游家請去作客,一夜未歸,城裡今日也傳得繪聲繪影,說你跟游家秀爺鬥酒鬥得風雲變色,最後兩敗俱傷讓人挾了走。」

見到穆容華,穆行謹眉色明顯一弛。「……沒事就好。」

他方才問了游家門房她的行蹤,本以為她在大宅內,結果門房指了這條路,讓他從側邊直接進到馬廄。

游石珍此時已將小小爺交給馬伕大叔帶著,自個兒雙臂盤胸杵在那兒,他目光淡淡掃過前頭半場,姿態似無害,實則蓄勢待發。

「你不是剛返家,怎又來到江北?是為生意上的事?叔父和嬸子知道嗎?」回過神,穆容華連三問,眸光不解卻也戒備地挪向站在略遠處不動的少年。

「家裡知我行蹤。」穆行謹忽然撇撇嘴。「被逼煩了,所以出來走走。」

「逼煩了?」她蹙眉。

行謹的隨行小廝替主子回話。「大少爺,呃,咱是說……大小姐,咱們老爺夫人要替十一爺相親,家裡送來好多大家閨秀的畫像,爺被逼煩了才離家散心,但有留書給老爺夫人。」

「……相親?」穆容華再定定神,而後頷首。「也是,你都行過弱冠之禮,合該相個好姑娘家定下。」

她驟然聽到一聲冷哼,飛睫瞥去,貌美如花的少年一臉抑鬱。

「倫大公子來訪永寧,所為又是何事?」

馬廄內一片沉靜,回應穆容華的僅有馬匹噴氣和踏足之聲。

沒人替自己作答,倫成淵悶了會兒終於蹭出聲音--

「我是來當他的隨從的。」

「他」指的自然是穆行謹。

聽得這話,穆容華覺得彷彿昨兒個鬥酒的餘威猶存,頭暈腦脹又耳鳴心悸……隨從?這又是哪招?!

一個位高權重一品大官家的獨生公子,更是當朝國舅爺,還真一個、半個隨從都沒帶,自個兒卻趕著去當某位平民百姓的隨從!

「我也可以當他的小廝,照顧他的生活起居。」倫成淵又追加一句,聽得穆十一的正宮小廝一臉悲憤。

穆容華發現自己即便想管也管不了了,尤其當她發覺此情事或許倫成淵並非一廂情願,定然有誰輕放,才會允許對方步步逼近。

她認了,莫可奈何只好垂首歎氣。

有人用手時頂頂她,這舉動向來親暱,她抬頭給了身旁男人一個軟軟的、無奈的笑--我很好,沒事,不擔心的。她笑裡如此傳達。

游石珍勾起嘴角,抬手揉揉她的頭,將她戴冠的髮絲揉得微紊,卻揉得她一顆心軟乎乎,軟得跟小小爺的嫩臉有得比。

等等!

等等啊--

誰在那裡?!

那軟嫩又肥美到流油的小小人兒是誰?!想幹什麼?!

游家足抵萬金的小小爺不知何時擺脫馬伕大叔的圈護,更不知他手裡那顆地鼠小鞭炮是如何入手的,只知他拿的是馬伕大叔的老煙桿,填在煙斗裡的煙草絲仍燃

著碎火星子,小小爺用煙草火星子點燃鞭炮,然後--

小小爺把鞭炮插在一坨馬糞裡。

馬糞很大一堆,當真很大、很大一堆,是馬伕們清掃出來暫且放在一旁的。

不僅是她,游石珍亦留意到那肥美身影,但一切已然太遲。

「阿叔啊叔啊--」鞭炮燃起,小小爺興奮叫聲響徹馬廄,舉高肥臂晃著身子歪歪扭扭奔來。

游石珍瞬間出手,所有動作一氣呵成,他迎向小小爺,探臂一撈將孩子挾在腋下,回身欲撤時,另一臂把怔住的穆容華摟進懷裡,跟著提氣一騰,瞬間躍進馬槽最角落的所在,那地方空著沒關馬,有草棚遮頂,更遠遠避開那堆馬糞。

砰!

鞭炮爆開!

啪啦啪啦啪啦啪啦--

馬糞堆也炸開!

簡直是天女散黃花,十分的聳動有力!

熟悉小小爺作派的游家馬伕們見肥娃高叫又竄逃,即便不知發生何事,第一時間全本能地尋找躲避處,稻草堆、門板、馬車底下等等,全派上用場。

果然平時有在練,馬伕大哥、大叔們堪稱完美地躲過一場「馬糞雪」,被噴得滿臉滿身的就那麼三人--穆行謹、無辜的穆家小廝,再加一個倫大公子。

小小爺分明是欺生。

完完全全就是欺生。無誤!

十來匹馬徒受驚嚇,猶在各自的欄柵內嘶鳴踏動。

被馬糞徹底招呼過的人也還僵愣在原地。

如此亂七八糟的,游石珍卻只想大笑。

於是笑著吁出一口氣,他寬額抵在穆大少額上,而臂彎裡的小小爺絕對是不甘寂寞的,頂著肥額一直靠過來。

「阿叔啊叔,人來來嗚嚕咕嚕晤唔……」小小爺邊頂邊搶話,以明志氣。

「曜兒說得對,咱們游家的爺要團結抗侮,那些人沒頭沒腦闖進來,自當吃點苦頭。幹得好啊兄弟!」珍二爺誇得毫不吝嗇。

穆容華聽得也直想笑,甫要起身,腰肢被牢牢鎖回去,男人帶笑長目與小小爺圓碌碌的陣子直勾勾落在她臉上。

「穆大少,成親後,替我也生個娃兒吧。」他低語。

穆容華俊龐白了白,倏又滲紅。

她陣子忘了眨,芳口忘了合起,目瞪口呆的。

珍二爺自顧著又道:「娃兒要嫩乎乎又軟乎乎,要肥潤肥潤的,唔……不夠肥潤也沒關係啦,只要是你生的,我定然喜愛入骨,秀秀氣氣也很好啊,若能有個如你一般模樣的俊俏女娃兒,當爹的一定愛她愛到流油。」

「嗯、嗯嗯嗯--曜兒愛愛油兒,呵呵呵……」小小爺也會愛到流油喔。點頭如搗蒜,肥臂肥腿全舉起贊同。

娃娃……生個娃兒……

穆容華感覺背脊竄起一陣麻栗,直竄到腦子裡,思緒湧起,她努力要抓住。

生個娃娃……

是啊,她是女子,她有心愛的男人,她和她的男人如此要好著,以往落紅不止的女人病也因調養而轉好,她是能生個娃兒的……

她不禁顫了顫,氣息略促。

「怎麼了?」游石珍問。

她眸底如覆一層水氣,勉強了會兒才尋到聲音--

「游石珍,這陣子我覺胸房好像都……脹脹的,光貼著裡衣,胸乳就怪怪的。」

「嗯?」男人目光移到她胸脯上。

目測不准,他正伸掌要去摸摸掂掂實際感受一下,聽她又道--

「游石珍,我月事一向來期不定,可是從不曾超過兩個月了都沒來,唔……這次像是遲了,而且算算,距上回都過三個月。你說我……我是不是……有沒有可能……」她一袖掩在肚腹上,神色緊繃。

游石珍死死盯著她,盯她的身子、她的胸脯、她被寬袖掩住的肚腹,然後再慢吞吞回到她的臉上,望進她有些惶惑卻佈滿希冀的眼裡。

終於,醍醐灌頂!

他融會貫通且全面復活,雷鳴般的叫喊幾要震垮棚子--

「你肚裡有娃娃了?!」

「娃娃--肚肚阿娃呀--」小小爺尖叫加樂笑助陣,成大字形趴抱穆大少。

「誰有娃娃?!」平地又是一聲雷響。適才家丁匆匆來報,游家主爺聽聞馬廄暴動這才趕來,剛踏進滿地馬大糞的馬廄,頭都還沒暈完,就傳來自家二爺炸翻天般的叫喊,外加一隻小小爺湊熱鬧。

待游巖秀釐清究竟是誰肚裡添了娃兒,他同樣死死瞪著。

果然與珍二是兄弟,遭遇上此等驚天動地的「變故」,死死瞪著始作俑者有助思緒穩定。

然後,游家秀大爺終於也活起,衝著可能真有娃娃的穆大少怒吼--

「混帳!那你還邀我鬥酒?!根本想陷老子於不義!」

完蛋!

昨兒個喝到不省人事,禾良氣還沒全消,再被知道此事的話……嗚……日子還要不要過啊?!

這穆大少真不是好人!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3-13 12:09 PM

尾聲

游家大宅「若谷軒」內。

夜色略沉,游石珍在外間沖淋過,換上乾淨衣褲,踏步無聲地回到寢房。

服侍的婢子已遣走,內房寬榻上安躺著一道修長纖細的身影。

他毫無顧忌地步去,脫鞋上榻,躺在外側,將面朝內壁而睡的人輕輕環住。他聽到一聲輕幽歎息,淡淡似笑--

「昨兒過夜,睡的是禾良安排的客廂,不在你的『若谷軒』,今晚卻在這兒睡下,還同榻,這樣可好?」

男人重重哼了聲當作回答。

穆容華五官微糾結,徐慢又道--

「結果還是沒能回『廣豐號』轉轉,連家宅都還沒踏進一步,韓姑和寶綿丫頭肯定急了,說不準明兒個就上游家尋人。」

「有穆行謹等人當了前車之監,來尋你的可要留神了。」他語氣繃繃的。

一察覺她肚裡可能有娃娃,他即刻抱起一臉慘白的她奔回自己的院落。

過府為她診脈的大夫在永寧名氣甚響,竟是游家大爺讓人快馬加鞭請來的。

至於不請自來的穆十一,以及硬要當隨從的倫大公子,最後仍是溫柔厚道的游家主母出面,讓兩位爺和同樣遭了殃的小廝在府裡作過清洗、換上乾淨衣物,才送走這些不速之客。

老大夫仔細號了脈,確實是喜脈,且已有兩個月身孕。

就要當娘了竟還懵懵不知,更胡亂糟蹋身子,難怪珍二爺心氣兒不順。

暗暗再歎一口氣,穆容華乾脆翻過身面對他。

兩張臉相望,幽謐中,兩人眼睛皆閃亮如星。

「哥哥還要氣很久嗎?」她摸摸他略轉好的傷臉,語調略跳,又想耍流氓似。

拿「哥哥」討好他呢!

游石珍臉上有些繃不住,一把抓住她的手輕啃。

「哥哥沒生氣,是悶。」即便動怒,氣的也是自己。

她為他意氣用事,與兄長鬥酒作賭,他未能阻止到底,錯本在他。

穆容華先是一怔,但似乎一下子已明白他話中之意。

被抓在他掌心裡的指動了動,去撫他因挨揍而留傷的嘴角。

「我以後會乖,不再隨便與誰鬥氣。而且老大夫也說了,孩子挺好的,沒事,我自己會小心留意的……游石珍,以前不識得你,覺得自個兒以男身面世,一輩子就這樣過了,但我遇見你了,還破了你的童子功底呢,世上之人何其多,偏偏就是我跟你,真好,我好開心,說不出的歡喜心悅,而將來還有孩子啊……我想都不敢想的事物,如今皆在手中捧著……所以珍二爺,穆容華一生護著你,不教誰欺負你,也要護著咱們的孩子,你們會是我命中最最重要的人。」略頓,清俊面龐輪廓柔和,她嗓音幽然若夢--

「所以啊,哥哥能否笑一個給妹子看?」

游石珍沒笑,卻是長長、長長一歎,寬額與她的額相抵。

「穆大少,哥哥我這輩子就打那麼一個姑娘,我那十幾、二十個娃兒還等著從你肚子裡爬出來,你是我心愛的女子,想來就你這麼一個了,你和孩子在我命中,比我自己更緊要百倍、千倍、萬倍,你可明白?」

她淚水靜淌,鼻音略重道:「哪來的十幾、二十個娃兒?又不是母豬,一胎能下好幾隻。」

他收攏手臂將她摟緊,語氣軟了些,隱約含笑。「好吧,那二一添作五,就五隻吧,哥哥我養了那麼多馬,娃兒一人騎一匹,跟他們的曜兒哥哥一塊兒玩去。」

她禁不住笑出聲,臉上又是淚又是笑,真忙,而心軟到發痛。

「五隻……嗯……唔……就試試吧。」也許真能大大地開枝散葉,真能兒孫滿堂。

她穆容華與珍二爺,也許能有這樣的福分。她滿心期待。

「所以哥哥願笑了嗎?笑一個給妹子瞧瞧?」

面上仍濕濕潤潤,令她調笑模樣顯得格外小女兒家,眸心清亮漾情。

這一晚,心愛的男人拭淨她的淚,終於對她展顏。

她見過他各式各樣的笑,豪邁不羈的、瀟灑落拓的,有時笑得惡華,有時瀰漫奸險,發火時的冷笑凍人心寒,嘲弄時則皮笑肉不笑,他也能笑得溫暖如陽,笑中帶撫慰,笑得清朗淘氣,令人又愛又惱……

但這一晚的這一抹笑,他為她綻開心花,那是她見過最好看的笑,直到許多年以後,那抹笑在她腦海中仍如水般澄澈、山般蔥蘢。

這一夜,她心懷虔誠,好努力地將淚挽留在眸底,她笑著深深吻了他。

同樣的這一晚,游家大宅「淵霞院」內。

小小爺白天丟出的地鼠炮,追查下終於得知來源,是之前小小爺回「春粟米鋪」探望姥爺顧大爹,爺爺疼孫那是天經地義,小小爺吵著要玩鞭炮,顧大爹偷偷買了給他玩,以為當下全玩光了,卻不知奸險為懷的小小爺暗槓一顆。

唔……也許小小爺一開始就想著要炸大糞,才會慫恿寵他寵翻天的姥爺買鞭炮。小小爺城府比海深,沒誰料得到啊。

然,不管事情起因如何,今兒個小小爺鬧得馬廄一團亂,秀爺沒教訓兒子,卻是香香娘端起嚴母姿態,好生罰了小小爺一通,即便孩子哭哭啼啼裝無辜、扮可憐,一向心軟的禾良竟都撐住了。

孩子終於哭纍纍睡著,禾良這才仔細替他擦臉、洗淨手腳。

幫孩子壓密被角後,她親親那嘟嘟的胖頰和紅潤小嘴,起身囑咐了留守的婢子幾句,才離開小小爺的房回到院中主屋。

一向的嚴父慈母這一次之所以變了調,是因為秀大爺從午後馬廄大亂到現下,一直處在層層迷惑和重重懊悔中,臨近崩潰之界,無法顧及其他。

「你說我怎麼就心慈手軟了?這對嗎?對嗎?我誰啊?江北永寧最威的冷面王,沒心沒肺沒天良、我行我素我最威的游家大爺不是嗎?你說我怎麼就心慈手軟了?!這究竟什麼世道啊?!」

禾良一進到內寢,就見丈夫兩手負於身後,在榻前不算寬敞的地兒來來回回踱方步,邊走邊碎念,且看那模樣已碎念許久。

忽地,丈夫一雙漂亮杏目掃過來,她端端地佇立原地,他卻怔了怔,俊美無儔的面上出現徬徨神色,似夾雜了些可憐兮兮的氣味,彷彿他遭誰欺負了,她卻遲遲沒來安慰他,所以好可憐。

禾良輕輕吁出口氣,逕自轉進偏間小室,在那兒弄了盆熱水端出。

游巖秀這時已乖乖坐上榻,腳上的靴襪全都除下,等著妻子幫他洗腳。

他喜歡妻子疼他,喜歡她柔軟的手搓他腳趾頭的感覺,喜愛她的一切一切。洗完腳,他溫馴躺落,沒多久妻子亦撩開垂幔躺了進來,與他這樣親近。

他深深呼吸吐納,雖知禾良可能還因為昨兒個鬥酒之事氣未消,也可能因為得知穆大少有身孕,對他怒上加怒,他還是探手將她摟近。

出手時很小心翼翼,卻驚喜她並未抵拒,於是他惡向膽邊生,一把抱了個緊。

「秀爺?」

「禾良,你不要不理我。」

「我沒有不理秀爺啊。」

「我讓小范快馬加鞭把老大夫從『杏朝堂』搶來,給了很多很多診金,我替穆大少請最好的大夫,我要她肚裡的孩子好好的,我是真心的,我鬥酒是跟穆大少鬥,不是跟她肚裡娃兒鬥,你不要不理我,也別再生我的氣啊!」越說越急。

丈夫面冷心善,她一直知道,更曉得他其實很喜愛娃娃,總愛私下跟娃娃們稱兄道弟,當年頭一回見到他時,她便瞧過他童心未泯的赤誠模樣。

「我沒生氣,已經不惱了。」她手勁略重地箍住他腰身,溫熱身子假進他懷裡。

「秀爺心慈手軟,那當真好,再好沒有了。我明白這對秀爺來說有多不容易,你願意待穆大哥好,看重她肚子裡的娃兒,秀爺不知我有多歡喜,我想……老太爺在天之靈,也肯定是很歡喜很歡喜的。」

提到已仙逝的祖父,游巖秀左胸繃了繃,隨即有股暖流匯入。

游家老太爺,那是成就他這一生、影響他游巖秀這一輩子最多的人,老太爺一輩子所盼,就是希望人丁單薄的游家能開枝散葉,多子多孫。

他將臉埋進妻子豐柔秀髮中,吸食那清清香氣,悶啞嗓聲洩出--

「好吧,看在老太爺和娃兒分上,心慈手軟就……就心慈手軟。」

說完,他像似頗難為情,俊臉貼著她一直蹭,他們父子都是一個樣兒,愛這麼贈著她撒嬌,任她意志再堅強,最終都要化作繞指柔。

她靜謐笑著,一手在他背上來回輕撫。

他該是緊繃了一整日,此時擁妻在懷,心這樣貼近,不由得鬆懈下來。

不出半刻,大老爺在妻子輕拍輕撫下意志朦朧了,斂下柳眉掩著扇睫,唇齒軟儒。

「禾良……一輩子顧著我啊,要顧來顧去,我也顧著你……顧一輩子……」

「好。」她揉揉傻氣大爺的耳朵。

「你要疼我,我喜歡你疼我……」

「好。」

妻子軟軟卻堅定的應承蕩進秀大爺夢中,他美唇綻笑,睡著了仍笑。

「禾良,我們再生個娃兒,生個女娃娃……像你一樣的女娃兒……唔……」後頭不知又黏嚅什麼,已聽不清。

禾良瞅著丈夫孩子氣的睡相,沉靜的笑弧悄悄擴大。

她想,等明兒個再告訴丈夫吧。

老大夫今兒個也幫她號脈,因她自覺身子似有變化,近來也嗜睡些,有過頭一胎經歷,對這種事情自然敏銳。

是喜脈呢。

所以她肚子裡又添娃娃了。

儘管生男生女不能強求,不管孩子是男是女她都會疼入心,但若能選,她希望這一胎真是個女娃兒。

有子有女,成就一個「好」字。

她想,丈夫也會很歡喜才是。

更親密地偎進男人懷裡,她一動,男人跟著動,一雙健臂下意識將她擁緊,唇抵在她額上。

她累了,想睡了,螓首微挪,挪到一個最舒適的位置,與丈夫交頸而眠。

爾後睡沉,在夢河裡浸潤,她面上仍淡淡有笑……

--End--

編柱:

欲知珍二爺和穆大少如何不打不相戀,請看花蝶1614《我的俊娘子》。

秀爺和禾良已經粉墨登場,千萬不要錯過花蝶1303《我的大老爺》(Puppy288)作者:、花蝶1351《真金大老爺》。

欲知雷薩朗與花奪美之間的情愛糾葛,請見花蝶1151《妖嬈樓主》、花蝶1196《天下無雙艷》。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6-3-13 12:11 PM

後記

【那子亂亂談 雷恩那】

那子又來亂談。大家好久不見啊!

《我的俊娘子》出版沒多久後,有讀者朋友寫媚兒來,問起是否會有穆少和珍二的續集故事。

沒有。

那子當時答得心無堊礙,覺得他們倆的事已經有結果,很想寫的那種衝動也已經盡數吐洩,不會有他們的續集。

結果讀者朋友們有第一個人問、第二個人再提、第三個人再再提……這像是種了一顆種子在作者心裡,又像對作者的潛意識進行革命。

忽然間穆少和珍二又回鍋糾纏,而且心苗既開,噗噗噗長得超快,有很多晝面在腦海中浮現,那種很想寫、很想寫的氣勢再次跑回來了。

當時其實已經打算開新稿,是另一個新故事,架構也都齊整了,讓我很有FU的男女主角名字也已確定。

後來咬牙開新稿,不理會穆少和珍二的召喚,事實證明逆天而行,只會讓狀況僵持,事倍功半得很糟糕。

那子當時完全陷進「追二兔、不得一兔」的窘況中。

一整個禮拜下來,我連新稿第一章都寫不完,就是坐在電腦前面,敲沒幾個字,腦袋瓜就被拉去想俊娘子私奔後的事。(金害~)

後來我認了,打電話給阿編,告訴阿編我要改變出版計劃,《我的俊娘子》要寫續集,不寫出來我沒辦法做別的事!

作者就是如此這般任性的人種啊!(阿編拍謝啦?)

當然,也要跟讀者朋友們拍謝,那子明明說不寫的,結果還是寫了。

然後這本《流氓俊娘子》其實厚就是那個《我的俊娘子》的番外啦,很大很大的一本番外篇,這樣。XDDD

為了能融會貫通劇情,閱讀流暢,讀者朋友們還是看過前作《我的俊娘子》,接著再來看《流氓俊娘子》,這樣才是幾霸昏。(拇指)那子感謝你。甘溫~

這個續集故事有稍稍牽扯到海上之事,寫的時候,讓我想起幾年前創作《情浪滔滔》、《狼鬼的海妻》那時的FU.

突然間又有靈戚小竄動,覺得似乎可以把當年找到的一些海盜資料拿出來重看,應該會得到一些啟示。(老天爺,給我一道光吧!大家應該都注意到了,《流氓俊娘子》是安排在採花系列出書。

那子一向待慣的花蝶系列某一天就銷聲匿跡,連歡送會都沒有辦,就很低調地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當然出版社有他自己的考慮,大環境急遽改變,迫使出版社不得不如此因應。那子嘛是瞭解滴,但因為秀爺、禾良和小小爺,跟珍二還有穆大少,這「游氏兄弟」外加一隻小小爺的故事,真的就到《流氓俊娘子》這一本作個完整終結。

那子寫得暢快淋漓,也希望讀者朋友喜歡這一系列的故事,只是這最後終結的一本被迫在採花系列出版,而非以往的花蝶系列,儘管無損故事創作,那子還是有些小小殘念……好像他們是一家人,卻沒有進一家門。(搔頭笑)

沒事啦,就跟大夥兒說一聲,打個招呼。

若沒發生什麼變卦,那子應該就在採花待下嘍,請江湖上走跳的眾位大德們,有錢捧個錢場,沒錢捧個人場,持續來捧場啊!

咱們青山不改、綠水長……卡!卡!等一下等一下!

忘記提一下暑假線上書展預購與加價購的事啊!

是這樣滴,線上書展預購《流氓俊娘子》的話,就能以30元加價購買小別冊一冊。

小別冊的篇名「秋影涵空(二)」,既然有(二),當然就有第一冊,第一冊也是之前出過的小別冊「秋影涵空」。

重點來了,請看過「秋影涵空」,再來看「秋影涵空(二)」吧。拜託了!

我知道又任性了,我乖乖坐著任你們砸。(請拿金塊砸我吧!鑽石更好!XD)

寫這篇後記時,那子已看到「秋影涵空(二)」小別冊的Q版封面。

之前就很期待,結果是超乎想像的好,我很喜歡很喜歡,覺得繪者好強啊,我所有想要的都繪上了,輕郁的逢影對上傲嬌的秋涵空,Q得真傅神,贊啦!

感謝阿編當初建議繪Q版封面,謝謝繪者一雙巧手和創作。

大家一路來的相挺,那子甘溫再甘溫,希望這樣的緣分可以長長久久。

咱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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